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的“腊梅”意象分析

李素英

摘要：前人对王炎导演《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这部影片的研究重点分别在不同的方面，首先是关于两个电影厂不同版本的电影对比研究，其次是研究电影对文学作品的改编问题以及主要人物的形象分析，另外有一部分研究关注的是电影的整体创作艺术特色。但是在分析人物形象时未曾有研究者注意到导演关于“腊梅”这一意象的使用意图。在电影《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这部电影中，腊梅是导演那双“看不见的手”，帮助人物形象“塑成”，成为人物内在的象征，代表着人物的精神内核，分别代表着“沉默”、“坚韧”和“希望”。

关键词：腊梅;沉默;坚韧;希望

周克芹的长篇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被八一电影制片厂和北京电影制片厂同时改编成电影并于1981年上映，在当年引起大热，成为业界不断讨论的话题。从电影问世到今天，影视界的评论文章不在少数，他们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将两个电影厂拍摄的不同版本进行对比研究，有学者认为北影厂的这部片子叙事散乱，对重要情节交代不清楚，但另一种意见认为这反而形成了其“散文”式的艺术风格。其次是研究电影对文学作品的改编问题以及主要人物的形象分析，另外有一部分研究关注的是电影的整体创作艺术特色。“理解一件艺术品需要对它使用的符号的特点、功能和意义有一定的认识。在影片中，几乎任何事物都可以具有象征意义” 。因此，在进行电影分析时少不得要剖析其中的“意象”，但却鲜少有人研究這部电影中的具体意象对塑造人物起到的重要作用。

“腊梅”曾多次出现于中国文人的笔下，古有南宋诗人杨万里留有小诗《腊梅》一首，“天向梅梢别出奇， 国香未许世人知”，描写了腊梅在世间默然开放。当代描写腊梅的文章更是将腊梅的形态美和坚韧的品格美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在北影厂王炎导演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腊梅同样多次出现在重要的场合，经过分析之后笔者发现它与片中人物关系匪浅，其象征意义绝不可被忽略。而且除了腊梅之外，导演隐隐约约地也在用其他意象来综合打造这部片子的含蓄风格，比如临水而居的金冬水的湖边小屋，颇有一种隐居的“君子”形象;比如代表懦弱与从容的“鹅”，在片子里也在时不时地出现在许家院子中，这种多义性让王炎的这部片子显得气质优雅，意蕴悠长。综上，笔者认为分析本片的意象内涵是有必要的，因此本文立足于中国意象说，意欲通过分析腊梅与人物之间或隐或显的联系，研究导演在此片中对“腊梅”这一意象的运用。

“腊梅”的意象内涵

意象由“意”和“象”组成，“象”作为影视意象本体，它是客观自然界“物象”和主观自然界中“心象”经由制作者的意识作用后在电影世界中的投射，“意”则是“象”之内涵所体现  。意象是中国美学的一种思维产物，在中国古代文人的笔下被运用得炉火纯青，他们在某种客观意象中注入自己的情感，进而抒情言志。电影诞生之后，中国电影人将其运用在自己的电影创作中，不仅能够辅助自己寄托情感或是表达某种精神象征，而且丰富了形式上的表达，提升了影片的艺术内涵。在电影《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这部电影中，腊梅是导演那双“看不见的手”，帮助人物形象“塑成”，代表着人物的精神内核，从而使这部历来被认为是“现实主义”风格的影片多了几分含蓄和民族风格上的艺术气质。

王炎在谈到编导电影《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时表示当时要求大家按照生活的真实面目去表现生活，在这一创作原则下，全片在整体风格上力达真实，规避了花哨的叙事技巧，专注于还原现实原貌。其次，影片以“淡”为主，除了三辣子之外，人物的情绪是“淡淡的”，在内容上则有意省略了某些对情节的客观介绍，留给观众充分的想象余地;在人物塑造上也是“点到即止”，将原著中的人物进行艺术性地“压缩”，性格上的极端性减少，恢复至现实生活中人物该有的样子，并且减少叙事上的戏剧性，将激烈的矛盾冲突减弱，尽量靠近真实的生活本身。而如此避免叙事技巧的影片中出现了带有指意功能的“腊梅”这一意象乍一看似乎违背了导演的创作初衷，但其实不然。首先它的使用遵循创作原则的“淡”，腊梅的“淡”能够缓和矛盾的冲突，其次，腊梅花淡雅的“身姿”与影片的整体风格相符合，而且农家小院里出现腊梅符合生活实际，因此在片中并不显得突兀。导演在处理腊梅与人物的关系时非常自然，使之真正地融进了生活背景，也正因如此，腊梅作为影片的一个重要意象一直被人忽视。

（一）沉默的“腊梅”

腊梅第一次出现也是许家四姑娘秀云的第一次出场，腊梅树出现在画面的右侧，秀云在树下垒灶台，树在上，人在下，形成一种奇异的搭配，形而上者为“道”，是意识或是精神象征，因此腊梅的首次出现就向观众暗示了它所承担的指意功能。腊梅在寒冬独自开放，不与群花争奇斗艳，有人称之为“高傲”、“孤独”，抑或是“遗世而独立”，在这部片子里，略带忧郁感的秀云的内心世界同样不为外人所知，沉默和孤独共存于她的心里，此时腊梅则是与沉默的秀云合二为一，成为秀云内在心理的外现。

