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语境下“狗”的新义衍生现象

林四香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长沙 410081)

引 言

“狗”一词上古就已产生，近十年来，随着社交网络平台的兴起和发展，“狗”出现了新的用法和义项，如网络流行语“单身狗”等“××狗”结构、“虐狗”等“×狗”结构、“狗粮”等“狗×”结构、“冻成狗”等“×成狗”结构、“日了狗(了)”等“×了狗(了)”结构以及凸显“狗”的描述义的 “太狗了”“很狗”等短语。“狗”成了网络热词后，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狗”“×成狗”更是成了固定的词汇模因不断被类推、复制、传播，至今热度不减。

张晟[1]对汉文中“狗”等字的本义进行了释说，刘月琴[2]阐述了中西方文化对“狗”的看法、态度。李秀林[3]探讨了“狗”一词在部分方言中的意义用法。黄红娟[4]分析了“狗”的负面义所属的小类范畴，中国古代“狗”文化内涵的演变和负面义的生成，并阐述了“狗”负面义生成的原因。万晓丽[5]探讨了“狗”的类词缀化过程，诱发“狗”类词缀化的原因以及“狗”类词缀化的特殊性。林芙娜[6]从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角度探讨了“狗”一词的含义，对网络流行语“××狗”“×成狗”“虐狗”“姓+狗”“日了狗(了)”做了分析，并阐释了网络语言“狗”的流行动因。

上述几篇论文分别从“狗”的本义、中西方文化差异、方言、“狗”的负面义、网络语言等角度对“狗”一词进行了比较全面的探析。本文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网络语境下“狗”的新义衍生现象进行探讨，并尝试阐释“狗”衍生出新义的原因。

一、“狗”在词典和网络语境中的释义

(一)“狗”在词典中的释义

“狗”在《汉语大词典》中的释义有：“1.《广韵》古厚切，上厚，见。①即犬；②指事之失度或人之失意；③比喻坏人；④奉承，巴结；⑤ 詈词。表示极端鄙视；⑥十二生肖之一，配地支的戌。⑦ 星名。属斗宿，共两星。2.《集韵》许候切，去候，晓。熊、虎幼仔称狗。”[7]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释为“(名)哺乳动物，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舌长而薄，可散热，毛有黄、白、黑等颜色，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家畜，种类很多，有的可以训练成警犬，有的用来帮助打猎、牧羊等。也叫犬”[8]。

(二)“狗”在网络语境中的实例语义

网络语境下“狗”主要出现在“××狗”“×成狗”结构，“太狗了”“日了狗(了)”“小奶狗”等词语中，大多数情况下作为构词语素存在。以下是“狗”在网络语境中的实例语义：

1.××狗

“单身狗”成为网络流行语后，“加班狗”“论文狗”“高三狗”“学生狗”等“××狗”结构也相继产生，“狗”在“××狗”结构中是类词缀，指正处于某种状态的一类人，如“单身狗”指正处于单身状态的一类人。

2.×成狗

“累成狗”在网络上走红后，“冻成狗”“哭成狗”“忙成狗”“困成狗”等“×成狗”结构也相继产生，“×成狗”结构中，“狗”译为“像一条狗”或“被×得像一条狗”。例如“累成狗”指“累得像一条狗”，形容自己很累；“晒成狗”指“被晒得像一条狗”，形容自己被晒得很惨。

3.太狗了、很狗

“太狗了”指“太离谱/搞笑/差劲/怂……了”，“很狗”指“很离谱/搞笑/差劲/怂……”。“狗”在“太狗了”“很狗”中形容词化，含有[+离谱][+搞笑][+差劲][+怂]等描述义。据网友考证，部分方言有“太狗了”“很狗”的说法，但意思和网络语言“太狗了”“很狗”不完全一致。

4.日了狗(了)

