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翠英
(作者单位系中共宁化县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在江西的中央烈士馆内,曾挂着一张20来岁青年的全身照: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双发亮的眼睛,眉宇间透露出带点稚气的坚毅。他叫曹国煌,福建宁化曹坊人,是“中央红色医院”创办者、开国中将傅连暲的得意弟子。曹国煌在傅连暲的引导下,一步步踏上革命征途,不惜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1909年,曹国煌出生在宁化曹坊的一个地主家庭,与宁化县早期共产党员徐赤生是同乡,也是校友。1930年6月,在徐赤生的组织和红四军的指导下,宁化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西南半县农民武装暴动。红四军离开宁化后,徐赤生带领暴动武装队伍组成赤卫大队也开赴长汀与红二十一军五纵队会合,进行革命武装斗争。宁化赤卫大队开走后,国民党宁化县保卫团和地方反动民团卷土重来,对贫苦农民进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参加暴动的革命群众也大多惨遭杀害:贫农曹福子妻在水圳边洗衣,被他们乱枪打死;游击队长曹正刚的父亲在田边看鸭,被当场枪决,田间40余只鸭全被抓走……此时正值暑假,在长汀省立第七中学念书的曹国煌放假在家。这个富有正义感的青年对反动团匪的暴行十分不满,看到邻里乡亲被杀被抢,忍不住出来阻拦。这些反动团匪认为他又是一个“徐赤生”,拿起枪就给了他一家伙,正好打在曹国煌腿上,子弹从小腿穿过去。受伤的曹国煌非常气愤,怒瞪着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怕事的父亲赶忙向反动团匪赔礼,事后把曹国煌送到长汀福音医院医治。
曹国煌到福音医院后,18岁的陈炳辉(傅连暲的学生)负责给他换药。曹国煌的伤口已经化脓,他痛得头上直冒汗,依旧一声也没喊。曹国煌的坚毅给陈炳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晚上陈炳辉把这情况告诉了院长傅连暲,这个坚强的年轻人引起了傅连暲的关注。第二天,傅连暲亲自察看曹国煌的伤口,询问受伤情况,并叫陈炳辉好好照顾他。
曹国煌被安排在一个大病房,和很多红军伤病员住一起。他每天听红军战士讲马克思主义、《共产党宣言》,讲地主豪绅怎样剥削贫苦农民,讲毛泽东、朱德如何指挥部队机动灵活打游击战、歼灭战,讲农民运动领袖彭湃、青年运动领袖恽代英等英雄人物……这些都深深吸引着曹国煌。在养伤期间,曹国煌主动帮助红军伤病员打水、端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3个多月过去了,曹国煌的伤口也慢慢长好了。虽因骨头断了走起路来有点跛,但根据伤势恢复情况已经可以出院了。想着出院就要离开红军战士们,他恋恋不舍。最后,他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不回学校念书了,向傅连暲要求留下来学医,像他们一样给红军伤病员看病。他觉得这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
选择学医为红军看病,就面临着要与自己的地主家庭分道扬镳。当傅连暲问他:“你父亲能答应吗?”曹国煌回答:“以前,我以为他挺好,养着我。红军来后,经常讲地主怎么剥削农民,慢慢地我明白了。我父亲尽是盘算怎样多收些租米、多弄些钱,我怎么能和他走一条路呢!”见曹国煌如此坚定,加上医院接收了很多红军伤病员,照顾不过来,也很需要增加人手,而且曹国煌给傅连暲的印象不错,思想进步,对红军伤病员挺好。傅连暲答应了曹国煌的要求,让他和陈炳辉一起在自己家里吃住。
曹国煌为自己能留下来学医感到非常高兴,倍加珍惜这个机会。他一面认真学医,一面跟陈炳辉给红军伤病员换药、洗伤口,做些简单的护理工作。曹国煌虽然是富家子弟出身,在工作中却很积极,对红军伤病员特别关心,不分白天黑夜照顾着伤病员,不怕脏不怕苦不怕累。有个赤卫队长负了重伤,身上的几处伤口化了脓,一走近就有一股强烈的臭味。曹国煌和陈炳辉每天细心地给他排脓、洗伤口、上药,洗换下来满是脓血的绷带,毫无怨言。陈炳辉故意逗曹国煌:“你给红军伤员看了病,白军来了要杀头,你不怕?”曹国煌说:“怕就不来学医了!”
