可参观性:消费主义下红色文化空间的生产

2020-03-11 09:46王春晓
贵州社会科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革命红色意义

王春晓

(华中科技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4)

红色文化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在长期的革命实践和社会主义建设中生成的、极具中国特色的先进文化,蕴含着丰富的革命精神和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是建构民族认同和塑造民族自豪的基石。红色文化空间是人们在长期的无产阶级革命与建设实践活动中建构起来的场所,是革命历史的物质见证,展示了中国革命的历程及其发生、发展的人文地理环境,对推动红色文化的传播具有重要意义。研究红色文化的丰富内涵,梳理其空间建设历程,探索受众内心认同、自觉接受的传播方式,对新时代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坚定民族文化自信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本文尝试结合文化空间理论,探讨我国红色文化空间的可参观性生产策略,及其对红色文化传播与地方经济的作用力。

一、文化空间与可参观性生产

(一)空间转向与文化空间

文化空间的概念可以追溯至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人文社会学科中兴起的空间转向思潮。彼时,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使空间成为了资本争夺的新目标,空间成为了一种生产资料和消费对象,是政治经济的结果[1]。空间也因其内在的资本属性而成为社会关系的表征,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属性。法国学者列斐伏尔认为,空间的生产已经超越了物质层面,成为一种意义与社会文化的生产,是塑造社会认同的政治工具之一[2]。由此,文化在空间生产中的影响愈加凸显。一方面,文化作为象征和记忆的来源,有力地控制着空间的生产过程和组织方式[3];另一方面,空间概念的改变也会反过来对现行的文化价值观念产生影响[4]。正是人们的实践活动,将知识转化为行为作用于空间,从而实现文化与空间的融合[5]。

20世纪90年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提出文化空间是“一个集中了民间和传统文化活动的地点”[6],文化活动和自然空间都是“因空间中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的存在而存在的”[7]。可见,文化空间是人们经过长期的生产或生活实践而形成或建构的场所、场景或景观,由场所与意义符号共同构成,包涵明确的意义凝结和价值取向。它兼具物质属性与意识属性,由物理空间、人、文化活动、交往互动等要素组成。文化空间反映了人与物质的社会文化关系,其生产是通过对符号和象征的挑选、组合,建构起相应的意义系统。文化场所、社会关系乃至文化本身,都是文化空间的产物。它既是各种形式的人类文化活动赖以实现的空间,也是文化得以习得、传承的框架[8]。

(二)可参观性生产

20世纪中叶以来,相继发生的第二、三次工业革命极大地提高了生产力水平,使物质文明高度繁荣。人们的消费观念从理性走向感性,不再局限于物品的使用价值,而是更加关注商品所具有的社会建构意义的符号价值。消费也因此成为社会生产的支配性力量。消费主义在全球蔓延,使中国的“社会消费心理与生活方式也出现了明显的消费文化倾向”[9],文化成为了消费的对象和产品。近年来兴起的文化旅游,更是推动了空间生产由建构地方认同、实现文化传承的文化展示空间向文化消费空间转化。于是,“文化,成为了一个可以观赏的去处”,其空间生产围绕着“可参观性”进行[10]。

“可参观性”生产的价值与方式在文化遗产研究、城市文化空间建设与地方文化旅游等领域得到探讨。首先,可参观性生产能够保护地方文化,“给予濒危的、过时的文化展示自我的第二次生命”[11],并“引发文化传承主体对自身民族文化的回归与认同”[12]。其次,可参观性生产让经济与文化之间形成一种越来越互相依存的实用关系,文化成了地方经济发展的一个组成部分[13],也是处于边远、落后地区的少数民族实现经济与社会现代化的重要方式[14]。再次,在实践上,可参观性生产要遵循真实性原则、意义感原则、可读性原则[15],生产者应综合运用资料图片、奇闻轶事、遗留场景,增强场所和产品的细节真实性,能够增强游客体验满意度[6]。文化空间生产的核心在于“用形象化的空间符号予以展示”, 借助空间的自然地貌和人文环境,能够形成一套清晰、连贯且颇具可读性的符号文本,彰显历史风貌与地方个性[16]。

综上所述,消费主义改变了文化空间的社会文化关系,可参观性成为文化空间生产的核心,也将成为我国红色文化空间生产的发展方向。可参观性生产包括两个层面,一是运用符号文本对文化进行重新阐释,以观者需求和体验为中心,搭建起意义的空间;二是在空间中增加消费渠道,将文化资源转化为可以消费产品和场所。

