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营建与重返
——论当代诗人子敬诗歌中的地域书写

2020-02-28 07:04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母性沂蒙母爱

桑 莉

(临沂大学文学院,山东临沂 276000)

在中国当代诗坛,“临沂诗群”作为一个以地域命名的诗歌群体,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萌发以来,创作队伍不断壮大,逐渐形成了以江非、邰筐、轩辕轼轲、白玛、辰水、子敬、瓦刀、尤克利等为代表,核心成员达三十余人的诗歌群体。子敬作为诗群重要成员,近年来创作势头十分猛健,特别是随着《辛卯集》《海边》《向阳花》《子敬诗选》等诗集的出版,其诗歌探索方向日趋清晰,艺术创作风格也不断凸显。有评论者认为子敬诗歌对于女性之美的发现、揭示与证明,突破了传统抒情文本中女性之美常常有赖于男性揭示的屏障,充分显示出诗对女性自身建构的意义[1]108。而相较于当代诗歌中回归式、挽歌式、批判式、救赎式和日常呈现式等“故乡”书写,子敬诗歌以对“故乡”景观的“异乡”式体验、现实之“乡”与精神之“乡”的交互转换以及对故乡地域文化精神的现代性反思等诗意化提炼,在当下诗坛别具特色。

子敬幼时随母生活于山东莒南乡村,七岁时随父迁居临沂,从地域生存空间来看,子敬始终未远离沂蒙这块古老土地,其生于斯长于斯的人生经历使其诗歌中的地域风物书写并未呈现出一种与故土自然风光明显不同的“异乡”图景,然生存环境的局限,却也并未阻挡其在故土城乡转换之间同样生发出强烈的“异乡”情愫。子敬诗歌中多次出现的“母亲”“姐姐”“婴儿”“村庄”“草屋”“蓝衣裳”“山岗”“石板路”“印染”“牛羊”等意象无不以一种踏实、宁静、安定、稳健的内蕴表达着诗人对温暖“心灵之乡”的回溯与重现,而其对沂蒙地域景观与传统文化精神的诗意反思与关注,也反映出其犹如旅人一般寄居故土的生命孤独体验。子敬诗歌对童年乡村生活的珍视与回顾,对时光飞速变幻、社会激剧发展过程中个体与城市生存隔阂与龃龉的体悟与表达,对现代视域中地域传统文化与人之生存关系的反思与省察,充分表现了现代人渴望修复自身生命困境、建构美好精神之乡的情感诉求,这种诉求最终也使子敬的诗歌形成了一种富含地域文化美质、温婉宁静又略带忧伤的艺术风格。

一、温情母爱:童年记忆里的沂蒙乡野

子敬诗歌善于书写“母亲”、礼赞“母爱”,或者以“母性”视角观察世界、体悟美好、辨识善恶、表达痛楚,“母爱”质素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其筛选现实诗意的标准,究其原因,主要来自于诗人幼年时期与母亲共同拥有的一段美好乡村经历。和善的母亲、温暖的母爱、淳朴的山乡、宁静的日常成为诗人认识世界、感知世情的原初情感基石,这一深厚强韧的情感储藏使得成年后的诗人每每反观自身生存与生命困境,总是不自觉地向童年美好珍贵的“母爱”靠近,或藉此体察世情,或以此躲避孤独。

