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兆荣
(1.桂林旅游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2.厦门大学,福建 厦门 361005)
蚕桑丝织与技艺起源于中国,是中华文明的代表性成就,迄今已有五千年的历史。“丝绸之路”以之为名,将中华文明传遍世界。18世纪,从中国输往欧洲的丝绸曾引发欧洲的“中国风”。即便是今天,中国丝绸产量及出口量仍居世界之首位。2009年9月,“中国蚕桑丝织技艺”作为一种特殊的遗产,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可谓实至名归。
不过,笔者以为将“中国蚕桑丝织技艺”归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类型有“窄化”之嫌。虽然我们可以理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因遗产类型化的“操作制度”,致使一些综合性遗产为了申报而不得不削足适履、不能两全的事实。从客观上说,像“蚕桑丝织”这样的遗产具有巨大的包容性,既可列入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重要农业遗产、混合遗产,还可以列入“线路遗产”类型——“丝绸之路”。没有蚕桑丝织与技艺,何来丝绸?没有丝绸,哪里有丝绸之路?事实上,我国当下推动的“一带一路”即采借“丝绸之路”之旧名而创新,注入全新意义、内容和价值。
总体上看,“农桑”为我国古代传统农耕文明之泛称。“耕织”是两个无法拆卸的有机构造的组成部分。故我国古代农书中大多说农必言桑,唯王祯《农书》最详,并以“农桑通诀”贯通之:“《农谱》有蚕事者,盖农桑衣食之本,不可偏废。”[1]701在华夏农耕文明的体系中,耕与织(男耕女织)互为逻辑:男种地,女织衣,“女不织,或受之寒。”(贾谊《论积贮疏》),这也形成了中国农业文明的特殊形态,全世界惟中国独有。自古以来,农有“神农”,织有“嫘祖(蚕神)”。[2]此外,良渚遗址中也有大量丝织遗迹。河姆渡和良渚遗址中发现了丝织机具的文物和使用痕迹。这些均说明,丝绸业之所以在5000年前的中国诞生,主要基于两个条件,即自然资源和丝织技艺。以自然条件而论,我国有着广泛的野生桑树和野蚕的分布,为先民所移植驯养;同时,考古资料说明,蚕丝制作技艺也历史悠久。[3]15-17
从神话传说、历史资料和社会发展规律的角度看,神话中就有伏羲发明乐器,以桑制瑟、以蚕丝为弦。至于蚕的家养时代可以远推到渔猎时代,采集野蚕茧食蛹、茧层拉丝绵御寒、丝线制作渔猎工具等在先,缫丝、养蚕在后,而大量丝织品的出现,证明蚕已进入室内人工饲养阶段。商代时养蚕业已经勃兴。从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发现了大量有关蚕、桑、丝、帛等方面的象形文字,当时除了把祭祀蚕神与祭祀祖先并列,还设有专门管理蚕事的官职“女蚕”。在近代发掘出来的大量铜器及玉器上,发现有丝织物锈蚀的印痕,能分辨出当时丝织品已有平纹绢、提花的回形纹绢、雷纹绢和菱花纹绢等,说明商代中国的养蚕已成规模,丝织技术已达相应水平[2]。
从名实学表述的角度看,在中国,只要是正业,必有其正名。“农”有“先农”,“蚕”亦有“先蚕”,即以元妃西陵氏为始祭之。自周建坛以后,历代因之。[4]“稽之古制,后妃祭先蚕,坛、壝、牲、币如中祠,此后妃亲蚕祭神礼也。”[1]710男耕作,其神可溯黄帝——社稷之共主,而蚕神为黄帝元妃嫘祖,史传其族属西陵氏。《史记·五帝本纪》:“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正是这位正宫娘娘“始教民育蚕。”嫘祖的故事在民间演化为许多民俗活动,尤以女性活动为多。[3]9-11
从地理学的角度看,《禹贡》之“九州”中明确提出产丝绸的有五州之多。[3]24我国殷商时期就已经有了祭蚕神的卜辞,如“贞,元示五牛,蚕示三牛,十三月”“蚕示三牢,八月”等。这里的“蚕示”即蚕神。祭祀时或用三牛,或用三对公羊和母羊。[5]据统计,甲骨文中与蚕桑直接有关系的字有135个。[6]王祯《农书》中曾以“蚕神”为题,开篇即为:“天驷也。天文辰为龙,蚕辰生,又与马同气,谓天驷即蚕神也。
从类物品性的角度看,“蚕”非简单“虫”类,乃“圣虫”也。清代学者陈启沅在《蚕桑谱》甚至赋予这一虫类非凡的品德,将人之“五常之德”相比附,对“蚕性”做了这样的总结:
