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治菊,肖鸿禹
(1.广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广东广州 510006;2.贵州民族大学社会学与公共管理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
自2013年以来,我国实行了以“识别精准、帮扶精准、管理精准和考核精准”为核心要义的精准扶贫战略,成效显著。截止2019年12月,我国贫困人口减少到551万人,贫困发生率下降为0.6%,贫困地区农村居民可支配收入也大幅增加,生产生活条件明显变好。[1]贫困人口主要包括“老弱病残”“受灾家庭”“重病家庭”和“懒人群体”,其致贫的原因更加复杂,脱贫的难度更大,只借助自然资源、教育资源、物质资源、社会资源的帮扶,还远远不够。只有培育其充足的脱贫内生动力,激发其参与脱贫致富的信心与决心,才能让他们实现以外力为主的“帮”向以内力为中心的“扶”的转变。[2]就像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贫困地区的发展靠的是内生动力,如果只是暂时的救济,简单改变村容村貌,没有经济上的可持续来源,这个地区的可持续发展依然会面临许多问题。[3]为此,他多次在深度贫困地区脱贫攻坚座谈会上强调,深度贫困地区脱贫致富的关键是培养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解决贫困人口的知识问题、思想问题和认知问题,帮助贫困人口从被动的“要我脱贫”变为主动的“我要脱贫”,所以提出了“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的“志智双扶”理念。在此指导下,国务院扶贫办等13个部门联合下发了《关于开展扶贫扶志行动的意见》,明确规定要通过制度建设、教育培训、心理疏导、互助救济等方式来培育贫困人口脱贫的内生动力,有效克服“争当贫困户”的现象。就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贫困群体之所以贫困,与他们长期奉行的宿命论、对人冷漠以及生活的麻木有关。[4]尤其是,因教育资源缺乏,一些贫困户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的贫困户文化程度较低,这导致他们的认知能力有限,不懂或不精通国家通用语言,与外界的沟通有障碍,其结果是务工机会较少、生存技能薄弱、家庭收入低。在此情况下,一旦他们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遇到挫折,往往会形成应激性抵触心理,这说明培育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十分必要。因此,本文拟在理清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理论问题的基础上,以贵州省杨浪村为个案,系统诠释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的培育问题。
阿马蒂亚·森把“可行能力”视为贫困人口能否脱贫发展内生动力的前提条件,他将“可行能力”定义为“一个人结合个人特点和对商品的支配在功能选择形式上的自由”[5]。联合国发展署则认为,发展的核心价值是生计、自尊和自由,因此贫困人口获得发展的前提条件是生存保障、收入增长和民主自由。[6]这说明在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培育中,应追寻三个基本问题:一是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及其构成是什么?二是何谓培育内生动力?三是培育内生动力的意义何在?
什么是内生动力?联合国能力发展小组的解释是指系统内部生成的驱动力,根据系统主体单位不同可以划分为个人、组织、地区及其他层面的内生动力。[7]李志勤指出,脱贫内生动力是指贫困户想要通过自己改变贫困现状并且愿意脱贫致富的想法和能力。[8]本文综合了这两种观点,从个人层面界定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就此而言,本文所探讨的脱贫内生动力,意指贫困人口在脱贫攻坚过程中所拥有的积极性与主动性,即他们通过自身努力来改变贫困现状、摆脱贫困状态的意愿与能力。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主要来源于两方面,即以本能为主的非精神动力如生理和安全需要,以及以情感、理智、意志为主的精神动力。
