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知补传”探析

2020-02-27 23:52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格物本性朱熹

石 林 林

(上海师范大学,上海 200233)

一、引言

“格物致知补传”的原文,在朱熹所在的时代,就已经缺失了。依照《大学章句》中的说法,“此谓知之至也(此句之上别有阙文,此特其结语耳)”。朱熹通过对原文此句的阅读理解,发现这句是总结性的表述,即这说的就是知识达到极致。但此句之前缺少相关的具体表述,如第四章的“……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或是第六章的“……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都是按照总分总的格式,阐释经文中的概念,最后一句作为对前面表述的总结。但此章原文前面,并没有系统具体地阐释何为“知之至”,因而“此为知本”一句被程子看作是衍文,即因缮写、刻版、排版错误而多出来的字句。于是,由于原文的缺失,关于“格物致知”的大义,在朱熹之时已经亡佚。为此,他结合程子的意思和个人的理解,模仿原文的表达方式,对”格物致知”章进行补充完善。

那么,朱熹补充的这章,是如何解释“格物致知”的呢?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也即是说,“致知在格物”这一说法指的是,人们若想推极知识,须接触事物来穷尽其中的道理。是因为,人心的灵明都是含有知识的和具备认知能力的,(关于“知”的解释,下文会具体展开讨论。)天下间所有的事物也都是含有道理的,只是对于理来说没有穷尽的,因此人们的知识也就无尽。因此,大学开始教授学习的人时,一定尽可能让他们接触天下间所有的东西,都通过已经获得的知识来追求更加多的知识,从而达到知识的极致。等到学习的人用功的时间久了,要是一下子开阔通达的话,那么对所有事物的里里外外精细粗糙都能把握,而学习的人的心及其运用也都明朗。这就是“格物致知”的意思。

经朱熹补充,可大体了解程子及朱熹本人对“格物致知”的理解。笔者拟以此作为文本依据,探讨”格物致知”章与《大学》主旨背景的联系,及该章本身的相关义理。

关于“格物致知”这一学习活动的主旨背景,笔者不禁有这样一些疑问,即“谁来进行”“为什么要进行”。

二、“格物致知”的背景

(一)主体:学者

关于“谁来进行”,”格物致知”章很明确地说明,是“学者”这一主体。那么“学者”是谁?“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入德之门也……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乎其不差矣。”原来他们是一些学习道德的人,作为初学者,把《大学》一书作为修习道德的指要。可是,问题并没有结束。为什么要学习道德?需要学习道德的人又是指的谁?“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然其气质之禀或不能齐,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话说一开始,“天”或曰自然,创造了诸多生灵和民众,给予他们“仁义礼智”等一系列好的东西,即赋予其道德本性。但是,受到物质方面所禀受的气质的影响,人们并不能都知晓他们身上自然馈赠的本性的所有内涵。也即是说,本来人们是自然的造物,拥有如自然那般的健全的道德本性,但是由于气质影响、混淆,人们渐渐地模糊和偏离对本性的认知,继而本性得不到彰显。既然,原本是贴近自然拥有道德本性的人们受了影响偏离正轨,那么他们该怎么办?是继续安于此种不完美的样子,还是企望恢复之前接近道的状态?于是,修习道德作为本然的要求被提了出来。(这,在后面叙述到的那些所谓先觉的人看来,是这样直接选择的。)

人们因为气禀模糊了其道德本性,故而有必要学习道德回归本性。但是,这些人已经受气质影响了,该具体怎么摆脱呢?“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出于期间,则天必命以为亿兆之君师,使之治而教之,以复其性。”幸好,众生并不是都困于气质而迷乱本性的,在他们中间,还是有一个这样聪明睿智的人,他能够全尽天所赋予的道德本性。于是,天让他作为众人的君王和老师,让他治理和教导众人,帮助他们都能回复到本性。因此,人们有福了,有救了。因这位君师的出现,他能全人之性,将这套核心方法传授给受气禀影响程度不同而分为不同序列的人们,使得他们得以一起回归正道。随后,学校广设,教化盛行,风俗良好。像这类的君师,如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等。然而,世事变迁,有君师位的人忙着争战,只有无君师位的圣贤——孔子,将此回归本性的方法取而传诵。他收了一帮徒弟,也只有曾氏获其精髓。之后传到孟子处,书虽然在,但这学说已经没落了,很少人知晓。人们又重归气质混淆的状态了。怎么办?“天”自有循环的道理,过了千年,作为有位者之臣子的读书人——程氏兄弟重新接过孟子的传承,使得大学教人的方法、圣经贤传的要旨重现世间。再然后,便是到了“学者”朱熹这里。因此,“学者”或曰“习道德者”,或曰“倡导回归本性”的人,已经不再是有位的君师,而是这些心怀天下追求经世济民的“学者”。他们自身勉励修习《大学》的方法,规劝君王,启蒙大众,一起复归德性之天道。因此,是“学者”要“格物致知”。