(蚕)虽无三纲之义,具有五常之德。性只食桑,即饥至死,亦不窃别叶而食,仁也。食无争,虽饥将死,得食亦不閗,义也。饥将死,亦不外逃,礼也。自知将化,必疴清屎尿,后吐丝结茧而护其身,智也。既受主人养育之恩,除受伤之外,必报主人以丝,信也。[7]39-40
从社会分工的角度看,“蚕桑”代表着古代农耕文明的社会分工,“男耕女织”形象地说明了我国传统的小农经济的社会构造,蚕桑丝织大体成为女性的专务事业。《诗经》中收录了许多以桑为题材的诗篇,如《魏风·十亩之间》:“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描写采桑女在大片桑林中穿梭,相互招呼,结伴同归的情景。
综上,蚕桑丝织与技艺在我国历史上早已占据我国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成为中华文明足以彪炳于世的典范。
神话传说中“桑”的意思极具穿透力,诸如“扶桑”语用人所皆知。“扶桑”是一种植物,但在古代却指喻东方,特指日本,语义发生巨变。扶桑最早出现在《山海经》:“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扶桑在此为“神木”,可知祖先将桑木视为东方神木加以崇拜。《淮南子·修务训》中记载:“汤苦旱,以身祷于桑山之林。”由此可见,成汤祈求上天降雨是为了求神明保佑殷商的农业丰收,揭示了古人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意识。《庄子·养生主》有大地丰收“合于桑林之舞”的记载,反映了古人把农耕作为祭祀的基本内容,展现了个人原始的农业信仰。
由于桑叶采了可以再生,使得桑木在古人的思想里又与“不死”、“再生”联系在一起。先民们通过类比联想赋予桑以生命特殊的延续意象。[9]对生命的认知在古人那里是变通和循环的,“生命延续”经常凭附于意象物,并将其神化。“桑”在中国古代文化中还被赋予了“爱情-生殖”意象。“桑”与“丧”谐音,因此古代人也把桑和死亡、丧葬联系在了一起。但桑又有“再生”的意象,“空桑”生人的传说是我们所熟悉的。《吕氏春秋·本味》记载说:“有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其君令人养之。”这个桑洞中产出的婴儿就是后来佐汤灭桀的伊尹。伊尹有中国烹饪之祖的说法。[10]也因此,“桑林”便被赋予了“生殖-再生”的意象,而蚕桑也被赋予了特殊的情感含义。正如《淮南子》曰:“蚕与蜀相类而爱憎异也。”[11]
在中华农耕文明的体系中,男耕女织的母题也成为礼仪之邦的重要仪典。在古代,帝王亲农藉田,后妃亲蚕成为大礼。《礼记·月令》说:季春之月,“后妃斋戒,亲东乡躬桑,禁妇女毋观,省妇使,以劝蚕事”。《白虎通》卷四说:“王者所以亲耕后亲桑何?以率天下农蚕也。天子亲耕以供郊庙之祭,后之亲桑以供祭服。”《汉书·王莽传》:太后“春幸兰馆,率皇后列侯夫人桑”。《通典·先蚕》载:“汉皇后蚕于东郊”(卷四十六),注云“其仪:春蚕生,皇后亲桑,于苑中蚕室养蚕”。后妃要斋戒后,才能带领有一定地位的夫人世妇去采桑,这是古人开始采桑前举行的隆重仪式。皇后亲桑,体现其以身作则的表率作用,从中也可以看出古人对桑的虔诚和敬重心态。当然,后妃采桑养蚕一方面是“以率天下农蚕”,表明统治者对蚕事的重视,另一方面,在后妃躬桑以劝蚕的季春之月,由一群具有生育能力的公侯夫人去亲执蚕事,其用意显在强调其行为结果的象征性。”[12]
桑蚕形象在古代诗文中“出镜率”极高。据统计“桑”字在《诗经》的20首诗中出现过33次。古代诗歌中更有大量与蚕-桑-女有关的诗句,“采桑子 ”甚至成了一个颇有意味的词牌名。
秦氏有好女 , 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 , 采桑城南隅。
《乐府诗·`陌上桑》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李商隐《无题》
二月村园暖,桑间戴胜飞。
农夫舂旧谷,蚕妾祷新衣。
白居易《春村》
综上,“桑-蚕”在古代被赋予非常多的意义和意象,尽管所指对象有时并非同一物,甚至为纯然的想象物,皆无妨将其视为神木、情爱、生殖、生死等附会之,并诉诸于仪典。
