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散文学的内涵、流变及“流散性”主题表现
—— 以犹太流散文学为中心

2020-02-28 19:35:03杨中举
江苏社会科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犹太犹太人作家

杨中举

内容提要“流散文学”是具有切身流散生存经历和体验的流散作家创作的表现个体流散或群体流散生活,艺术地反映流散文化现象及其生成变化事实的各类文学作品。作家流散生存经历和作品“流散性”主题是界定“流散文学”的两个核心要素。这一界定意图解决长期以来“流散文学”内涵与外延模糊不清的问题,既避免当前学界将“流散文学”泛化为“移民文学”的倾向,也弥补界定过于窄小的缺憾,为进一步研究世界流散文学奠定基础。犹太流散文学是世界流散文学的总源头和典范,其表现的“流散性”主题既彰显了犹太流散文学鲜明的民族特性,又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世界各族流散文学的共性。明确这些问题,有助于对各民族“流散文学”和“全球流散文学史”进行系统研究。

引 言

近四十年来,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国际间移民频繁,文化交流深入,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日益增强,国内外学术界兴起了“流散文学”研究热,“流散文学”作为相对独立的文学类型被学界广泛接受,形成了相对独立的研究领域。然而到目前为止,学界有关“流散文学”概念内涵与外延的认识还不太统一,要么过于宽泛,要么过于窄小。有学者主张“流散文学”应当包括“异邦流散”“本土流散”和“殖民流散”三个文学谱系[1]朱振武、袁俊卿:《流散文学的时代表征及其世界意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7期。,而实质上“殖民流散”是站在被殖民地国家视角来说的,它是来自殖民宗主国移民作家创作的文学,从这个意义上说应列为宗主国的“流散文学”更合适,如“英国流散文学”等;至于“本土流散”文学虽然表现了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关系、本土流放与边缘化经验问题,但这类本土作家没有跨国界、跨种族、跨语言、跨文化的实际流散生活经验,能否完全归入“流散文学”仍待探讨,如苏轼流放海南时期的诗作和鲁讯表现中外文化关系的小说、散文、杂文等就不能列为流散文学;俄国诗人普希金、苏俄作家阿赫玛托娃都有过本土的流放经历,表现过“心灵流放”主题,但也不能视为流散作家,所以把“本土流散”归入“流散文学”略嫌宽泛。同时,学界对“流散文学”与移民文学、流亡文学、少数族裔文学等之间的界限也缺少界定与区分,甚至将它们交替混用,有把“流散”泛化的倾向:“第一,无限泛化的趋势……第二,与‘泛化’趋势相关联,是不恰当地将所有移民及其后裔都纳入‘流散族群’范畴,过度神化历史上的‘祖国’或‘祖先之根’对所有移民及其后裔具有一以贯之的特殊意义,且无视移民群体内部业已存在的明显分化。”[1]李明欢:《Diaspora:定义、分化、聚合与重构》,〔北京〕《世界民族》2010年第5期。这种泛化忽视了流散及流散文学的特殊性,也不足取。慕尼黑大学社会与文化人类学教授马丁·索克菲尔德(Martin Sökefeld)明确反对把流散族等同于移民:“流散族只是族群的特例……,这只是想象出来的跨国共同体,将分散生活在不同国家的人联合起来。不是所有移居者都参与进这样的想象共同体,也不是所有移居者群体都将自己想象成跨国的存在,因此将流散作为所有移居者的同义词是一个基础错误。”[2]Martin Sökefeld,“Mobilizing in Transnational Space:A Social Movement Approach to the Formation of Diaspora”,Glob⁃al Network,Vol.6,no.3,2006.还有学者有意无意地把“流散文学”仅归为流散作家用东道国语言写作的文学:“流散作家运用居住国语言,书写在异质文化条件下的文化境遇和文化困惑,创作了大量流散文学作品。”[3]张锋、赵静:《当代英国流散小说研究》,〔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版,第6页。这又显得过于窄小、不全面。事实上,不少流散作家在流散之地用母语创作了大量表现流散主题的作品,同样是“流散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另外,在汉语传播语境下,人们对“流散文学”(Diasporic Literature)的翻译也曾有不同的争议,主要有“流散文学”“族裔散居文学”“飞散文学”“离散文学”等译法,目前基本上统一到“流散文学”这一译法上[4]杨中举:《“Diaspora”的汉译问题及流散诗学话语建构》,〔济南〕《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2期。,这些翻译分歧也反映了人们在“流散文学”内涵认识上存在着差别。凡此种种,都使得这一概念内涵与外延模糊不清,导致人们对流散作家归属、流散文学作品归类的困惑。因此,很有必要明确“流散文学”概念内涵,划定它的外延范围,以便更好、更深入地对其源流变化与主题等进行研究。