何谓“培育内生动力”?它是指各主体采取多种手段和举措,培育贫困人口脱贫意愿、提升贫困人口脱贫能力、促进贫困人口脱贫行动的过程。由于帮助贫困人口脱贫的主体较多,且培育的过程以“由外而内”为主,即外部主体采取各种手段培育内部主体,内部主体将外部的压力转换为内生动力的过程,故培育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主体,既有国家、政党、政府、市场、社会,又有贫困户自身。鉴于此,本文所指向的培育,拟从党建引领、机制创新、村规民约、产业发展等几个方面来探讨。
之所以要探讨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是因为贫困不仅仅意味着物质匮乏,还和贫困人口的主观认知和思维模式有关。[9]激发他们脱贫致富的内生动力,培育其健康心理,减少其心理依赖,不仅是精神扶贫的迫切要求,更是让扶贫效果事半功倍的重要手段,对贫困人口稳定脱贫尤其是2020年以后的返贫防治,具有重要的价值。[10]这些价值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有助于构建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理论体系。目前,国内专门针对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研究还比较少,相关研究散见于心理扶贫、精神扶贫和文化扶贫中,主要讨论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不足的表现、成因及解决路径,关注贫困人口脱贫的内在心理状况及其对个体陷入贫困、摆脱贫困的影响,具有明显的个体指向性,理论性与综合性明显不足,此探讨有利于弥补这些不足。第二,有助于降低扶贫成本,防止贫困人口返贫。目前,虽然我国的精准扶贫已取得了巨大成效,但由于扶贫的任务重、时间紧、要求高、体量大,难免会存在“临时脱贫”和“被脱贫”的情况;再加上现在有些项目扶贫、产业扶贫要快出成效、多出成效,多少有些违背自然规律,容易导致扶贫成效“虎头蛇尾”,返贫问题很易产生。[11]统计显示,截止2019年,我国返贫率已降至1.7%,虽然总体来看返贫率不高,但是由于我国贫困人口基数大,返贫率仍然值得我们注意。[12]因此,培育贫困人口脱贫的内生动力,是帮助降低扶贫成本、防止贫困人口返贫的关键之举。[13]第三,有助于消除贫困人口的心理依赖,增强其脱贫的信心。尽管已到脱贫攻坚大决战的前夕,部分贫困人口“不愿脱贫、不能脱贫和不信脱贫”的“三不心理”仍然比较明显。其中,不愿脱贫是指贫困人口对于国家长期的物质扶贫产生了依赖,“等靠要”心理明显,缺乏脱贫的内生动力;不能脱贫是指贫困人口本身存在生活或身体上的困境,多次尝试脱贫无果后,认为自己不具备脱贫能力的一种精神贫困现象;不信脱贫是指贫困户享受政策的红利后,害怕脱贫给其生活带来不利影响,不相信政府“脱贫不脱政策”的承诺。[14]培育贫困人口脱贫的内生动力,有助于帮助他们消除“三不”心理,降低其对政府的依赖,增强其脱贫的信心。就此而言,培育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是脱贫致富的关键议题。
在发展经济学家眼里,贫困是社会体系中经济因素和非经济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后者包含公共政策、文化传统、政府透明度、民众参与发展决策的程度、社会阶层的流动性与固化性等,这些要素也影响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培育。[15]至于培育经验,国外更多强调市场因素、社会组织的作用和个人的可行能力。例如,丹尼·古莱认为内生动力萌芽于贫困文化受到冲击的时刻,这个时候贫困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并不像人类的生活,自己的存在并不重要时,他们就会感受到截然相反的冲击”[16]。反之,内生动力发展受到限制是因为感到“个人和社会的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表现在面对疾病和死亡时的无力、探索未知领域时的“困惑与无知”、在饥荒和自然灾害面前的无助。阿玛蒂亚·森认为,贫困的定义应该是能力不足,而不是低收入,因此他主张预防和消除贫穷的途径是重建个人能力。[17]另一位从政治学领域研究贫困群体权利的学者罗尔斯认为,只有这种不平等才是公平和正义的,即最少受惠者的最大期望利益在社会和经济不平等的情况下得到满足。