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艺心理学视角解读《失乐园》中的人物形象

2020-03-02 02:25杜艳红杨贵章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弥尔顿失乐园人物形象

杜艳红 杨贵章

摘 要:弥尔顿一生经历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他的苦难经历对其诗歌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文学创作成为了他弥补缺失的有效方式。从文艺心理学的角度出发,对《失乐园》中人物形象进行解析,研究创伤性体验对弥尔顿文学创作的影响。

关键词:弥尔顿;文艺心理学;《失乐园》;人物形象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20)02-0099-03

引言

作为英国历史上的文学才子和诗坛巨人,弥尔顿的作品在欧洲占有重要的地位。多年来,他的代表作《失乐园》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评论家们主要围绕长诗的主题、思想内容、清教思想和人文主义热忱进行了深层次剖析。其主题及各种思想的分歧也体现了诗人创作时的矛盾性和复杂性。

文学创作来源于生活,是作家和诗人心灵的搏动与倾吐。纵观古今,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无不彰显情感因素对文艺创作的重要性。从西伯的《周易》、孔子的《春秋》、屈原的《离骚》、左丘的《国语》到韩非的《说难》《孤愤》和《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1]。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古圣贤壮志难酬的寂寞和苦闷。正因其忠君报国的理想无法实现,唯有通过文学创作来倾诉和释放内心的落寞和惆怅。由此可见,关注文学家、艺术家的个性、主体性和创造力[2],了解其创作时的心理背景,把握创作基调,方能与作者产生共鸣,从而达到情感上的升华。

迄今为止,国内在弥尔顿研究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进展。然而从文艺心理學的角度对《失乐园》中的主要人物形象进行解读尚未触及。生活在风起云涌的年代,弥尔顿传奇的一生波澜起伏,饱经苦难。作为一名虔诚的清教徒,弥尔顿为何花大量笔墨描写亚当和夏娃间如胶似漆的爱情和相濡以沫的婚姻?勇于献身的圣子基督和高大光辉的撒旦,两个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否与作者的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解开此结,需走过文本,结合诗人的情感体验,进入更广阔的视野来体验这部文学巨著的真正创作动机。笔者旨在通过此方面探讨,以走进弥尔顿的内心世界,与他一起共同体验生命的苦痛、挣扎与感悟。

一、亚当和夏娃——幸福婚姻的缔造者

《失乐园》讲述了亚当和夏娃受撒旦诱惑而失去伊甸园的故事。多年来,评论家们多围绕自由意志的觉醒进行解读,深层次剖析了亚当和夏娃堕落的原因和进步性。而对人类始祖男耕女织、水乳交融恩爱生活的描绘与诗人情感间的联系却鲜有研究。笔者认为,正是诗人所经历的情感挫折与缺失促使他在自己营造的独特诗歌世界里,以高度热忱投入到刻骨铭心的爱情描绘中,由此获得心理上的宣泄、补偿与平衡。

弥尔顿的婚姻和家庭生活并不平坦,共经历了三次婚姻。前两位妻子都先他而逝。1642年,弥尔顿与玛丽·鲍威尔一见钟情而仓促结婚。据文献记载,他们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因无法习惯弥尔顿严肃单调的清教徒生活,不甘寂寞的玛丽在婚后一个月就以到娘家省亲为由而一去三年不返。弥尔顿多次写信催她回来,但却杳无音信。他对自己的冒险结婚深感失望。现实生活中情感的挫折与缺失促使他不得不写,不吐不快。绝望之际的弥尔顿愤而持笔写下论离婚的小册子,他认为美满婚姻的前提是夫妻间的信任理解与心灵契合。尽管诗人最终接受了玛丽的求饶,但两人因性格和信念的不同而缺乏真正的理解与和谐。

1652年,玛丽和唯一儿子的去世,给弥尔顿带来了比失明更巨大的苦痛。直到1656年时,弥尔顿遇到了第二任妻子凯瑟琳·伍德科克。她性情温和善良,对弥尔顿关怀备至,给他带来了无限安慰与幸福。可惜好景不长,婚后15个月,凯瑟琳因产褥热而去世。弥尔顿悲痛欲绝,为此写下了凄婉动人的十四行诗《梦亡妻》:

我仿佛看见了我那圣洁的亡妻,……

我醒了,她逃走了,白昼又带回我的黑夜。

(《梦亡妻》,I,14)

婚后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诗人如今却无法继续享受俗世的爱情和亲情。弥尔顿所缺失的情感需要在一个美化的世界里寻找寄托和宣泄。正如苏轼的《江城子》,词人通过梦境来安慰自己的悲苦与寂寞,以弥补内心的苦闷与无奈。

