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 亮
(湖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430062)
《申报》是近代中国出版历时最长、影响最大的中文报刊。1872年初,英商安纳斯·美查(Ernest Major)等人在上海集资创办了《申报》,从1872年4月30日创刊至1949年5月27日停刊,《申报》共出版了2.56万号,见证了近代中国77年的发展历程。茶业相关内容是该报关注的重点之一,早在创报之初,《申报》中就出现了关于茶业的报道。进入民国,随着《申报》版面的不断扩增,有关茶业的报道逐渐增多。《申报》中的茶业史料,得到了部分学者的重视①。仔细检阅《申报》中的茶业材料,可以发现其中不少与“宜红茶”相关,《申报》对“宜红茶”的记载和报道为我们研究“宜红茶”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史料。鉴于这些史料目前尚未引起研究者的足够关注②,笔者不揣谫陋,将相关记述作扼要梳理,冀以引起学界的注意,并请方家赐正。
“宜红茶”的主要产区在湖北五峰、鹤峰、宜都及湖南石门等地,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宜红古茶道”这一条“茶叶贸易、运输及人群流动、文化交流路线”[1]。同时,它是“万里茶道”的重要组成部分。《申报》中的部分材料成为“宜红茶”早期发展的注脚,丰富了“万里茶道”的相关内涵。
《申报》中的材料体现了五峰、鹤峰、宜都等地茶质优良、茶市兴盛的事实。如1881年6月11日的报纸记载:“本年汉口茶市,以湖南之桃源茶为第一,安化次之,宜都、宁州又次之,羊楼峒、崇阳、通山为最次。然虽分三等,而客之获利与否,仍不可同日而语。若湖南之聂家市、醴陵、湘潭并江西之河口茶,斯为最下。”[2]可见,宜都所产之茶在此处评价较高。1886年4月27日的报纸云:“楚北于日内晴雨得宜,红茶正可开摘,本届茶庄除湖北之通山、湖南之安化尚未接到确音,其余各庄口,较之往年约多四五十庄,至江皖宁祁等处,比旧年实多一百二十五庄。今将各山头茶庄开列于左,计:两湖茶庄崇阳十二,白霓桥三,大沙坪八,马桥柏墩十二,杨芳林八,羊娄洞三十二,宜都一,湘潭湘阴永丰共二十……共计二百九十七庄,比旧多四十一庄。”[3]宜都茶在当时可占一席之地。
鹤峰、五峰等地的茶叶状况《申报》也有记录。鹤峰茶在晚清民初颇为著名,湖广总督张之洞创设商务公所,列举湖北各地之特产,即将“蒲圻、崇阳、通山、鹤峰等处之茶”与大冶之铁、兴国之锰、利川建始鹤峰兴山竹山德安之铜、兴国施南之铅等并举[4]。其后,有士人读到张之洞的《开商务札》,也提及鹤峰之茶[5]。有鉴于鹤峰之独特地位,张之洞后来专门上摺,奏请将鹤峰州升为直隶厅,还不忘强调其地“产茶素多之”[6]。《申报》也常常称道鹤峰茶叶:“两湖所产之茶,以鹤峰州最具特色,价值亦优,其余俱属平平甚亏折者。按鹤峰所产之茶,本称佳品,例须进呈若干以供御用”[7];“鹤峰州等处向来产多”[8];“鹤峰……为红茶出产著名之区”[9]。五峰茶在当时也负有盛名,据《申报》言:“长乐县……等处向来产多”[8];“宜昌、长阳、五峰等县向来出茶极富,统名为‘彝陵茶’,价值颇高”,直到20世纪中期还称“五峰红茶,即宜红”[10],可见五峰所产红茶在当时极具代表性。