“在长满狼毒草的山坡上,总会定格/跃动的去往/紫地丁在远方/小眼睛躲在土堆旁/妈妈说,谷子满仓,大地稻香/多远的事情都一过而逝/过了八月十五,我就开始怀念/那片山岗,那片山岗/住着感性的父亲和你/住着夜晚的清凉、爱意悠长”[2]83(《怀念》);“大地开放早春的太阳/在秋天的路上/油灯的香味在她的肩上/就像在今天/所有等待悄悄开始/整理好该整理的一切/以母亲的方式不辞劳苦 为了奉献忘却忧伤”[3]92(《奉献》);“为了美丽/你和土地商量好了/在接近暮年的时候赐给您/一枚梦想的魔镜/把冰冻的寒夜照/将山腰的道路照醒/染过色的布/亲手做成衣裳/没有证人的验证,没有人写下字据/没有人知道寒冷为什么一直还在/诺言为什么没有解救冰封/为了那些过往的生命/母亲,您用诺言放走了一个又一个您的黎明”[3]113(《诺言》)……受地域环境和个人生活经历影响,子敬笔下的“母亲”几乎都是其十分熟悉的勤劳质朴、传统隐忍的沂蒙乡村女性形象,而那些富于沂蒙山乡特点的田野、村庄、农活儿、民间习俗或各种古老的节典仪式等,则成为诗人笔下母亲们的独特生活环境。无论是以芝麻花水给孩子洗澡来迎接七夕的母亲:“妈妈早早出门/之前,她将木桶里装满水/等待太阳/但今天阴天,还有微雨/总在这一天,晴天的太阳尤其珍贵/她去采芝麻花了/她要用芝麻花泡制一盆太阳晒过的水/为我们洗去灰尘/木门端庄地和我一起等待母亲/等待七夕来临的上午/一起快乐地梳洗黑发/伴着清澈的花香/享受最美的时光[4]27(《七夕的早上·一》);还是以编织五彩线、点红胭脂、包五角粽度过端午节的母亲:“妈妈在端午的那一天,编织五彩线/将红胭脂点在额头上/泥土的味道里充满经典与素雅/屈原是谁/在妈妈的下午里,很多妈妈坐在大盆前/在包五角粽/很多妈妈以古朴的方式纪念生命/纪念自我/妈妈那个时候是我没有过的,我以妈妈的身份/在这样的五月偷偷寻找”[3]125(《棉桃的芳香》);还是沂蒙山乡女性砍柴背柴的日常生活特写:“在遥远的村庄/粮食自由地生长/小鸟暧昧地飞翔/泉水叮咚和山峰有关/母亲把古老的柴垛背到地里去/柴草的美丽纷纷开花/开一朵蓝色的/一簇粉色的/开满压抑的夜晚,沉旧的土坡”[3]109(《旧时代》)……这些颇具地域色彩的美好习俗与生活场景,在呈现沂蒙乡村女性日常生活景观的同时,更成为子敬感知母爱的独特媒介与通道,它们和诗人笔下的沂蒙“母亲”形象早已融为一体,成为诗人讴歌童年、辨识美好、建构温暖精神之乡的重要内容。

同时,这些记忆中的沂蒙山乡图景与温情“母爱”也使进城后的诗人不断将城市生存与乡野生活并置,在时空转换中,形成对个体生存意义与生命美好的感知与探察,从而使“母亲”意象又衍生出一种抚慰世道人心的“母性”视角。一条穿过沂蒙大地的雄壮河流在诗人的“母性”视角观照中,犹如一个美好如初、令人呵护的“婴儿”:“地域无疆,天地辽阔/而沂河是多么小的孩子/婴儿般在地球编织的摇篮里,吃着干净的手指/纯净的过往没有一丝痕迹”[3]7(《沂河是多么小的孩子》);一条普通的城市街道因琐碎的日常瞬间就焕发出温暖“母性”的光辉:“考棚街,一壶水滚开的声响/常常从那里传出。还有一件/令人怀念的蓝衣裳。以西,以西/常常是温暖出没的地方,没有争吵与不安/没有尘土与动荡”[3]45(《考棚街以西》);一个在雨季街巷上售卖花朵的小贩不经意间就使诗人嗅到了“母性”乡野的泥土芳香:“提着花朵的小贩不怕人群拥挤/纸花的鲜活,因为插上了女孩的黑发/老人喜欢这样的购买,在人缝里掏出零乱的硬币/从来没有拒绝这粗糙的双手,从来没有人嫌弃/爷爷手上的泥土/这泥土的芳香,蔓延着小巷的雨季”[3]20(《插花使者》)……这些仿佛无意之中就能使诗人回归乡野的细微感触,为诗人的城市生活注入了母亲般的温情,也使其城市生存中的疲惫与焦虑因“母性”视角的观照而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排遣与释放。