曹国煌嫉恶如仇,看到国民党部队做祸国殃民的事非常气愤。面对国民党的恶行,没有经验的他常不知如何是好。傅连暲引导他起来与敌人斗争,并通过亲身的经历对他进行启发。傅连暲看出曹国煌是个追求思想进步的好青年,于是把自己珍藏在书柜夹板里瞿秋白著的《新社会观》拿出来给他看。曹国煌一下就被这本书吸引了,每天晚上在灯下读到深夜,连续读了几遍。他对傅连暲说:“这真是本好书!读了这本书,我的眼睛好像亮了很多,知道了许多从来不知道的事情,看到了摆在我前面的一条光明大道。它就像一把神话里的钥匙,打开了我脑子里的铁锁,我了解了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共产主义……我了解了无产阶级革命是多么伟大的事业!我们要为了人民大众,创造一个最合理最美好的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到那时候,阶级消灭了,剥削消灭了,人人劳动,人人过幸福生活。”
傅连暲告诉曹国煌,共产党所领导的红军正是一支为实现这个伟大理想而斗争的革命武装,它不惜一切地和敌人英勇斗争,越打越大。他对曹国煌进行开导:“我们既然有了正确理想,就要为实现它而斗争!目前,我们要好好地支援红军,这就是革命工作。”
在傅连暲的启发和影响下,曹国煌思想不断成熟,期盼自己能成为一个像彭湃、恽代英一样的革命者、共产党员。
曹国煌认识到革命工作的重要意义,虽然学医给红军看病也是革命工作,但他总想能为党和红军多做点什么。他看傅连暲经常卷报纸、寄报纸,就问他给谁寄。傅连暲告诉他,订上海的《申报》《新闻报》和广东的《工商日报》等,是要送给毛委员(即毛泽东)的。为了了解国内外形势,以便更有力地打击敌人,发展革命力量,毛委员需要敌人的报纸作参考。曹国煌一听是给毛委员寄,很惊喜,主动要求傅连暲把卷报纸的任务交给他。他十分敬佩这位在红军伤病员口中时常提起、时常夸赞的革命领袖毛泽东,如果能为他做点什么,会倍感光荣。当得到傅连暲的信任,委予他为毛委员卷报纸的任务时,他非常兴奋,每隔两三天就从晚饭中留下一小团饭来卷报纸,小心认真地做着这项工作。
在汀州,很多为革命牺牲的烈士事迹对曹国煌的思想影响也很大。傅连暲的堂弟傅连彪也是一位共产党员,一直在汀州从事地下工作,不幸被敌人逮捕,英勇牺牲。傅连暲的侄儿傅维彬参加了红军,这位20多岁的青年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后被刺得鲜血直流,依旧英勇不屈,临死前还高呼:“共产党万岁!”这些英雄宁死不屈的精神深深震撼着曹国煌,他大声说:“敌人是杀不完我们的,我们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傅连暲关注着曹国煌成长的点点滴滴。经过一年多的观察,他觉得曹国煌的思想进步很快,对革命对党有了较高的认识,已符合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于是,他向与他们单线联系的共产党员——在邮局当邮差的罗旭东谈了吸收曹国煌入党的事。罗旭东每天来送报纸,对曹国煌很熟悉,当他得知曹国煌和家庭已经没有联系,经过找曹国煌谈话,也认为条件已成熟,因此请示上级党组织并得到了批准。
曹国煌终于如愿,兴奋得睡不着觉,对傅连暲说:“傅院长,我不知该如何感谢党对我的培养和教育!我是一个剥削阶级的子弟,是党把我培养成了一个有用的人,使我有了新的生命。今后,我一定要好好地为党工作。傅院长,有什么任务,就交给我吧!”
为了做党的工作方便起见,傅连暲让曹国煌化名黄为诚。
1931年下半年,国民党加紧了对中央苏区经济的严密封锁。红军队伍不断壮大,医药上的需求量也相继增多。医院原来只能通过邮局邮寄小包药械,根本不能满足红军部队所需。傅连暲打算派人到上海买药。当时从上海到长汀有一条水上交通线:上海—香港—广州—汕头—潮州—大埔—永定—上杭—长汀。国民党军在码头上检查很严,查到带私盐的人都轻则没收、关进监牢,重则枪毙,要从白区带药品就更困难了。谁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呢?经过反复考虑,傅连暲觉得曹国煌是最合适人选。
傅连暲对曹国煌讲了买药的事,曹国煌当然也知道这个任务的危险和困难,但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为了便于执行任务,曹国煌脱下平日穿的学生装,换上了从家里带来的长袍和布鞋,装扮得像一位少爷,带着傅连暲开的汇丰银行支票和行李箱出发了。他根据傅连暲交代的路线:汀州—上杭—峰市(今福建省永定区)—汕头,最后到了上海。到上海后,他找到傅连暲说的华英药房,见到和傅连暲熟识的经理,很顺利地买到了交代的药和医疗用具。