由于建置沿革的关系,鄂西地区所出的茶叶常统摄于“宜昌茶”“宜昌红茶”的称呼之下,“宜昌”成为鄂西茶叶的代名词,如前引材料即有“彝陵茶”。从《申报》所反映的国内舆论观察,宜昌地区的茶叶口碑较好,市场很看重“宜昌等路”红茶,并有“宜昌红茶,年来出产质地颇称优良”[11];“湖北宜昌一带所产红茶,在两湖红茶中得天独厚”[12]之语。外国舆论在报纸中也有展现,如1918年《申报》转载英国路透社的说法:“华茶中其有出口之价值者,惟细茶,而英国所嗜之茶味将可藉此保存。夫所谓细茶或自饮之茶者,其解释固有特异,其最著之品,即汉口区内各种黑茶之提尖,例如荆门茶、宜昌茶、宁州茶、雾拂茶及福州茶中之少数世所谓红茶者,与其清荷茶之拣选者,凡此皆可超然于英国茶市”[13]。1925年《申报》向美商推介:“如红茶以祁门为最优,非洋茶所可及,宜昌、桃源、安化、长寿街,亦各尽其妙,在座诸位茶师,经验有素,当能洞悉底藴。”[14]1926年又载:“华茶产自高山,饱经霜露,消烦解渴,益气提神。红茶以祁门为最优,宜昌、安化、桃源次之,制造虽属旧法,但屡经改良,已十分洁净。”[15]可见,“宜昌茶”在当时与祁门茶等并称,外国商人及顾客对“宜昌茶”较为认可。
《申报》还记录了“宜昌茶”与俄国的早期联系:“红茶则多产于宜昌、安化、五都、东坪及高桥、宁远洞等,初为晋商设庄于恰克图,采办红茶茶砖,运销俄之内地,自乾嘉至道光年间销路渐畅,及光绪十五六年俄商自行到汉采办,晋商营业遂不支,每年此项红茶茶砖运汉销俄,年有百余万箱,为全国之冠,此为两湖洋庄茶鼎盛时期。”[16]从此类记载可知,“宜昌茶”是当时外销茶的主力成分,而转运“宜昌茶”的相关茶道,无疑应当是“万里茶道”的重要组成部分。
《申报》的资料还可以补充“宜红茶”早期发展中的一些细节。关于制造红茶,1905年出版的《申报》记载了一则兴办红茶制作公司的消息。由于长乐县、鹤峰州等处的茶叶一般由外人购去,但基本上谈不上获利,“现在该处民人学得制红茶法,拟将茶叶收价成庄,制成上好红茶,售与西人”,于是“由渔阳关地方绅耆为首,招股兴办,每股钱一百千,三年之后分红,三年以内不得将股本抽去”。在拟定好此项计划后,“绅士龙云峰等来宜,查探西人收茶情形,并劝募股本,即在城内租住,以便办理一切”[8]。以往研究似乎并无对龙云峰等人的关注,或可循此材料继续探索。
“泰和合”茶号是近代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茶庄,在“宜红茶”的发展历程中具有重要贡献。《申报》中亦有一则材料,1907年4月“泰和合”茶庄在《申报》发布名为“住栈不可不知”的启事,并连发二日:“上海虹口长发客栈,地方宽阔,房舍清雅,与西人客栈无异,且房伙各项甚为公道,菜式极美,茶水方便。至其上下人等一切招呼,最为周到。诚客栈中之独一无二者也,凡仕商经过此埠者,不可不到,并要认明接客仿单内有和合二仙为据,如无和合二仙,俱是假冒,特此申明。宜昌泰和合茶庄谨吿”[17]。此段文字虽是推介上海长发客栈,但其中运用“和合二仙”作为凭据,寓意美好,同时又契合茶庄名称,不失为一种巧妙的品牌宣传方式。