秀云离婚后回到了父亲家中，三姐为其说了一门亲事，由于“舍不得”，秀云拒绝了这门亲事，这似乎是她在人生道路上做的最勇敢的选择，但是却得不到亲人的理解，甚至被误会。秀云和从前一样再次选择了沉默，在某些时候看起来甚至是有些懦弱的。在那个环境里，秀云是没有话语权的。在夫家被折磨、抛弃、侮辱，没有说“不”的权利;在村里，大家在唠家常或是插科打诨时，她总是在一旁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甚至“在自己‘像娘一样疼我的姐姐与恶语中伤自己的‘闲话公司老板郑百香破口大骂时， 仅以一个痛苦的转身在表达自己羞愤的同时落下了众人眼中的“口实”。 对于自己的遭遇和委屈， 她的申辩只有对金顺玉大娘的一句‘我没有那些事啊” 。

秀云的沉默使别人对她的伤害更加变本加厉，由于话语权的缺失，她成为了“沉默”的人，与社会是隔绝的，而腊梅正是如此，冰天雪地中，它们在枝头孤独地绽放，盛开或是凋落都只有自己知道。

（二）坚韧的“腊梅”

腊梅在寒冬时节绽放，顶着暴风雪的压力与恶劣的天气作斗争，因此不少文人墨客在文学作品中赞颂过腊梅。诗人毛泽东有一首诗这样写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这首诗便是表现了其“坚韧”的性格，这种坚韧在影片里首先是体现在许家三姐秋云的身上。秋云的性格是多面的，既是“泼辣的承担者” ，又是坚韧形象的代表。

三姐的坚韧体现在她对生活的态度上。当家里的鸡发瘟全部死掉之后，与三姐夫罗祖华的丧气相反，三姐高高兴兴地把鸡杀掉，一饱孩子们的口福，并开解三姐夫说：“钱是人挣的，有气力还怕饿着人？”对待生活的开朗是三姐身上除“泼辣”之外最耀人的性格特点，就如同在寒冬开放的腊梅一般，有着惊人的坚韧之力。

四姑娘秀云“既温柔善良，又勇敢坚强。她常泡在泪水中，却对幸福充满着热切的向往” 。秀云在生活中是沉默的，但是她心里仍然潜藏着对生活的希望，对爱情的向往。她拒绝三姐为她寻的亲事，面者三姐的质问，她不解释，内心深处却有着自己的打算，她舍不得大姐留下的孩子，舍不得大姐夫金冬水，不想去别人家里凑合自己的未来。村里组织开会时，许贞劝秀云别去开会的时候，秀云说：“就听不到一点顺心的事么”，说明她对现实生活仍然有些许希冀存在。

在生活充满无尽的折磨时，她感到痛苦，但是面对未来，她总是心存幻想。她擅长在生活的缝隙中寻找自己生存的立足点，当生活的打压到达临界点的时候，秀云就有了那次决绝的抗议。腊梅在片中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四姑娘秀云绝望时出门寻死的时候。这时的腊梅花处于画面的一角，黯淡无光，预示着四姑娘对自己的人生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这朵花被黑暗包围、侵蚀。王炎导演对秀云投河是这样解释的：“四姑娘投河，着眼点并不在于表现她死得如何凄苦和可怜，而是要揭示她性格中坚强的一面，她是以死来对当时不平的世事提出控诉和抗议的” 。这个沉默的女人在最绝望的时候用最为惨烈的方式来表达对现实的反抗。

（三）代表希望的“腊梅”

腊梅是冬天的最后一朵花，但也是春天的第一朵花，代表著新生的希望。它的身世和我们中国共产党的命运相似。党从建立至今，遭受过无数次的挑战，在那段曲折的特殊时期，党曾又一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我们的党员和腊梅一般，正在接受“严冬”的考验，并且一如既往地相信春天终将到来。

纵观全片可以发现腊梅只在两处人家出现。首先就是许家，其次是金顺玉大娘的院子门口。腊梅之所以出现在金大娘家，是因为她作为老党员对新中国未来的希望从没破灭过，不过显然导演是有意将金大娘放在相对来说不那么明显的位置，并非是叙事的中心，导演这样安排有力地避免了“喧宾夺主”的嫌疑，使人物错落有致。而许家九妹和金大娘的作用类似，身上和腊梅同色的衣服隐含着导演的特殊意图     新生代对党和国家的希望。二人作为老党员和未来的党员，代表着中国农民未来的希望。金大娘对党有着最真挚的热爱和忠诚，在村民和家人都误解秀云的时候，只有她能给秀云以怀抱和安慰。而九妹许琴在村里担任团支书，对党组织有着纯洁和崇高的信仰，在齐明江准备将她提拔成党员时，她选择了拒绝，因为“入党，在九姑娘纯洁的心灵中，原是人生一件神圣而庄严的大事。” 金大娘和许琴一老一少，她们的存在意在说明农民对党的拥护和期望从未断裂过，导演选择了用“腊梅”将二人联系起来，从而表达了这种延续性，也能看出王炎导演将文学作品搬上银幕时运用了电影的艺术特性巧妙、隐蔽地加强了其艺术表现力。

结语

从美学上看，影片中“腊梅”的使用使得整部影片带有一层淡淡的中国民族风韵，而且使用技巧手段十分高明，没有刻意的痕迹，与影片内容的社会语境相贴合。从内容上看，“腊梅”这一客观意象使影片内容更加丰富饱满，层次分明，有助于加深对人物形象的塑造。通过对影片《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腊梅”意象内涵的分析，可以发现王炎导演塑造人物形象时的独具匠心，同时对影视文本的再次解读有助于加深对导演真实创作意图的理解，通过理解意象在电影中的运用，希望对以后的电影创作能有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1]博格斯，皮特里.《看电影的艺术》，张菁，郭侃俊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2]潘秀通 潘源，《“意象”美学：中国影视美学体系再认识》，上海大学学报

[3]王玥，《关注：女性群像与<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电影文学，2018-03

[4]罗雪莹，《王炎谈编导<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的体会》，电影艺术，1982-06-30

[5]周克芹，《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