一、“流散文学”的界定

“流散文学”虽然是近四十年国际学界才有的固定名称,但是作为表现人类迁徒流散现象、移民生存境遇与文化身份变化的文学创作很早就开始了,从古希腊“荷马史诗”、犹太人《圣经》、古罗马《伊尼特》,到文艺复兴后的《堂吉诃德》《小瘌子》《汤姆·琼斯》《鲁滨逊漂流记》等流浪汉小说,再到十九世纪的勒内、史达尔夫人、卢梭等流亡作家,直至二十世纪以来以贝娄、纳博科夫、莫里森、奈保尔、拉什迪等为代表的世界移民流散作家,都以流浪、流亡、移民、跨界、流散等生活经验作为艺术表现的重要内容。“流散文学”无疑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宽泛地说,“流散文学”可看作移民文学中的一类,移民文学既包括描写人类不同民族流散生存状态的“流散文学”,也包括移民作家创作的其他题材的非流散文学,流散作家必然是移民作家,但移民作家不一定是流散作家。“流散文学”是移民文学的特殊形态,具有独特的内在规定性。具体地说,“流散文学”是具有切身流散生存经历与体验的流散作家创作的表现个体流散或群体流散生活,艺术地反映流散文化现象及其生成变化事实的各类文学作品。“流散文学”作者、主题内容、人物形象及背景都具有鲜明的“流散性”,有其自身产生、发展和审美的规律。当然,流散作家的创作既可以使用母语,也可以使用东道国语言或其他语言。

这一界定是对“流散文学”相对狭义的理解,突出强调作家是否有“流散”经历体验、作品是否表现流散文化事实。作为区分“流散文学”与非流散文学的核心标准,即作家的流散身份经验与作品表现的“流散性”主题是界定“流散文学”缺一不可的两个要件,较好地解决了与其他文学类型界线模糊不清的问题,避免了前文所述国际学界把“流散文学”泛化为“移民文学”的危险,也避免了界定过于窄小的缺憾。正如刘洪一所言:“‘流散文学’作为伴随着‘流散’这一历史文化现象而出现,并以文学的形式对‘流散’的历史文化内涵进行了诗性表征的文学事实,有其悠远的历史传统,有其特定、丰富的文化与诗学内涵。”[1]刘洪一:《流散文学与比较文学:机理及联结》,〔上海〕《中国比较文学》2006年第2期。明确了这些具体内涵,就能够对不同民族的流散文学进行相对准确的归类、整理与研究,更好地探寻其起源与流变,揭示其“流散性”主题。

作为世界文学中独特的文学类型,“流散文学”具有突出的跨界特点,它表征着母国文化、东道国文化、流散族新生文化等多重文化关系,反映了多代、多重移民的生存命运。这种跨界性决定了学术界往往根据不同视角以东道国、种族来源或国家来源作为流散文学的归类、命名标记,诸如东道国+族源标记的“美国犹太流散文学”“加拿大华人流散文学”等,种族来源标记的“华人流散文学”“黑人流散文学”等,国家来源标记的“英国流散文学”“俄罗斯流散文学”“印度流散文学”等。但严格说来,它们既不能简单地归属到东道国文学中,也不能完全划分到母国本族文学中,“流散文学”应当有它自己的专门史与领地,应当以全球化视野、跨界性思维去探讨建构“全球流散文学史”。这是因为流散文学产生的基础是两种文化或多种文化之间交流碰撞的文化事实,有的流散者或流散作家具有两三重以上移民背景,如英籍印裔作家奈保尔就有特立尼达和英国双重移民经历;有的有着双重或多重种族混血与文化混血,如英籍华裔流散作家毛翔青是中英混血,美籍华裔流散作家刘爱美身上有四分之一的华人血统等。也可以说流散文学是流散族(双重或多重)跨国界、跨种族、跨时空、跨语言、跨文化等的结果,它存在于两种或多种文化的中间地带或交叉地带,呈现的是流散者的流散生存生活与文化选择、文化再生、文化发展的复杂境况,类似霍米巴巴说的“中间状态”(in-between),与我国学者探讨的“文化散存结构”相通[2]刘洪一:《流散文学与比较文学:机理及联结》,〔上海〕《中国比较文学》2006年第2期。。

具体说来,流散文学旨在通过艺术创作反映流散族群的文化选择以及失根、依附、背离、混合、再生等“流散性”主题。从各国文学研究与文学史编写选择倾向上看,东道国越来越多地把外来流散族作家的创作列为本国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如美国黑人文学、美国犹太文学已占据了美国文学的半壁江山;而有些源族国家,则更愿意把海外流散文学列为本国文学在海外的延伸,如华人流散文学、印度流散文学、俄罗斯流散文学、阿拉伯流散文学等都被母国文学界视为本族文学的域外发展。这正是流散文学跨地理、跨种族、跨文化所产生的张力所在。流散文学揭示流散群体或个人面对文化认同与同化的问题,至少面对两种以上的文化冲突与影响:这些人面临着自然水土和文化精神水土适应的痛苦,体验着文化归属的焦虑,承受着迷失自我的风险,感受着孤独、迷茫、彷徨的情绪。这种状态会持续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甚至要经历一代人或几代人。为了寻求现实和精神的栖居家园,他们都会主动地调整自己,重新确认自己,而他们能依靠的背景和“材料”只能是曾经生存过的旧文化系统和移居地的新文化系统,栖居于两种或多种文化系统之间,生活在多元文化的“对话场”,其文化身份经受消解、调整与重构。这些都是流散文学叙事的核心内容。据此,学界在未来应打破单纯的种族、国别界限,建立相对独立的“世界流散文学史”或“全球流散文学史”。就当下来看,对世界流散文学的探讨应当集中在各族裔或各国流散文学源流、流变与基本主题上,以便为构建全球流散文学史提供学术积累。

