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恩海
(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教学的文化意识是指教师主体在受到其教学内容所蕴含的情感、意志、智慧及其生活世界、理性精神的深刻影响之后而逐渐转换所形成的一种心理积淀,是对其教学内容长期进行理性分析时最终获得的具有文化价值判断和选择及其精神引领的一种思维定式,亦即教师主体对中国现代文学领域的确定性知识进行概括归纳与讲析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文学精髓和富有灵性的内在活力的部分。本文认为,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教学的文化意识集中表现为创造意识、民族意识、政治意识、生命意识,它们既是中国现代作家的文学文本世界在不同教师主体的教学活动中应当精益求精的具体化的技巧,又凝聚着不同教师主体如何感受与认知中国现代文学世界的独具一格的方式与特点。其课程教学的生命意识、政治意识本是题中应有之义,或在学界多有论述,[1]本文仅以其创造意识、民族意识着重探讨之。
创造意识本来就是中国现代文学的精髓,特别是以各有所学、朝气蓬勃的留学生作家群体为代表的文学才俊,胸怀世界、立志非凡地创造了全新意义的中国现代文学体系并使之迅速融入世界文学的总体格局,他们所完成的是悠悠几千年的中国文学的历史性的整体开创。创造意识也正是昭示了中国现代文学世界的深蕴化:“新文化运动要注重创造的精神。创造就是进化,世界上不断的进化只是不断的创造,离开创造就没有进化了。”[2]中国现代文学的创造意识大致沿着两种取向展开。其一是将中国传统文学封闭僵化和凝固的程式化的审美原则进行现代化的全面变革,如:鲁迅的《呐喊》《彷徨》《故事新编》作为中国新文学的历史开创性,新感觉派小说的全面反传统,郭沫若《女神》的一代新诗美学精神的崛起,穆旦新诗的异质性,曹禺成熟的现代话剧艺术形态的确立,不胜枚举。其二是对于西方文学审美思想和艺术形式的引入和增新,显得更加丰富和复杂。如:以李金发为代表的早期象征诗派,以戴望舒为代表的现代诗派,深受印度短歌和日本俳句影响而以冰心为代表的小诗创作,穆旦诗歌的“丰富的痛苦”,接受日本文学影响而形成的郁达夫小说、周作人小品文,无需赘述。
中国现代文学教学的重要支点是教师主体在引导学生接受相对确定的理性知识、进行无止境的科学探索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建构并重现中国现代文学知识所具有的文化价值目标与合理认知社会现实和自我人生的方法及学生借此可以获得以创造力为核心的多方面的精神力量。这一精神力量不是集中体现在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教学所常见的知识文化观的范畴里。因为“知识文化观以人的知识、学历和科研成果的拥有量作为评价人的文化水平高低的唯一标准,使教育的出发点和归宿旨在增加拥有量”。“当今的教育需要一个大的观念更新:由知识文化观向智慧文化观转变。智慧文化观鼓励学生不着迷于书本,在有了一定的书本知识之后,还要学会放下。追求的是在学科领域知识的探讨中的创造性含金量而不是确定性知识拥有量。”[3]众所周知,中国现代文学的传统教学模式一直就是“先讲史再讲作品,学生对于各个时期文学的发展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再讲作品,易于在文学的发展过程中理解作家,更多地注意作家、作品的思想意义和艺术特点”[4]。这正是通过“对自己学科领域的知识的这种概括和总结”“作书本博物馆的导游”[5],然后让学生重复教师主体所传达的正确知识,“它造就的是基础扎实的活的百科全书”。由此可见,本文所提出的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教学的文化意识显然就是对抗上述传统教学模式的产物。