原文为“我真是日了狗了”，网友们一般用这句话来表达自己极度倒霉、失意和烦闷，与之相关的还有“哔了狗(了)”“毙了狗(了)”等。

5.虐狗、撒狗粮

固有词汇，因“单身狗”一词的流行被赋予新义，现多指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的行为。

6.舔狗

指做事和做人毫无尊严、去跪舔他人的人。

7.小狼狗、小奶狗

固有词汇，在网络语境中被赋予新义。“小狼狗”现多指虽然年纪小，但是却给女生很大安全感，男友力爆棚，深受女生喜爱的男生类型。“小奶狗”现多指年纪小、粘人、可爱、阳光的男孩。

8.狗带、狗血、狗仔

音译、意译词。其中“狗带”是“go die”的谐音，意思是“去死”，“狗血”是“够shit”的谐音，意思是胡扯、夸张、不可思议，“狗仔”由“Paparazzi”一词演化而来，指专门跟踪公众人物的记者。“狗血”“狗仔”是固有词汇，在网络语境中被赋予新义。

此外，“狗”在网络语境中也常用作昵称，如情侣间互称彼此为“狗子”。演员林更新也曾在微博里说过他读大学时，寝室里几个人都以“狗”相称，所以他就是“林狗”。

二、网络语境下“狗”衍生新义的表现特征

通过分析网络语境下“狗”的实例语义，我们可以发现“狗”衍生出一些词典释义之外的新义项，其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指称义的扩大，产生了指称人的类词缀用法；二是色彩义的转化，历史所赋予“狗”的浓厚负面义有所消解；三是描述义的凸显，“狗”在“太狗了”“很狗”等副名组合中含有[+离谱][+搞笑][+差劲][+怂]等描述义。

(一)指称义的扩大

在网络流行语“××狗”结构中，“狗”出现了类词缀的用法，指称一类人。吕叔湘指出：“汉语里地道的语缀不多……有不少语素差不多可以算是前缀或后缀，然而还是差一点儿，只可以称为类前缀或类后缀……还得加上‘类’，是因为它们在语义上还没有完全虚化，有时还以词根的面貌出现。”[9]之所以称“××狗”结构中的“狗”为“类词缀”，是因为这一结构中的“狗”虽然产生了指称人的后缀用法，但指称动物的词根用法为基本用法，不会消失。网络语境下“狗”既可以指称动物，也可以指称人，指称义扩大，例如：

(1)而一些动物，如狗和猫就能听到人类听不到的很细微的声音。(人民网，2020-01-14)

(2)学生狗真的是太不容易了。(搜狐网，2018-09-01)

上述例子中，例(1)的“狗”指称动物，是“狗”作为词根的用法，例(2)的“学生狗”指正处于学生阶段的人，是“狗”作为类词缀指称一类人的用法。

(二)色彩义的转化

万晓丽指出：“历史的积累赋予了‘狗’浓厚的负面义，以至于保留至今的‘狗’词语为人不齿”[5]，但是随着“× 成狗”的泛化、“狗”职能的转变、中西文化的碰撞，“人们对附加于‘狗’的负面性特征有了新的认识，使‘狗’的地位成功地得到提升。”[5]网络流行语中，“××狗”“×成狗”成了固定的词汇模因不断类推、复制、传播，使得“狗”的负面义有所消解，如近几年的网络流行语“小狼狗”“小奶狗”带有明显的褒义色彩。但历史赋予“狗”的浓厚负面义难以彻底消解，带有明显负面义的“日了狗(了)”等网络流行语，与“狗”有关的詈词“狗娘养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男女”“狗改不了吃屎”等依旧在使用。例如：

(3)我太难了！谁说考研狗不配拥有娱乐！！！(考研帮，2019-08-23)

(4)万年抗抑郁神器，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点开都可以笑成狗出去，配合弹幕实用效果更佳。(微博，2020-03-03)

(5)强烈建议找个小狼狗男朋友！！(微博，2020-02-25)