[18]根据罗尔斯的逻辑,每一次改革措施能不能出台,在多大程度上出台,都应该以弱势群体的利益是否有损害为标准。这就表示,确保贫困人口的平等权利才是消除贫困的核心问题。正是认识到权利对贫困人口脱贫的重要性,近年来,我国政府才逐渐将减贫模式从以“政府主导”为主转变为“政府主导、社会支持与公众参与”的有效结合,其目的就是为贫困人口创造表达意愿、赋予权利的机会,培育贫困人口自我发展的脱贫能力,从本质上来解决贫困问题。正是因为如此,近年来,学界已开始研究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培育问题,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视角。
一是从心理帮扶的角度探讨培育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重要性。心理帮扶不仅是培育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的有效途径,更是满足贫困户个性化、多元化、差异化扶贫需求的重要举措。因此,洪明勇指出,由于贫困与压力和负面情绪极其相关,贫困心理对个体注意力的限制和惯性行为的形成有关键影响,进而导致穷人做出短视和风险厌恶的经济决策,限制其内生动力的发展;[19]庞洪伟、巩艳红通过梳理贫困心理研究文献,指出培育内生动力时应统筹考虑贫困者的心理成本与承受能力。[20]毕竟,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很难接受过高的代价,就像那些居住在棚户区的孩子,无法从内心接受改变自己生活条件、社会地位的机会和命运一样。[21]因此,培育内生动力的主要途径是培育他们的健康心理。[22]
二是从精神贫困的角度分析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不足的表征。内生动力不足是精神贫困的一种个体心理呈现,精神贫困是个体因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原因,其精神需求得不到满足的一种状态。[23]相对剥夺感强烈、人生目标感模糊、生活认知感消极[24],以及缺乏雄心壮志、生活信心、社会信念、决策能力、理性精神、脱贫动力等,是精神贫困的典型表现。[25-26]
三是从贫困文化的视角解释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不足的成因。贫困文化是生活在贫困中的人调适人与环境关系的工具和手段,是贫困阶层特有的一种价值观念、心理机制和生活方式[27],包括听天由命的人生观、不经济的时间观、安于现状的幸福观、重农轻商的生产观、安土重迁的乡土观、多子多福的生育观等。[28]
四是从贫困认知税的角度诠释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不足的根源。早在2015年,世界银行就提出从认知的角度来探讨贫困的成因。他们通过对印度蔗农收获甘蔗前后的IQ测试发现,贫困是对贫困群体心智的掠夺,而不仅仅是物质匮乏,由于贫困者的认知资源被财务过度消费,才使得他们更加关注眼前而非长远利益,因而需要向其征收“认知税”[29]。从贫困认知税的角度出发,要培育内生动力,就应该简化贫困者申请项目的程序,选择贫困者认知能力较高的时期进行帮扶,改变社会对贫困人口的标签化印象。[30]既然最新的研究表明,认知短缺是贫困的成因,那么其在阻断贫困代际传递、培育脱贫内生动力中的作用也就不言而喻。[31]
五是从空间理论的角度阐明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不足的结构性原因。该视角认为,在中国的深度贫困地区,贫困和脱贫内生动力不足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发展空间中的结构性问题,包括贫困地区位于整个社会空间结构边缘、自身空间结构单一、减贫发展的政策供给和村民的政策需求空间错位、村民的表征性空间不足等,这为减贫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32]
