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的记忆:论日本女作家林芙美子的战争书写

2020-02-27 23:52牟海晶李晓霞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战争作家日本

牟海晶 李晓霞

(大连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8)

林芙美子(1903-1951)是日本当代著名的女性小说家、诗人。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界,林芙美子的创作生涯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以《放浪记》《清贫书》为代表的私小说作家时期,二战期间以《北岸部队》《战线》为代表的“协力战争”作家时期,战后以《晚菊》《浮云》等为代表的反战作家时期。战争改变了林芙美子的命运,战争书写是林芙美子文学世界里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内容。

一、作家的战场经历

1937年7月7日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军部向社会各界发出了配合战争的要求。8月3日,吉川英治作为文学界的首个“特派员”被派往天津战场,此后大批知名作家相继奔赴中国战场,从事所谓的战地报道或战地作品写作。他们的行为既稳定了军心,又蒙蔽了日本国内民众的眼睛,文学界配合战争的效果逐步显现。从此,“日本的近代文学和日本帝国主义(绝对天皇制国家、军国主义国家)携手走进‘破灭’的不归路。”[1]

1937年12月13日攻陷南京后,日军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我国死难同胞多达30万人。12月30日,林芙美子以《每日新闻》特派员的身份乘卡车由上海前往南京,并于次日到达。作为南京沦陷后第一个进城的日本女性,林芙美子的“壮举”引起了日本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返回日本后,林芙美子快马加鞭创作了《第一个到达南京的女性》和《到南京》等随笔作品。文中,她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南京城描绘成充满欢乐祥和的新年气氛的幸福之城,对中国无辜军民的惨死只是偶尔轻描淡写,却将日军敬称为“皇军”,对其惨无人道的烧、杀、抢、掠行为避而不谈……由于林芙美子等人配合日本军部掩盖南京大屠杀的真实情况,大大鼓噪了日本国内民众的战争热情,整个日本都笼罩在攻陷南京城的胜利氛围之中。

1938年8月,大批日本知名作家按照军部的要求组建了一支“笔部队”,以笔代枪全力协助侵华战争。林芙美子以女作家的身份深入战争第一线,得到了日本军部的首肯,甚至被当时的日本媒体赞誉为陆军班的“头号功臣”。《战线》和《北岸部队》两部从军作品也顺理成章地很快进入大众视野,林芙美子迎来了继《放浪记》后的又一个创作高峰。然而,在作品中她刻意“筛选日军美好的一面,并进一步编写、夸张、神化,肆意篡改、曲解真实历史,误导人们的战争认知。”[2]已然沦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的帮凶。

事实上,除了上述的两次中国战场经历以外,二战期间林芙美子还于1942年作为“陆军报道班”的成员随军前往佛印(法属印度支那)、兰印(荷兰占领下的印度支那)等东南亚国家和地区,并在当地停留了大约八个月的时间。而那段经历也为长篇小说《浮云》的创作提供了重要素材。

二、战地作品《战线》和《北岸部队》

书信体的从军记《战线》(1938)共收录了22篇日记和1个附记,讲述了作家1938年10月16日由九江乘船到达武穴后与长江北岸的侵华日军汇合,并于27日进入汉口的全过程。文中,林芙美子多次强调自己的女性身份,竭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位女英雄。“可能是因为作为女性首次体验战地生活,第一次听到尖锐的枪声后,我在心底感到有种对生命的不安和紧张。有时,孤独的我竟像个孩子般哽咽。”[3]9烘托出自己最终战胜内心的恐惧,成为第一个入城的日本女性的“伟岸”形象。此外,林芙美子还用大量篇幅歌颂了日军将士的“爱国心”:“每一个原先处于平凡生活中的人们都为了祖国端起机枪、穿上戎装、组成一个大的集体,不论奔赴多么危险的地方,他们都会坦然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对于这种男性的伟大,我不禁感到某种神秘而可贵的东西。”[3]13林芙美子对场战争的侵略性和反人类性避而不谈,反而高谈阔论日军将士的献身精神,这种颠倒黑白的做法赢得了日本军部的高度赞扬和嘉奖。

继《战线》之后,1939年1月林芙美子又发表了日记体的从军记《北岸部队》,详细描述了自己在行军途中的所见所闻以及心理活动的变化轨迹。在强化自己的爱国形象方面,林芙美子说:“我身为非战斗人员且是个女儿身,但作为日本女人我仍想把日本军队的战斗状态深深地印在自己的眼睛里……即使身中炮弹倒下也在所不惜。”[4]将自己排除万难、坚持行军的战斗心理和坚强意志刻画得淋漓尽致,令读者很容易产生共鸣。文中,林芙美子还巧妙运用对比手法强调了中日两国军队在形象上的反差,表达了她截然相反的两种情感。文中称日本军队“拥有岩石般坚强的意志”,他们“威武”而“雄壮”。面对担架上的日本伤员,女作家感到十分“感伤”,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云云。另一方面,面对中国军民,林芙美子则显示出惊人的轻蔑态度,“面对‘支那’兵的尸体,我只有冷酷的漠不关心”。她甚至将中国军人的尸体比作“枯木”或“泥块”,坦言“心中没有任何的感动或感伤”,其冷漠程度令人不寒而栗。