二、我国红色文化空间的发展历程

红色文化空间在保存和传播红色文化上具有其他传播载体不可替代的价值,其建设与发展始终深受国家重视。我国红色文化空间的发展历程,可依据不同的工作中心划分为以下四个时期:

(一)萌芽期:以文物保存为中心(1931年至1949年)

1931年,中央苏区政府制定了《中国工农红军优待条例》,规定由红军机关或政府负责收集死亡战士的遗物,在革命历史博物馆中展出以表纪念[17]。1934年,苏区中央革命博物馆建成并开放。该馆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建设的第一所纪念性博物馆,是我国红色文化空间建设的萌芽。1940年开始,中共中央在延安举办了系列烈士遗物展览,包括在追悼烈士大会时进行临时展览,在西北党校设立简单的陈列室,以及筹建、开放陕甘宁革命历史博物馆(1946年)等[18]。1948年,经中央政府批准,哈尔滨成立了东北革命烈士纪念馆,以纪念在战争中为国捐躯的东北革命先烈[19]。

红色文化空间萌生于战争时期,初衷在于搜集和保存烈士遗物,以纪念革命先烈,并兼顾部分宣传工作。在这一时期,物是空间生产的中心,展览是主要传播方式。陈列品包括烈士使用过的日用品,留下的遗作、译著,以及他人撰写的纪念文章等。展览充分表现了红军战士和共产党人的革命气节、传播了先进的无产阶级理念,对当地部队和人民群众起到了宣传教育和革命动员作用。战时的文化空间建设活动总体有限,大多局限于中共中央政府所在地,且规模小、内容少、影响力有限。

(二)勃兴期:以革命纪念为中心(1949年至1982年)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纪念这来之不易的胜利,缅怀革命先烈,在中央的倡导下,革命纪念空间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时期。首先,建筑数量显著增长,据统计,1949年至1964年间,全国革命纪念馆的数量从2所增加到64所,“文化大革命”期间更是翻了一番,至1980年,全国共有革命纪念馆142所[20]。其次,空间类型更加丰富,除革命纪念型博物馆外,还新增了纪念碑、纪念广场、革命名人故居、革命事件遗址等类型。再次,红色文化的内涵得以延展,从仅反映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人和事,拓展为反映1840年以来的民族独立斗争中的人和事。值得一提的是,尽管“文化大革命”期间,革命纪念机构数量翻倍,但大部分革命纪念馆的正常工作遭到破坏,部分建筑和藏品被毁坏,馆内陈列严重受到“极左”思想的干扰,文字表述失实、夸张等现象屡见不鲜。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上述扭曲的文化现象得到纠正,红色文化空间生产逐渐回到正轨。

就总体而言,建国后无产阶级意识形态成为社会主流,红色文化空间建设因此呈现勃兴之势。此时,文物保存和陈列不再是最重要的职能,其纪念和宣传功能的重要性逐渐上升。空间生产的核心不再局限于物,而转为赋于物之上的意义。这一时期的空间生产数量多、题材广、内容丰富,分布范围从中央所在地到全国遍地开花,成为官方主导下建设的卓有成效的红色文化传播渠道。

(三)繁荣期:以爱国主义教育为中心(1983年至1999年)

随着改革开放的进行,多元价值观念涌入的同时,拜金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等也给主流价值观带来冲击。因此,充分利用革命纪念场所,加强对民众、尤其是青少年的爱国主义教育,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显得尤为重要。1983年出台的《关于加强爱国主义教育的意见》指出,各种纪念馆、博物馆的展览、陈列要注重体现爱国革命传统。1990年,江泽民提出要“充分发挥革命文物教育工作”,加强对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的“两史一情”教育。随后,中央相继颁发了《关于充分运用文物进行爱国主义和革命传统教育的通知》和《爱国主义教育实施纲要》,指导红色文化空间以爱国主义教育为核心进行建设。