六是从社会工作的角度指出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培育途径。研究发现,作为一门以扶贫济困为价值目标的专业学科,社会工作以人为本的思想、利他的价值观、平等互助的理念、以福利为核心的社会服务观和精准扶贫的核心思想是一致的,[33]它所坚持的系统理论、增权理论和社会支持理论,为精准扶贫工作的开展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支持。[34]也就是说,社会工作的专业介入是帮助贫困户走出困境的重要途径,因为社会工作介入有利于提高贫困户摆脱贫困的能力,培育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整合扶贫的社会资源。[35]因此,要把握好社会工作的专业理念和策略,采用社会工作的专业方法和技能,培养贫困人口脱贫的内生动力。[36]
综上,现有研究的理论视角、论据资料、逻辑思路、结论启示虽然不一,但在以下内容上基本达成了共识,展示出较高的价值:一是在培育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特色思想方面,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的扶志与扶智思想,是源头与依据[37];二是在培育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公共政策方面,积极的社会政策能够提升贫困者的发展能力,应该提倡[38];三是在培育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实践操作中,“多层互动,全员学习”的决策过程创新、“市场导向+村级集体经济”的协同发展和积分制的改革探索等是有效的模式[39];四是在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不足的表现及成因方面,“等靠要”的思想、“干部干,群众看”的行为、“扶则立,不扶则废”的怪圈,是其典型的表现;至于成因,可分为内部和外部两种,内部原因包括原生家庭的影响、个人文化水平低下、个人体能状况不足,外部原因包括村庄的客观环境、贫困文化、落后风俗与政府政策的影响。[40]也就是说,现有研究成果的分析视角主要有心理贫困、精神贫困、贫困文化、贫困认知税、空间理论、社会工作,相关研究也散见于心理扶贫、精神扶贫和文化扶贫的研究中,研究内容主要聚焦到培育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思想来源、政策体系、现实表征、成因分析、路径探讨等方面,这给了本研究重要的借鉴与启示。但是,现有研究存在一些不足,如普遍性的宏观探讨较多,典型性的案例探讨不够;问题及成因分析较多,经验及举措探讨较少,脱贫内生动力测量指标基本是空白,依据典型案例的经验分析更是屈指可数。基于此,本文拟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以实证调查的材料为支撑,以贵州省杨浪村为个案,系统凝练培育我国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的举措、经验、逻辑与路径,力图为我国优化扶贫政策、达成扶贫目标、提升扶贫效果、防止返贫发生提供借鉴,为吸取扶贫教训、提炼扶贫经验提供参考。
为深入了解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的培育问题,2019年5-6月,课题组多次前往贵州省杨浪村进行调研,调研方法主要是入户访谈、集体座谈和参与式观察。杨浪村是贵州省丹寨县杨武镇的一个村庄,距镇政府5公里,距县政府14公里,总面积2.649平方公里,有4个自然村9个村组共287户1 315人,苗族人口占总人口的97.96%,是典型的少数民族村寨。调研发现,杨浪村的“三扶三转”,是培育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的典型模式。
为实现扶贫与扶志、扶贫与扶智的结合,培育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充分调动贫困人口脱贫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引导贫困人口树立主体意识,弘扬其自力更生的精神,解决懒人思想,实现“扶真贫、真扶贫”的目标,切实提高脱贫的可持续性,2016年以来,杨浪村通过深入推进“懒转勤、勤转能、能转富”的“三转”行动,改变了贫困群众“等靠要”的思想,树立了“扶贫先扶智、脱贫先脱懒”的扶贫导向,促进了精准扶贫基本方略的有效实施,成效显著,贫困人口从2014年的99户443人减少为2019年的4户16人、贫困发生率也相应地从33.7%下降为1.2%,就是最好的例证。
何谓“三扶三转”?所谓“三扶”,是指 “扶懒”“扶勤”“扶能”;所谓“三转”,就是“转勤”“转能”“转富”;所谓“三扶三转”,就是“扶懒转勤、扶勤转能、扶能转富”。其中,杨浪村界定的“懒转勤”人员,是2018年年底也不能脱贫的有一定劳动力的贫困户;“勤转能”人员,是2017年年底也不能脱贫的有一定产业发展能力的贫困户;“能转富”人员,是指2014、2015、2016年已脱贫的有一定产业基础的贫困户。