二、“异乡”风景:孤独与隔膜中的城市生存

从子敬诗歌的创作轨迹与内容来看,七岁即随父进城的诗人,并未像他人预想或城市环境所“改造”的那样,在城市生活中很快植根,进而繁茂成长。相反,因为童年记忆的过于深刻与美好,诗人对于现代城市生活总是表现出一种“先天”的抵触与逃避情绪。或者说,长久的城市生活始终未能建构起诗人情感世界中所认同的那个与沂蒙乡野生活媲美的温暖“故乡”。城市快速、功利、喧嚣的生存状态犹如一只冰冷的巨兽,“触碰”和“伤害”着诗人渴望宁静与温暖的情感诉求,进而使其心灵与城市之间形成了一条难以横亘的龃龉鸿沟,故而在子敬的诗歌中,便捷、现代的城市生活常常表现出一种令其不安的“异乡”色彩,各种城市物象也在不自觉中被诗人“异化”和“变形”。

城市里高高的楼层,吟唱的是宛如“异乡”般“难懂的歌谣”:“那些又高又大的山峰从来不懂心事的因由/不懂雨为何轻轻而至/不懂山里的孩子背筐的艰难/这与我的故乡很远,两层的房屋/高层的建筑/油亮的植物是那么青翠/我一个人站在山岗上,一个人听异乡的鸟儿唱/难懂的歌谣”[3]14(《与故乡很近》);城市啤酒节的热闹喧嚣在诗人眼中,只是充满了“腥涩”气息的表层繁华:“转眼我已和它们一样媚俗/在秋天没有到来之前/就已嫌弃过往的夏日/在青岛读书还想到临沂/青啤的滋味和临沂的没有什么两样/烧烤是我最不喜爱的食物/但啤酒城里只有烧烤、烟雾、劣质的歌舞/广告是日本人的/连啤酒都沾满腥涩的味道”[3]28(《啤酒节》);城市中轰鸣的现代机器总是将淳朴良善的日常诗意泯灭和抹消:“大货车汽油的味道,始终张扬,哪朵花在幸福地开放/哪朵开放得迟缓而且暗淡,花蕊里包住蜜蜂劳作的向往/没人懂得花蕊的心事,汽油刺鼻的挥发没人懂得/因为什么,这一切无声无息”[3]20(《插花使者》)……在诗人看来,城市里的人总是不停地追逐奔跑,却从来不会停下脚步嗅一嗅“花朵”的香气,思考一下“奔跑”的原因,这种“无心”状态使他们最终无法因为物质生活的富足而获得比乡野生存更加丰富的情感满足,反而更像失去故土的“游子”一样再也无法回归宁静的心灵之乡。

而童年乡野生活与成年城市生活的对比呈现,也推动子敬的许多诗歌形成了一种城乡、内外、个人与他者之间的冲突与张力,这种独特的情感趋向使诗人笔下的诸多意象表现出夸张与变形的特点,在反映诗人内心紧张与焦灼的同时,也表现了诗人与城市生活的隔膜与距离:“在金四路,金二路或叫做平安路的路口上/我,还有往日的坏脾气/都趁着人多,在人群里挤掉/汽车开得很快,车尾甩着两年前的旧烟筒/被憎恨烧焦/法桐被砍掉了脖子,香樟也没有双脚/北方很少下雨,天气干燥/哪些人没有回家,哪些人还在吵闹/两年像两分钟/被生活像打发要饭的/一下子就打发了”[3]46(《两年的时光》)。城市发展步伐的飞速前进,常常导致城市景观的转瞬即逝和人们生存记忆的“片甲不留”,那些遭受冷落和抛弃的、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曾经和人一样生存于城市、见证过人们喜悦与悲伤的植物与天气,瞬间就可能被现代“机器”无情碾压和摧毁,犹如诗人笔下“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在人们一呼一吸间就被城市发展轻轻抹去了,那些拟人化的滴血受难的旧烟筒、香樟树和法桐等意象,充分传达出了诗人内心的疼痛和愤怒。那么,在如此隔阂与不安的环境中,城市中人又当如何回归自己所认同的美好之境?“在星形的夜晚/一个人去往孤独的城市/很多星形的夜晚是为生命绽开的/花朵,流苏/小镇流水从没有停止/日子也像往常一样,忧伤着悄悄流过”[3]31(《很多星形的夜晚》),此诗中“星形的夜晚”或许正是诗人在城市生活中为自己保留的一柄重返童年乡野的“利刃”,它使诗人在深感孤独的时候能够迅速感应到“生命绽开的花朵”和宛如“小镇流水”般从未停止的温暖日常,进而成为其反思现代城市生活、缓冲“异乡”式生存体验的“良药”。