二、世界“流散文学”源头的犹太文学及其流变

澳大利亚默多克大学维吉·米什拉教授在《印度流散文学:流散想象的理论化》一书中套用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开头的句式指出:“所有的流散者都是不幸的,但每一个流散者都各有各的不幸。流散者是指那些对自己护照上无归化入籍的身份感到不适的人们,他们想探求入籍的意义,但又不能过多地强调这种归化入籍,恐怕引起大规模的社群精神分裂症。”[1]Vijay Mishra, The Literature of the Indian Diaspora:theorizing the diasporic imaginary,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2007,p.2.的确如此,每一个流散族群因其历史、地理、政治、经济、文化空间等不同,其产生的流散文化后果不同,各自的流散文学也有其特殊的发展谱系和风格。因此,对不同族裔流散文学的发生、发展的源流与变化进行概括性总结有助于流散文学研究的深入。犹太民族漫长而独特的流散命运造就了丰富多采的流散文学,具有较强代表性,下面就其历史流变进行简析。

(一)犹太流散文学是世界流散文学的总源头与典范。从历史起源看,大写的“流散”(Diaspora)一词最初专指流浪世界各地的犹太族,“流散文学”(Diasporic Literature)最早也仅指犹太人流散文学,这是由犹太族悲壮的流散、迁徙历史决定的[2]杨中举:《“Diaspora”的汉译问题及流散诗学话语建构》,〔济南〕《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期。。自公元前2000年至今[3]历史学界一般认为犹太民族的“大流散”时期自公元135年始。本文所指犹太流散从《圣经》记录犹太人最早的迁徙时间(约在公元前2000年)起,此期亚伯兰率家族离开两河流域的故土,徙居迦南地区。,犹太民族在长达近四千年的流散过程中创造了丰富的文明成果,在世界文化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就文学而言,犹太流散文学突出表现了犹太民族流散史上的悲苦与欢乐、成功与失败,是世界文学史与文化史上的奇观,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堪称世界流散文学的范本。

《圣经》是犹太人的宗教典籍,也是出色的文学作品,它的重要主题就是叙述犹太人悲壮、曲折的流散史,展现民族为生存、发展、精神追求而斗争的历史,它既是犹太流散文学的起点,也是世界流散文学的总源头。《圣经》由四处流散而居的希伯来人编整而成,收集了希伯来人自公元前2000年以来的各种神话传说、故事,并完善了一神教——犹太教理论。它从作者、内容到艺术形式上都具有突出的流散文学特征,其文学成就得到了中外学者的高度认同,许多文人从中找到了创作原型与灵感,写下了不少传世名作。德国学者埃里希·奥尔巴赫把它的文学成就与荷马史诗相提并论,并称为“荷马风格”与“圣经风格”[4]刘林:《〈圣经〉文学性研究评述》,〔济南〕《山东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加拿大学者诺斯洛普·弗莱在其原型批评理论著作《伟大的代码》中详略分析了《圣经》的文学原型意义,对其叙述、意象和整体结构之间的密切关系作了梳理,有力地支持了自己的原型理论建设[5]〔加〕诺斯洛普·弗莱:《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郝振益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2页。。这也证明人类历史初期创造的流散性文学具有强烈的文化再生性:它是后世人类文化与艺术的母体,从它的形式、内容、传统、文本等要素中发酵、孕育了后世的小说、戏剧(曲)、音乐、诗歌、绘画艺术、表演艺术、说唱艺术、影视艺术等多种文化形态,也产生了一系列丰富理论成果,在文艺理论、人类学、文化哲学、历史学、民族学等研究领域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如弗雷泽、斯特劳斯、荣格、泰勒等人的理论研究都得益于《圣经》的启示。

《圣经》之后,随着犹太人流散世界的足迹,他们在不同的时代与不同的国度创造了丰富的流散文学,谱写了犹太流散文学的“流变曲”。《圣经》作为犹太流散文学的奠基作,不仅记录与反映了犹太族人长期的流浪史、生存史、发展史,还记录并催生了犹太族群的思想、文化、宗教信仰,影响了全球文化。犹太人以《圣经》为文化根系,以与上帝契约的形式保证了民族血统的纯洁和族内生活运用希伯来语言的习惯,同时在极其复杂的生存环境中以犹太人特殊的才智与外族人、外族文化交往混生,创造出既有独特犹太特征,又兼受流散之地文化营养的世界性犹太文化。作为犹太流散文学,除二战后以色列建国部分文学创作属于相对独立的以色列国别文学外,其他历史时期流散世界各地的犹太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都可以归入流散文学之列。也可以说犹太文学就是犹太流散文学,它包括“犹太人用本民族的母语希伯来语、犹太人用意第绪语、拉迪诺语等、犹太人用其它民族语言(如亚兰语、古希腊语和近现代英、德、法、俄语等)创作的作品”[1]梁工:《古犹太文学如是说》,〔武汉〕《外国文学研究》1993年第1期。。因而,犹太文学是全球产生最早、规模最大、最具流散特征、成就较高的流散文学。