与来时相比,曹国煌带着药回苏区的路就没那么顺利了。尤其是越接近苏区,敌人查得越紧,路上碰到了好几次拦截。当药到达延平时,被驻扎这里的卢兴邦部拦住了。曹国煌向他们解释药是运去做慈善事业的,可他们说什么也不让过。机智的曹国煌去找当地一所教会医院的院长帮忙,正巧这位院长认识傅连暲,他到卢兴邦那里证明药的确是汀州教会医院运去做慈善事业的,这才得以放行。可药运到永安时,又被卢新铭部拦住了。还好傅连暲在曹国煌出发前给他分析了一路上军阀、土匪的分布和他们头领的情况。他从中得知卢新铭与傅连暲熟悉,于是他带着傅连暲的名片,买了礼物去拜访卢新铭,才又一次化险为夷。
前后约摸一个来月,曹国煌终于把一大批药械带回了汀州,有内科用的奎宁及各种注射药,也有外科用的碘片、漂白粉、硼酸、纱布等以及手术用具,这些都是红军伤病员急需的东西。见他回来,傅连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马上和红军相关负责人联系,先后由时任红十二军副官长杨志诚、军需处长杨立三等人带了两大批药到红军中去。
由于战争激烈,药的需求量很大。不久,曹国煌又赴上海买药。和上次一样,他顺利地买到药交给大货船托运,一路要换好几条货船。曹国煌不敢掉以轻心,很用心地跟踪着,从上海—汕头—三河坝—大浦。可货到大浦他去码头领时,码头上的人告诉他,半路上药给一支部队没收了。曹国煌匆匆跑回来告诉傅连暲。傅连暲得知在大浦被没收的就放了心,说:“是在大浦没收的就不要紧,大浦驻着我们的东江红军游击队,他们收下了,还省得我们送了!”曹国煌这才松了口气。
上海买药之行,使曹国煌得到很好的锻炼,为他日后执行更为艰巨的任务打下了基础。
红军部队不断壮大,战争也更加激烈,靠曹国煌这样来回买药只能是杯水车薪。1931年秋,红十二军政委谭震林来到傅连暲家,说:“你们买的两批药对部队帮助很大呵!你们是不是可以成立几个药房,把这个工作经常化起来呢?”傅连暲觉得有道理,问谭震林:“您看在哪里开药房合适?”谭震林说:“药还得到上海买,上海到汀州,中间要经过汕头、峰市、上杭,就在上海、汕头、峰市、上杭开4个药房,往汀州运药,还可做秘密交通站。”
傅连暲非常赞成谭震林的提议,经过缜密的研究和布置,他们决定先在峰市、上杭两地开药房。当时,峰市和上杭都是白区,敌人活动十分猖狂。为了安全起见,由傅连暲出面拜访了汀州一个姓邱的大商人,这人在汀州开过批发商行,上杭、峰市都有他的分店,名声很大,又十分爱财。为此,傅连暲约他合股开药店,跟红军做买卖,赚红军的钱,用高利润吸引他。商人看重的就是盈利,姓邱的一口答应了,并由他出面在这两个地方租了房子,找了铺保,一切安排就绪。
峰市在福建与广东交界处,小镇不大,但地势险要。傅连暲考虑到曹国煌去上海买药有经验,且人聪明机智,于是决定还是由曹国煌去上海买药,然后到峰市开药房,另派他人到上杭负责那里的药房。
曹国煌清楚在白区安据点很危险,但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在峰市的药房当医生兼经理,一面卖药,一面给人看病。他在药房卖的都是一般的药,把重要的药都偷偷地运到汀州,转到红军部队中去。就这样,红军部队的医药有了经常化保证,同时药店还为地下党组织的秘密交通提供了便利。曹国煌有时回汀州会随身带些稀缺的针药让傅连暲转交给毛泽东,他知道毛泽东需要这些针药。
处于白区的峰市,国民党兵到处抢劫、抓人、杀人,傅连暲非常担心曹国煌的处境。有一次曹国煌告诉傅连暲,他在峰市碰到一个从汀州逃亡出去的周姓地主。这让傅连暲吃惊不小,他嘱咐曹国煌:“要特别小心,发现有什么危险赶快往回跑!”
尽管曹国煌非常机智谨慎,不幸还是发生了。1932年秋季的一天,早就盯上曹国煌小药店的国民党兵,查出他是共产党员,且帮红军运药,把他抓走了,封了药店。敌人想要他说出为红军运药的实情和其他共产党员及参与人名单,以及秘密交通站点、线路等情报,就把他押解到上杭,对他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后来敌人见软的不行,就对他使用“老虎凳”“地雷公”“坐飞机”等多种酷刑。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小伙子平日不声不响,面对各种酷刑时却真挺得住。敌人始终没能动摇他的革命意志,最后没办法,决定杀害他。
就义那天,曹国煌被五花大绑押向刑场。他在街上一路走,一路喊:“打倒国民党!”“拥护共产党!”“共产党万岁!”国民党兵对此恼羞成怒,用刺刀制止他,但他像没看见一样,依旧一路喊着走向刑场。这件事震动了整个上杭城,好多市民哭了,都说这么个年轻勇敢的人给害了,真可惜。曹国煌就这样为了共产主义理想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年仅23岁。
傅连暲听到这个消息,悲痛欲绝:“曹国煌,你死得英勇,你没有辜负党和同志们的教育!”他和陈炳辉把曹国煌留下的唯一一张全身照片挂在房间里,默默地悼念他。中央烈士馆建立后,烈士的遗像又挂在了墙上,供人们纪念和缅怀,并学习他那忠贞不屈的革命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