三、理性观照:现代视野中的传统文化

子敬诗歌中的地域书写还表现为以现代视角对传统地域文化进行反思和审视,其在呈现各种日常生活图景时,善于将个体所感应到的地域文化精神融入其中,对某些传统观念给予现代性观照与思考,进而探察故乡景观所形成的历史背景以及地域文化对现代个体生存产生的各种影响。例如子敬诗歌对沂蒙“母亲”意象所包蕴的勤劳、忍耐、谦卑、坚强等传统美德的反思与省视,在延续现代诗歌“母爱”书写之脉的同时,又使其焕发出一种传统与现代文化相互辉映的审美内蕴。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女作家冰心诗文中的“母爱”书写被认为“开启了中国现当代女性文学书写母女亲情的基本母题”[5]70,特别是其对现代母女亲情“合理性”的系统观照与呈现,以及对“母爱”所具有的抚慰、宽恕、教化等济世功能的发掘与省察,均使传统“母亲”意象的审美内蕴获得了重要拓展与提升。正如学者李玲所言:“冰心‘五四’时期的散文、诗歌较多从女儿的角度大量歌唱母女亲情,这时她往往以对父/夫这些曾被视为‘天’的男性角色的忽视、省略,凸显女性之间的血脉亲缘,从而在有意无意之间颠覆了只强调父子相承的男权家族中心文化,肯定了女性生命的本体性价值。”[5]69-70子敬的“母爱”书写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冰心的“母爱”观,但其在呈现“母爱”济世功能的同时,又与冰心的“母爱”表达有所不同,子敬更倾向于对传统“母爱”济世之力形成根源的反思,善于将传统文化置于现代视野观照中,通过两者对话凸显“母爱”更为复杂与深厚的哲性诗意,因此子敬诗歌不仅着力讴歌现代“母爱”善与美的品质,同时更加注重表现传统“母爱”奉献、忍耐、包容、无私、受难等“神性”品质的产生渊源,以及这些品质对女性个体意识建构与发展所产生的沉重束缚。美国学者艾德丽安·里奇在《女人所生》一书中认为,母爱与母性的产生,主要源于两个方面:一是女性与其所生育子女的潜在关系,二是社会习俗[6]7。其中,基于社会习俗形成的“母性”,因旨在使女性更好地适应和服务于男权社会,故而特别强调对女性顺从、妥协、忍让、牺牲、宽容等品格的褒扬与培养,由此这种“母性”品格便呈现出明显的性别规约意味。

子敬诗歌所咏赞的“母爱”品质也常常流露出一种被习俗“净化”的痕迹。例如《节日》一诗:“她几乎没有一个节日/她从来都不过节/她记住春分,惊蛰,雨水/她记住,这一天要刨地,撒种/春雨过后,就要去地里/看看幼小的禾苗/那些节日,都不属于她/我们闲谈,喝茶,笑闹,嗑瓜子/她喂猪,给牛铡草,点燃炉灶/有人呼喊女权/她却什么都不知道。”[4]72(《节日》)在这首诗中,子敬所观照的“沂蒙母亲”意象,既是“这一个”,也是“这一类”,其作为千千万万传统母亲的代表,鲜明表现出社会所倡扬的各种“母性”美德:无私(“私”,在此主要指向自我,例如“她几乎没有一个节日”“从来都不过节”)、本分勤劳(只记住春分、惊蛰、雨水,去地里看幼苗)、无限的耐心以及对“女”之主体的未知或有意忽略(“有人呼喊女权/她却什么都不知道”)等,由此,我们或可推论,此诗中的“母亲”如果具有与上述传统美德相反的精神品格,例如有私(追求自我)、不“本分”(脱离农妇的身份职责)、缺乏隐忍与耐心、有鲜明的女性意识等,那么,其很可能不再是社会所认同与接受的“母亲”形象。子敬通过对传统母爱内蕴的深入反思与探索,启发了读者对传统“母亲”意象“残缺”与“模糊”的个人精神与情感世界的认知与思考,同时也进一步推动其诗歌创作对传统“母亲”的内心世界进行探触与发掘。

