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杜鹃花

2020-03-02 23:20文德芳
绿叶 2020年5期
关键词:丁一杜鹃鸟花豹

◎文德芳

五月,是魂牵子山杜鹃花盛开的季节。山脚下小溪两岸连绵不断开放着灿烂的红杜鹃,给小溪镶上了火红的缎带,像大山涌出的殷红血浆,将魂牵子山原始森林映照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我家就住在魂牵子山下的小溪岸边,翘首仰望,绿色的海洋望不到边。尤其是雨过天晴或是清晨朝霞升起之前,林间云雾缭绕,仿佛有一仙人驾着云头在海洋里起舞。我想,那驾云起舞的仙人就是传说中的山神爷爷了。说起山神爷爷,丁一叔叔是有过别样体悟的。

丁一叔叔与我家对门而居,中间隔着一个青石院子,我经常见他从魂牵子山的绿色海洋里钻出来,肩挑背扛负重地回家,山鸡、飞鸟、狐狸、山猫等就堆在了他家门口,血腥味从院子里钻进我的鼻孔,心中的战栗令我躲不开眼前死气沉沉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见丁一钻出绿色的海洋,一次又一次地将飞禽走兽堆在家门口,我由战栗而讨厌扛着猎枪进山的丁一叔叔。于是,我在心里决定再也不叫他叔叔了,而是如大人一样直呼他丁一。

然而,有一次我见丁一从绿色海洋里连滚带爬地钻出来,衣服湿漉漉的,扛在肩上的猎枪也不见了。从此,再也没有见他扛着枪钻进魂牵子山,而是扛着锄头犁耙回归到了田地的耕耘里。多年以后,我由儿童时期进入少年时代,才慢慢懂得了当时眼前看到的那一幕。人们说,是山神爷爷让丁一扔了猎枪,又有人说,是山神爷爷庇佑山中生灵。

魂牵子山很高,远远望去,仿佛有半截在云端。山顶上有尊40多米高的青石,像个老妈妈不畏风吹日晒霜寒雪雨地守望着。

很久以前,山上住着母子仨,老妈妈有个儿子叫贵州,有个儿子叫四川。一家人在山上依靠种地纺线维持生计。

有一天大儿子对母亲说:“妈,听说现在天下很乱,我应该出山去为国家做点好事。”妈说:“要得。”大儿子从南山走了。过了几年,二儿子又说:“妈,哥哥出去很久都不回来,我去找他。”妈说:“要得”。二儿子从北山走了。

两个儿子出去了都没有回来,老妈妈很想念,就爬到山顶去眺望,南面望贵州,北面望四川。日升月落是一天,春绿秋黄是一年,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老妈妈望眼欲穿,两个儿子都没有回来,老妈妈也没有再回家。山里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杜鹃鸟飞来又飞走,不知过了多少年月,老妈妈就变成了一尊石头,至今还在那里翘首遥望,魂牵子山由此而得名,人们将老妈妈变成的那尊高入云端的青石拜为山神爷爷。山神爷爷站得高,望得远,山间林木,林里生灵,山上山下都在它的视野里。据村子里的老爷爷说,山神爷爷其实是魂牵子山的守护神。

魂牵子山的树林像海一样浩瀚无边,山中有桫椤、水杉、篦子三尖杉、鹅掌楸、红豆、银杏等珍稀植物;有金钱豹、熊、金丝猴、灰鹿、凤尾蝶、白鹇、白腹锦鸡、红腹锦鸡等珍稀动物……或山峦起伏,或溪流纵横,或深山古木,或飞瀑流泉,景色各异,争相诱人。丁一置身于原始森林的山脚下,却对这人间仙境般的美景视而不见,他每日记挂的是那些山中的精灵——珍禽走兽。

魂牵子山原始森林早已禁猎,可丁一家除了老婆樱桃外,祖祖辈辈都生长在这里。他利用地理位置的得天独厚,在山里钻进钻出如行走在自家的院子里。说起老婆樱桃,他们还是结缘于魂牵子山的。