此时期的红色文化空间生产着眼于爱国主义教育,从等待观众、接待观众到寻找观众、吸引观众,各地纪念馆着意提升内容品质,创新传播形式,增强传播的主动性,陈列设计更加精巧,空间衍生品(如刊物、图册、音像制品等)日益丰富。展览不停留于单一的视觉体验,而是更加注重营造整体氛围,如延安革命纪念馆结合陈列内容将地方民歌和革命歌曲穿插于讲解活动中,使之充满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时代氛围。此外,爱国主义教育开始走出场馆,进入学校、军营和社区。80年代初期,东北烈士纪念馆小分队率先开办流动展览,送展览入基层;江西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则与学校联合起来,以文艺演出的形式宣传安源革命史。

至此,空间中的传受关系开始显现转变的迹象。过去传统的、单一的、封闭式的方式已难以满足需求,传者开始向受者主动靠近,以生动的、可感的、具体的方式来吸引人民群众,尤其是青少年群体的参观,成果喜人。不过,此时空间生产主体的地位尚未发生颠覆性的变化,官方依旧占主导地位,把握着对空间及其意义的生产。受众地位虽有提升,但仍然是爱国主义教育的被动接受者,对于空间生产的影响力十分有限。

(四)转型期:以旅游经济为中心(2000年至今)

21世纪起,红色旅游成为空间生产的重要推动力。2000年,共青团中央、国家旅游局即提出在全国开展红色旅游活动。2004年,政府印发了《全国红色旅游发展纲要》,并于2011年和2016年两次修订,为在全国掀起红色旅游和建设热潮制定了纲领性文件。《纲要》明确了红色旅游的概念内涵和范围,还对重点景区与路线的建设进行了点、线、面相结合的规划,划定了12个重点红色旅游区,30条红色旅游景点线路,100多个红色旅游景点。新时期的文化空间建设具有了更强的经济性,红色文化与地方经济实现了更加紧密的结合。地方政府在景区改建和完善配套设施之外,还招商引资进行其他类型的文化场所建设,如文艺演出场馆、小型专项博物馆等。而地方居民也在景区附近开办农家餐馆、特产商店、民宿等,为游客提供服务。红色旅游成为部分革命老区的支柱产业,如韶山市2018年的旅游收入达到了70亿元,约占全市GDP的75%[21]。红色旅游带动了区域内资源有机整合、产业深度融合发展和社会共同参与,推动经济社会全面发展。

红色旅游时代,受众在传受关系中的地位进一步提升。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前往,空间相应调整了生产策略,包括运用多媒体技术强化展览的视觉呈现、增加红色文艺演出和文化体验类项目、为群众提供专项仪式服务等。不仅如此,游客通过参与文化活动,如纪念仪式、“忆苦思甜”体验等,也成为了空间生产者之一。可见,此时期的空间生产由中央政府予以政策指引,地方政府进行具体落实、地方居民积极响应和游客的创造性参与共同完成。

我国红色文化空间从20世纪30年代发展至今,从搜集、保存烈士遗物到进行革命纪念,到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再到进行红色旅游开发,其功能逐步完善、传播品质和影响力日益提升。此过程的突出特征是传受关系的转变,呈现出从“以传者为中心”转变为“以受者为中心”的趋势,具体表现在传播目的、传播对象和传播形态等方面。其一,传播目的多元化。从政治动员、纪念革命、爱国主义教育,到推动革命老区经济发展,红色文化空间在教育和经济中的表现使其政治传播目的从显性转为隐性,成为潜移默化的政治传播。其二,传播对象具体化。当传播对象的定位从泛在的广大群众到具有经济意义的游客后,空间生产表现出更强的针对性和创造性。其三,传播形态更注重互动性,红色旅游时代的文化体验性更强。红色文化不再局限于文字与物品,更是立体可感的氛围和活动。

三、红色文化空间的可参观性生产策略

随着受众在红色文化空间内传受关系中的地位提升,空间生产的方式须进行相应转变。可参观性生产,可通过塑造空间的真实感,意义建构的消费取向以及文化空间的消费拓展等方式,助力于提升游客体验、推动文化产业化、增强地方经济活力,这是新时期红色文化空间的主要生产策略。

(一)塑造空间的真实感

人们对真实感的渴望和追寻是文化旅游发展的根基,也是可参观性生产的首要内容。迪恩·麦肯奈尔指出,“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陷入越深,他就越会想起存在于他处的现实和本真”[22]。时移世易,红色文化空间不可能长久地保持其原有面貌,也不可能全面地还原过去的生活方式。人们所追求的真实性,与其说是某一空间的真实场景,不如说是期待通过回顾历史,找到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所缺乏的真实感。