诗人通过对“母亲”生活的诗意探寻,试图解答“母亲”为什么会没有节日(只有强化“母”性的节日而无绽放“女”性的节日),为什么不识女权(对新生事物的陌生、与现代文化的脱节等),又是什么原因阻碍或剥夺了“母亲”们获得丰富生活的权利?是习俗,还是传统文化精神?母亲们“闲谈,喝茶,笑闹,嗑瓜子”的表层安定生活,是否能够使她们获得生命情感的深层愉悦与幸福?子敬已然深刻体察到了被规约的各种“母性”美德对“母亲”们个体意识建构的忽略、压制甚至必然的牺牲,故而当其对这类美好的“母爱”有所继承时,她的内心也是充满疑惑与不适的:“我和她一样,在灶前添柴,拾火/煮一锅乱杂的粮食,红薯、土豆、玉米/红色的胡萝卜/像萝卜一样幸福,像土豆一样绵软”[3]87(《继承》);是感受到某种压迫并有所抗拒的:“和姐姐一样,我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憎恨善良,温情/过道里刮过的柔和的晚风/憎恨饭香的下午”[3]40(《遥远》);“原谅我的笨/原谅我从街上买来练习的草桔,买来彩线/就像买一段人生,一个人/孤单地想当一个称职的母亲/很孤单地想,前生不能走路的脚/后生腿也生硬笨拙”[3]136(《针线端午》);“前世我不是女子/不会织布,绣花,扎黑色的头发/那时候有自由与理想,充实的阳光/想飞就飞,借助天体的力量/想出走就出走,心属于土地无限宽广”[3]55(《一日幸福与Our Earth》);“想以女子的身份喝一口烈酒/品尝醉者的晕旋与疯狂”[3]79(《温情如水》)……

诗人渴望挣脱这种“困扰”,并期盼走进“母亲”们的内心世界,获得她们近乎“失语”状态下的“女性”声音和生命真相,这种不懈的探索最终为诗人带来了重要收获:“总有仙女的仙气、伴着母亲挑水的身影而来/清晨一丝爽快的空气里/母亲哼着戏曲/她生性爱唱古老的戏/葡萄结果,枣子成熟/无花果悄悄挂满枝头/她养的栀子花,依旧开放/她将织女引来/在小小的院子里/用女人的方式,说说一个人间/是怎样对待女人/一说就说成一段幸福/一说就说出艰辛。”[4]28(《七夕的早上·三》)与《节日》中“母亲”所流露出的鲜明传统美德相比,《七夕》中的“母亲”已成长为一位内心丰富、流露出一定“女性”意识的母亲,她不再刻意凸显传统女性隐忍牺牲的“神性”品质,而是对生活和生命表现出一定的个体性体验,拥有属于自己的精神空间、“幸福”追求和微细的“女性”意识,而这也正是子敬对传统“母亲”意象内蕴的独特发现。其通过对“母亲”意象多层内涵的诗意探察,一方面热情讴歌了社会习俗规约下的传统“母性”美德,另一方面又并未止步于此,而是通过对传统“母亲”所具有的女性意识的深入省察与反思,发掘滤析出了传统“母爱”的局限和“女性”声音的喑哑,使读者在体察美好“母爱”的同时,更深刻感知到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演进的沉缓与复杂。

综合来看,子敬诗歌立足于沂蒙地域景观,通过对地域传统文化精神的现代审视,丰富深化了诗歌的审美意蕴和文化内涵。其所秉持的身在“故土”却如心处“异乡”的独特生命体验,也使其笔下的地域景观常常焕发出新的内涵与诗意,这其中缘由既与城乡环境差异给诗人带来的生活方式的改变相关,同时更来自于诗人生命意识中较之常人更为强烈的“孤独”体验,这种由生命孤独意识带来的与现实生存环境的距离与隔膜,以及诗人的现代视野,最终使子敬的地域乡情书写表现出浓郁的“异乡”色彩与文化深蕴,成就了其诗歌的独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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