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燕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福州,福建省省会,其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202年闽越国的首都冶城。福州地处福建省东部,东与台湾隔海相望,南与莆田市接壤,西与南平市、三明市为邻,北和宁德市毗连。福州地势总体是西高东低,境内河流众多,主要有闽江、乌龙江。这些要素共同演化出如今的福州方言分区。近代以来,福州先后成为中国最早开放的五大通商口岸城市和首批对外开放的沿海港口城市,使得福州方言的发展演变及其研究形成了其独特的面貌。
本文从声母、韵母、声调等方面对福州方言的研究成果进行梳理,分析目前研究的不足并对未来研究进行展望,以期为今后福州方言研究明确努力方向、提供借鉴。
福州方言保留了一些古汉语语音的特点,是研究语音史的宝贵材料。韵书、字典等传统材料与西洋传教士文献在揭示语音历史演变规律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戚林八音》是清代福州人晋安将《戚参将八音字义便览》与《太史林碧山先生珠玉同声》汇集而成的韵书,代表了四百多年前的福州方言语音系统。
该书在排版上很有特色,每页上半截为《戚本》,下半截为《林本》。这样的编排极大便利了读者对二本的比较分析,但也存在上半截和下半截所讲的字并不一致的问题。在内容上,该书详细介绍福州方言语音中15个声母,36个韵母和8个声调。在注音上,《戚林八音》沿用隋《切韵》的“反切法”。该书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了创新,打破隋《切韵》的束缚,以“呼音法”代替复杂的“反切法”,简化了注音系统,为福州语音史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学界对于《戚林八音》的研究,到目前为止主要集中在语音和作者问题两个方面。语音方面的成果大概可分成两方面,分别是音系描写和语音系统的比较研究。其中,音系方面的研究者主要有李如龙、王升魁、林寒生等。其中李如龙、王升魁于2001年发表的《〈戚林八音〉校注》是《戚林八音》研究的集大成之作。李如龙先生花大把时间对每条注文、每个本字进行翻阅考查。王升魁老师则注重对文白异读和特殊用字的校注。这些都为后辈研究《戚林八音》打下了坚实基础。
语音系统的比较研究方面主要包括《戚林八音》与其他韵书的对比研究。这类文章有杨碧珠的《〈安腔八音〉与〈戚林八音〉声母系统比较研究》[1];林吟的《福州方言韵书〈戚林八音〉与〈加订美全八音〉的比较》(1)林吟. 福州方言韵书《戚林八音》与《加订美全八音》的比较,福建省辞书学会,2007.;李频华的《〈戚林八音〉视角下福鼎方言与闽东方言南片关系》[2]。其中,杨碧珠将《安腔八音》与《戚林八音》的声母系统的对比,发现《安腔八音》比《戚林八音》多出“如、无”两个声母,认为其可能是受到吴语的影响,也可能是古闽语的保留或其他原因。这样的比较研究方式不仅有助于福州方言语音分析的深入发掘,而且为闽方言整体的音系研究提供了宝贵的材料。
与之相比,作者问题的研究则是凤毛麟角。迄今为止所能搜集到的文字资料仅有林寒生的《福州方言字典〈戚林八音〉述评》[3]和邹光椿的《〈戚林八音〉作者初探》[4]。值得一提的是邹在文中提出的“《八音》是群众创作的一本方言韵书,其作者并非戚继光”这一颇有争议性的论断。
借助丰富的福州地方韵书来探析不同历史阶段的福州方音情况,为福州方音的研究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局面。福州方言语音研究古已有之,最早可见的材料除了清代的《戚林八音》外,还有《加订美全八音》《闽腔快字》等。
1.《加订美全八音》研究
《加订美全八音》(简称《美全八音》,是清代古田人士钟德明组织福州当地学校师生于1906年左右在《戚林八音》基础上编著的闽东韵书。有关《美全八音》研究的文献不多,主要有李春晓的硕士论文和其于2003年发表的一篇名为《福州方言韵书〈加订美全八音〉》的文章。李春晓在硕士论文[5]中就《加订美全八音》从共时和历时的角度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比较研究,并认为此韵书在用字、文白异读的问题处理上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如:把“沫”误写作“沬”。
2.《闽腔快字》研究
《闽腔快字》[6]是清代福建永泰人士力捷三在《戚林八音》基础上编著的一部切音字韵书,较为完整地保存了19世纪末福州方言音系的特点,为福州方音在历时方面的探索奠定了基础。马重奇[7]先是介绍了该书以教育为主的创作意图,接着介绍了《闽腔快字》所反映的音系及其所采用的声韵调标示法和切音字法;最后采用比较法,将《闽腔快字》与《传音快字》比较研究,总结出二者的异同点。马文不仅为后辈开阔了思路,更为研究《闽腔快字》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3.其他研究
