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萍
“框架理论”是费尔莫(Fillmore,詹卫东译)在《框架语义学》中提出的不同于线性结构的语义认知理论,主张建构“能与典型情景相联系的语言系统”,这种基于心理学的认知理论非常符合中国人经验性认知习惯,亦即,“每个词语均表征一个经验范畴,它能激活一整套相关的经验框架,并且成为人们的一种“认知结构方式”。
无功利性读书,渴望与作者心灵对话;自觉写作,寻求与自己的灵魂对话,是良好家庭文化熏陶的林黛玉与陈晓旭们的共同爱好,而且容易选择具有真善美人性的书籍去阅读,在诗化世界中吸取情感给养。由于这种读书是内在心理需求而非外在任务驱动,她们大都会从中获得快乐,进而生成颇富人文理想的人生观与唯美价值观,也会养成极强的自主学习能力与终生学习习惯。林黛玉喜欢与宝玉读王实甫的《西厢记》,“我(陈晓旭)喜欢雨果的《悲惨世界》和曹雪芹的《红楼梦》”,还有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米兰昆德拉的《生活中不可承受之轻》与《生活在别处》,虽然时代不同,格局有异,但是人文视角、人生主题、人性标准一致,亦即喜欢阅读充满人文理想的书籍。“历史的必然要求与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悲剧撞击出的悲剧美学精神,是“林黛玉—陈晓旭”框架形成的重要原因。
初识林黛玉的读者都会不解她究竟想要什么?宝玉的心在大观园女孩中游离,她尖酸刻薄;得到宝玉的真爱,她又保持“近中远”的距离,觉得黛玉“不可爱”,但是知己陈晓旭懂得:“她(黛玉)所追求的是爱情的最高境界,要求心心相印,达不到这样的境界,她就会很痛苦。”“她太执着追求心心相印的知音而遭受劫难”这是“林黛玉—陈晓旭”框架内的情感共鸣,这种曲高和寡撞击出的痛苦遍布于这一框架的整个人生领域。
林黛玉在大观园衣食无忧,似乎还有贾母的呵护与宝玉的宠爱,但还是悲悲切切,87版电视剧《红楼梦》在全国播放成功之后,“许多姐妹都找到明星的感觉,陈晓旭却依然孤独寂寞,清高而不谙世事,显得与周边有点格格不入”。1996年之后,陈晓旭以女企业家的华丽转身再次成为新闻热点,她所开创的“世邦公司”也如日中天,荣誉分沓而至,可是她却感到“物欲的增长并没有给我和家人带来真正快乐,我变得越来越忙碌和烦躁”,甚至感到“心痛”。
1994年8月18日,《现代人报》记者采访陈晓旭时,她说出自己的内心渴望:“人生在历史的长河里只是一瞬间,所以我只希望自己过得快乐,家人过得快乐,人人过得快乐。”梳理全国各大纸媒报道,“林黛玉—陈晓旭”框架快乐的标准为:
林黛玉“无立足境,方是干净”的偈语,陈晓旭“我的爸爸是广阔的天空,我的妈妈是无垠的大地”,这种天地境界充满“念天地之悠悠”的旷世孤独与深重忧伤,这是哲学意义上的灵魂孤独,而非无病呻吟的寂寞。林黛玉《葬花词》与陈晓旭《无题》都如此宣泄这种不为人知的苦痛:“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林黛玉的心声穿越300多年到了陈晓旭笔下:“假如我去了,你是否会失掉一些快乐,为了我,是否会让哀伤在心头停留片刻,在灯火辉煌的舞会,你是否会感到孤独……”全诗用六组生活细节叙说对心灵伴侣的渴望,充满面对死亡的坦然,读来伤而不颓,充满悲剧美,与黛玉隔世而同音。所有“遍布华林的忧伤”都源于对真善美人性宁死不屈的守候,这是“林黛玉—陈晓旭框架”最动人心弦的审美价值与精神价值。
“只有善良永在,信仰便永在。”这是《中国青年报》记者乐毅2007年3月1日采访剃度出家时陈晓旭时的感慨。陈晓旭自己也说“我不是出家了,而是回家了。”“我从小到大对清净仁爱世界的无限向往”,这是与林黛玉同向的“香丘”心灵归属,是一个充满仁爱的精神世界,而其向善施爱的过程更具现实意义。周岭2007年追忆初识晓旭时说“我就觉得她很善良,非常善良。”1998年陈晓旭捐资20万元救助家乡鞍山白血病患儿。可见,“林黛玉—陈晓旭”框架中的“向善”指向弱势群体,是出自恻忍本性的悲天悯人情怀。