既有研究中,有关“宜红茶”的定名时间,学界观点不一。有学者认为,在晚清即有“宜红”名称。后来有学者钩稽史料,认为“宜红茶”在泰和合茶号的努力下,在清末即已出现且持续时间长达四十余年,但“宜红”之名并未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认可。直到1933年以后,湖北省银行带领江西、浙江、汉阳等地的茶商和制茶技工,来渔洋关开设茶号,才将红茶定名“宜红”。此后,“宜红茶”才获得政府、新闻媒体、研究者的广泛认可。“宜红”的定名,应当是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发展过程①参见黄祥深,刘冰清.从红茶到“宜红”茶[J].铜仁学院学报,2017(11)。,笔者认同此种说法,也同意其“宜红”名称被社会最广泛程度的接受是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观点,然而细考《申报》中相关材料,可以发现“宜红”之名称的初起,可能要比1933年为早。
19世纪的《申报》之中,目前确实没有以“宜红”指称宜昌或鄂西地区茶叶的材料。不过,在20世纪初的《申报》上,“宜昌红茶”的说法已经较常见,如1908年9月的《申报》称:“裕生华茶公司发售中国各省特选名茶,听定价划一大洋。乌龙红茶淡水乌龙,一元一角正。祁门红茶,每听一元正。宁州红茶,每听八角正。宜昌红茶,一元二角半。安化红茶,每听七角正。武宁红茶,每听四角半。白琳红茶六角五分”[18];“裕生华茶公司发售中:淡水乌龙一元一角正……宁州红茶每听八角正……宜昌红茶一元二角半……安化红茶每听七角正……武宁红茶每听四角半”[19]。宜昌红茶此时是与祁门红茶、宁州红茶等并举的茶品之一。
民国以来,相关记载更为普遍,如1927年,“本埠庄茶销,全周成交路庄土庄等路绿茶,及宁州温州宜昌等路红茶,总计二千六百八十一箱。……宜昌红茶,二五〇。眉雨绿茶,一七。宁州红茶,二〇五”[20]。1929年,《宜昌红茶已开秤》载:“宜昌红茶,年来出产质地颇称优良,上年经营宜昌红茶者,均获厚利”[11]。1930年,“祁、宁红茶宗,全无人问及,惟宜昌红茶,天祥洋行买进二百余箱,价开七十两”[21]。1932年,《宜昌红茶已开盘》谓:“宜昌新红茶,昨日已由英商天祥洋行开盘,价开七十五两至一百两,较上年见低二三十两。宁州、祁门等路货,迩来销路亦均疲滞,红茶局势,未能认为乐观”[22]。
由这些记载可知,“宜昌红茶”的称呼与“宁州红茶”“祁门红茶”等同时出现的情况较多[23],鉴于彼时“宁州红茶”“祁门红茶”等已经有“祁红茶”“宁红茶”或“祁红”“宁红”等名称,“宜昌红茶”在稍后被略称为“宜红茶”或“宜红”,也是比较自然的事情。
20世纪20年代,《申报》上有关“茶市”的一些报道,印证了从“宜昌红茶”到“宜红”的命名趋势,1927年12月4日出版的《申报》有如下记述:
买进行名协助会同孚洋行同孚洋行同孚洋行牌名梅兰芳瑞兰龙尖贡魁茶名宁红宁红宁红宜红件数二六六一一一八二五〇扯价两四二·〇三一·〇三一·〇六〇·〇售出栈名协慎祥新和兴新和兴忠信昌
可以看到,这里的“宜红”已经是与“宁红”并称的茶名,显然,此种茶叶当指宜昌及鄂西地区所产红茶。这里使用“宜红”可以说是“宜昌红茶”的略称,但也有可能是当时人们根据习惯已经开始使用“宁红”“祁红”“宜红”一类名称。