目前闽东方言语音的研究成果较为丰硕。除韵书之外,出现大量从声、韵、调三个方面对福州方言进行详细描写研究专题著作。如:陶燠民的《闽音研究》,福建省福州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组的《福州地方志》,梁玉璋、冯爱珍的《福州话音档》,福建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的《福建省志·方言志》,陈泽平的《19世纪以来的福州方言》等等。这些专著为福州方言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其中,福建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的《福建省志·方言志》[8]:全书以几十万字的篇幅描写福建境内的七大方言区以及特殊方言点,内容涉及语音、词汇、语法等各个方面。除此之外,还附有多张声调对照表,字音对照表。其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至今还启发后代的研究者。
明清以来,为了便于传教,传教士往往会编辑翻译一些适用于福州当地人学习教义的书。利用这些材料,基本可以勾画19世纪福州方言的大概面貌,为福州方言的调查研究提供了参考材料。
1.《福州方言拼音字典》
《福州方言拼音字典》[9]是由西方传教士麦利和鲍德温等人负责编著而成。作为第一部供西方人学习福州方言的字典,吴姗姗先后发表了两篇关于《福州方言拼音字典》的研究文章,分别是:《〈福州方言拼音字典〉音系研究》和《〈福州方言拼音字典〉注音系统及声韵调系统研究》。其中《音系研究》(2)吴姗姗.《福州方言拼音字典》音系研究,福建省辞书学会、福建省辞书学会第五届会员代表大会暨第十九届年会论文集,2009:13.一文以《福州方言拼音字典》所记录的福州话为研究对象,运用排除法、内部证据法等方法,对字典所记录的19世纪末福州市郊即今仓山区和台江区一带的口音进行归纳。文章中还将《字典》与其他韵书的声韵调系统进行对比,归纳出该部字典的音系特点。吴姗姗于2011年发表的《〈福州方言拼音字典〉注音系统及声韵调系统研究》作为之前硕士论文的补充论证。
2.其他传教士资料研究
除此之外,外国传教士还出版了不少关于福州方言的文献著作,如《福州的中国话》《榕腔初学撮要》等等。与此同时,他们还致力于用福州方言翻译圣经。全部译本共56种, 其中42种汉字本,9种罗马字本, 5种国语注音字母本[10]。这些福州方言圣经译本客观上保留了19 世纪末期福州方言的语音资料,为揭示福州方言的演变规律提供了宝贵资料。
从声、韵、调三个方面对福州方言进行详细描写的著作有《闽音研究》《福州地方志》《闽语研究》《福州话音档》等等。这些专著为福州方言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与此同时,对福州方言语音进行整体上描写并对声、韵、调做细致分析与讨论的文章主要有冯爱珍的《福州方言的入声》[11]、陈泽平的《十九世纪的福州音系》[12]、戴黎刚的《福州话在莆仙话内部的扩散》[13]、郑玉香的《析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之福州音》[14]。其中,陈泽平[15]根据一批反映19世纪福州方言的英文资料,整理、分析并研究19世纪福州方言的语音系统,包括声韵调系统、语流音变等情况,从而揭示出福州方言的历史发展变化。戴黎刚从莆仙话的声母、韵母及音韵结构等三个方面,讨论福州方言在莆仙话内部的扩散,从语音的角度揭露福州方言的语言接触。
关于福州方言声母方面的研究大家有陈泽平、李如龙、戴黎刚、郑玉香、袁碧霞等。其中陈泽平的《闽东方言声母类化的优选论分析》[16]在优选论的框架内对福州及周边方言的声母类化现象进行音系描写,同时指出声母类化音变在闽东、莆仙方言中都不是一种纯音系现象。值得一提的是,陈泽平老师立足已有资料和研究成果,结合优选论这一方法来对福州方言进行研究,这为今后的学者们提供了新的方向和理论视角。
纵观学界对声母的研究,大多是从声母类化入手,切入点较单一,因此对声母的研究还有很大的空间,例如:福州方言声母与普通话声母的比较研究。
有关福州方言韵母方面的研究主要有彭攻关的《福州方言复合元音的声学研究》(3)彭攻关. 福州方言复合元音的声学研究[M].北京:第七届中国语言学学术会议暨语音学前沿问题国际论坛论文集,2006:63-67.;余延琳的《绩溪、太原、福州方言元音实验研究》[17];袁碧霞的《闽东方言开口咍韵的历史层次》[18];陈泽平的《福州话韵母系统的生成音系学分析》[19];施小梅的《福州方言松紧韵母实验研究》[20]; 此外,王苏苏的《汉语九方言复韵母和塞尾韵母声学实验研究[21]和张洪蕾的《汉语九方言单韵母和鼻韵母声学实验研究》[22]均在不同程度上提及福州方言的韵母。