我国古代的蚕桑丝织技艺除了满足人民的生活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即作为物流交通、商业贸易的重要物品。如上所述,纺织在古代经济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中国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掌握了纺织技术。中国古代的丝麻纺织技术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在世界上享有盛名。古罗马帝国最早因丝绸之路上丝织品的传播,称中国为“丝之国”。中国古代纺织品采用麻、丝、毛、棉的纤维为原料,纺绩(纺纱、辑绩、缫丝 )加工成纱线后经编织(挑织和机织而做成布帛,通常称纺织品。不同时期的纺织品是衡量人类进步和文明发达的尺度之一 。
考古材料说明,商周时期社会经济发展,宫廷王室对于纺织品的需求量日益增加。周的统治者设立与纺织品有关的官职,掌握纺织品的生产和征收事宜。商周的丝织品品种较多,河北藁城台西遗址出土粘附在青铜器上的织物,已有平纹的纨、皱纹的穀、绞经的罗、三枚的菱纹绮。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铜器上所附的丝织品有纱纨(绢)、朱砂涂染的色帛、双经双纬的缣、回纹绮等,殷墟还出土有丝绳、丝带等实物。陕西宝鸡茹家庄西周墓出土了纬二重组织的山形纹绮残片。进入春秋战国时期,丝织品更是丰富,湖南长沙楚墓出土了几何纹锦、对龙对凤锦和填花燕纹锦等,湖北江陵楚墓出土了大批的锦绣品。毛织品则以新疆吐鲁番阿拉沟古墓中出土的数量最多,花色品种和纺织技术比哈密五堡遗址出土的更胜一筹。
从历史的演进线索看,虽然远古时期我国的北方也有大量蚕桑的记录和史迹,但随着岁月的推移,中国蚕桑丝织业逐渐南移。南方的丝织业也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成为重要的蚕桑种植和生产地区。及至明代,江南的丝绸生产更是发达,官营、民营织造业共同发展。清代,随着海外对丝绸的需求大增,推动了江南丝绸业生产和贸易发展。近代以降,蚕桑丝业与商关系更为密切。顺德素有“南国丝都”之称,近代丝业成为广东经济之命脉而顺德丝业最盛。大量机器缫丝厂集中于此,光绪十三年(1887),顺德缫丝厂占广东全省九成以上。民国十一、十二年(1922-1923)间,顺德共有机器缫丝厂135家,占广东省80.83%。蚕种市、桑市、茧市等专业墟市林立,到了几乎全民从事丝业及相关行业的态势。而银号、钱庄等各种银业机构发达,丝业繁荣时,顺德的丝厂、茧市多向银号借贷,从而带动顺德银业的崛起,出现“一船蚕丝出,一船白银归”的繁华景象。
明清两代(尤其清代)南方的蚕桑课业和丝织技艺随之精进,劝课蚕桑类术业教育也随之发展。以太湖地区为例,晚清海外市场对丝茧需求大增,各地官员兴起劝课之风。太湖地区学习杭嘉湖蚕桑技术较为普遍,太湖北岸劝课蚕桑逐渐盛行,劝课蚕区蚕桑业发展迅速,地方士绅出现了劝课蚕桑之举,蚕桑类的农书也随之出现。恽畹香《蚕桑备览》便是晚清异地劝课的典型蚕书。《蚕桑备览》备有正文分为文字与图说两部分,内容极尽详细,诸如说桑、说蚕、缫丝等文字部分,其中说桑五条、说蚕十条、缫丝法十二条。这些辑录与传播之技术内容至今仍是传统古蚕书的经典之作。[13]在当时,教以农桑,乃国之大政。
从更广阔的范围看,世界上几乎所有养蚕国家,最初的蚕种和养蚕方法都是直接或间接从中国传去的。据古书记载,中国的蚕种和养蚕方法,远在公元前11世纪就已经传到了朝鲜。日本的养蚕方法,据传是在秦始皇时代从中国传去的,直到近代,日本还不断地从中国引进优良的家蚕品种和先进的栽桑技术。公元7世纪,养蚕法传到阿拉伯和埃及。10世纪传到西班牙。11世纪传到意大利。15世纪蚕种和桑种被人带到法国,从此法国开始有了栽桑养蚕缫丝。英国看到法国养蚕获利,便效仿法国,于是养蚕生产又从法国传到了英国。
蚕桑业的传播孕育了闻名世界的“丝绸之路”。西汉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遣张骞通西域,最远曾到达中亚细亚,中国古代的丝绸,大体就是沿着张骞通西域的道路,从昆仑山脉的北麓或天山南麓往西穿越葱岭(帕米尔),经中亚细亚,再运到波斯、罗马等国。后来蚕种和养蚕方法也是先从内地传到新疆,再由新疆经“丝绸之路”传到阿拉伯、非洲和欧洲。即便到了现代,丝织技术也是一个重要衡量因素。历史上丝绸生产除了内销外,还大量出口国外,比如宋代时期,我国南方丝绸贸易发达,而明清两代,与海外的交通更是频繁,与印度、斯里兰卡、日本、韩国等皆有丝绸贸易往来。