此类情况,在当时的报纸上多有记载,如1928年10月13日第20版:“恨足/祁红/六一/三〇·〇,又贡元/宜红/一六〇/四五·〇,同孚/贡元/又/一六〇/四五·〇”;10月14日第18版:“锦隆/贡珍/宜红/一〇〇/三五·〇”;1929年8月11日第19版:“天祥/宝仙/宜红/五四八/八〇·〇”“天祥/贡仙/宜红/五四八/八〇·〇”;9月28日第17版:“协和/宜品/宜红/二〇七/六六·〇,又宜仙/又/二〇三/七六·〇”;10月25日第19版:“又一赛香/宜红/一四六/四四”;1930年8月7日第14版:“天祥/一贯仙/宜红/三六二/一二五·〇”;9月13日第20版:“天祥/贡尖/宜红/二一四/七〇·〇”;9月17日第12版:“协和/宜仙/宜红/一六〇/一一七·〇,又宜品/又/一二九/七五·〇”;9月20日第18版:“华商/奇香/宜红/二三/二七·〇”。1931年2月1日第20版:“杜德/春蕊/宜红/六三/三一·四,又鹤香/又/六七/三〇·〇”;8月28日第18版:“天祥/一仙/宜红/四一六/一一五·〇”。1932年8月6日第12版:“天祥/贡仙/宜红/一六一/一〇〇·〇”;8月12日第12版:“华茶/宜珍/宜红/一〇五/一五·〇”;等等。1932年以后,《申报》上有关茶市“宜红”的记载更多,兹不赘述。
从上述记录不难看出,在1933年湖北省银行设庄渔洋关,命名“宜红”之前,“宜红”的称呼即已在一定范围内被接受。至迟在20世纪20年代初,“宜红茶”或“宜红”的说法已在正式出版物上出现,且这种称呼出现的次数还较多。“宜红”名词出现的同时,《申报》还记有“安红”“长红”“高红”等茶名,后来独“宜红”的认知度更高。从语言学角度来说,人们的认知倾向是用较少的认知努力获取较大的认知效果,因此会对某些事物采取“简约主义”的态度,经过少量的认知加工,就以新的称呼方式加以对待,从“宜昌红茶”到“宜红”,或可体现此类变化。同时,新名词的出现是时代特征的反映,体现了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发展态势,尽管会有人对这类新名词的规范性有不同看法,但是具有生命力的新名词往往会借助口碑迅速传播和普及,甚至引起正规媒体及官方机构的响应,开始在正式的场合被使用,“宜红茶”在20世纪30年代以后的官方定名及发展历程正体现了这种趋势。
“宜红茶”的改良是“宜红茶”发展史上值得浓墨重书的一笔,其改良过程也伴随着近代湖北茶业的改良历程。据学者研究,近代湖北茶业改良大致可分为以下三个阶段:晚清末年,在张之洞等人的积极倡导和推动下,湖北茶业在推广种植、采制加工、长距离运销,以及传播种茶知识等方面都有了明显提升。辛亥革命后,湖北茶业改良事业得以延续。国民党政府上台后,陆续成立农业改良相关机构,继续改良湖北茶业,但受到华茶外销市场萎缩的影响,成效有限。抗日战争爆发后,公私改良机构及人员内迁,农业改良及推广工作受到重视,推动了鄂西地区的茶业改良活动①参见徐凯希.近代湖北茶业改良述略[J].农业考古,2005(4)。。从《申报》的相关记载看,“宜红茶”的改良基本符合这三个阶段特征。
清末张之洞对茶业的改良,《申报》所记不多,但从前引《开商务札》等也可略窥张之洞对鄂西茶业发展的态度。涉及“宜红茶”改良的较多信息,出现在民国肇建之后。《申报》的记载,先是反映了茶业发展中的一些困难和弊端,如1914年的《申报》载录湖北茶业发展状况:“汉口为华茶出口总汇,每年贸易总额计共二千余万金。其营销场,以英占多数,俄国次之,法美最少。自德国厉行封锁政策后,大西洋航运阻滞,而俄国前又因军事紧急,西伯利亚铁路只装战品不装商货,故前此两湖赣皖各处茶商得悉此信对于本年茶业已抱观望宗旨……而情势益复不佳,我国又有加入战团之说……迩来因英政府忽定新章,禁止华茶及爪哇茶进口,查向年箱茶运英约十余万箱,新章一行,失此大宗,销路其势不得不专靠俄商,但俄商因罗卜价跌,固已饱受暗亏,今加以无英商竞争,必出其挫价手段”[24]。