陈泽平《福州话韵母系统的生成音系学分析》基于生成音系学的框架内对福州话韵母系统进行分析,并解释了福州话复杂的“变韵”现象以及相关的历时音变,从生成语言学的角度充实了福州方言的研究。除陈外,对福州方言韵母的研究大都使用实验研究这一方法。这其中,彭攻关是最早使用实验语音学来研究福州方言的学者。彭攻关《福州方言复合元音的声学研究》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对福州方言的复合元音作了声学研究与合成实验,对福州方言复合元音在不同声调条件下共振峰模式以及时长分布模式进行了声学语音学讨论,得出福州方言复合元音部分主要的语音特点,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传统研究方法的不足。
声调既是福州方言研究的重点也是热点。近些年,发表过几篇有关声调实验研究的文章,如邵丹丹的《基于EGG的梅县、福州、长沙方言声调实验研究》[23];施小梅的《福州方言单字调声学语音实验研究》[24]。
邵丹丹的《基于EGG的梅县、福州、长沙方言声调实验研究》打破了以往采用单一方法描写声调的模式,结合实验和对比两种方法来研究梅县、福州、长沙三个方言的声调。且基于EGG 信号,对三方言点的单字调调型和时长,双字调的模式和时长,声调的发声类型等三个方面进行了研究。
福州方言声调研究的角度较为多样,有语流音变角度、实验角度。这些角度多是对声调的客观描写,缺乏对声调的中古考源。
福州方言存在比较突出的文白异读现象。其中最早研究福州方言文白异读的是梁玉璋[25]。他从声、韵、调等三个方面对福州方言的文白异读字进行了详细的整理与分析。陈泽平立足于实地调查,在《福州话城乡异读字音分析》[26]中把郊区方言逐一与城内标准音对比,详细描写了福州四郊方言存在的字音异读现象的情况。在共时层面比较的同时,力求从历时角度讨论福州方言城乡异读在历史年代上的先后次序,为福州方音相关方面的探索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学者们对于福州方言文白异读现象研究成果多集中于1996年以前,此后相关研究的文章便寥寥无几,究其原因是学界对于福州文白异读现象的研究已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
福州方言语音研究除了在声母、韵母和声调等方面有所涉及外,在与外语比较方面也有讨论。近些年,对这方面研究的学者有林方榕、郑维佳。其中,郑维佳《邹议福州方言在英语语音习得中的负迁移现象》[27]旨在通过分析福州学生汉语发音特点,将福州方言与英语标准发音音位进行比较分析,发现异同,探讨福州方言对英语发音的负迁移影响,提出改善福州学生英语发音的相应教学建议,为福州方言区的人们学习英语提供了很好的帮助。
对于福州方言与外语语言迁徙的研究,我们还有很大拓展研究空间。如:研究者们多集中于福州方言与英语的语言迁移,而忽视了福州与其他语种的语言接触。且研究者们研究时多从语音入手,而忽视词汇、句法、语法在语言迁移中所发挥的作用。
纵观近三十几来年福州方言的研究,虽然具有巨大的进展,但仍有不足之处有待学者们进一步进行探讨,展开研究。同时提出一些福州方言研究展望,望同行批评指正。
1.研究不平衡
(1)研究对象不平衡
从整体看,大部分研究注重声韵调的描写,对福州方言语音中存在的特殊现象的研究相对薄弱,如入声的研究、新老异读的研究、福州方言与普通话的对比研究。
(2)研究地域不平衡
集中于福州主城区语音的研究,对单点如闽清县、闽侯县等地的研究还远远不够,有的甚至还是调查的空白点,这也是我们将来可以多加努力的方向。
2.研究方法较为单一
首先,现有研究主要采用田野调查法,较少利用现代计算机技术,缺少方言语音系统的实验分析;其次,学者们对福州方言语音研究多是采用单一的方法,很少将两种方法结合起来;最后,注重静态的共时描写,忽视动态的历时研究。如探究福州地区老中青三代的语言变化趋势,揭示福州方言的自身历时演变及利用历史比较法对比今音和古音来探究福州方言的发展规律等方面,可以说福州方言语音在这一方面有着很大的研究空间。
3.域外资料与方言文化研究发掘不够
传教士资料整理比较研究匮乏,日本近世唐音资料的比较发掘几乎亦处于空白。福州文化研究尚未有成果出现。
1.研究地域亟待开拓
研究者需要拓宽福州方言的调查研究范围。建立方言语料库,建立方言与普通话的比较,或建立与福州城区和郊区、县市之间的共时比较研究,明确福州方言与周边方言的共性和差异,为福州方言语音研究提供新思路,拓宽新领域。
2.研究空间亟待拓宽
如福州方言语音的元音格局还有待进一步拓展与核实。
3.研究技术亟待改进
我们应该加强使用现代计算机技术对福州方言进行语音存档,采用相关语音分析软件对福州城、郊区的方言进行分析,进一步描写分析福州方言。
4.研究深度亟待增加
立足已有资料的基础上,我们还可以考虑结合社会语言学、语言接触、文化语言学等不同的理论视角,努力发掘域外资料、对音资料来探讨福州方言的特点和发展演变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