夏天,万物生长的季节,大自然便生动起来,魂牵子山也不例外。红的、黄的、绿的……各种色彩将浩瀚林海描画得丰富多彩,樱桃就是这时候来到山中收购杨梅到滨江边上的城里卖的。樱桃生长在离魂牵子山两百多公里外的长江之畔,母亲生她时难产去世,记事以来只有继母。她天天聆听江水拍打岸堤的轻柔低语,心灵被长江温柔恬静的怀抱滋润。眼里多是柳岸江堤,风柔瘦骨。她特别喜爱兰花,她早就听说魂牵子山中随处是野生兰花,而且这里的兰花被原始森林中厚厚的腐叶喂养得叶绿花美,随手一拔就是一把。她做梦都想到魂牵子山中去看看,亲自拔到一棵香馥馥的兰花捧入怀中。

她逮了个机会,来到魂牵子山,果然山高林深,鸟鸣虫唱,她钻到林深处,遮天蔽日,凉爽无比。躺在树下厚厚的积叶上,聆听林涛嗬嗬……树下随处都能看到野生兰草,大部分都没有开花,她有些失望。她在林中寻找已然开花的兰草……她脚下踩着长年累月堆积的腐叶,软软的,厚厚的,踩在上面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有时如坐滑滑车般滑出去老远,站起来拍拍身上,居然一点土也没有,她感叹这山中的神奇。更神奇的是在树下的腐叶上点缀着深红的、黯黑的杨梅果,如一粒粒镶嵌在无边地毯上的珍珠,跳跃迷人。捡起一粒放在嘴里,酸酸甜甜,满口清香。抬头往上看,满树绿叶间丹实点点,从树叶缝中筛下的阳光照在上面,斑斑点点的浪漫可爱。站在树下一摇树干,嘀嘀咕咕——咕咕嘀嘀,成熟的杨梅果便争着往下落,落在树下的“地毯”上,还是那么艳丽可爱,没有被摔成樱桃想象的瘪头土脸。

樱桃边找开花的兰草,边享受着大山赐予的神奇,不觉间越走越远。正当她依然心驰神往之时,突然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向她扑来,当她意识到撞了蜂窝的时候,她的脸上、头上以及手上全被马蜂包围。她浑身如针刺般疼痛难忍,尖叫着,就地打滚。树太密,山也是坡坡棱棱的,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滚不出在头顶盘旋的蜂团的包围圈。她好不容易滚出去了十多米,蜂团仍然在她的头顶盘旋,她滚到哪儿蜂团都像一团阴云穷追不舍。正在她绝望之际,一头花色的野鹿嗖的一下蹿过她的视线,蜂团随之跟着野鹿狂奔卷起的风紧追而去……

她想,在这生命危急关头,是野鹿救了她。否则,她非被这群马蜂蜇死不可。此时,一位脸膛黝黑的壮实汉子也跑到了她的眼前,满面油湿,他就是丁一。此时她才明白了野鹿为何嗖嗖嗖地蹿出了她的视野,原来丁一是猎人,他在对野鹿穷追不舍,如同马蜂团紧追她一样。

丁一经过樱桃面前,看到满脸红肿的樱桃疼痛得龇牙咧嘴,他赶紧扶着樱桃,回到了山脚下的家里,樱桃脸上、手上、脖子上被马蜂蜇得看不到原样。丁一将家中备的药让樱桃搽上、喝上,樱桃住在了丁一家中疗伤。

丁一家的屋后耕种着田地,一日三餐蔬菜粮食可以自给自足。房前溪水潺潺,蛙鸣虫唱。丁一拿起渔网,一网沉到溪中,拉起来网中就是肥肥的鲫鱼;把钓竿往溪中一抛,一会儿就能钓上黄黄的螃蟹。再杀一只土鸡与螃蟹炖起来,那鲜美无比的汤真是美味中的极品。樱桃的亲戚边吃边夸这山中的朴素与美味,连空气都是清香的。樱桃却食之无味,她住在丁一家疗伤,看他家的家当以及墙壁上挂着的鹿皮、狐狸皮等,更确定了丁一的猎人身份,而且还不是只会一般技能的猎人,否则怎么会有那些珍稀动物的皮呢?