此段文字将民国之初茶业遇到的困境及相关国际背景展露无遗。在此氛围下,宜昌地区的茶业发展也受到影响:“彝陵茶,价值颇高。近因茶市危险,大抱悲观,由长阳彝新公司等发起宜茶维持会,其意见书略云:本年茶务之危险,达于极点,英之运道销路两绝,俄之运道又被阻滞,我与德绝,复影响金融,险象环生,实无一丝生路,兼以上年大受损失,元气已伤。……夫茶务之所以失败者由于山价之太高,而山价高由于各号之争买,各号争买由于不知出产之确数,以为求过于供,恐有不足,故肆行标码,希图一网打尽。一家作俑,各号踵接”[24]。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此种恶性循环的运作方式只能使茶业受到损害,于是改良茶业的意见迅速提上日程。
1914年的《申报》记录了“茶业改良策”:“鄂湘鹤峰、浏阳各县为红茶出产著名之区,惟焙制未能得法,与洋商交易,每受盘剥。汉口各茶行栈,但知取其扣用,毫无担当。故茶商近年屡受亏耗,视为畏途。业此者遂日渐减少。现实业司长特将商人陈星田条陈改良意见书交茶叶总会,研究改良方策。以维利权。”[9]在有关人士提出改良意见之后,湖北相关机构开始着手调研改良事宜,并逐步推出相关改良措施。1917年,鄂省创办模范茶厂,“王兼省长为改良茶业,挽回对外贸易越见,拟设立模范制茶场……拟设总场一所于羊楼峒专办验茶与运销事宜,至沙巿、宜昌、武汉等处均陆续扩张分场一所”[25]。具体措施是在总分场完全成立后,所有分场制成的茶叶一律运交总场查验,无劣质后才能运输出口。各茶商所收得的茶叶,须一律售与各总分场制造运销,不准商人单独贩运,其原因是劣质茶运出有损鄂茶信用。在民初的社会背景下,茶业改良有时还冀望于外力,如1918年《申报》刊登新闻“英人属望华茶改良”,说到英国人的想法:“中国宜注其精神,鼓励用新法种茶,并施以当之方略。果中国所施之劝导,所用之人力,所操之机械,所组织之方法,如吾人所见于印锡两处者,仅约其四分之一,则中国在英之茶市,虽印度相距不远有其特利,亦必能屹然莫可动摇”[13]。
20世纪20年代的《申报》也主张施行改良措施,“洋庄茶叶,为吾国出口大宗,质味之纯正,优于世界产茶各国,故在欧美之销场历史久而能至今弗替。盖恃天然之美胜也。自欧战起,俄销停截,英法美相继缩减,市面一蹶不振,业中无不竭资丧志,坐让他人专美,于是日印锡兰产茶之国,乘机崛起,对外推销,突飞猛进”,面对这样的困境,相关人士提出,“此后对外之如何扩充,基本之如何巩固,是在茶商好自为之,政府提倡保护,如取消关税不平等,设立茶叶试验场,奖励出品,减轻内地税率,合植制售三者组织强有力公司,改良装璜与制法,注意广告宣传”[16]。相关的建议均具有针对性。
民初对湖北地区茶业的改良收到了一定效果,但“宜红茶”实现大规模改良是20世纪30年代之后的事情。抗战爆发前后,《申报》上曾有对“宜红”改良比较密集的记述。1937年4月29日第13版有标题为《宜红茶改进实现,本年可有改良宜红来沪销售》的文章,文中说,“湖北宜昌一带所产红茶,在两湖红茶中得天独厚,有许多地方且与祁红相近,英伦茶商向亦注意”,“宜红”具有鲜明特点,但是因为“采摘粗放、制造不求精洁,销路未能增加”。于是,“自伍廷扬氏来长建厅以后,对于宜红改进,即着手计划”。具体措施包括:会同实业部汉口商品检验局、湖北省农村合作委员会及中国农民银行等机关在鹤峰县设立宜昌区茶业改进指导所,由建设厅在行政上、商品检验局在技术上、农村合作委员会在组织上、农民银行在金融上共同负责,“该所主任一职即委商品检验局茶叶检验室技士戴啸洲氏兼任,另委余景德为副主任、于鸿达为技术员,协助一切”。1937年的措施只是完成短期目标,长远则是待“将来鄂省农林场或农业改进成立后,拟扩大为宜昌茶业改良场”。