传统的教学模式非常重视在中国现代文学课程的基本内容的罗列意义上的讲述与分析,即注重知识的是非关系和培养学生获取确定性知识,但是“课程在反映科学技术高度分化的特征的同时,还应特别顾及它的高度综合性,以充分展现知识之间的普遍联系与世界的本来面貌”[3],我们不能一味强调确定性的知识获得、全面地概括归纳与讲析及其独立存在的意义,而中国现代文学知识可以高度综合所含有的价值脉络,即“人类文化中的精髓和富有灵性的部分难以在课程中得到充分反映”[5]。换言之,教师主体已经不是清晰地讲明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轨迹及其基本内容,而是需要深刻生动地揭示中国现代文学运用现代汉语完成文学的历史转型所展示的创造意识的具体表现在哪里。也应看到,由于当今成长起来的广大青年学生的学习思维和认识路线与中国现代文学革故鼎新的文化思潮、文学内部的推陈出新的思想观念本来就十分吻合,而且他们的生活视野、思想空间又一直被风起云涌的网络新世界的开放、通达、包罗万象、日新月异的生活面貌所裹挟、所牵引,从而生成了同步感应中国现代文学内蕴的创造意识及深化中国现代文学新的审美价值的动力机制。
完整的课程教学由学科知识的逻辑线索与其价值脉络这两个层面交织而成,并有意识地按照文化价值的最大化的原则来编纂知识,在此,“如何选择具有最多价值要素的知识和有效地把它们编纂在一起是问题的关键”[5]。以往我们可能没有充分注意和选择中国现代文学那些具有最多创造意识要素的知识并将它们有效地汇集在一起,亦忽略了中国现代文学创作成果本身所蕴含的创造意识对于课堂教学的诸多渗透、调控作用。现在应该明白,中国现代文学的创造意识事实上已经成为教师与其双重主体得以沟通的媒介,彼此可以借此以充满创造意识的智慧文化的精神力量来支持、深化并最终完成属于他们所独有的激动人心的中国现代文学课程的学习过程。
由此可见,教师主体首先必须自我接受中国现代文学面向中国旧文学不断革新、与国家民族命运相融合的新文学、新文化心理,及时顺应中国现代文学迥异于传统文学的情感、意志、智慧及其生活世界之后而逐渐转换形成的一种破旧立新、推陈出新的思维定式,借此建构和再现于自己的课堂教学过程,自始至终积极引导和培养学生“顾瞻人间,新声争起”[6]的创造意识。借助于这一种非常适合青年学生实际生活需要的创造意识的教学模式,不仅可以实现教师主体自我创造的价值和勇于探险的自豪感,也能促使中国现代文学创作的破旧立新观念作为其课堂教学潜在的精神倾向持续不断地对学生原有的人生现实产生影响和思考,最终必然使这一教师主体的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教学本身同样具有创造意识的深刻烙印。
中国现代文学对于西方文学的思想内容、艺术形式、审美价值的引入和增新及其所产生的创作思维的变化相当巨大。但是,作为文学发展不可或缺的一种自然延续的基本要素,中国现代文学始终也非常重视赓续和留存本民族的传统文学的审美对象、审美功能的“神秘的美味”(郁达夫语)。若以民族意识的命运线索来挖掘和分析中国现代文学的许多重要内容,可能会更加契合创作者的初心和本意。无论是张爱玲小说叙事的独特情调,路翎小说的文化新人与旧家传统之间灵魂纠葛的现代意味,还是巴金、老舍的长篇小说的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之间的冲突所展现的民族风格,即使是深受西方戏剧影响的曹禺剧作,也不能掩饰他的艺术情趣与审美思想的民族意识。他们正是扮演了中国现代文学在西方文学文化的浪潮中具有“别求新声于异邦,仍弗失固有之血脉”[7]的民族意识的典型角色。
“教育不能培养只知道获取确定性知识的学者,而要培养追求深刻知识的思想者”[3],我们传统的教学模式大力推崇“简单地、顺向地对既往知识进行概括和总结”“以内容纲要和目标体系方式使学生能够在有限时间掌握人类文化遗产的主体部分”[5],“教人们走一条不会出错的错路,学生的学习过程是接受性地认同”“要求对确定性的知识保持安静并不能有丝毫困惑”。[3]显然,在中国现代文学与西方近现代文学文化的强烈比照之下,我们不必停留在详细说明中国现代文学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外来文学文化的影响和渗透,而是必须充分理解和分析中国现代文学在熔铸欧风美雨的过程中其富于自我民族的文学精髓和富有灵性的部分在哪里,即充分认识到中国现代文学的许多创作成果如何更深刻地体现了中国作家灵魂深处“为大中华创造新文学”的历史使命感和忧患意识。