(二)原因:回复德性

“学者”为什么要进行“格物致知”呢?通过上文结合《大学章句》序的理解,我们知晓,“学者”们是要借助《大学》所传授的方法,回复道德本性。那么,这套方法又是什么呢?且看《大学》经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受气禀人欲困顿的学者们,先是发明自身原有的具备众理的道德本体,回复原初状态,然后推广到其他人,帮助他们革旧唤新其被污染的心,而这两项活动都要达到尽极天理的至善状态。其中,“明德”是根本,“新民”是由之延伸的其次。大体计划已然明了,那么该如何实现全天下明明德这一宏伟的总体目标呢?得具体地思索,一步步进行。毕竟,包含三者的纲领,也是有逻辑递进的。最终结果是实现“明明德于天下”,但肯定不是一下子达成的,要分好几个环节进行,于是进行以结果为起点的逆向具体推演,找出这些环节。按照《大学》经文的意思,在“明明德于天下”之前,好像得先治理好国家;治理好国家前,貌似得先把小家搞定;小家搞定之前,自身的道德修养得齐全;想修好自身,关键是得心正;心正之前,意念得诚;意念全然诚实,没广博通透的知识不行;想获得如此知识,得具体实际地接触、了解各种事物才行。于是,通过层层逆向推演,即“平天下——治国——齐家——修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终于找到了达到“明明德于天下”的具体路径。也就是说,学者们可以通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实现“明明德于天下”。那么,再具体一些,学者们第一步,最切实际的可即刻实行的环节是什么呢?便是“格物”和“致知”。(“格物”和“致知”虽然是逻辑递进的两环节,但在具体认识活动中,“格物”的同时便是开始“致知”,因此两者密切相连互动成为一体的进德第一步。)换言之,学者们要想回复道德本性,实现天下至善的宏伟理想,最开始最直接最简单的第一件事,便是“格物致知”。可见,“格物致知”是具体实践道德理想过程中,最为基础的一步,犹如房屋之地基砖石。若是没打好基础,整间屋舍无法架起;即便架起成屋,也是晃荡不稳,经不起风吹雨打。于是,学者们务必要进行“格物致知”。

关于此章原文由来和内容及解释,已如本文前几段所述。概言之,人心是有知识的,万物具备着各式道理,学者们不断地“即物知理”乃至“穷理”,达到对万物的充分认识,实现心的全体通明。假如,再具体一些追问,怎么“格物致知”呢?估计,老先生们会气得打一戒尺,呵斥“胡闹”。确实,《大学》以及”格物致知”章毕竟只是一篇关乎理论思想的道德文章,自然是较为宏大偏向义理的,不可能如药方和药品说明书一般,具体详细地介绍服用哪些、服用多少、何时服用。不过,已经绕了一大圈迂回铺垫的笔者,确实想有底气地继续追问和探讨”格物致知”章的认识论相关问题。

在“格物致知”这一道德修养活动中,所要认识的具备众理的“天下之物”具体包含哪些“物”?含有知识的心算不算是一“物”?“心”中的“知”是否包含“知识”和“知之”两重意思?除了认知能力外,“心”的其他能力在此活动中起到什么作用?在“格物致知”之前,需要哪些准备?在“心”、“物”互动,不断求知的过程中,需要“知”到怎样一个程度?格物致知之后,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三)对象:万物事理

关于“天下之物”,程子有言曰:“然而格物亦非一端,如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皆穷理也。”也即是说,所格的“物”,并非只是在于一端,而是包括诸如,通过读书了解大义理论,评论古今人物来辨别评判其间的是非对错,以及应对事物是否恰当。简言之,就是读书明理、辩论人事、接洽事物三者。朱熹在格物致知方面的理解,大体承接程子,当然又有所发挥。那么,在他的理解中,此处的“物”,并非是单纯自然界中一种宇宙论意义上的万物。并不是,我们现代人所熟悉理解的那种在将客观的自然界作为认识对象,进行调查研究、实验分析获取科学知识意义上的“物“。而是,与人类社会的政治道德相关,是指包含和承载相关“人事”的书籍、历史、活动”,“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伦之外”。与其说,学者们是具体实际地“即物”,倒不如说,是“即事“,即了解社会生活中的各项活动及相关载体,从中得到教益。当然,也并非是说朱熹不去探究自然万物的道理,而是说,他更关注自然万物中的道德属性及其与人类社会的联系。