当我们的祖先出现在第四卷,伊甸园的一切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洋溢着生命的欢乐和愉悦。亚当和夏娃温情脉脉,如胶似漆。俩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静生活。他们“在青草地上,丛林荫下,一道清澈的泉水旁边坐下来/斜倚在花团锦簇的柔软的堤上,顺手采摘枝头鲜果。”(IV,326—327/333—334)两人在夜莺的歌声中相拥而眠。

亚当于第二天清晨醒来,在爱侣耳边私语:“醒来吧,我的美人/醒来吧,晨光在照耀,清鲜的野地在招呼我们/去看看我们栽培的草木怎样发芽,香椽的丛林怎样开花,没药和香苇怎么滴露,大自然怎样用五彩描绘,蜜蜂怎样在花上吮吸甜汁。”(V,17/20—26)

这完全是一幅男耕女织的幸福图景。生活的恬静和喜悦、夫妻间的温柔缱绻,夏娃的纯情美丽和体贴温存,没有什么比这更动人的描绘了。弥尔顿向往细水长流、相儒以沫的爱情,然而现实中却屡受挫折。《诗经》吟:“心之忧矣,我歌且谣”“君子作歌,维以告哀。”表达了古人寓哀于歌,通过歌谣聊以解愁和诉说苦闷的心声。现实世界的苦闷与压抑促使诗人试图在理想的彼岸世界里寻找寄托与补偿。弥尔顿在逆境中将自己的情感升华并移情到伊甸园的生活描绘中,倾注大量精力描述亚当和夏娃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爱情生活,旨在希望通过人类祖先融洽、真挚、纯洁的情爱描写来弥补自己缺失的爱情和家庭生活,渴望在宁静和谐的意境中实现自我疗救和自我认同[3]。

二、圣子基督——人类的救赎者

圣子基督是《失乐园》中另一个令人难忘的角色。如果不是圣子基督的出现,人类将无法逃脱灭绝的命运。圣子基督和诗人弥尔顿之间是否存在着联系?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文学作品与作者本人的思想状态及时代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读其书,只有知其人、论其世,方可与作者达到情感共鸣,从而深刻理解和感悟文学作品所蕴含的思想。

在第三卷中,上帝预言人类将堕落而受罚,圣子挺身而出,愿为人类的新生而牺牲自己。他将人类的苦难和疑虑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为人类献身,代人类受苦,代人类思考,以寻求人类幸福的曙光和达到目标的突破点。这正是弥尔顿内心体验的崇高性外化的表现。吟此段时,可以深刻感受到弥尔顿崇高而悲壮的生命体验。

崇高性生命体验是艺术家经由自然或社会的某种外在刺激所唤醒的压抑在内心的带有狂喜和痛苦成分的激情体验[4],渗透着强烈的献身冲动。弥尔顿从小就怀有远大的抱负,希望成就一番伟大事业。崇高的宗教信仰让他具有使命感,即服务于上帝和献身于人类。年幼时的弥尔顿如饥似渴地学习,从12岁开始每天坚诗读书到深夜。早在剑桥大学,诗人就想创作如荷马的《伊利昂记》、但丁的《神曲》一样杰出的诗作。英国革命的爆发令肩负崇高使命的弥尔顿决心创作以人类堕落为主题的长篇史诗。作为一名虔诚的清教徒,弥尔顿具有强烈的献身精神。他曾经说过:“谁要希望自己能成功地写出值得称赞的诗作,就得自己成为一首真正的诗。” 年轻时的弥尔顿就曾庄严地宣布选择服务于“缪斯”。1638年,弥尔顿开启了意大利之旅。翌年听说国内革命将要爆发,便毅然回国,全身心投入到革命斗争中。在他看来:

“正当祖国的同胞们为争取自由而作战时,我却逍遥于国外,这是可耻的。”

在服务于英国人民的伟大事业中,诗人鞠躬尽瘁,因劳累过度于1650年左眼失明。医生警告他休息、放弃阅读和写作,以延长右眼的使用。弥尔顿如是说:

“尽管我只能在丧失视力和放弃职责两者之间进行选择,但是我的决心毫不动摇……我决心利用残存的视力,尽可能多为公众利益服務。”

一介书生弥尔顿用笔为武器,开始参加宗教和政治论战,并发表了一系列政论小册子,沉重地打击了王党势力,极大地动摇了封建制度的基础。王政复辟后,诗人经历逮捕、抄家和财产充公,他的行动一度受到监视。不幸遭际给弥尔顿的身心以沉痛的打击。面对多年的艰苦奋战付诸东流,许多共和党人和文人墨客纷纷变节倒向,弥尔顿感到无限的失落、孤独和无可奈何。《失乐园》正是创作于这个时期。资产阶级革命的失败使广大英国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但坚定人民革命信心和捍卫人民自由的崇高志向在弥尔顿心中却从未减退。 他从个体命运与遭际中超脱出来,深思整个人类的命运[5],并在“崇高体验”中萌生出创作动机,大笔挥洒而作《失乐园》,并用火一般的激情,激情豪迈地塑造了圣子基督这一崇高的人物形象,象征着弥尔顿在腐朽、专制势力的血腥面前,在血与火的斗争中,随时准备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挽救芸芸众生的悲壮与崇高,而正是这种崇高性体验成就了弥尔顿豪放大气、慷慨激昂的诗作。