(二)犹太流散文学的流变历程。从犹太民族流散生存的历史与地理范围两个维度,基本可以描述出犹太流散文学的大致发展、流变过程,分别是公元135年之前的“前流散”前期、后期,公元135年之后的“大流散”初期、中期、后期以及1948年后的全球流散“新时期”。这一分期兼顾犹太文学发生发展的历史与影响犹太族命运的重大历史节点,与单纯的犹太民族历史分期有所不同。

1.前流散前期(约公元前2000 年至公元前586 年):“《旧约》文学”初步形成期。此期犹太族主要流散之地为两河流域及埃及,摩西等作者完成了“摩西五经”到“撒母耳记”等《旧约》中的大部分篇章,以讲故事的方式记录了早期犹太族流散的历史进程,是讫今为止已知最早的流散书写。约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闪族人越过幼发拉底河进入迦南(今巴勒斯坦)地区,被当地人称为从河那边来的人——希伯来人,后因饥荒进入埃及。由于埃及法老兰塞二世(约前1617—前1580)的迫害驱逐,希伯来人被迫“出埃及”重返迦南。约在公元前1028年扫罗被立为王,建立了统一的希伯来王国,但在公元前933年王国分裂,形成南北相互对峙的北朝以色列国和南朝犹大国。公元前722年北朝以色列被亚述帝国所灭,族人被掳,流散各地不知去向,史称“失踪的以色列十族”[2]根据《圣经》传说,古代以色列由十二个不同的支派组成:流便、西缅、利未、犹大、但、拿弗他利、迦得、亚设、以萨迦、西布伦、约瑟(分为以法莲、玛拿西)、便雅悯。《创世记》记载十二支派来源于以色列第三代先祖雅各(别名“以色列”)的十二个儿子,其中曾经在埃及身居高位的约瑟的两个儿子都得以发展成独立支派,因而支派总数实际是十三个。而根据《约书亚记》18章第7节记载,摩西的继任者约书亚带领以色列人征服迦南并分配土地之时,负责宗教事务的利未人并未获得祖产而散居全境,因而最终在地理上以色列仍然由其余十二个支派组成。。公元前597年和前586年新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两次攻陷圣城耶路撒冷,数万犹太精英和民众被掳至巴比伦,史称“巴比伦之囚”;犹太王国都城耶路撒冷和第一圣殿被毁,犹太人结束了独立的历史。此期处于流散中的犹太知识分子,初步完成了反映民族悲壮流散史的“《旧约》文学”。前五卷“摩西五经”(《出埃及记》等)完成于公元前1513—1473年前后;到公元前1040年,《旧约》中的“约书亚记”“士师记”“路得记”“撒母耳记”等基本完成;公元前586年之前,文学性很强的《雅歌》《耶利米哀歌》《箴言》等都已完成。这些记录是希伯来人民族历史的生动体现,也是希伯来人早期流散史的文学记录,带有民间传说的特点。此期“流散性”就成了希伯来民族生存与生活的常态,尽管他们曾建立了自己的独立家园,但总是处于不断的动荡和与外族冲突中。当然这也客观上给族群生存与发展带来了挑战与机会,形成了流散文学产生的特有的混染文化基因。

2.前流散后期(公元前586年至公元135年):文学与宗教经典“《圣经》文学”及其变种《次经》《伪经》形成期。由于“巴比伦之囚”事件的影响,此期犹太族的人身自由、财产安全、文化宗教信仰也受到更深的冲击,加深了他们流散的程度。犹太学专家徐新指出:“巴比伦囚虏事件在犹太民族心灵上造成的最深远影响莫过于犹太人对故土、对圣殿、对耶路撒冷不尽思念之情的培育。”[3]徐新:《犹太文化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8页。这进一步促成了他们坚定的“回乡观”和民族宗教意识。在此后的五百多年间,他们经受了更大的磨难,忍受失国失家的痛苦,在异族的统治下不断做着回乡的努力。前536 年,也就是犹太民众被囚禁了半个世纪后,由大卫王的后裔罗巴伯带领他们返回了以色列故地,又克服重重困难,历时20 年(前516 年)重建圣殿——第二圣殿。此期以色列之地主要是在波斯帝国统治之下,犹太人与外邦人之间的矛盾不断,宗教信仰冲突加强;之后,马其顿、塞琉古王朝和罗马帝国等先后统治迦南地区,犹太人进行了玛喀比起义(前168 年),保证了犹太教的合法地位,使得犹太文化得到传承,甚至建立了哈斯蒙尼王朝;但是到了罗马统治下,希腊文化不断侵入,矛盾进一步激化,最终引发两次犹太大起义——犹太战争。公元70 年第二圣殿被毁,公元135 年彻底失去以色列地——真正失去了乐园,标志着“前流散”时代的结束,“大流散”时代的开始。