森林中那只被丁一追赶的野鹿惊慌逃命的眼神一直在樱桃的心中放不下,她不知道之前有多少大山的生灵们惊恐地死在丁一的猎枪之下,它们的家园因为有丁一的打猎而变得惶惶然,不再安宁。她要想办法阻止丁一继续打猎。她记得曾经在电视里看过一位环保作家的讲座。那位环保作家的诘问一直记在她的心里——

“环境越来越恶劣,是谁造成的呢?是人!”

“那么,最终谁又能解救我们现在的环境呢?还是人!”

人是自然之子。人为什么要主宰大自然中其他的动物、植物的命运呢?为什么要吃它们呢?野生植物、动物越吃越少,生态越来越失去原有的平衡……空气污染,环境污染,水源污染,粮食污染,造成人类生存的最基本条件正在丧失。长此下去,最后人类将没得吃。这是非常可怕的。

樱桃喜欢这里山清水明,鸟语花香,林深山阔。几天接触下来,她感觉丁一人本质不错,打猎只是为了挣钱。“远亲不如近邻。”我的母亲从中穿针引线,不久,樱桃和丁一成婚,在山里留下来,以耕种为生。樱桃阻止丁一再上山打猎,还山中生灵们一个安定的生存环境,维持原始森林中原本良好的生态。

婚后,丁一确实没有上山打猎。与樱桃一起种地为生,勤劳耕种,几年下来,家有余粮,手中不再拮据。家中如果不搞大的建设或遭遇变故,日子过得还是油旺旺的。

儿子蹒跚学步的时候,樱桃的父亲病了,樱桃带着儿子回到长江边的娘家照料父亲。

妻子回了岳父家,丁一又手痒痒起来。他想,提支猎枪在山里转悠打些野兔山鸡,虽说犯禁,但也犯不了法。大不了被乡里、村里知道了,受些教育也就没事儿了;最担心的还是被老婆樱桃知道,不过,老婆离这里两百多公里,她怎么会知道我在家做些什么?前几个月一位姓王的城里人像幽灵般进山找到他,要重金买豹、熊、鹿,见丁一摇头,那人当即给他五千元,作为朋友的一个见面礼。

虽说丁一是一介山民,文化水平不高,但他知道这是什么勾当,可眼下为建新房正差一笔钱,想起老婆樱桃回娘家时,为了凑些钱帮父亲看病,为钱着急的样子,丁一狠狠心,三杯酒下肚,胸中滚动一股豪气,他涨着通红的脸道:“好,我姨夫也姓王,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亲戚。”

丁一心想,反正老婆不在家,干了这一单买卖就洗手不再干了,诚心兑现婚前对老婆许下不再上山打猎的承诺。

“犯法的事不能找搭档,凭我丁一这高大壮实的体魄,三十岁的阳刚,以及多年的狩猎好手艺,还需要搭档吗?”他不禁有些得意起来。他配上王姓“亲戚”给的新式猎枪和行头,带着干粮进山去了。

“什么山神庇护山的生灵大可不信,我还惧怕那似有似无的山神?”抬眼望了一眼山神爷爷,丁一自嘲一笑。但出门的日子还是认真选过的,还抽了一个上上签,真灵,出手就是一只大花豹。那新房,那家具,那岳父的医药费……

丁一按住心中已经燃烧起来的火焰,他悄悄将猎枪管架在魂牵子山深处的青石上瞄准那只大花豹时,心里禁不住一阵狂喜,追踪几天的猎物终于要到手了。丁一激动得手发颤,怎么也瞄不准那只大花豹。

几十米开外的大花豹在那乱石缝边嗅来嗅去,猛然回头,怔怔地望了丁一一眼便轻轻低下头,顿了顿,居然猫着腰躲着乱石蜿蜒向他闪来,丁一未料到这个意外,不免心里发虚,它怎么发现自己的?二十五米,二十米,十五米,十米……那花豹拖着刚硬的尾巴已逼近丁一,丁一的黑脸膛上立即浸满油汗,汗水滚进眼里剌剌地痛,他忙乱地对着那模糊的豹影勾动了扳机。