承载诸多“事理”的外在活动和物体,是“格物致知”的对象,那么目前看似充当认知功能的“心”,是否也能加入“物”的行列中呢?朱熹晚年去世前,曾有一段话:“夫心之体具乎是理,而理则无所不该,而无一物不在,然其用实不外乎人心。盖理虽在物,而用实在心也。”这里说到,人的心体中包含着理,而理本身遍及外在的事物中,但理的运用呈现却离不开人心。因而理的本体虽然在外在事物中,但其彰显揭示的运用确是在人内部的心。又,“理遍在天地万物之间,而心则管之;心既管之,则其用实不外乎此心矣”。由此看来,在“格物致知”的过程中,理不仅在事物中,同时也在身心里。故而,“心“也可作为须格之“物”,或者说,作为“格物”活动的对象。

(四)心:认知和诚意

关于“人心之灵莫不有知”一句中的“知”,是名词的“知识”还是动名词的“知之之能”,抑或二者皆有?在格物致知本章内容中,提及“知”的词组有“致知”“致吾之知”“有知”“其知有不尽”“已知之理”“知之至”,凡六处。依据词组本身的意思,以及前后语境的联系,似乎除了“已知之理”中的“知”有“知之”的意思外,其他的“知”都是名词性的“知识”。而且结合其所在语句,“其已知之理”即学者们已经知道的道理,应该是指“人心之灵莫不有知”的“有知”。“有知”,若单从词组上看,既可以解释为有知识,也可解释为有认知的能力。但结合其所在的语句,与后面的“有理”相对比,“有理”是指含有道理,那么“有知”似乎可以解释为含有知识。可是,也可解释为含有认知的能力,与“有理”仍可相对。然而,该句末尾“其知有不尽也”一语,其中的“知”与“惟于理有未穷”中的“理”对应,那么于“人心莫不有知”中的“知”当是同一个。而“尽”是形容某种东西的数量,若“知”作“知识能力”解释,则或可表述为“其知有不止也”,“止”是用来形容能力的状态。如此看来,”格物致知”章中与“有理”相对的“有知”之“知”,并非指有知识能力,而是指有知识。

那么,“格物致知”是怎么格物致“知”的呢?人心虽受气禀影响,模糊了光明,但仍有一定的知识,而在外在的事物也含有诸多道理,那么人心的知识具备不断增加的可能。可是,具体是怎么增加?“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也即是说,学者们在接触天下事物的时候,凭借人心已知的道理,不断地穷尽外在的道理。换句话说,内在的已有的知识与外在尚未成为知识的道理,不断地通过学者们的“格物”,在与“物”的接触中,与“理”的互动中,已有的知识不断增加。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人心难道就没有认知探索的能力了,所谓“格物致知”就只是内外两个理念互动生成充实一方?”格物致知”章中,还是有“已知之理”一语。这里的“知”便是知道、知晓的意思。故而,不禁想了解,在“格物致知”的过程中,是否有认知能力的参与。之所以会有此一问,可能是因为作为现代人的笔者,在已有的知识背景中,对认知活动里认知能力的重视。而在朱熹所在的那个时代,或许对心的认知能力的解释不一样,那么朱熹本人对心的认知能力是怎样理解的?“物莫不有理,人莫不有知。如孩提之童,知爱其亲;及其长也,知敬其兄;以至于饥则知求食,渴则知求饮,是莫不有知也。”这里是说,事物都是有道理的,人都是有知的,就像孩童知晓爱其亲人,等长大些懂得爱兄长,还有便是饿了知道寻求食物,渴了知道喝水。从此处,我们可以看到,对“莫不有知”的解释包含两层意思,一是指认知道德伦理的能力,一是指对生物肌体状态的感知。如此,便解释通了。“人心之灵莫不有知”中的“知”,既指与道德伦理相关的知识,也包括道德认知能力和身体感知力。在接触天下间诸多含有道理的事物时,学者们通过含有一定道德知识的人心,运用道德认知能力和身体感知能力去进行充分的具体的持续的认知活动。因而,在“知”与“理”的中间,还是有认知能力作为中介和桥梁的。