1938年,《申报》以《建厅改进茶业,鄂南由改良场负责,宜红请实验厂主持》为题报道了茶业改良场的后续情况,指出“鄂建设厅对鄂省茶叶改进,颇为经意,会于去年四月选派技卫员工,前赴恩施、五峰等县,设章宜昌区茶业改进指导所,办理红茶栽培,制造装运,颇得茶商信仰”,而该所在两县购买生叶,制造改良红茶二千余斤,以一部份赠汉口中外茶商,“颇博好评,誉为足与祁红相颉颃”。1938年,“原拟饬本省羊楼峒茶业改良场派员前往续办,惟以鄂南方面,茶业改进,亦颇重要,该场人力财力有限,且距鄂西遥远,兼顾困难”。中国茶叶公司在恩施设立实验茶厂,改良宜昌红茶,建设厅认为恩施、五峰相距较近,容易兼顾,于是“函请茶叶公司转饬恩施实验厂,迅即就近派员主持,并电五峰县长,于该实验厂派员到达县境时予以切实协助”。同时,下令羊楼峒茶叶改良场仍集中力量专门负责改进鄂南茶业,“并与恩施实验茶厂,随时密切联络,期收分工合作之效”[26]。
学习国内外经验方面,中国茶叶公司曾召开董监联席会,提出相关议案,其中包括:在汉口设精制茶厂、在福州设分公司,以及调整国内茶叶生产运销等组织,“并与实部中央农业实验所、国际贸易局、商品检验局、各省建设厅及茶叶改良场或指导所等技术机关密切合作,延聘英国茶师韦纯为技术顾问”[27]。不久,即展开相关行动,中国茶叶公司遴派专员余智勇,赴英国伦敦及非洲摩洛哥等处,调查国际红绿茶叶最近市况;又派业务处副主任刘铁良为驻英推销专员,拟先至伦敦设立经理处,积极推进红茶外销。而该公司拟聘的英籍技术顾问韦纯氏“前赴皖赣湘鄂闽诸省茶叶改良场及其他产茶区域查参观”[28],以期对中国茶叶产制方法改进有所贡献。
《申报》还载录了茶叶改良大背景下的出口检验标准:茶叶质量上,红茶分为祁红、宁红、湖红三种标准,“温红依据湖红、宜红依据宁红,不及标准者不得出口”;茶叶水分上,“以百之八·五为标准”,同时规定,“出口茶叶除毛茶外,所有精制茶,一列应用箱装”,“箱外须注意业类商标、(大面名目)件数、毛重、及净重”[29]。
综观“宜红茶”的改良历程,可以看出,晚清末年传统的茶业结构受到了强烈冲击,出现不小变化。而鄂西地区的茶业,在民国时期进入了一个迂回曲折的发展阶段。一方面,茶业生产和加工技术越来越受到世界茶叶市场波动的影响,导致茶叶出口常常受阻;另一方面,由于战争和灾害的影响,茶业产销、茶业改良的持续性和落实程度都打了折扣。这些因素导致近代“宜红茶”发展受到了限制,在20世纪中后期需要再行调整。
作为传统的大宗贸易商品的茶叶,一直是近代中国对外行销的主要产品。湖北茶叶市场是近代中国茶叶市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宜红茶”的市场情形又是湖北茶叶市场中值得重点关注的对象。我们通过观察《申报》中对近代“宜红茶”商品生产、加工、行销等情况的记录,能够更好地以小窥大,认识整个近代中国茶叶贸易的发展过程。