真是活见鬼,枪没响!丁一轻轻缩着头,慢慢滑下两块乱石之间,嗖地拔出猎刀,待那花豹扑向他时,他将与它来一场短兵相接的血战。

那花豹踏上丁一架枪那块石头的瞬间,竟看也没有看丁一一眼,尾巴一扬,纵身从丁一头顶跃了过去,随后便是沉闷的咆哮和怪异的狗吠,整个山冈乱成一片。

丁一打了个寒战,花豹之所以没有向他进攻,原来是它没有发现他,它发现的是后面跟踪丁一,丁一却不知被跟踪的豺狗。这真像小时候做偷猎游戏一样,谁猎谁、谁猎住谁没有定数。

虚弱的丁一手脚并用,慢慢地爬上石头顶一看,那夹着尾巴灰黑丑陋的豺狗并不怕比它大得多的花豹。豺狗一共有六只,像一群无赖围攻醉汉,花豹频频出击,但不及豺狗敏捷,几扑几扫无功,便张口吐舌喘着粗气慢吞吞撤出了战场。

这个结局令丁一十分恐慌,那豺狗果然丢下花豹,一字排开,往丁一这边搜索过来,丁一赶紧将刀收起,背包扎紧,提起枪顺石头缝连滚带爬向山下溜去。

手脸刺伤,衣服刮破,连脚下的鞋子也伤痕累累,可到头却是绝路——笔直伸向天的山岩挡在他面前,他回头看时,那六只豺狗已经在他身后不远处或坐或立一动不动地窥视着他。

太阳已西斜,大山的影子倒在山下像黑夜的胚胎。丁一明白,一旦夜幕降临,死神也随之降临,他迎面的石壁已无处可攀,顺壁向里是一面高不可攀的陡坡,向外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回头路被豺狗们早已堵死。豺狼豺狼,豺比狼更狡猾,更凶险,更残忍,更可怕。当它们聚集成群时,再经验老到的猎人丁一也成了它们的猎物,丁一深知已经步入绝境。

“成了猎人,也可成猎物。”丁一突然想起村上、乡政府的人来到村里对保护大自然的宣传,掠夺自然,也受自然掠夺,绝了!世间的事看似离奇,却又如此简单,它像古哲学里的阴阳八卦,又像佛家的轮回,辩证法中的万物万象没有永恒。绝望中,丁一觉得天地悠悠,人之渺小,冥冥之中那长年守望森林的山神笑着又一次演绎了保护魂牵子山万物生灵的故事,自己就是那可悲可恶的以性命换钱的猎人。可怜这传神了的猎人,身败名裂一文不值,法不容,义不容,情不容,死后还有被人骂的把柄。忽然家里那古朴的旧院,那抽穗的稻谷,那粗大的核桃树,那茂密的竹林,那青青的菜园,那渐渐上膘的猪仔,还有老婆樱桃,学步的儿子……竟像一幕幕电影般在眼前晃动,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死前“收足迹”吗?丁一这个铁塔般的汉子面对上天,面对山神,怆然泪落。

樱桃——

樱桃……

在这万般绝望之境,丁一呼唤着老婆樱桃,而深山涧中却传来“李—贵—阳,李—贵—阳”的叫声,他知道是山中的悲情之鸟杜鹃的喊声,在这寂静深山中,在这样的时刻,听到这样的呼喊,令他心悚而顿生难以言说的悲切、清醒。

老婆说杜鹃鸟有很多别称,譬如:子规、杜宇、布谷、谢豹等等。关于杜鹃的传说有很多种,但老婆更喜欢给他讲那个来自民间的“李—贵—阳”的传说。

现在正是魂牵子山满山杜鹃燃烧的季节,丁一又想起了老婆与他讲杜鹃鸟的民间传说时泪眼婆娑的样子。他想:如果自己就此被豺狗吃掉了,连尸骨都无存。老婆会不会怨他、怪他、恨他瞒着她又上山去打猎?老婆会不会像杜鹃鸟的传说一样满山满野去找寻他?他不得而知,他也没有心力去想其他了。在这前是悬崖后是豺狗围追、无路可逃的时刻,他现在想再回忆一遍老婆给他讲的杜鹃的悲情传说,非常想回忆。

很久以前,有一对青年夫妻。男的叫李贵阳,在江里打鱼,女的在家结麻纺线。夫妻恩爱,情义很深。

有一天,李贵阳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青滩去打鱼。走的时候对妻子说,要是到过年自己还没有回来,就出事了,叫妻子在第二年的阳春三月到青滩去寻找。

