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卫生领域需要供给侧全面改革

2020-03-07 05:19黄奇帆
中国经济周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公共卫生防疫体系

黄奇帆

建议 (一)关注公共卫生消费与投资的高效性

40年改革开放,作为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消费潜力不断释放,GDP从1978年的3679亿元增长到2018年的90万亿元。2010年,消费、投资、净出口在GDP中的比重大致各占1/3,但最近5到10年,通过供给侧结构性调整,消费已占GDP的60%左右(2019年),而投资和净出口仅占40%左右。可以肯定,要保持经济长久增长,就必须保持并扩大消费的拉动力。

消费包括个人和政府公共消费两部分,总体看,个人消费虽有一定上升空间,但已有限,而政府公共消费——包含教育、卫生和文化等却存在巨大潜力。以往,政府基建投资比重较大,但公共设施投资和公共消费比重较低。比如全国医院数量,从1978年的9293个增长到2018年的33009个,扩大3.55倍,但同期GDP增长240倍。二者增幅落差明显,这说明我国公共卫生投资明显不足。2018年,中国公共卫生领域的财政支出1.6万亿元,仅占GDP的1.7%。

为此建议,疫情之后,财政应把计划投资项目上的钱,转移一部分到公共卫生等公共设施领域,提高国家公共卫生供给质量,并以此政府消费促进中国经济可持续、高质量发展。经验表明,财政投资铁路、公路的基础设施,其只有30%左右转化为当年的GDP;但投资教育、卫生、文化等公共服务及设施,大致60%到70%可以转化为当年的GDP。因此,同样是财政投入,对公共卫生领域的投资效率更高,对GDP的拉动作用更大。同时,满足人民群众需要,形成社会服务平衡。

建议 (二)增量提质扩编中国医疗系统

此次疫情表现出我国现有医疗与公共卫生系统不充足、不合理、不平衡的问题。实际情况是,除北上广深杭等发达城市外,许多大城市三甲医院数量不足、设施配置不到位,而中小城市各级医疗资源配置更是不齐全、不合理,医疗设施、医治水平参差不齐。这就是大城市、大医院往往应接不暇主要原因。

对比发达国家,比如美国、日本,许多小医院的设施配备与大医院基本无异。所以,有计划地补齐城市医疗系统短板,提高医疗设备质量,这就是财政公共消费的具体内容,而且政府每投入一台设备立即可以服务民众,变成公共服务设施,同时发挥社会和经济效益。

为此建议,第一,国家要像投资高速铁路、公路一样修建公共卫生基础设施,如果中国3.3万家医疗机构变成5万家、6万家,那政府主导的医疗机构,其高质量设备投入就是一个巨大的增量市场,能够产生极大的经济拉动作用。

第二,除硬件外,着力解决医生和护士普遍缺员的问题。现在,很多医院编外医生和护士相当于编内的50%,或者2/3编内、1/3编外。那为什么不能增加10万至20万个编制,让编外医生和护士进入编内?表面看,入编要增加财政支出,但这一方面可以扩大政府公共卫生消费;另一方面,政府给予的编制补贴可以产生杠杆效应。事实上,医护人员并非完全吃皇粮。目前,政府在医院编制上的投入只占医院实际收入的1/5,所以总体看,政府在公共卫生领域加大编制投入理所应当,更何况它还能带来巨大的社会效益。

第三,大幅提升医务人员数量。2018年末,我国医务人员总数仅为1230万人。如果按美国4亿人口中1900万医务人员的比例,我国提升空间巨大,如果通过政府投入使医务人员总数达到6000万到8000万人,必将对我国未来的GDP增长构成巨大推力。

建议 (三)建立独立的国家公共卫生安全防线

一个国家、一座城市需要一个独立的公共卫生防疫体系,它不是每个城市的卫生局或某家三甲医院可以兼顾的事项,而是职能区别于一般医院的、社会公共卫生事件的“战备”体系,是一个跳出常规医疗卫生管理系统的、作为公共服务重要组成部分的独立体系,所以必须依赖中央统筹规划、各级政府投资建立。在美国,这套系统直属总统管辖,公共卫生事件直报总统卫生安全委员会,卫生安全委员会设计处置方案报给总统。

独立的公共卫生防疫系统的治理体系包含三个层面:其一是应急响应体系——层层拉警报、层层发预警的报告制度、紧急行动预案制度及其落实机制。其二是防疫物理设施及其管理与使用制度,比如隔离病房10000张病床既要大量集中在几个定点医院,同时也要分散在各个医院,以此确保发生疫情病人马上可以集中隔离,避免传染扩散。其三是疫情下紧急征用机制,疫情出现,一座城市相当于进入“战时状态”,政府需要征用一些宾馆酒店、体育场馆、展览馆等民用设施,用于隔离大量疑似、密切接触人群来控制传染源。可以肯定地说:这三个层面都不能是临时决策,而是常备预案、常备不懈的治理体系。