通过“三扶三转”的帮扶模式,杨浪村不断培育了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成效显著:一是提高了贫困户自身的能力。通过挖掘身边的能人来带动周围的群众,通过手把手的教学方式来提升贫困户的养殖、种植技能。二是拓宽了工作思路。“三扶三转”采取“村社共建”的专业合作社模式,将贫困户拉进合作社,实现抱团发展,解决了产业做不大、做不强的问题。三是用“党总支+公司+党支部+合作社+‘十户一体’+农户”的发展模式,引导产业发展,提高了贫困家庭的收入,产业种植达到了8 866亩,其中仅蔬菜种植一项,2017年户均增收了2 500元。四是培养了贫困户的志气。针对农户的不同情况,杨浪村建立了懒人、勤人、能人三本台账,将“三转”放在《村规民约》之中,以产业扶贫专业合作社为平台,建立起利益的联结体系,用签订承诺书等方式,设立奖罚机制,对“懒汉”制定“懒转勤”的工作举措。
根据贫困户的思想现状、家庭条件、掌握技能、发展意愿、参与村级产业和公益事业的基本情况,杨浪村建立了“懒人、勤人、能人”三本台帐。台账显示,该村有“懒人”8人、“勤人”11人、“能人”79人。在调研中,课题组经过深度访谈和参与式观察,收集了三类典型案例。
案例1:“懒转勤”代表
W某某是村内一名典型的懒汉,每年只种植少量水稻和玉米等传统产业,饲养一头大水牛,除了春耕秋收之外,多数时间都花在斗牛和酒桌上,县内只要有斗牛比赛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村寨内只要有酒喝,每一次都少不了他,成了村内有名的“斗牛爱好者”和“好酒者”,雨水充沛的年份收入勉强够维持基本生活,遇干旱还得靠低保和救济粮来支撑。
2014年,杨浪村开展精准扶贫工作,动员他加入村里的蔬菜产业,多次劝说他都不愿意加入。2015年初,村“两委”总结出了新的扶贫模式,把懒人管理纳入村规民约,无耐之下,他只好接受村“两委”的建议,参与到蔬菜种植和2015年9月“我要脱贫”的誓师大会中来。2016年,W某某试种了2亩黑皮冬瓜,收入1万多元,自此尝到甜头;2017年,他加大种植力度,种了2亩黑皮冬瓜、3亩密本南瓜,收入近2万元,觉得干劲十足;2018年以后,他继续扩大种植规模,收益也成倍增加。
那么,杨浪村是如何让以W某某为代表的8名“懒户”实现转变的呢?一是通过宣传教育转变“懒汉”的思想。由村干部、驻村干部、包保干部等发挥好宣传员、讲解员、监督员的作用,采取村组干部深入贫困“懒户”动员其加入村级产业扶贫合作社,参与果蔬产业种植;通过各种群众会如院坝会、板凳会以及广播、标语、口号等方式,大力宣传脱贫惠民政策,提倡“劳动光荣、懒汉可耻”的观念,着力消除贫困户的“等靠要”思想,培育他们脱贫的内生动力,实现“由懒向勤”的转变。二是奖勤罚懒树导向。针对贫困户存在的“等靠要”“越穷越受益”的懒汉思想和内生动力不足的现状,建立奖勤罚懒机制,促进懒转勤的转变,形成和谐、朴实、勤劳的好风气。三是因户施策促转变。针对贫困户的困难和实际情况,有针对性地以“十户为一体”的抱团发展思路,以是否“因学、因病”“有资源、有劳动能力”“缺设施、缺资金”“无力脱贫、无业可扶”为依据,建立台账对贫困户进行分类,分类后因户施策。
案例2:“勤转能”代表
P某某是“勤转能”的代表,46岁,苗族,初中文化,原来是一名农村木工,收入不稳定,一年下来,也只能糊口而已,谈不上致富。2014年,在村两委的带动下,他开始搞蔬菜种植,种植1.5亩白菜,纯收入就达到12 000元。种菜的第一年,他就尝到了甜头,也坚定了种菜的决心。在2017年“三转”行动中,村两委、合作社的工作力度更大了,对“三转”人员进行了跟踪服务,这让他们的信心也更足了。后来他扩大了种植规模,2018年种植冬瓜、莲花白、南瓜共计4.5亩,收入3.5万元;2019年将蔬菜种植扩大到6.5亩,收入5万多元。
调研发现,杨浪村是通过以下举措实现11位贫困户“勤转能”的:一是坚持“走出去”。针对贫困户存在想发展缺技术、缺市场等问题,采取走出去的方式,有计划地组织贫困群众到村内外蔬菜基地参观学习,让他们感受到扶贫带来的新变化、新氛围,坚定脱贫致富的信心。二是坚持“请进来”。依托蔬菜产业工程,由村两委、帮扶单位等部门邀请“土专家”“田秀才”开展分类培训,提高培训的实际效用,使所有贫困户都能掌握一种以上的致富技能。同时,充分利用现代远程教育平台,把农业实用技术与网络平台连接起来,通过扫微信等智能终端等培训方式,增强培训的吸引力。三是坚持“沉下去”。脱贫攻坚既要重“输血”,更要重“造血”,大力扶持农民合作组织,搭建致富平台,通过推广“龙头企业(公司)+村两委+合作社+贫困户”的产业发展模式,分散种植,统一管理,培育新时代农民,拓宽农民增收的渠道,增加贫困户收入。