记者王薇曾问陈晓旭对林黛玉性格的把握,她说:第一就是“真”,“真挚是她(黛玉)本质的根本,所以在林黛玉的眼中她容不得一丝虚伪”。精神洁癖、感情纯净、本色示人是“林黛玉—陈晓旭”框架最独特的语义内蕴。如果说黛玉—晓旭的施善弱者是社会群体价值取向的趋同,那么真醇灵魂的静守与知音渴望是她们最醉心的本我追求,是曹雪芹从人文立场畅扬的“天地精华”所造之人的本质属性。得之,发自内心的快乐;不遇,痛彻骨髓的孤痛;失之则是终生遗憾。而这超凡脱俗的理想化、诗化精神追求,成为黛玉与晓旭心中抹不去的忧伤,却也成就其最动人、最励志的人生悲剧精神,极具审美价值。
“情感是我生命的海岸线,我梦想的港湾。”这是1992年陈晓旭在《为您服务报》专访时回记者问。恰如“情情”之黛玉,承载着理想和信仰的情感也是陈晓旭生命的动力,理性融合着浓厚的情感而让其生命充溢着通体的灵气,聪慧而非精明,悟性极高而不谙世事,致力做人而非做事,所以事业的成功弥补不了至圣情感缺失的遗憾,“林黛玉—陈晓旭”框架有关情感的重要语义组合:
(1)渴望知音的心理需求。
2003年《文化时代》记者甘文瑾问陈晓旭“当年演《红楼梦》时哪一场戏最让她‘动情’”,陈晓旭说:“我从窗外听宝玉和湘云谈话时宝哥哥说一句:‘林妹妹从来不说这些混账话的’。”甘文瑾在此描写到:“此刻的林妹妹,神情还有些黯然,似乎又在回味演戏那一刻听到‘宝哥哥’把自己当成‘知己’时的‘如轰雷掣电’,”林黛玉—陈晓旭与贾宝玉—欧阳奋强在《红楼梦》中饰演了许多场让观众心动神摇的爱情剧,但是让陈晓旭最“动情”的竟然是这场非主角剧情,足以证明林黛玉与陈晓旭对“懂你”的同向心理渴望。《红楼梦》恋爱中的宝黛矛盾均源于“不懂”而引起,直至第三十二回两人心心相印之后,宝黛矛盾烟消云散。
(2)心宿自然诗书的向往。
2003年,正是世邦企业发展的鼎盛时期,陈晓旭回答记者说:“我希望生活尽快过去,像流水一样,然后进入一种特别平静的状态,看书写作,亲近自然。”“我的问题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判断、否定、反思和重新开始”。从世俗视角看,这种心理特别匪夷所思,但却透露出“林黛玉—陈晓旭”框架儒道合璧的文化寓意。“自然”与“书籍”是她们建构理想获取快乐的途径,却也倔强地在尘世中验证它的不可实现性,正如红楼那块“弃石”痴迷红尘,经历“色—情—空”的灵魂劫难而顿悟一样,2007年的陈晓旭经历了人生“你证我证”的喧闹,进入“无可云证”的“立足境”—剃度出家。但是,也许女性更为“情痴”而难舍情缘,从林黛玉到陈晓旭穿越了300多年都在宝玉具有佛学意蕴的“无可云证”之顶峰,注入带着人性温情的“干净”内蕴,进而没有走向宗教式的虚无,既实现“豪华落尽见真醇”的自我回归而获得灵魂再度超越,也给人间留下几多感动、思考与心灵净化。“我觉得黛玉所追求的那种意境和那种灵性,也正是我所向往的”,林黛玉与陈晓旭在心灵归宿上又合榫同框。
(3)唯美的追求
王扶林是慧眼识“黛玉”的伯乐,2008年5月14日,王导演祭文晓旭:“美在天堂,爱留人间”。国际影坛誉其为“东方第一美人”,晓旭自己说“我是个唯美主义者,似乎更愿意超脱现实去饰演一种神秘的近乎完美的角色,这当然也就脱离了表演的本质。”此处“唯美”指的是做事的完美,演戏如此,人生也如此。
尽管电视剧《红楼梦》播出前后,林黛玉角色受到一致好评。戏剧家曹禺赞美晓旭:“自梅兰芳以来,我看过十多个林黛玉,以这个为最好。”“看古典作品,我能这样激动,没有过,我非常激动。”;吴光祖说:“黛玉出场,我都哭了,开头就有这种魅力。”“不光有气派,是带有诗意的气派。”;王云嫚说:“我欣赏戴玉的出场,格调高,观念新,铺垫有新意,是民族的”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蒋和森说:她“把握住了黛玉的内心世界,是很细腻的。”“出乎我意料”;新加坡观众说“我活了二十年,最喜欢的演员就是中国的陈晓旭。”观众不仅肯定陈晓旭本色表演林黛玉的艺术魅力,也肯定其红楼文化传播价值。但是陈晓旭自己并不十分满意:“那时候我还很年轻,主要是本色表演,演技还不纯熟”;“《葬花》一场,小说原著堪称绝笔,悲剧美达到很高的境界……我总觉得还应该有更理想的表现方式”,可见,尽善尽美是“林黛玉-陈晓旭框架”的又一特质。
综上,“林黛玉—陈晓旭”框架有着中国古代文士俯视人生的宇宙视角,人文理想与诗化生活的追求,更有曹雪芹给予女孩的真善美人性与聪慧灵透的诗性气质,以及陈晓旭基于本色表演的红楼文化传播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