三、撒旦——悲剧英雄和邪恶魔鬼

《失乐园》的主题是人类因受诱惑而失去乐园的故事。尽管撒旦是人类堕落的诱因和根源,是人类失去乐园的罪魁祸首,最终作为一个反面角色并受到了惩罚。但不可置疑,撒旦仍是整个史诗中最令人注目的形象。当被打入燃烧的湖中,面对天庭和地狱,

“与其在天堂里做奴隶,倒不如在地狱里称王。”(I,261—262)

撒旦义愤填膺地要与上帝分庭抗礼,然而他深知自己力量有限,无法与之平分天下,心情瞬间低落而奥恼:

“啊,为什么开战?由于我以怨报德,真是对他不起。”(I,147—148,IV,40—44)

看到文雅天真、美丽温存的夏娃时,尚残留一丝恻隐之心的撒旦瞬间茫然若失。撒旦内心富于人性的矛盾冲突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具有鲜明个性的大无畏英雄形象。为何弥尔顿在《失乐园》的前两卷将撒旦刻画得如此高大而富有生命力?诗人为何在《复乐园》中完全恢复了撒旦恶魔的原型?悲剧英雄和邪恶魔鬼,天壤之别的描绘反映了作者怎样的心路历程?

弥尔顿出生于一个清教家庭,从小受到宗教思想的影响。作为文艺复兴运动和启蒙运动之间的桥梁,弥尔顿深受人文主义思想的熏陶,反对封建礼教和压迫,推崇自由和平等。在剑桥大学就读时,诗人就厌恶繁琐的经院式课程和老套古板的学究式教学,渴望从传统的束缚中摆脱出来。热衷于新思潮的弥尔顿经常在学校大会上发表演讲,倡导学生们要活学活用知识,注重知识的实用价值。弥尔顿撰写了一系列捍卫自由的政论性散文,包括宗教自由、政治自由和个人自由。他认为自由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力,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1641—1642年,弥尔顿发表了《论英国教会教规的改革》《论英国主教制度》《反教会管理的主教制》等关于宗教自由的小册子,给英国国教以沉痛的打击。他的小册子《论教育》(1644年)反对华而不实的经院式教育,倡导教育教学方法的改革。

1660年,查理二世复辟,弥尔顿遭受诸多不幸。但诗人未曾因自己的弱势而俯首认命, 而是在乱世创伤中,用坚强的毅力超越心灵的痛苦和孤独,诚如史诗中不屈不挠、敢于抗争的撒旦:“宁要艰甘的自由,不要做显赫、安逸的轭下奴隶。”(II,260—261)古有圣贤“发愤著书”,皆因作者内心怨愤,借著书立说来宣泄内心情感,以获得心理上的平衡。同样,弥尔顿将创伤性体验融铸进他的文字中,用创作淡化了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6]。 他怀着沉痛的心情刻画了一个敢于同上帝权威挑战的高大、威武形象,并赋予这个人物勇猛无畏的英雄气慨。正如诗人拜伦在诗剧《该隐》中将《圣经》的杀人者该隐刻画成第一个反抗上帝的英雄,突出了“该隐反封建、反宗教、反专制的浪漫主义精神”[7]。弥尔顿同样把上帝比作了人间的暴君,他要用撒旦的反抗精神号召英国人民团结起来推翻暴政,他要用撒旦的坚强不屈激励英国革命者继续同封建王朝作斗争。

在史诗的开篇, 弥尔顿提出旨在“向世人昭示天道的公正”(I,25)。诗人在肯定撒旦追求自由、不甘屈服精神的同时,对他的骄矜和野心进行了多次揭露和批判。“行善决不是我们的任务,作恶才是我们唯一的乐趣。”(I,159—160)由于“骄傲和更坏的野心”(IV,40)导致了撒旦的堕落,并最终恢复了他猥琐的形象和邪恶的本质。因此,“只有保持顺从,才能保持幸福。”(V,535—536)这一鲜明的观点和弥尔顿的清教思想是一致的。作为一个理性时代理性的人,弥尔顿没有也不可能让撒旦的自由主义脱离上帝理智的控制。在意识到自己在撒旦形象的塑造中倾注了过多的自由与热情后,出于对上帝的负疚与歉意,弥尔顿怀着虔诚之心撰写《复乐园》,还撒旦恶魔的原型,并以耶酥赎罪的方式来拯救人类,重回乐园,展示了诗人要表现上帝对人的态度正确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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