1. 仿真——活态历史的塑造

活态历史,实质上是对历史的仿真,使参观者获得更直观的认知。红色文化空间的物质基础是革命历史文物和遗址,都是无产阶级革命留存下来的历史遗产。活态历史的塑造不能仅靠物件的堆砌,更要让人们理解革命诞生的社会环境和历史必然性。可参观性生产就是要让这些历史遗产重新“活”起来,通过遗物展示和情境体验让观者感受到真实的、鲜活的历史。首先,来自历史深处的遗物,能够展现革命先驱们进行斗争的物质条件、社会地位和精神面貌,给空间营造出确切的真实感,是红色文化空间赖以存在的基石。其次,体验式参观能够模拟当年的革命情境,加深观者的真实感。红色文化空间的场景模拟,让观者身临其境,将“彼时”发生的事情,转化为“此时”身边发生的事情,在“他者”中找到“自我”,与空间产生更为深刻的联系,真切地感知革命历史。例如,江西萍乡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在展览起始处,模拟20世纪初煤矿工人的工作环境,设置了一条狭窄、低矮的煤矿井道。透过幽暗的灯光,参观者可以直观地体验到矿工在井下的危险和压抑,因而在之后的参观中对早期中国工人运动的发生原因和环境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

2.仪式——文化记忆的私人化

文化记忆是一个族群对意义的传承,它具有集体性,是群体中的个体相互作用和影响的结果。文化记忆所重视的是与身份认同相关的知识,在传承中增强人们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对族群的认同。也正因为文化记忆的群体性,人们对红色文化这种缺乏共时性的文化记忆,具有疏离感。作为体化实践的一种,仪式是“受规则支配的象征性活动,它使参加者注意他们认为有特殊意义的思想和感情对象”[23],它具有表达性、形式性、重复性。通过身体参与,“仪式能够把价值和意义赋予那些操演者的全部生活”[24]。因此,仪式是拉近个体与文化记忆的重要方式。从广义上看,由于红色文化空间具有较强的纪念意义,参观红色文化空间本身就是缅怀革命英烈的纪念仪式。狭义上,红色文化空间中的纪念仪式主要包括对革命人物的拜祭、献花等。仪式过程中,身体姿态的变化带动了心理的变化。敬立、默哀、鞠躬等,仪式中的每一个动作在表达尊敬的同时也强化了这种情感,使之更加深邃地刻入观者的记忆之中。同时,仪式将较为遥远的文化记忆通过身体参与转化为交往记忆,从群体的文化传承变成个体的身体实践,完成了记忆的个体化、私有化,拥有了自己与空间的深刻记忆,进而找到了确定感和真实感。

(二)意义建构的消费取向

意义是人对世间万物的理解与认知,由表意符号构成。“一个社会或集团的成员间的意义生产和交换”,则是文化得以形成的首要因素,人们通过赋予人、物及事以解释框架来进行意义生产[25]。这一理解与消费主义具有内在一致性。在消费主义语境中,人们对“物”的消费已经转向了对其“符号”的消费。消费品的符号价值及其背后的象征意义取代使用价值,成为消费者更为关注的东西。因此,人们对文化空间的消费在本质上是对意义的占有。这种意义包括文化空间内含的文化意义,也包括文化空间在社会关系中的象征意义。红色文化空间的可参观性生产,便是以消费为目的,在空间意义与参观意义上,运用整合、叙事以及参观等意义赋予技巧进行的重新阐释与建构。

1. 意义整合

可参观性生产推动了红色文化空间的意义整合。传统的革命纪念馆大多是对革命文物、历史遗址的简单展览,凝结于其上的意义多为艰苦、牺牲以及无产阶级理想信念等。各意义间相对独立,在整体上结构松散且内涵重复。消费主义下,空间的意义生产更追求整体性与规模性。地理位置相近的红色旅游景区彼此靠拢,形成统一的旅游线路,并且结合各自特色对空间意义进行重新定位,既实现了意义的提升,也在同质化的文化意义中发掘独特性。例如,湖南省以一代伟人求学立志、追求革命的成长经历为意义主题,规划了“毛泽东成长之路”的旅游路线。该路线以毛泽东从幼年到青年主要生活、求学的四个地点为节点,以韶山毛泽东故居、湘乡东山书院、东台山、毛泽东曾经做学徒的湘潭市宽裕米行、毛泽东到过的窑湾古码头、长沙岳麓山、橘子洲头、第一师范等地为重点,串起一条爱国主义教育和励志教育的旅游线路,规划范围包括长沙市、韶山市、湘乡市、湘潭市城区及周边。上述四地的红色文化空间生产得到充分的整合,原本分散的意义空间连接为完整的叙事链条,从而实现了对空间意义资源的有效利用和整体提升。同时,旅游路线内的各景区也根据其不同的叙事位置而进一步明确了自身定位,削减了同质化的内容,意义生产呈现异质化特征,空间因此更具有吸引力和可参观性。