此期犹太人为了不忘记故土与历史,不断写书、编书,进行文学创作,在另一个世界里编织他们的梦想,完善了《旧约》,规范信条,整理文化遗产,使文本文学性、宗教性更强,最终系统编为经律、先知、圣著三部分,共24卷。在公元40年到100年之间完成了《新约》,记录的背景是公元前586年以来犹太人面对的历史命运,涉及族人近70年的被掳时期(公元前586—前516年)、约370年的艰苦归回时期(公元前537—前167年)、约270年的希腊文化影响时期(公元前333—前63年)和130年左右的罗马影响时期(公元前63年—公元70年)。至此《旧约》《新约》组成了完整的“《圣经》文学”;此期还完成了文学性较强的《次经》《伪经》等,以生动的故事对《圣经》进行了解说或文字补充,其中也表现了犹太人流散的历史与文化成长历程,有不少反映犹太人生活与智慧的作品,如《马加比传三书》、历史剧《领出去》《亚当和夏娃的生平》、智慧文学《所罗门智训》《马加比传四书》《亚里斯提亚书信》等。犹太学者还参与翻译了《圣经》的《七十子希腊文译本》,为犹太文化在后世欧洲的传播奠定了基础,也为基督教的产生与发展提供了重要参照。

3.大流散初期(公元135年至公元5、6世纪):流散主题突出、宗教色彩浓厚的“塔木德文学”繁荣时期。公元135年犹太人失去以色列地之后,被迫开始了学界所称真正意义上的“大流散时期”,主要流浪在中东、埃及等欧亚非交界、地中海周边地区及罗马帝国疆域。这四五个世纪是犹太人在亚非欧交界之地的生存适应期,也是与外族文化不断冲突、调整与交流的时期。这一时期犹太人主要从事手工艺、商业、高利贷等职业,成为边缘人、下等人、被压迫的人,但是他们在流散的过程中保持着犹太文化的自觉与独立,在家庭中传播民族语言,严格宗教信仰,保持婚姻纯洁,建立犹太会堂,形成犹太社区社团,倡办教育,在夹缝中生存。同样,为了保存文化自信与独立,他们仍然不忘记写书,以书籍来记住犹太历史与文化,写出了《死海古经》《巴比伦塔木德》等经典,其中“塔木德文学”取得了光辉成就。如《巴比伦塔木德》和《巴勒斯坦塔木德》即是反映犹太人流散主题的代表。《巴比伦塔木德》影响最大、传播最广。全书约40 卷,用希伯来文写成,包含农事、节日、妇女、损害、神圣之事、洁净与不洁。它对《圣经》律法部分进行了权威解释,也进行了不少的文学创造,除宗教训诫和道德说教外,它写了大量的神话故事、历史传说、民间习俗。整部作品通俗易懂,睿智隽永,是每个犹太人手头必有的书,成为犹太人行为处世的指南与流散生活百科全书,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维系了流散犹太人的民族统一性。对犹太人来说,《圣经》和《塔木德》就是母亲、家园、圣地、故土。《塔木德》凝聚了犹太学者对自己民族历史、民族文化、民族智慧的思考。

4.大流散中期(公元7世纪至1881年):犹太流散文学多样化、世俗化发展时期。犹太文学逐渐走出宗教文学圈,与流散地文化文学对话、融合,表现内容与艺术创作呈现多样化、世俗化趋势,形成了希伯来语文学、拉迪诺语文学、意第绪语文学、英语文学等多语种文学,文学创作主题的混杂性、流散性特征更加突出。此期犹太人主要流散到欧洲各地和美洲的美国,他们作为少数族裔大都入乡随俗,在保持自己犹太教信仰之时,积极参与到宿国政治、经济、文化、文学艺术等领域的创造实践中,犹太流散群体中出现了不少社会学家、思想家、艺术家、文学家。同时这个时期也可以看作是犹太文化在欧美社会传播、扎根、发展、变化变异的时期,以《圣经》为核心的犹太文化影响了西班牙、英国、法国、波兰、意大利、德国、俄国、美国。他们还创办了自己的报刊,发布犹太人的创作成果,如希伯来文刊物《文摘》《时代先驱》等;同时中东地区、南欧、中欧、东欧各国犹太文学萌生,出现了如迈蒙尼德(《迷途指津》)、西班牙诗人萨姆伊尔·哈·纳格德、罗·伊·松格、犹大·哈列维(《流放哀歌》)、伊玛努伊尔·利姆斯基等作家,在德国有摩西·门德尔松、纳夫塔利·赫茨·纳利泽、海涅等诗人。门德尔松不仅向德国翻译介绍《圣经》,还号召德国的犹太人学习德语用德语发声、写作,在犹太人中开展了启蒙工作,被称为“犹太启蒙运动之父”。一些犹太知识分子和作家融入了德国社会,有的甚至加入了基督教,如十九世纪德语文学史上的著名代表人物路德维希·伯尔纳、海因里希·海涅。