李贵阳出去后,到过年都没有回来,妻子知道出事了,每天在家痛哭不止。过了年,妻子上路去找丈夫,她一路忍饥挨饿,受冷受寒,跋山涉水,加上心中悲痛,不久就死在路上了。

那女子对丈夫一片真心。生时她没有找到丈夫,死后她就变成一只鸟飞过高山,飞过河流去寻找。丈夫走的时候说是到“青滩”,她错听成到“青山”。女子变成鸟后,就在青山上找她丈夫,“李—贵—阳,李—贵—阳”。从这座山喊到那座山,又从那座山喊到这座山,从不停歇呼喊,但一直都没有找到。那女子到死都记着丈夫说“到阳春三月来找我”的话。直到现在,一到阳春三月,年年都在青山里去找她的丈夫:“李—贵—阳,李—贵—阳”,直喊得口吐鲜血,血滴在山中的一种灌木上,便开出血红色的花,后人感动于杜鹃鸟的坚持、忠贞,便把这种花叫杜鹃花,杜鹃鸟和杜鹃花同名。

樱桃——

樱桃……

想着妻子讲杜鹃鸟和杜鹃花时的神情,他又声嘶力竭地喊着妻子的名字。

扑棱棱——

扑棱棱棱……

一群惊飞的岩蝙蝠像一团黑云掠过头顶,丁一抬头一看那绝壁灌木丛中有一个不大的山洞,丁一想也没想,立即攀住藤蔓,一跃钻进洞里。

还没容他看清洞内的情形,豺狗已紧随其后,爬到了洞边,红眼的丁一扬起枪,瞧着那只嘴对着他、斜着眼盯着他的豺狗轰的一枪,狡猾的豺狗在枪响的刹那便翻了一滚,夹紧尾巴靠在了洞壁,接着又是一只、两只、三只……

豺狗步步紧逼,丁一慌忙靠绝壁,退退退,谁知“咚”的一声,仰面倒进了下去,栽入绝壁下冰冷的水中。

也好,这样淹死,总比被豺狗撕啃了要强,丁一呛了口水,忽然觉得被急急地推着走,推着走。阴河!原来是咕咕流动的阴河,阴河水急而不深,可河底被冲得光滑如溜,迷迷糊糊中他拼命想站也站不起来,只得顺着河水漂流。

流呀流,流呀流。不知过了多久,他连人带枪卡在了乱石缝里,丁一摸着石头缓缓地爬到岸边,一丝微弱的亮光透过来,丁一惊喜得心都要蹦出来了。顺着亮光走出洞,天已将要黑,林里的山雀喳喳叫着归巢,“李—贵—阳,李—贵—阳”,杜鹃鸟的呼喊又从深山中传来,是那么清晰,又是那么动听!他天天听着杜鹃鸟的呼喊,却没有像此时感觉那么动听过。晚风卷起阵阵松涛像野兽的嚎叫,死里逃生的丁一辨不清方向,迷惘地在蕨草丛中寻着路径,走着走着,一座挺拔高耸的石峰从森林中露了出来,山神!丁一叫出声来。山神,是风里雨里一直站在魂牵子山中的那尊巨石,进出魂牵子山的人们多半要在这里朝拜,以求得山神爷爷护佑,而这里离丁一猎豹的地方整整要走一天,奇怪!这一天的路程半个时辰就到了?东不去西不去,恰恰来到这山神的脚下,冥冥中难道……

望着这夜幕中神秘的山神,丁一“咚”地跪在地上,心里呐喊着,推金倒玉般“咚咚咚”猛磕了三个响头:山神爷!山神爷!山神爷爷!我丁一今生今世再举枪打猎就遭天劈五雷轰!

他站起来,看着手里的猎枪,就像看到王姓“亲戚”那双小眯眯的贼眼。“呼”的一声,丁一将这双管猎枪向山沟里扔去,猎枪在空中翻着筋斗,拉成一条弧线,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夜幕如雾越聚越厚,越来越浓,漫山遍野袭来,遮蔽了山中的生灵,掩蔽了人之贪念,遮盖了火红的杜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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