案例3:“能转富”代表
Y某是“能转富”的代表,1971年出生,苗族,高中学历,1993—1997年在广东省打工,返乡后开始蔬菜种植,当时没有合作社平台,收成得不到保障。2015年,在杨浪村“我要脱贫、我要小康”的活动带动下,本来已经成为蔬菜种植能人的他,感到发展的机遇已经来临。自2015年起,大面积土地开始流转,Y某将流转来的土地种植蔬菜和冬瓜,到2017年时,种植面积达到25亩,后来不断扩大种植规模,成了全村真正意义上的种植大户。不仅如此,他还在“三转”工作中,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带动了6户贫困户共同发展,积极为村里和村民的发展作贡献,成为了“能转富”的典型代表。
杨浪村是如何让79人实现“能转富”呢?一是通过合作社建立利益联结机制,带动贫困户的发展,实现强带弱、富带贫、党带群,让所有贫困户均能享受到利益分红。二是能人引领带动。坚持能人带动,加强对“土专家”“田秀才”的培养,建立乡土能人信息库。坚持以村级产业合作社为主导,通过贷款和发展产业为能人搭建平台,鼓励能人率先创办农业经营主体如家庭农场、小微企业,实实在在将其培养成产业大户。三是抱团发展致富。以村党支部的指导为龙头,结合当地特点,合理布局产业门类,与邻边两村合作社联合成立FD农业公司,跨区域按照集中连片,以龙头企业(公司)带动、村级产业合作社具体运作、贫困户参与发展的模式,更加科学、高效地对村里的蔬菜产业进行规划和管理,提高了种植效益,降低了市场风险,真正实现了抱团发展。
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不足不仅影响脱贫目标的实现,也埋下了返贫乃至贫困代际传递的隐患,因此消除贫困不仅需要来自扶贫主体的支持与帮助,还需要转变与重塑贫困人口的认知、态度与行为,培育贫困人口的自我脱贫动力。[41]通过各种举措培育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是我们的模式之一。因此,这部分专门探讨像杨浪村这样的少数民族村庄,培育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的本土经验。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实现乡村振兴的战斗堡垒是基层党组织,农村工作的组织基础也是基层党组织。[42]因此,有学者指出,社区治理能力与治理体系现代化的根本保障是党建引领。[43]调研发现,在党组织建设上,为确保各项工作有序开展,杨浪村从党员干部队伍抓起,强力推进基层组织建设,具体举措有三。一是加强领导班子的建设。在村级班子建设上,坚持村干部选配公开化,坚持平等竞争,把择优权、自主权交给村民,将有发展潜力、视野开阔、有技术、有知识的年轻党员选进基层党组织班子,为村级产业发展和脱贫攻坚提供坚强的组织保障。二是压实担子。将扶贫政策的学习融入到“三会一课”中,增强村级班子对扶贫政策的理解。同时,围绕精准扶贫中“五个一批”的工作要求,结合村两委班子成员的工作特长,明确责任、细化任务、狠压担子,整合全村力量抓扶贫。三是将党员干部与贫困户结好对子。党员在承诺带头发展、带头致富的同时,还要结对两户贫困户,在技术、资金等方面进行帮带,使贫困户在1-2年内脱贫致富。通过党建来引领当地贫困户脱贫的方向,可以让贫困户在脱贫路上走得更安稳、更顺利。通过对党员干部进行严格的监督和约束,农户对大多数党员干部的信任问题得到解决,基层党组织的号召力、战斗力和凝聚力得以增强,脱贫内生动力由此培养。[44]
我国过去所采取的“输血式”扶贫方式,能暂时解决因物质贫困而温饱不济的绝对贫困人口。然而,当人们意识到可以利用贫困人口的身份换取扶贫资源时,“争当贫困人口”现象就会发生。[45]因此,激发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的关键是创新体制机制。调查发现,杨浪村主要是通过以下创新来激发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一是创新“一帮二带三小康”帮带互助模式。其中,“一帮”是指一个干部帮一个贫困户,解决的是贫困户发展思路不清、动力不足的问题;“二带”是指两个能人带动两个贫困户,解决的是贫困户技术短缺问题;“三小康”是指将三户人捆绑在一起,这三户中有脱贫户和非脱贫户,利用脱贫户的脱贫经验,让脱贫户带动贫困户一起发展,最终达成三户同步小康的目标,这可以降低贫困户参与发展产业风险,提升贫困户发展产业的信心,让贫困户从“要我发展”变“我要发展”,从而激发内生动力。二是落实奖惩机制。对在“三转”行动中表现突出的贫困户,在扶持资金上给予倾斜奖励;对在“三转”中表现突出的产业合作社,根据合作社的“五星级”管理要求予以评估,评估合格后,将为其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不仅如此,还加大了处罚的力度。三是激发贫困户的勇气。2015年9月14日,杨浪村组织群众开展“我要脱贫”誓师大会,向贫困发起决战,誓言自力更生,不等不靠,坚决摘掉“贫困帽”,并在村里树起“我要脱贫”誓师碑。2017年5月9日,杨浪村联合周边的村庄,集合456名贫困户,集中举行“我要小康”的誓师动员大会。