高山京子在《林芙美子与那个时代》中说:“正因为战争,她才能得到那样的地位。视旅行为宿命的她,最终是沾了战争的光,才得以明目张胆地游览各地。”[5]林芙美子将战争视作获取自身利益,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手段。可以说,1937年—1942年间的林芙美子已彻底沦为日本军国主义的狂热追逐者和推行者,实际成为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的喉舌和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三、战后代表作《浮云》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日本文坛掀起了反战文学的浪潮。为了尽快加入“反战”作家的阵营,林芙美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失忆”,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有过痛苦战争经历的“反战作家”,并很快迎来了战后的创作高峰。林芙美子的战后作品大多以混乱凋敝的社会生活为背景,描写了饱受战争之苦的日本普通民众的苦难生活,刻画了他们内心的挣扎与无助,批判了战争带给日本人民的身心苦痛。

《浮云》是林芙美子晚年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她整个文学生涯的巅峰之作。该小说巧妙运用插叙手法,以回忆和现实为两条主线,以二战时期的日本海外殖民地大叻和战败后凋敝颓废的东京为舞台,讲述了女主人公“雪子”和男主人公“富冈”在战争这一特殊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割舍不断的爱恨情仇。小说全篇充斥着浓重的悲剧色彩,无论战时被派往海外殖民地的“富冈”和“加野”,还是留在日本国内的“邦子”“阿世”或“大津下”,每一个人物都曾直接或间接地遭受过战争之苦。

主人公“雪子”是小说中最大的悲剧人物。为了摆脱亲戚“伊庭”的长期霸占,“雪子”在军方的召集下铤而走险来到大叻做打字员,期间与同在大叻做农林技师的“富冈”陷入虐恋不能自拔。日本战败后,二人被分批撤回日本。面对“富冈”的冷漠无情,“雪子”感到十分失望无助,但是走投无路的她只能依靠纠缠“富冈”勉强过活。几度分分合合之后,二人最终决心一同逃离东京奔赴日本最南端的屋久岛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下,到达屋久岛后不久,“雪子”便带着遗憾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小说中,林芙美子并没有直抒胸臆地表达自己对待战争的态度,而是通过作品中人物的言行和命运间接地抒发了自己的反战思想。在《浮云》的开篇,林芙美子借“雪子”之眼描述了战败后东京的凋敝景象:“雪子站在拥挤的人丛中,也茫然眺望着周围的战败惨象。或是因为夜色阴暗,每一张脸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无数了无生气的面孔在车厢中叠加,简直像一趟搬运奴隶的列车。”[6]4寥寥数笔,作家将战败后东京人的茫然若失和生活无望刻画得淋漓尽致,而这种间接描写显然比平铺直叙更有画面感,更加真实感人。“雪子”也是无数苍白面孔中的一个,“从明天起,能否生存下去都还是个未知数”。刚从海外殖民地撤回来的“雪子”在东京无依无靠,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工作,活下去是摆在她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最终,生存的欲望促使“雪子”再一次投奔了那个当年她曾拼命想要逃离的“伊庭”家。一切好似回归了原点,实则堕入了更深的深渊。虽然这是困境中的无奈之选,但是这种软弱性却注定了“雪子”终将走上一条自甘堕落的不归路。此处,作家为“雪子”接下来的苦涩命运埋下了伏笔。表达了女作家对同样身为女性的“雪子”既同情又怒其不争的矛盾心理。同时,也暴露出作家对战争的仇视。战争摧毁了家园,剥夺了生命,也撕碎了年轻女子生活的希望,使她们“都变成了垃圾一样的女人”[6]154。通过对“雪子”这一人物命运的刻画,女作家将内心潜藏已久的对战争的憎恶感和对自己曾协助侵略战争的罪恶感淋漓尽致地抒发了出来。

四、结语

尽管在以《浮云》为代表的战后作品中,林芙美子并没有高呼“反战”的口号,但是却通过小说中的人物语言、心理和命运间接地表现了战争对日本普通民众的身心摧残,表达了作家对战争的强烈谴责和对和平生活的热切期盼。不得不说,从早年的成名作《放浪记》,到战争期间创作的几部“协力战争”的战地作品,再到战后发表的大量反战文学作品,林芙美子在文学生涯的每一阶段都巧妙地迎合了时局和大众的口味,成为当时最炙手可热的畅销作家。然而,这种投机心理也注定了林芙美子的战争书写必然带有暧昧性和不彻底性,她既没有认识到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是导致日本人民遭受苦难的根源,也没有对战争中被侵略的国家和人民给予应有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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