由此可见,必须改变传统的教学模式所带来的内容分析缺乏整合性而不能理解复杂、动态现象和知识的整体性及其在知识习得上缺乏举措的诸种局限[8],转而充分挖掘和分析中国现代文学在熔铸欧风美雨的过程中其富于自我民族的“文学精髓和富有灵性的部分”[5]在哪里,使其以一种文学的抒情功能的发扬在自己的课程教学中得到充分反映。文学创作隐秘的文化意识(包括上述的创造意识以及政治意识、生命意识等)的这一挖掘可以打破传统教学的结构形态,转而关注文化意识在现代作家所经历的心理生成过程。教师主体也更重视对中国文学家如何融合百家之长确立自我民族立场的这一心理过程的描述与分析来彰显出自身的民族情感特征及文化价值追求,在此,中国现代文学的整体内容也已被成形化地作为“人类文化中的精髓和富有灵性的部分”来理解和把握。
观其要旨,我们所推崇的文学自然生命的创造意识和对传统文学文化的坚守的民族意识在内在逻辑上是一致的。前者立足于文学不断向前发展自身的生态逻辑,后者立足于每一个民族国家个体的存在价值问题,两者是互为基础和前提的。中国现代文学只有在具有创造意识的生存方式中才能获得新的生命而得以成立,这是文学生命不可或缺的自由意志和属于新生事物的真正本质。而中国现代文学同样需要在与外来民族的文学文化的不断碰撞冲突之中,坚定执着地描绘出属于自己文学生命理想的民族特质。只有这样,中国现代文学才是真正健康和完整的。
“课程发展说到底是关于教师的发展问题,如果没有教师方面的相应变革,就不可能实现课程变革。教师是课
程的最终实施者,他们想什么、信仰什么、如何构想等都对课程变革过程以及课程政策转化为课程实践的方式,有着强有力的影响”。在这些思考方式、信仰和构想中,有些为教师群体共享,涉及的人多面广,这就构成了一个广泛的教学职业文化。[9]“随着时代的发展,在教育使文化延续与发展的过程中,其选择功能最为重要,体现了人的主体性。正确的合理的文化选择将大大加速教育和文化的发展,在教育活动中使受教育者迅速而有效地吸收文化营养,内化为个人财富,并在社会活动中运用其财富加速社会前进的步伐。”[10]所以,我们不能忽视课程教学的文化意识作为教师主体的一种心灵赋形能力的存在,学生可以在这两种文化意识的导引之下获得更加具有影响力和支配性的主题思想观念的发展而内化于心,为新的精神的创造与复活以及如何为人生的意义、人的困境、人的自我认识寻找到一条向创造意识和民族意识靠拢的出路,即与中国现代文学的这两种文化意识的特质彼此认同,最终成功地领受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所给予的独特文学生命的文化意识的启示和指引。
我们提出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教学的创造意识、民族意识这两种文化意识的建构与重现,力图进一步促成教师与其学生双重主体身处崭新时代现实仍然葆有对于中国社会在情感态度、审美感受、理性精神等方面的新发现。我们相信,中国现代文学的创造意识、民族意识对于中国现代社会所反映的那些艰难困苦的人生现象、现实问题最终具有内在的整理、概括、抒情、诠释的能力,必将成为教师与其学生双重主体沉思的情感、超越的思想、美好的心灵向理性转化的中介。很显然,凭借着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教学所传递的创造意识、民族意识与激情,自然会拓展和引申出关于守成与创新、世界与自我的观念,并由此获得一个既可以承袭中国现代文化思想又能够接近当下现实思想的逻辑起点。这是中国现代文学教学的文化意识建立的必然结果,也可以看作中国现代文学伏藏在历史长河之中面向今日现实得以转换的星光闪烁。
中国现代文学开辟了一个创造意识和民族意识相互交织的令人沉思的新时代:从主体意识的呈现说,中国现代作家注重在变革动荡的历史大转折时期的革故鼎新的创造意识,并以此作为中国文学向前推进最为重要的精神内核;从主体向客体化而言,中国现代作家同样也以最大的热情完成主体世界对于西方世界的模仿、再现与对应,更强调自我与西方之间现代中国人特有的民族意识。这些凝定而又深沉的文化意识的协畅、交织与中国现代文学的教学思维血肉相连,并在特定时期的不同主体的教学实践活动中熠熠生辉而最终形成一种历史文化合力在中国现代文学教学特征之中反复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