村规民约系村或者村民小组依据法律授权,按照法定程序,就村民组织内部事务制定的各种自治规范的总称。[46]村规民约是整合农村社会的重要机制,是约束和规范村民个人行为的纲领性条约,对培育村民脱贫的内生动力是大有裨益的。[47]杨浪村将“三扶三转”的举措纳入村规民约中,具体做法是:将“懒人”纳入村民自主管理内容,采取管理与扶志、扶智相结合的方式,做好“懒人”的日常行为记录,并将相关惠民政策与之捆绑,建立奖勤罚懒机制,具体举措是:对于好吃懒做、不参与公益事业、不加入合作社又不服从安排、不支持“村两委”工作的贫困户,暂停或取消万达小镇分红、加入产业扶贫合作社、享受集体经济收益等有关优惠政策资格;同时,要求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要参与脱贫攻坚蔬菜产业发展,对不参与的,不给予利益联结量化到户效益分红,对虽参与但不按要求管理的,按比例削减分红,对参与且产业效益明显的增加分红,利用创新村规民约,有效培育了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到2018年年底,村里的懒人都变成蔬菜种植好手,10多名能人建立了小型食品加工企业,到周边村流转土地种植蔬菜,实现了“懒人”的全面转化和“能人”的整体升级。
产业发展是农民增收的重要渠道,是培育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的重要抓手。一般而言,农村产业发展有两种模式:公私分利制和股份合作制。前者意味着基层政府主要职责是政策支持与执行监督,将产业发展交给企业单独去运行;后者表示农户、村集体与企业合股开发乡村产业,并按照股权份额分红,基层政府主要是协作和监管。[48]无论哪种模式,都面临一定弊端。因此,杨浪村的产业发展是第三种模式,即成立“村社共建”的蔬菜产业扶贫专业合作社。在县人大常委会的帮扶下,经多次反复研究讨论,杨浪村以“短、平、快”蔬菜种植作为发展产业推动脱贫攻坚突破口,采取“村社共建”模式,成立蔬菜产业扶贫专业合作社。合作社成立生产部、技术部、销售部。合作社按照“规划、订单、种苗、农资、技术、市场”六统一模式提高建设效益,减少生产成本,保障种植技术和销售市场,增大集体经济的收入。据悉,每年市场销售收入的20%是合作社运作及村集体经济收入,单这一项,杨浪村2017年集体经济收入突破20万元,比原来的“空壳村”进步不少。为避免吃“大锅饭”,合作社改变“统规统种”的思路,将种植基地分块明确到户,按照种植效益来确定绩效,单亩种植产量越高,农户收入越高,以此来不断激发农户管理的积极性,相互之间形成比、学、赶、超的干事创业良好氛围,激发脱贫内生动力。
贫困户没有足够脱贫内生动力,就会形成“等靠要”的依赖心理,诱发“保姆式”扶贫的发生。所谓“保姆式”扶贫,是指为快速完成帮扶任务,部分扶贫干部采用“大包大揽”的“输血式”扶贫方式进行精准帮扶。在精准扶贫的过程中,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由于自身缺乏发展动力,一些贫困户在帮扶干部送钱、送物、送政策的背景下,仅有的一点发展动力不但没被激发起来,反倒因政策福利而变成懒人。“保姆式”扶贫在脱贫攻坚中的影响极坏,不仅让勤劳致富的群众感到不公平,还会导致贫困的恶性循环。因此,尽管杨浪村的“三扶三转”举措对激发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有明显成效,但同时也面临着一些困境,例如该举措在实施的过程中,依然面临人手不够、共识不足、监管不力、村干部付出精力过多、贫困户“返懒”行为时有发生等问题。究其原因,一是部分贫困户“等靠要”思想比较严重,二是对贫困户的帮扶政策限度过大,三是产业发展不够成熟。因此,寻找培育贫困户脱贫内生动力的通用路径就显得尤为重要。根据已有的研究,在培育贫困人口脱贫内生动力的路径上,完善培训机制、提升贫困人口参与的自信心、促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教育供给、建立风险共担的市场机制是首选。[49]