5.大流散的后期(1881年至1948年):世界犹太流散文学初步繁荣期。此期国际犹太流散群体受到各国政治、经济局势的影响更加明显,如俄国革命与沙俄统治的冲突迫使一大批犹太人流亡美国。两次世界大战犹太人群体成为直接的牺牲品,特别是二战期间德意日法西斯的种族灭绝政策更给犹太民族带来了最悲惨的命运。苦难出作家、愤怒出诗人,在各国散居的犹太人中涌现了大批作家,抒写族裔历史命运,剖析社会文化问题,探讨民族出路与世界文化关系。流散欧洲的犹太作家、知识分子,发起复国主义运动并倡导复兴希伯来文学。此期成就较大的作家有生活在东欧的希伯来小说家阿布拉莫维茨和佩雷茨,美国犹太作家亚伯拉罕·卡汉、玛丽·安廷、迈克尔·戈尔德等,俄苏犹太作家代表人物有爱伦堡等,德国犹太作家代表有阿尔弗雷德·沃尔芬·施泰因、阿诺·茨威格,奥地利有卡夫卡、史蒂芬·茨威格等,英国有本杰明·迪期累利等。值得一提的是生于波兰后返回以色列的作家阿格农,他以神秘感的风格与童话般的手法描绘犹太民族的历史与现实,对犹太文化充满热情,把耶路撒冷看作自己心目中的太阳,代表作有《婚礼的华盖》(1922)、《大海深处》(1935)、《过夜的客人》(1939)、《订婚记》(1943)、《伊铎和伊南古语》(1950)等,他获得了1966年诺贝尔文学奖。

6.全球流散“新时期”(1948至今):犹太流散文学全球性发展繁荣阶段。此期文学创作水平高,既融入了各国主流文学,也获得了众多国际文学大奖,代表着世界文学发展的水平。二战结束后,尽管成立了以色列国,犹太人有了自己的国家,实现了几千年前的回乡愿望,但是流散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已经成为世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可能再保持纯粹的犹太纯洁性,犹太流散族群在各种文化影响下,其自然身份、文化身份的流散状态不可能截然结束,而是以一种更深刻的变化继续流散。受全球化的影响,犹太人成为全球居民,犹太文化的世界性更为突出,犹太文学日益成为全球文学的代表,名家名作辈出。他们以更加开放的世界眼光探索民族文化境遇和犹太人的身份命运。这一时期作家主要由新、旧两批犹太作家构成:一是战争时期成长与过渡而来的作家。他们继续沿着原来的主题与风格叙写犹太民族之书,他们当中大家众多,如美国的艾·巴·辛格、索尔·贝娄、菲利普·罗斯、伯纳德·马拉默德、阿瑟·米勒、约瑟夫·海勒、诺曼·梅勒、艾伦·金斯堡、迈克尔·戈尔德等,俄国的布罗茨基等;二是战后出生的新作家群体。他们既反思、续写父辈灾难,也探索新形势下犹太流散族人面临的新情况、新问题,比前辈更具全球视野。如奥地利的罗伯特·辛德尔、露特·贝克尔曼、多隆·拉宾诺维奇和罗伯特·梅纳瑟等,德国的新一代犹太作家群有拉法埃尔·瑟里希曼、埃斯特·迪舍莱特、马克西姆·比勒、芭芭拉·霍尼希曼等。

这六个阶段基本上概括了犹太流散文学发生发展的脉络,从《旧约》起源到当下全球犹太流散文学四处开花、走向世界文学巅峰,犹太人创造了一部壮阔的流散文学史,反映着民族同样伟大而悲壮的流散历史,成为我们了解犹太民族历史与文化的生动窗口,也成为学界研究世界流散文学的重要起点,为思考与探讨其他民族流散文学提供了基础。

与犹太流散文学久远的历史不同,其他民族流散文学产生较晚,大都出现在在十九世纪中后期以后。随着世界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出现和工业革命的发展,全球因战争、经济、文化、教育、劳工输出等原因产生的流散族群体越来越多,特别是航海大发现、非洲奴隶贸易、华工海外输出、印度劳工、战争引发等各种原因引起的移民潮流都极大地扩大了全球流散的空间,产生了不同流散族群的“流散文学”,主要代表有黑人流散文学、华人流散文学、印度流散文学、俄罗斯流散文学、加勒比流散文学、阿拉伯流散文学、日本流散文学、亚美尼亚流散文学等。由于篇幅所限,各族流散文学具体源流变化此处不赘。