综上,蚕桑之生业除了满足生产者自己生活需求外,丝绸作为商品自古而然,甚至大大超出了“耕作农业”。“农桑-农商”一直是商品市场上重要角色,并在海内外交通贸易中享有盛誉。
丝绸自古以来就是一种文化,它促进了社会的交流,并形成了一些特殊的社会民俗事象,关于桑树的种植,我国南方各地多有不同,吴地更甚,《吕氏春秋》:“吴之边邑处女桑于境上。”而南方的种桑又各有差异,比如广东的蚕桑极有特色,陈启沅在《蚕桑谱》之“蚕桑总论”的开言如是描述这一非凡“虫类”:“考诸天地万物,莫不由六生始也。蚕由卵生,是虫类中之圣品。”[7]37陈氏之作原为家乡广东佛山西樵镇的蚕桑之事而谱,介绍了当地的情况:
湖浙种桑,与广东不同,初植之年,不采其叶,并不斩其枝,常留三、四年而采叶者为佳。故桑叶膠结,是以蚕吐之丝亦结。广东则冬至节前后,尽斩其树,只留其头,待来年发蓬,四十余天后,即采以饲蚕,故其叶不结,所以出丝亦不如也。广东桑倘长至六十日外而采之,则又枯碎失膠,饲蚕反无丝,所谓易地不良也。[7]42-43
总体上说,我国的历史悠久的“农桑”事业中,古代的丝绸技术非常发达,但在近代的发展中,特别是技术革新方面相对地落后。这种情状也与传统中对技艺的记录、编写重视不够有关。事实上,地方绅士、文人有过不少的记录,却疏于交流,传播不够,甚至不少佚散。与纺织科技有关的史书只有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元代王祯的《农书》、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和徐光启的《农政全书》,至于专门的纺织史在古代却基本上是空白,与丝织之盛名颇有不符。这也严重地影响到了中国近代丝织品出口的形势。
从1887年开始直到20世纪20年代末,丝绸是中国最主要的出口商品,中国农民在这个领域获得了非常可观的收益。20世纪20 年代末,以贸易为目的地进行丝织生产活动的风险日益凸显。在持续六十多年后,丝织市场总体上开始走向低谷,中国在国际丝织市场上逐渐丧失传统的优势地位。最初是因为新产品质量下降,外国丝织品制造商开始转向日本市场——他们觉得在日本买到的丝线粗细均匀且很坚韧。因此,虽然日本进入世界丝绸贸易的时间远远晚于中国,但到了1920年,日本蚕丝出口额已经达到42.05亿英镑,而中国同时期蚕丝出口额仅为1.35亿英镑。质量没有保证不仅损害了中国丝织业一个领域,甚至还消弱了中国整个出口业的发展,[14]这也导致近代我国江南的纺织技术整体上落后于西方一些国家和邻邦日本。人类学家费孝通的姐姐费达生专门到日本去学校丝织技术,把日本的丝织技术带回到“江村”。
费孝通毕生以“江村”为研究基地,而“江村”正是蚕桑业具有代表性的村落。他在《江村经济》(1)《江村经济》是费孝通英国留学时期的博士论文——笔者。中称“蚕丝业是这个村里的居民的第二主要收入来源,这是太湖一带农民的特点。农民从事家庭蚕丝业已有几千年的历史。”[15]135从江村所在长江三角洲的基本经济特征上来看,传统的农耕文明与缫丝手工业相互结合,使得这一带成为中国早期工业文明和商品经济文明最为发达的地区。其中主要销往国际市场的原料加工业缫丝业,在蚕丝的销路上,主要取决于国际经济形势与需求。1904年以前,中国生丝在国际生丝市场上为第一位,此后日本生丝占据了第一位,1929年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爆发后,各国消费能力大幅度下降,生丝市场的需求量也急剧减少。[16]另一方面,生丝质量低劣,缺少政府的支持以及海外推售机构的缺失也是导致我国生丝出口量减少的原因。江村所在的江苏省吴江县,历来以生产蚕丝著称,这一区域的农民也以养蚕缫丝为次于农业的第二大收入来源。20世纪30年代,我国生丝质量的落后以及出口量的大幅下降冲击了当地农民的缫丝生产。导致蚕丝业萎缩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技术和工艺水平不能跟上社会发展和国内外市场的需求,欧洲和日本的蚕丝业发展在技艺方面超过了中国。所以改革计划一直贯穿在近代蚕丝业。费孝通先生在《江村经济》“蚕丝业”专章中有很完整的记录,其中一个重点就是蚕丝技艺改良的问题,此不赘述。[15]135-137