培训可以拓展贫困户的信息视野,助推其成长为有科技素质、有职业技能、有经营能力的新型农民。加强贫困户脱贫的技能培训,授之以渔,让贫困户掌握更多的种植、养殖、加工等技术,是提高贫困户文化水平、科学素养与致富能力的关键。也唯有如此,内生动力的激发才有稳固的载体。要做好贫困户的脱贫培训,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努力:一是区分层次,有重点多形式开展培训。要根据不同群体的诉求与特点,采取不同的培训方式。例如,年轻的贫困户,着重于进行思维培训、知识培训和技能培训;年老的贫困户,主要是政策宣传与文件解释。同时,通过专家下乡、文化进村、劳务派遣等方式,通过职业教育、农技推广、远程教育等手段,开展对贫困户的专业、技能、知识与就业等多种形式的培训。二是开展精准培训服务,扶贫先扶智。为进一步提升农村劳动人口的科学文化素质,应精准培养一批有文化、懂技术、会经营、善管理的新型农民,全方位增加农民收入,加快脱贫攻坚同步小康进程。三是创新培训模式,加强组织管理。建议采取集中讲授、现场教学与实地参观等并行的培训模式,让受训对象到已经发展起来的先进村庄,亲眼看看现代化的农业、美丽的乡村、富裕起来的农民,听听美丽乡村带头人讲奋斗历程和发展经验,帮助开眼界、拓思路、提素质。四是培训与产业相结合,带动产业快速发展。
大部分贫困户都处在相对落后的地区,大多数贫困户的知识文化水平都比较低,因此,应充分发挥贫困户自身的作用,让他们自己拥有摆脱贫困的意识。首先,合理利用乡规民约、民族习惯信仰、宗教规范等软性治理资源,令其与现代优秀观念完美契合,这样有助于减少贫困地区不良之风的蔓延,减少激发贫困户内生动力的阻力。同时,要加强对贫困户技能、思想方面的学习教育,让贫困户自身拥有自力更生的意识,这样可以使贫困户能够更好地理解精准扶贫政策,从而达到勤劳致富的目的。此外,也可以通过大力弘扬新时期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转变贫困户“等靠要”的思想意识,更好地去促进贫困户自身的发展。最后,应做好扶志教育。帮扶干部应通过典型示范教育,用“润物细无声”的耐心帮助贫困户,利用道德品质教化、家庭责任感化、村民舆论推动等多种形式,激发“懒汉”道德愧疚感、家庭亏欠感、人格自尊感和社会荣誉感,转变其思想观念。
2018年8月19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出台的《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三年行动的指导意见》指出,要强化脱贫光荣的导向,正确处理贫困群众自身努力与干部外部帮扶的关系,重视提高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脱贫的自我发展能力。[50]习近平总书记也曾说过“弱鸟先飞”,弱鸟要想先飞,就必须有自己想飞的意识和能力。因此,如果想要促进贫穷户脱贫的内生动力,就不能完全依靠政策保障、政府兜底、社会捐赠、干部帮助等外部因素,还要靠村里的能人以及高技能人才来带动贫困户的自我脱贫发展。建议进一步加大“土专家”“田秀才”对贫困户开展分类培训的力度,提高培训的效用,使贫困户能够获得多种致富能力,加强摆脱贫穷的能力。同时,加大教育投入的力度,让贫困群体及子女享受到平等的优质教育,只有这样,贫困户脱贫才会认知比较理性、意志比较坚强,就可以让其选择可持续的脱贫方案而非简单的“等靠要”。[51]
良好的脱贫环境,一般包括自然环境、经济环境、社会环境和文化环境。这些环境对改变贫困户的“等靠要”思想具有重要的作用。为此,在自然环境方面,要通过改善基础设施、交通条件、人居条件和农村卫生,为激发贫困户脱贫的内生动力提供客观条件。在经济环境方面,积极发展农村特色产业,壮大集体经济,提高人均收入,让村民有更多的获得感;同时树立自主脱贫的典型代表与能人致富的示范效应,让贫困户产生压力,并利用正确的引导和科学的导向,让贫困户将压力转换为动力。在社会环境方面,通过广播、电视、网络、报刊等主流媒体阵地和宣传手段,结合干部主题宣讲、标语、横幅、展板字画、墙画壁画等传统方式,树立“劳动光荣、懒惰可耻”的观念,营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氛围,鼓励大家从思想、心理和精神上将形成贫困代际传递的因素连根拔起;在文化环境方面,积极倡导节约简朴的消费观念,把更多的资源投到脱贫攻坚中,彻底改变贫困群众的攀比心理,营造“人人脱贫,人人光荣、人人致富”的文化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