2.空间叙事故事化

在认知论的视角下,空间是时间、物质与人类活动的结合,具有历时性和交往性,是表达和传递观念的媒介,意义的传播和传承依靠叙事来推动。因此,空间本身即构成叙事,它不仅是历史发生的地点和场景,也是不断变化的叙事文本。作为观念表达媒介的空间,在消费的驱动下,其生产转向对空间叙事的调整,以通过改变空间的面积、高度、结构、布局、颜色、光线等物质元素,实现对空间要素、空间结构和语义秩序的合理安排,从而影响观者的认知框架,达到吸引受众的目的。红色文化空间在整体上以革命事迹故事化为导向,将零散的展品、展厅以事件的发生与发展为结构进行整合,推动叙事的展开,通过文字、形态、材料、图像、色彩、音乐、路径等物质载体,呈现出革命事件发生的自然地理条件与社会历史因素。各个空间建立起具有特定内容和意义的叙事情节,情节中的空间都是因叙事的需要而设定,故事的细节与情节得到突出,加深观者印象。

3. 参观行为的意义赋予

消费主义认为,商品中的社会文化意义是人们消费选择的重要依据。通过消费行为,人们获得自身社会地位的确认。红色旅游的兴起赋予了红色文化空间在社会交往与身份认同中的新意义,也赋予了参观行为本身以社会文化意义。通过游览红色景区,人们对先驱们为了民族独立和富强的奋斗历程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并由此增强了对国家、民族的热爱,也进一步强化了其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此外,参观行为也赋予了参观者以爱国忠诚以及有明确政治信仰和理想的社会文化标签。文化空间中的消费实践活动本质上是意义的占有与交换。可参观性的生产不断挖掘红色文化背后的社会文化意义,使其交换价值更为显著。

(三)文化空间的消费拓展

消费主义时代的红色文化空间在充分吸引游客的基础上,加强空间消费内容的建设。近年来,大部分红色景区响应国家六部委的号召,免费向公众开放,吸引了大量参观者。如何将客流量转化为经济收益,成为空间生产者所思考的问题。

1.文化空间与消费空间共建

免票参观制度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景区的经济收入,但是也带来了大量的客源。参观者的餐饮、住宿、交通、购物等需求,促进了相关配套消费空间的建设。同时,红色景区的发展也带动了附近乡村旅游、生态旅游、民俗旅游的发展,从整体上促进了革命老区基础设施建设、拓宽了增收渠道,使客源流转化为资金流。此外,文化本身也被打造成为消费产品,文化演出及其场馆建设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2014年,润泽东方集团在韶山打造了大型山水实景演出《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演出场馆位于毛泽东故居北侧,占地400余亩,在地方山水实景上建设了高科技舞台。游客在参观故居之后,能够在实地观看毛泽东从韶山冲走向中国的奋斗历程,具有较强的现场感和感染力。该演出以其独特的空间建设与高度的文化契合,得到了国家领导的肯定和广大观众的称赞,获得国内外旅游投资多个奖项,成为韶山景区的一张名片,吸引了更多的游客。

2. 空间符号的商品化

“物远不仅是一种实用的东西,它具有一种符号的社会价值”[26]。在交换的意义上,空间符号替代了空间本身,成为了消费社会空间的交换价值的核心。传统的红色文化空间生产着重于将空间纳入特定的符号编码系统,建构起特定的文化意义。譬如,革命文物和历史遗址被用于建构革命发生的历史环境,赋予观者以“彼时”“他者”的历史感;高耸的纪念碑和纪念馆前长长的阶梯,则被用以塑造革命的权威性。在消费主义的影响下,空间中的标志性形象转化为符号,被制作成文化创意产品进行销售,成为了可供购买和赏玩的商品。空间中的地标性建筑如纪念碑、故居全景图等,或被制作为模型,或被印制在明信片、纪念像章、环保袋等商品上。红色文化创意产品对空间中具有代表性的符号进行抽象化创作,并将其作为一种文化意义赋予到普通的商品上,使之具有了超越其使用价值的交换价值。文创产品的生产迎合了后现代社会中人们的解构主义心理,让严肃、正统的革命文化学习变得“好玩”、“有趣”,在轻松自在的经历中潜移默化接受了红色教育。