目前,我国虽有一套传染病防治的制度安排,但从社会治理角度看,各城市公共卫生、传染病防范、ICU重症隔离资源管理——三项体系尚属短板,看起来这三项系统每个常规医院似乎都有,但空调、排污等基础设施往往达不到控制傳染病的要求,从而无法收治感染人员。2003年“非典”、2019年“新冠肺炎”都体现出这样的特点。

按照收治传染病标准设置具有足够病床的各种医院,建立控制传染相关的基础设施,或许10年、8年用不上一回,这是不是一种浪费?问题是,300年一遇、500年一遇,按照哪个标准建造上海黄浦江防洪大堤更合算?动辄几千亿元投资环保、绿化和生态保护收益何在?公共卫生防疫体系是关乎成千上万老百姓生死存亡的问题,就得把百年一遇的防患于未然当作现实任务去做,要从长远看这个体系的投资效益,它是面对巨大公共卫生灾害时,国家安全强有力的保障。所以,宁可有些闲置浪费也要把这套系统高质量地建好。

另外,中国还需要建立一套完善的社会应急组织体系。一旦出现疫情,从县到地市再到省、直到整个国家的紧急防疫应对系统全面启动。就像一个国家的灾害委员会,一旦出事,几个层次一报就到国务院“应急办”了。所以,国家的公共卫生防疫系统应该直接上升到国家层面,由国家和各级政府主导投资建立。

建议 (四)扩大卫生防疫院校和科研

此次疫情暴露中国公共卫生防疫人才非常短缺,黄冈市的“外行卫健委主任”被火线撤职,从一个点上说明:我们必须尽快解决公共卫生与防疫人才不足的问题,而解决问题的长效机制就是“办教育”。

在我国高等教育3000多所大专院校的学科设置中,设有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专业或设有公共卫生学院的仅有80余家,而这些学校往往重预防、轻应急。我们必须看到,疫情应急涉及到文、理、医、工、经的融合,涉及政治、经济、公共管理等多学科交叉,所以当务之急是:大幅调整公共卫生学科的课程设置,重视疫情应急教育;擴大公共卫生与防疫人才的培养规模,提高质量,鼓励高校设立公共卫生学院,尤其是传统文理工科强校,要加强公共卫生学院的建设。据我所知,包括清华大学在内,很多双一流大学都未设立公共卫生学院,清华大学只是在医学院下设有清华大学公共健康研究中心。

为此建议:第一,教育部要鼓励双一流大学(原来的985、211大学)设立高质量的公共卫生学院,而不只是医学院校设置这一专业;财政部设专项投资建设此类高校,快速培养一批既懂得公共卫生,又懂系统防疫、应急响应的人才队伍。

第二,单独建设一所国家重点公共卫生与防疫大学,比如“中国公共卫生大学”,使之类似于美国的“卫生与公众服务大学”和“国立卫生研究院NIH”。该大学教学、科研并重,为国家培养高端的公共卫生与防疫人才,同时集中力量建立公共卫生与防疫研究体系、实验室体系,汇集全球高端科技人才,并以开放的态度强化国际合作,承担中国乃至全球公共卫生领域最前沿的研究任务。

第三,梳理现有公共卫生与防疫研究机构,加大政府投入,强化公共卫生、防疫研究领域的体系性和针对性。现在,中国有些研究机构,比如一些病毒所,并未真正发挥应有的作用,研究水平还比较低。政府所建的新型研究机构不仅要研究中国的病毒,也要研究世界其他国家的病毒,让中国在病毒和防疫研究方面走在世界前列。

建议 (五)各级“十四五”规划应加大公共卫生投资

此次疫情给各级政府上了重要一课,痛定思痛、引以为戒,加大公共卫生与防疫基础设施、运营体系、人才体系刻不容缓。所以,在制定“十四五”规划之时,从中央到地方安排2000亿到3000亿元投资公共卫生系统,补上该领域短板,善莫大焉。

我们需要意识到,补上公共卫生短板,无论从短、从长都不会亏本。它不仅对GDP具有高效拉动作用,而且只要规划合理、落实有力,它将作为中国经济、社会全面进入高质量发展的标志。

疫情牵动民心、牵动全球经济,更导致中国经济数以万亿计的损失,所以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在党中央坚强领导下,在打赢防疫阻击战的同时,通过一系列宏观、微观经济政策迅速调整,尽量避免对经济,尤其是对民营经济造成太大的冲击。而未来用5至10年的时间投入数千亿,建立和完善一个国家级公共卫生与防疫体系,并通过这一体系防患于未然,非常值得。

总之,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其文明程度就体现在公共基础设施的水平上。过去一段时间,中国政府在经济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投资巨大,现在到了必须高度重视公共卫生基础设施的时候了。中国有先进的制度优势,有强大的组织保障,因而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党中央的坚强领导下,通过“十四五”乃至更长远的规划建设,我国一定能够建立一套完善的国家公共卫生与防疫基础设施,使我们能更加从容地应对各种疫情,大幅降低疫情对社会、对经济的影响。

责编:钮文新

美编:孙珍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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