早在民国初年,《申报》就载有“茶巿”的相关篇章,其中即有“宜昌茶”的销售情形,如1915年7月10日第7版记:“各洋行买进各茶其价如下:锦隆洋行……宜昌二五湘茶五百五十四箱,每担银三十五两”;1916年7月26日第12版记:“惠利洋行……宜昌二五元茶一百零二箱,价三十两”;1917年7月14日第12版记:“惠利洋行,买宜昌二五湖茶六百七十六件,价廿九两”。这些记载或可反映“宜昌茶”在当时的价格情况。20世纪20年代前期,市场受到的冲击较大,“俄国政局分裂,各种商务随之败落,东俄交通滞塞,西俄又为英法所封锁。我国国际贸易,惟茶首当其冲,驻汉俄庄新泰、阜昌等行相停办,两湖红茶衰敝,则自兹始”。虽然,“近俄恢复兴商,茶市贸易移沪,而销路遂式微矣。前去两载,产额仍有五十余万箱,去岁营业渐欣欣向荣,而今岁又不如昔,虽各茶商寄样来沪,终无大宗成交,故各庄红茶宁囤汉不装沪”[16],当时的茶市情况不容乐观。
1927年至1937年被称为“黄金十年”。其间茶叶市场的情形,《申报》采取了更为直观的记录方式,往往由标题即可看出茶叶销售的涨跌趋势,如“上周茶销益趋疲滞,开价红坚绿跌”;“上周洋庄茶减销三千余包”;“祁宁红茶英销略动”;“红茶畅销绿茶呆滞”;“红绿茶交易俱旺”;“红绿茶交易均淡”等,明确点出茶叶交易的晴雨状况,而具体到“宜红茶”的情况,《申报》中亦不乏记录。
1927年12月5日第11版:“本埠庄茶销,全周成交路庄土庄等路绿茶,及宁州、温州、宜昌等路红茶,总计二千六百八十一箱,较前周减销三百四十四箱。红茶市盘多趋坚挺,绿茶一律看跌。”
1928年10月15日第18版:“上周间本埠洋庄茶市,宜形疲静,全周成交珍眉、贡熙、平水、镇眉等绿茶,及祁门、宁州、宜昌等路红茶,总计一万三千七百九十一箱,较前周减销三千四百零三箱。查上周各茶市面、大势均不见佳。……至红茶市面,已无挽回之望,周间祁、宁、宜昌之货,英庄购去一千箱,市盘除宜昌茶略坚外,其余又跌二三两。”
1929年5月14日第17版:“宜昌红茶年来出产质地颇称优良,上年经营宜昌红茶者,均获厚利。目下该路红茶,业已采摘完竣,头青新货,每斤开秤八百文,与上年无甚高下。惟因收成减色,供不应求,茶价颇有趋涨之势。”
1930年9月13日第20版:“针眉珠茶等项,均无大宗交易。祁宁红茶宗全无人问及,惟宜昌红茶,天祥洋行买进二百余箱,价开七十两。”
1931年2月1日第20版:“昨日祁、宁、宜昌等路红茶,英庄怡和、协和、天祥、杜德等行,均略有进买,全市成交六百余箱,售盘自三十两至四十六两,视前无涨跌。”
1932年8月6日第12版:“宜昌新红茶,昨日已由英商天祥洋行开盘,价开七十五两至一百两,较上年见低二三十两。宁州、祁门等路货,迩来销路,亦均疲滞,红茶局势,未能认为乐观。”
1934年7月19日第18版:“昨日祁门、宁州、宜昌等路之红茶,英庄天祥怡和协和等行,及俄国协助会,进买均趋浓厚,全市成交二千七百余箱。其中宜昌高庄货,顶盘开出一百十五元。宁茶售开五十三元,价均坚挺,惟绿茶市面,转趋呆滞。”
1935年7月24日第15版:“昨日祁门、浮梁等路红茶,及路庄平水土庄等路绿茶,交易均趋清淡。……昨市仅宜昌红茶、成交四百余箱。”
1936年7月16日第17版:“宜昌红茶,近来颇有装运来沪销售。昨由怡和洋行与忠信昌茶栈谈成七百余箱,价开六十七元至八十七元,市盘尚称稳定。”