在“格物致知”的时候,人心除了“莫不有知”的认知能力外,还发挥了什么作用呢?朱熹晚年有言曰:“诚意不立,如何能格物!所谓立诚意者,只是要著实下工夫,不要若存若亡。 遇一物,须是真个即此一物究极得个道理了,方可言格。”意思是说,要先立诚意,才能格物。“立诚意”指的是,要学者们着实地持续地下功夫,心思不能时有时无。遇到一个东西,得真切踏实地就这个事物探究出道理来,才算得上是格物。表面上看,朱熹此语似乎与格物致知先于诚意正心的次序相违背,诚意正心反倒先于格物致知了?实际上并非如此,朱熹是坚持格物致知的首要立场。根据对这段话的理解,此处的“立诚意”主要还是说,在格物致知时的一种心理立志,一种集中精力、积极准备的心理倾向。在他看来,人用心格物的时候,此时并不是只有认知能力在发挥作用。“今若只理会正心、诚意,却有局促之病;只说致知、格物,又却似泛滥。”如果只关注《大学》八条目次序意义上的正心、诚意,而越过首要的格物致知,未免太快太局促。但是,如果只是忙于随意地致知、格物,缺少稳定和集中,就会显得泛滥。因此,按朱熹的话说,“且得恭敬涵养,有个端倪发见,直是穷格去”。如此便明了,学者们在格物致知的时候,并非心里只有“知”,而是有“恭敬涵养“在集中精神,同时发挥作用,充实着格物致知的活动。

三、“格物致知”的过程

(一)前期:“居敬涵养”

既然在“格物致知”时,有集中精力的诚意在与认知能力同时发挥作用,那么这样一种“诚意”只是格物之时起作用,还是说在格物之前已经有长期的准备?毕竟,朱熹对此“诚意”说的是“居敬涵养”,也即在未格物致知时,心持存于一种恭敬养护的状态。“盖古人由小学而进于大学,其于洒扫应对进退之间,持守坚定,涵养纯熟,固已久矣。”这里是说,古人在小学时,通过洒扫应对之类的日常活动,慢慢地坚持、涵养,保持这样一种敬的状态,故而到了修习大学之道时,便能充实帮助于格物致知。如此便更加明确,这样一种“居敬涵养”的活动和状态,不同于诚意正心,而是一种作为格物致知之前提的小学基础。因而,这里并非是颠倒了“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的次序,更不能被误解为,只关注诚意正心的内在修养,而忽视了格物致知这一必要且首要的环节。“居敬涵养”恰恰扩充、完备了“格物致知”的内涵,使其摆脱了繁琐泛滥,从而令修习大学的“第一步”走得更加踏实。

(二)中期:“致知”

在格物致知的过程中,到了怎样的程度,才算是“致知”?是全尽万物的横向铺展,还是专注一物的深刻挖掘?与此相关,程子曾有言曰:“致知云者,因其所已知者而推而致之,以及其所未知者而极其至也。”这是说,所谓的“致知”,学者们凭借自身已有的知识来推广通达,来接触他们所未知的道理且达到极致。此处有两点,一是已知之理的运用,二是凭借已知之理致极未知之理。如此,大体可看到“致知”的运行及达成状态。但是,问题在于,在接触极致“未知之理”时,怎样才算“极致”了?是纵向深挖一物,将其推导极致,然后依照万物一体的原则一同百通,还是尽可能地接触更多的事物,广泛地了解?也即是说,在“致知”时,学者们会面临一个质与量的适度问题。程子又有言:“求一物而通万殊,虽颜子不敢谓能也。 夫亦积习既久,则脱然自有贯通。所以然者,万物一理故也。”他的意思是,只追求一个事物来通达万千特殊的道理,即便是颜回也不敢说能做到,而也是积累练习久了,才会超脱打通这些道理。之所以能这样,万物之间还是有联系的,理还是通的。由此可知,学者们的“致知”,并非是扎根一处硬砸深挖,也不是在天地间四处闲逛,而是“积习既久”,方有“自然贯通”。凭借已知之理接触世间万物,学者们不断地格物致知,达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便可对这方天地有所把握,并可依仗所得,由于万物间的联系,打通所有道理。也即是朱熹所言,“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关键在于,“积习既久”和“用力之久”,对需要“致知”的世间万物,在持续的时间前提下,既有深度又有广度地探求。这,就是所谓的“致知”。

(三)后期:“诚意”