三、犹太流散文学的“流散性”主题表现

“流散性”是对流散文学主题的总概括,它包括作品中表现出的流散族群体或个人被迫或主动的迁徙主题,和由此带来的一系列种族与文化的跨界、交汇、认同、冲突、变化、调整、适应、稳定与失衡等流散文化形态,带有既离散又聚合、既内在又外在于犹太文化与宿国文化的双栖或多栖性特点。犹太流散文学“流散性”主题丰富,不同时代流散到不同国家地区的犹太作家对本民族悲壮的流散史、流散命运、流散生活与文化民族独立性、混杂性、矛盾性等进行了出色的艺术表现。其“流散性”主题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犹太族人坚守种族、语言与宗教独立性。种族同化与反同化、文化同化与反同化,是世界各流散族在进入异国他乡之后必须面对的问题,也是流散作家表现的永恒主题。从流散的广度与深度而言,犹太人都是最典型的,用“世界公民”称犹太族一点也不夸张。尽管历尽各种苦难与曲折,犹太人不仅能在各地生存下来,而且保持着相对独立的种族血统、宗教信仰、语言文化传承等方面的纯洁性。大部分犹太流散作家都表现过犹太族纯洁性问题,为保护与传播犹太宗教与文化做出了重要贡献。《圣经》在保持犹太文化纯洁性方面无疑起到了核心作用。《圣经》记录的犹太人(希伯来人)迁徙、回归伽南“应许之地”的故事,一开始并不具备宗教意义,而是具备民间传说、神话传说意义。从亚伯拉罕带领着“从河那边来的人”——希伯来人渡河从两河流域来到迦南地区,到雅各带领族人躲避灾害来到埃及谋求生存,再到摩西带领族人重返迦南之地,长达四五个世纪的流散历程,锻炼了民族性格,也创造了民族生存发展的神话。摩西在返程的40年间,借助上帝耶和华的启示,为族人制订了十诫律法——“摩西十诫”,初步奠定了信仰耶和华的犹太教基础。之后历经大卫、所罗门建立的强大的以色列国,强化了犹太族的故土回归意识、契约精神、救世主观念等犹太教的核心思想。这些核心思想是保持犹太民族文化个性独立的基础,也是《圣经》文学表现的流散的基本主题,后世各流散族群的文学创作都继承了这些基本内容。《圣经》还表现了现实的、想像的、理想的三重思乡、返乡、家园家国情结,展现了历代犹太人的不懈追求。这一追求最终宗教化,成为犹太教的核心教义,也是犹太性的集中体现。

后世作家如贝娄、马拉默德、罗斯、索尔仁尼琴等都在作品中表现了犹太人的割礼术、不通婚、严格遵守教义、从事宗教节日活动等题材或主题,这些内容与作家自身生活密切相关,与流散同胞命运相连,与作品人物命运相关。不少犹太作家更主张用希伯来语、意第绪语这两种犹太民族语言写作,内容与形式都具有强烈的犹太性:“犹太性主要是指犹太作家在其作品中所表达出来的某种与犹太文化或宗教相关联的一种思想观念。”[1]乔国强:《美国犹太文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17页。如美国当代犹太小说家伯纳德·马拉默德小说《店员》中主人公弗兰克受到店主莫里斯的影响,接受了犹太文化,行了割礼,而成为一名犹太人。莫里斯去世后,弗兰克接手继续以受难者的姿态经营着杂货店,这象征地表达了“犹太性”的强大影响力、生命力。艾·巴·辛格则在二战后始终坚持运用意第绪语进行文学创作,既表达了他对犹太文化的态度,也表明了创作的主题倾向。辛格代表作《卢布林的魔术师》中的人物雅夏两次进犹太教会堂,最终回归犹太宗教信仰,得到了身心的安定,也象征性地表达了保持民族文化之根的重要性。

(二)对异族文化既排斥又依附的矛盾性。保护犹太种族与文化之纯洁性努力的另一方面,必然伴随着对异族文化的排斥倾向。然而,为了生存,犹太人又机智地、部分地依附主流文化,这种矛盾现象成为犹太流散文学表现的重要主题。“圣经文学”“塔木德文学”“希伯来语文学”“意第绪语文学”等都是体现了维护民族性、警惕外来文化同化的努力,是其民族性追求的表现。如马拉默德两部小说《房客》《上帝的恩赐》表达了文化间排斥、冲突的严酷问题,前者写犹太作家哈利·莱瑟与黑人作家威利·斯皮尔敏特从最初的和睦相处,交流写作技巧,发展到彼此歧视、污蔑,导致矛盾加深,相互残杀,内因就是文化差异与排斥。后者中的主人公科恩向黑猩猩布兹讲解犹太教义,但已接受基督教教义的布兹主张宗教信仰自由,不愿接受科恩的劝说,发动同类处死了科恩,也象征了宗教文化冲突的危险。

同时,不可回避的是犹太人在流散之地不断通过自己的努力融入当地社会。许多人对主流的东道国文化采取了机智依附的策略,与民族文化独立性产生了必然的矛盾。这是犹太族流散处境与生活的常态,也是作家创作的核心主题之一。如辛格、罗斯、梅勒、贝娄、马拉默德等进入美国主流文学的犹太流散作家,除了表现民族性主题之外,也无法回避他们对美国主流历史、文化、思想意识的认同或依附。索尔·贝娄小说《勿失良辰》的主人公威尔姆反对犹太教家庭对自己的束缚,接受了美国文化自由平等民主观念,走出家庭来到代表美国文化的好莱坞寻求自己的理想,这是犹太流散移民后代对主流文化认同或依附的象征,或者说是主流文化对移民同化的结果。威尔姆后来决然离开缺乏民主、平等的乐嘉芝公司,强化了他对美国文化身份的认同。贝娄《洪堡的礼物》中西特林入世之初把洪堡当作自己文学创作导师,取得了初步成功,但是他为了取得主流社会的认可,迎合文化象征的百老汇,把老师的剧作改得面目全非,背叛了洪堡。最后西特林被政界所接纳,成为社会制度的维护者,成为总统的座上客,获得普利策奖,受到法国政府奖励,正是向主流文化依附的结果。