(6)在马德里德比中，有镜头拍到拉莫斯对边裁骂脏话，说他是“狗娘养的”，西蒙尼对此大发脾气，他认为拉莫斯应该因此受罚，并在赛后也谈到了这件事。(微博，2019-09-30)

(7)有些人是不是真的狗改不了吃屎。(微博，2020-02-20)

上述例子中，例(3)的“考研狗”指在准备考研的人，是考研者的自嘲，含有些许负面义，但不浓重。例(4)的“笑成狗”指“笑得像狗一样”，形容自己笑得很开心，基本无负面义。例(5)的“小狼狗”指虽然年纪小，但是却给女生很大安全感，男友力爆棚，深受女生喜爱的男生类型，属于褒义词。例(6)(7)中的“狗娘养的”“狗改不了吃屎”是骂人的话，带有浓厚的负面义。

(三)描述义的凸显

邢福义指出：“凡是名词进入‘很×’一类结构槽，该名词在特定的结构槽中都已经形容词化了。”[10]储泽祥、刘街生认为名词进入“副+名”结构后，性质特征被凸现出来，而指称实体或某类人的功能大大降低[11]。施春宏指出：“副名组合中的名词无论是抽象名词还是具体名词、专有名词，与副词组合时都体现为一个共同的语义特征，即描述语义特征。”[12]网络流行语“太狗了”“很狗”属于副名组合，“狗”出现在这一组合时，[+离谱][+搞笑][+差劲][+怂]等描述语义特征凸显，而指称动物或一类人的功能弱化。“狗”以副名组合出现时，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描述义，例如：

(8)原来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实验，不光拿狗做过，还拿他亲弟弟做过……他弟弟尼古拉倒不傻，说让我分泌唾液，普通的肉可不成，得用鱼子酱。这哥俩的互动都能写进相声里去了，太狗了。(微博，2020-02-23)

(9)爱奇艺也太狗了吧，看一期一个半小时的主持人大赛非vip需要看9个广告。(微博，2019-12-22)

(10)我虽然打枪不厉害，但是我可以很狗，狗到决赛圈，趴到草里，坐看鹬蚌相争，静候时机，一击毙命，黄雀在后。运气好能吃鸡，稍微差点也就止步前三。(微博，2019-01-21)

(11)我这个人太狗了吧。我嘴上说着特别嫌弃bazaar的造型，身体却很诚实地给他修图修了一晚上。真的从零点过后修到五点多。(微博，2020-02-14)

上述例子中，例(8)的“狗”凸显了[+离谱][+搞笑]等描述语义特征，例(9)的“狗”凸显了[+差劲][+无耻]等描述语义特征，例(10)的“狗”凸显了[+怂][+狡猾]等描述语义特征，例(11)的“狗”凸显了[+口是心非]等描述语义特征。丁加勇指出：“词的本质义或概念义在词典里都可以查到，但附加细节义很多，词典里不能尽举或列举，导致了附加细节义的不确定。”[13]“狗”一词的描述语义在词典中不能全部列举出现，使得“狗”的描述语义不确定，需要借助语境来理解。网络游戏流行语“狗到吃鸡”“狗分”中“狗”的动词化用法跟“狗”的描述义有着密切的联系，如例(10)“狗到决赛圈”中的“狗”和“很狗”中的“狗”虽然用法不同，但具有共同的语义特征。

三、网络语境下“狗”衍生新义的原因

张绍全认为：“词义演变的动因主要是社会文化、科学技术、历史等外部客观动因，词语的复杂性和借词这些语言内部动因以及发话人的主观动因。其认知机制主要是隐喻、转喻和主观化。”[14]网络语境下“狗”衍生出新义项主要与社会文化的变化、科学技术的发展等社会因素，隐喻和网友们乐于自嘲、热爱吐槽的心理等认知因素有关。