当然,蚕丝技艺的改良与教育、推广和应用密切相关。为了改变当时中国蚕丝业的现状,江苏女子蚕业学校开始在吴江的农村展开技术变革的实验,费孝通的姐姐费达生就是在蚕业学校校长郑辟疆的带领下,最初来到开弦弓村(即江村)宣传土丝改革。经过了几年的艰苦努力,1929年,费达生与当地农民一起建立了“吴江县震泽区开弦弓村有限责任生丝精制运销合作社”(2)参见费达生著《吴江开弦弓村生丝制造之今夕观》,载《苏农》1930年第1卷第5期。,费孝通受到姐姐的工作的鼓励,1936年来到江村,以他细致、客观的文字描述,记录了江村30年代的生计方式,包括农业、渔业以及养蚕缫丝等,并着重分析了合作工厂的建立给当地人的生产生活带来的变革。
当下的形势发展更是日新月异,其中技术革新是关键因素,而这些变革与村落宗族、家庭世系的关系非常密切。根据调查,2000年以后,江村已经没有所谓的集体经济了,现今村落中的这些工厂(以丝织厂和纺织厂居多)在转制之后成为自负盈亏的民营企业,它们中有的是村民个体将原本倒闭的集体工厂的资产买下来并重新开始经营的民营企业,有的是村民个体发挥自身的创业才能而逐步发展起来的个体私营工厂。除此之外,村落中还有无数个在家门之内实现工业生产和销售的家庭工厂。另一方面,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近年基于长江三角洲地区电子商务经济意识的快速发展以及网络、交通等基础设施的日趋完善,当地的年轻人正在借助互联网的平台创造自身职业发展和家庭经营的新形式。(3)有关“江村”的材料,可参阅王莎莎《江村八十年——费孝通与一个江南村落的民族志追溯》,北京:学苑出版社2017年版,以及彭兆荣主编“乡村振兴之重建中国乡土景观”丛书之《天造地设:乡土景观村落模型》之“江杜”(即将出版)。
2013年开弦弓村(江村)内企业一览表
综上,中国的蚕丝业自古迄今总体上有一个“南移”的趋势。南方的“蚕丝业”虽一直保持着发展,但蚕丝业的生产技术却未能保持领先。江村可视为我国江南蚕丝业发展中的一个缩影。
丝绸在人类历史上是一种特殊的遗产,是历史交流中重要的物质媒介,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Ferdinand Freiherr von Richthofen)在19世纪70年代将起源于中国、代表中华文明蚕丝业辉煌历史的这条通道命名为“丝绸之路”。作为“线路遗产”(heritage route)(联合国遗产分类中的一个类型)——依照联合国线路遗产的定义:线路遗产由一些有形的要素组成,其文化重要性来自跨国和跨地区的交换和多维度对话,表明沿线不同时空中的互动。(4)Report on the Expert Meeting on Routes as a Part of our Cultural Heritage (Madrid, Spain, November 1994).资料来源: http://whc.unesco.org/archive/routes94.htm#annex3我国的“丝绸之路”于2014年获得世界遗产名录。(5)2014年6月22日,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于卡塔尔首都多哈举行,此次大会上中国大运河,中国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联合申报的丝绸之路作为“线路遗产”同时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丝绸之路”是中国连接亚洲、非洲和欧洲的古代商贸线路,分为陆地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我国的“一带一路”正是建立在“丝绸之路”线路遗产基础上的倡议,即“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经济带。(6)习近平主席在2013年9月访问哈萨克斯坦时首次提出构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设想。2013年10月,习主席在出席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提出了中国愿同东盟国家加强海上合作,共同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事实上,“一带一路”与“人类命运共同体”一体互表,造福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