四、可参观性生产的作用力

可参观性生产,是当代红色文化空间在应对消费主义浪潮所发生的生产转变结果,体现了生产者对红色文化空间功能与地位的重新认识。爱国主义革命文化教育功能与消费功能在同一个空间中得到实现,有力地推动了红色文化的发展。

首先,文化与消费的汇流使文化逐渐摆脱了知识阶层的控制,客观上实现了政治文化的“祛魅”。消费主义所蕴含的日常化、世俗化、大众化、浅表化、破碎化和多元化的文化价值形态,消解了现代性的文化深层模式,使精英文化、高层文化与大众消费文化间的鸿沟逐渐填平。中国的无产阶级政治文化原本诞生于广大的人民群众之中,是在中华民族反抗国外帝国主义入侵和国内资本主义统治的斗争中逐渐形成的,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然而在革命胜利后,随着无产阶级政治文化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其权威性和统治力开始彰显,甚至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具有绝对正确性和神圣性,人们心怀敬意,却也望而生怯。可参观性生产,将爱国主义宣传教育与地方经济发展相结合,让空间面向消费者生产,在一定程度上祛除了无产阶级政治文化的权力话语之魅,消解了人们心中的疏离感,革命历史与红色文化不再是书本里被认定的知识,而是可观、可感、可赏玩、可消费的产品。

其次,可参观性生产推动了革命老区的经济发展与城镇化进程。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路线,大部分的革命活动都是在中西部广大农村开展。这些地区经济基础差、交通位置不利,在改革开放后更显发展动力不足,与沿海地区发展差距日益加大。党和政府对红色旅游发展的重视,给革命老区带来了绿色经济和谐发展的动力。大量涌入的客流、资金和信息,推动地方经济发展转变思路、抓住机遇、脱贫致富。红色景区的建设给当地带来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劳动力逐渐回归,推动了城镇化的进程,弥合了城乡差距,更促进了地方社会的健康稳定发展。

当然,消费主义对于红色文化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反作用力。当文化成为产品进入市场,人们的消费行为最终会对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产生影响。在可参观性生产过程中,红色文化空间逐渐与原有文化特征相分离,并反过来影响红色文化自身的发展。其一,红色文化被拆解为可供选择和引用的样品和片段,会简化甚至忽略文化的整体性、连贯性和复杂性,使文化的内涵趋于浅薄。其二,作为文化消费品中颇受欢迎的一个类型,红色文化演出为了营造引人入胜的氛围可能会刻意修改部分细节、制造戏剧冲突,增加文化本身的戏剧性。其三,文化创意产品的大量生产与销售,会导致红色文化的独特性在商品标准化生产过程中逐渐消解,与其他文化形态趋同。这种反作用力,可能会使红色文化的独特性、丰富性和多样性逐渐淡化甚至消解,人们也可能会在消费中迷失自己的身份认同,必需加以正确引导和干预。

五、结语

传统红色文化空间以爱国主义宣传和革命历史教育为主要目的,运用语言和非语言符号,建构起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空间意义与价值。在消费主义的影响下,红色文化纪念与教育空间开始向文化消费空间转变,可参观性成为红色文化空间的生产中心。这一变化意味着空间生产者对传受双方地位关系的重新认识,参观者被视为积极的消费者,而非权威知识的被动接受者。可参观性生产的主要策略包括通过仿真活化历史、仪式强化记忆来塑造真实感,通过空间叙事、参观体验来引导意义建构的消费取向,通过共建文化与消费空间、商品化空间符号来拓展消费空间。它给革命老区带来绿色发展的机会,为处于传播困境的红色文化带来生机,也是建设贴近群众、贴近生活、贴近时代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有效方式,更是建设文化强国、提升文化自信必由之路。不过,消费主义的过分蔓延也会给红色文化带来浅薄化、同一化的负面作用,需要生产者对文化的理解更加精细和深入,进一步探寻最符合红色文化特质的发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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