(一)从社会因素看网络语境下“狗”新义的衍生

语言作为文化、科技的载体，会反映社会文化的变化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而社会文化的变化、科学技术的发展也会影响语言的变化和发展，是影响“狗”衍生出新义的重要因素。

1.社会文化的变化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不再满足于吃喝，开始追求“玩乐”，养猫、狗等宠物能给生活带来乐趣，因此养宠物狗的现象越来越普遍。宠物狗的种类繁多，大多可爱、机灵，这让人们对“狗”的看法有所改观，负面义也有所消解。

2.科学技术的发展

科学技术的发展带动了互联网的发展，各种各样的社交网络平台如QQ、微博、微信等应运而生。社交网络平台因为使用人数多，传播度高，孕育了大量的网络流行语，几乎每隔几个月，就有新的网络流行语产生。社交网络平台还赋予旧词新的用法和义项，固有词汇“狗”也在网络中被赋予新的用法和义项。热门社交网络平台微博的“狗头”表情因为内涵义丰富，趣味性强，被广大网友所喜爱，后引申出了“狗头保命”的用法。网络流行语“××狗”“×成狗”的泛化、“狗头”表情的广泛使用，让“狗”的负面义有所消解。“狗”在网络语境中产生的新用法、义项以及负面义的消减，离不开社交网络平台的复制、传播。

(二)从认知因素看网络语境下“狗”新义的衍生

社会文化、科学技术、历史的发展变化是影响词义演变的重要因素，但是真正影响词义内在机制变化的原因还是语言使用者的认知心理，也就是认知因素。影响“狗”衍生出新义的认知因素主要有隐喻和网友们乐于自嘲、热爱吐槽的心理。

1.隐喻

Sweetser认为一个词的词义发展大多是隐喻作用的结果[15]。赵艳芳也认为多义现象是人类通过隐喻等认知手段由一个词的中心意义或基本意义向其他意义延伸的过程[16]。“狗”主要有两种隐喻义，一种是积极的，代表着忠诚，一种是消极的，代表着凶恶、虚伪等。因为“狗”看家护院，帮主人保护财产，所以引申出了忠诚等积极义。又因为“狗”咬人，长相和“狼”相像，对主人的号令言听计从，不管好坏，有时成了坏人的帮凶，所以引申出了凶恶、虚伪等消极义。“狗”的两种不同的隐喻机制使得“狗”在网络语境下衍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义，带有积极色彩的如“小狼狗”“小奶狗”，带有消极色彩的如“日了狗(了)”“舔狗”。人的行为和“狗”的行为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因此“狗”常用来比喻人。

2.网友们乐于自嘲、热爱吐槽的心理

陈建伟指出：“网络流行语的创造者和使用者主要是35岁以下的年轻人。这个庞大的年轻群体正处于生命的活跃期，他们对社会的变化最敏锐，也最容易冲动。”[17]当代喜欢网上冲浪的人大多为“80后”“90后”“00后”，他们正处于奋斗的年纪，面临着工作、学业等各方面的压力，情绪容易冲动，喜欢借助社交网络平台表达、宣泄自己的情绪，释放自己的压力。他们乐于自嘲，所以“单身狗”“屌丝”“咸鱼”等带有自嘲性质的网络流行语产生；他们热爱吐槽，所以“日了狗(了)”“累成狗”“太狗了”“我太难了”等带有吐槽性质的网络流行语产生。“单身狗”“日了狗(了)”等与“狗”有关的网络流行语在流行过程中赋予“狗”新的义项。

综上所述，网络语境下“狗”衍生出一些词典释义之外的新义项，有社会文化的变化、科学技术的发展等社会因素的影响，也有隐喻和网友们乐于自嘲、热爱吐槽的心理等认知因素的影响。目前《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只收录了“狗”做名词这一用法，指哺乳动物“犬”这一义项，“狗”的其他用法和义项能否收入《现代汉语词典》，有待时间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