(三)流散族文化与他者文化的融合、混杂、再生等。不同文化的相遇必会产生新的文化后果,这是文化自身发展的规律,也是人类对不同文化相互借鉴发展的期望所在。犹太文化在长期流散过程中,不仅传播了自己的文化,影响了流散之地文化,也深受他者文化影响。在双向影响过程中,有冲突、有排斥,也有借鉴、混合,还能创造再生出新型的文化形态,如意第绪语及其文学的出现、英语犹太流散文学创作等。辛格的著名小说《奴隶》中的女主人公基督徒旺达深深爱上了犹太徒雅各布,为了爱情她皈依了犹太教,表面上是为爱情而改变,本质上则是对不同文化的接受与认同。贝娄的小说《受害者》写犹太人利文撒尔与当地人阿尔比陷入冲突,后来他通过交往、观察与换位思考,逐渐理解后者的困境,主动与阿尔比和解,形象地表明文化之间的关系应当相互理解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罗斯《美国牧歌》中的塞莫尔·利沃夫能很好地与非犹太人相处,融入了美国主流社会,但他的女儿梅丽·利沃夫在与非犹太人相处时常选择暴力手段,无法和平相处,父女不同的态度表现了文化理解与包容的重要性。马拉默德小说《天生运动员》展现了犹太文化中受难意识对非犹太人罗依·豪布斯的影响。罗依有运动天赋,但是他不能正确面对失败、挫折、苦难,所以很难获得成功与心理的平静,他对犹太朋友埃利斯的犹太受难意识很不理解。埃利斯则不断以自己为例,说服、教育罗依,逐渐使他认识到自己在行为上的错误并加以改正。后来罗依虽遭受了一系列人生的坎坷与不幸,但因接受了犹太式的受难意识,从而克服了困难,实现了道德升华。这些相互借鉴、相互包容、彼此改变的文学主题是不同民族文化关系的艺术反映,对处理不同的民族文化关系、创造新的文化生活方式具有一定启示。

(四)文化失根、扎根、寻根、双重身份认同等。流散者经历身体、地理、种族、语言、文化、宗教信仰等多重跨界之后,其物质生存与文化精神生存的方式必然呈现多样化形态,这是流散者存在之艰辛所在,也是他们文化认同之复杂所在。综览犹太流散文学史,几乎每一个流变阶段的文学作品都涉及文化认同焦虑、文化寻根与失根等问题。《圣经》中表现的失乐园故事、出埃及记、返回上帝的“应许之地”等艰难历史,伴随着失根、寻根、扎根等问题。后世的流散文学把文化身份认同等当作创作的文学母题,如莫里森笔下的黑人失根问题、奈保尔笔下的无根人形象、汤婷婷笔下的失根华人等。犹太文学中这一主题更为普遍。如小说家菲利普·罗斯本人的经历与其小说中人物的经历,正是这些主题最为生动的表现。罗斯在11部“祖克曼系列”[1]这些小说分别是《我作为男人的一生》(1974)、《鬼作家》(1979)、《被束缚的祖克曼》(1981)、《解剖课》(1983)、《布拉格狂欢》(1985)、《反生活》(1986)、《真相:一位作家的自传》(1988)、《美国牧歌》(1997)、《我嫁给了共产党人》(1998)、《人性的污秽》(2000)、《退场的鬼魂》(2007)。创作中表现了失根性与身份认同的焦虑不安。祖克曼是其中的线索人物,小说反映了祖克曼在纽瓦克的成长史。祖克曼青年时写小说,以《卡诺夫斯基》成名,迁徙到纽约后却失去了文学灵感,和大部分生活在“纽瓦克”的犹太人一样成了“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家乡”的孤儿;故乡纽瓦克的远离正是其身份与精神丧失的象征,他试图通过欧洲旅行找到失去的灵感,但却不能获得,只有回到了故乡纽瓦克才又找到久违的力量源泉。祖克曼的命运无疑是犹太人漂泊、失根、寻根与重新确立文化身份的象征。

结 语

当下“全球流散”(Global Diasporas)已成为常态[2]Robin Cohen,Global Diasporas:An introduction,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8,p.2.,新生“流散者”“全球人”“无国界生存者”无处不在,扩大了流散群体阵营,创造了丰富的流散文学,为世界文学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流散族的地域跨界、语言跨界、文化跨界、宗教信仰跨界,催生出新文学、新艺术、新文化形态;流散者的人种混血、文化“混血”、语言“混血”,到艺术“混血”,打破了传统的地域、种族、语言和文化的分界线,原文化与宿国文化碰撞冲突、借鉴结合,形成了文化、种族和语言的多元共生局面,孕育出多元杂交的新文学。流散文学的产生与发展表明,不同文化在自觉与不自觉、自愿与非自愿的跨界、越界中,在文化交流、文化混合的过程中持有开放性胸怀,才能自我更新、生生不息。流散文学既是民族的又是跨民族的,是本土的又是全球的。可以断言,“流散文学”会成为世界文学的主潮流,与相对独立的各民族国家文学互补互应,共同为全球文学、文化发展贡献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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