通过格物致知的修养活动,会达成怎样的效果?“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格物致知之后,便是诚意正心。“诚意”这一章,说了些什么呢?“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也即是说,诚实学者的意念,也就是不要自欺,就像厌恶恶臭,喜欢美好的颜色,这就叫自我满足,因而,君子一定对独知时的状态谨慎小心。这里提到了这样一个问题,尽管人们通过前期的格物致知活动,懂得了为善去恶的道德行为准则,那么循着本性继续修行即可,可人心中狡猾的恶念似乎总能找出违背道德本性的漏洞,来给人的主观信念予以“合理性”的冲击和解构,即别人不知晓而唯独自己知晓的人心幕后。或者说,人内心的全部,不愿意就此被道德所驯化降服,即便是知晓了为善去恶的道理,可还是经不住诱惑,想办法偏离道德尺规。哪怕在同仁们面前装作一心向道,也蒙骗了部分人,可却欺骗不了警惕为恶、积极向善的内在本性。更何况,真正内心光明、克己修德的同仁们,一眼便能看穿,因为他们也在面临内心“撒旦”的挑战,只不过选择了坚定信念。本来修养道德的活动,是学者们躬身切行的事,出于经格物致知后的光明本心,主动为之,无所谓“独”不“独”。可学者们是生活在人群中,彼此间互相照看、反馈,而内心真实的状况他人未必知晓,那么即便内心对道德松懈,只要做出装作有道德的行为,同样能得到道德的美名。因而积极修习道德的重心,逐渐地偏离到保持他人眼中完美的个人道德形象中,扭曲为一种怪异的寻求喝彩的道德表演。因此,“诚意”这一章提醒学者们在人心之独处时,谨慎小心,积极主动地为善去恶。

那么,为什么学者们会在“独”上偏离道德主线呢?“盖心体之明有所未尽,则其所发必有不能实用其力,而苟焉以自欺。然或已明而不谨乎此,则其所明又非己有,而无以为进德之基。”原因有二,一是心体的光明并没有全尽,二是即便心体明了但是不能谨慎持守,导致了“自欺”的出现。前者指心体光明的状况,后者是学者个人的坚持。也即是说,一个是“格物致知”这一环节出的问题,一个是“诚意”这一环节出的问题。但统归说来,原因还是出在上一环节,即格物致知的修养功夫不到位。若是到位了,心体不可能不全尽光明,不可能会在光明后又难以谨慎持守。简言之,前一环节的基础没打好,影响后一环节的进一步修行。当然,这也凸显了“诚意”这一环节的必要,检查出格物致知功夫不足的毛病,及时纠正。由此可见,“诚意”这一章,描述了一种否定的问题效果,不仅指出了“诚意”的必要,更是揭示了“格物致知”同后一环节的联系和影响。

但是“格物致知”与“诚意”的关系,又并非仅仅是道德工厂生产流水线上的前后相继的关系。“穷理涵养,要当并进。盖非稍有所知,无以致涵养之功,非深有所存,无以尽义理之奥,正当交相为用,而各致其功耳。”意思是说,没有一定的知识,便不能达到涵养的功夫,但是没有涵养的功夫,也不能达到义理的奥秘,这两者互为前提,互相参与,共同作用。也就是说,在具体的道德修养过程中,“格物致知”和“诚意”并非割裂的前后两个道德工夫环节,而是互相促进、彼此作用的,共同配合完成一项道德活动。此外,“《大学》自“致知”以至“平天下”,许多事虽是节次如此,须要一齐理会。不是说物格后方去致知,意诚后方去正心。若如此说,则是当意未诚、心未正时有家也不去齐,如何得”。在朱熹看来,尽管按照《大学》八条目排列顺序,是一环接一环的,但在道德修养过程中,是一起运作的,而不是刻板地先“加工”完一项,再“加工”另一项。换言之,学者们不是把《大学》当作严格的道德说明手册,亦步亦趋、按图索骥地进行道德修养活动。而是将诸如“格物致知”和“诚意”这两个环节作为互相联系的整体,去接触变化不一的现实生活,一齐运作发力。因此,可将“格物致知”和“诚意”看作两个动态互动的共同致力于道德修养的工夫。

四、结语

本文以一种“反向格义”式的西方近代认识论框架,探查解析《大学》“格物致知补传”,将其看作是道德修养活动的起点和关键。结合《大学章句》序的内容,叙述进行“格物致知”的主体和原因,也即由于偏离澄净清明的本原道德,一部分先觉知本性的人开始进行道德修养活动,而这一活动从“格物致知”开始。依据“格物致知补传”的文本内容,分析“格物致知”的对象,认为其对象既包括外在的万物众生,也囊括居于此身的“心”,而“心”又兼具认知能力和诚意功夫。然后,进一步结合“格物致知补传”文本前后的内容,考察“格物致知”的整个过程,即通过“居敬涵养”做好准备,然后开始充分地与万物相通的“致知”过程,随后得以存留“诚意”,向着澄明本性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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