从1927年到1936年,仅观察以上记录,就可以看出“宜红茶”的销量一向比较稳定,有时甚至还占有销路上的优势,当时的《申报》还有记载称“宜昌茶销英亦健”;“宜昌贩商经售之茶,品质特佳,曾售至九十一元之最高价,各获相当盈余”;等等。然而,1937年之后“宜红茶”的销额有减弱的趋势,1937年2月《申报》描述相关情形时,已称“宜昌帮略获盈余”,这可能出于以下原因。其一,受国内外大形势影响。其时,欧非战事已经展开,国内亦笼罩在战争氛围之中,当时的《申报》即已指出茶叶销非,“受摩洛哥战事影响,月之下旬突形疲滞”;而国内方面,全面抗战爆发之后,茶叶的销售遭到相当程度的冲击,抗战期间很少再见到有关“宜红茶”的产销报道。其二,国外产茶国对市场的挤占。《申报》明确点出,“日本、爪哇茶产额又随之激增”“去年英伦市场,又为印度、锡兰、日本等外茶所剥夺”,导致国茶外销一蹶不振。此外,“因日来国外银价上落不定、汇价涨跌无常”,茶行对相关茶叶也不敢多进。市价方面,《申报》有一段总结:“去年新茶开始上市时,本市贩商均于期前纷赴产地出庄,争相订购,以致产价奇昂,迨至运汉以后,国际贸易市场,基于上述外茶倾销因素,外商始而徘徊观望,继而抑价吸收,一般贩商,咸以无利可获,相率持价不售,旋因栈租月息负累甚重,为避免巨大亏折计,不得已遂贬价脱售”[30]。这也导致无从获益、销路受阻的情况。
尽管如此,就“宜红茶”的质地而言,《申报》仍寄寓相关希望:“宜昌红茶,亦开盘七十二元,质量优良之货,去路仍颇畅达”[31];“市况已见转机之象,从此或有开展之望”[32];“闻英伦来电,尚有巨量销量”[33],此类话语应当是让民众在茶业整体遭受困境的情况下,坚定对华茶的信心。
《申报》由于存量大、内容多、涉猎广泛,在整理上给研究者带来挑战。近年来,学界对《申报》的整理、研究日益加强,历史学、民族学、社会学等学科的关注为《申报》的辑录和研究打开了新的局面。《申报》中关于“宜红茶”的史料保存丰富,相关史料由于其新闻功能、广告功能、评论功能所展现的不同层面,对我们研究“宜红茶”史等问题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申报》中刊登的有关“宜红茶”的资料内容,客观地呈现了近代鄂西地区茶业的发展变化情况,体现了当时的社会环境及国内外经济形势对茶业发展的影响。在“宜红茶”的报道方式上,《申报》不局限于新闻报道的方式,还采用了来函、广告、启事、专版等各种记录方式,对茶业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在“宜红茶”的记录内容上,《申报》中的茶叶知识介绍、茶业发展资讯、茶市交易数据、茶业发展报告等内容,不仅让读者了解茶业的发展状况,还为茶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由此可见,在近代“宜红茶”的发展过程中,《申报》起到了非常重要的记录、宣传和推动作用,是“宜红茶”研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报刊类史料,值得我们深入关注。
进而言之,《申报》中的茶业史料是研究中国近现代茶业史及“万里茶道”茶业发展等问题的重要资料,对辑录、整理出来的茶业史料做分类研究,有利于对庞大史料系统的快速查找和运用。分类研究能更好地体现报纸茶业史料的“写实性”“全面性”和“生活性”等特征。作为“万里茶道”茶业资料的补充,《申报》史料的分门别类将在一定程度上丰富这一研究。在准确分类的基础上,对各类茶业史料做内容上的分析,将有助于展现“万里茶道”茶业发展的原貌,为撰写“万里茶道”茶业史提供新材料和新成果,也为中国近代贸易史和区域史研究提供新方法和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