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春
1947年11月,闽西南白区党组织领导人相继被捕叛变,整个组织与上级的联系被切断。可贵的是,该组织下属4个分支机构(厦门市工委、安南同县工委、诗陶码工委和台湾工委)的骨干人员,纷纷行动起来,一方面稳定党员群众的情绪、采取各种措施保存实力,另一方面努力通过各种渠道寻找上级组织。
外出寻找上级的主要有两拨人员:以厦大支部为代表的厦门的同志,他们1947年12月中旬前往香港,试图联系上中共中央香港分局(下文简称“香港分局”);从台湾撤退往上海的台湾工委巡视员张连,联络原台湾、安南同和诗陶码工委无法立足的干部汇集上海,试图通过上海党组织接上原组织。1948年4月初,中共中央上海局(下文简称“上海局”)电报香港分局介绍张连、林文芳回闽南寻找原组织,计划回老根据地打游击,从而掀开闽西南白区党组织新的历史篇章。
作为该事件的关键当事人,张连本人对这段历史在不同时期的自书中均说明:一、暨大党组织和上海党领导两方面,都给予了支持;二、暨大党组织的支持主要在输送十多位赴沪干部进入苏北、浙南等解放区游击区,但无法解决张连请求与上级取得联系的要求;三、与香港分局接上联系,是李纯青通过其上级张执一实现的。
本文力图通过收集与此事件相关各方的组织背景、权限范围和大环境条件等信息来解读,香港分局为何不能直接接纳近在咫尺、被切断联系的下属组织,而要由远在千里外的上海局电报香港分局来处理问题。
上海局电报香港分局介绍张连、林文芳,意味着上海局对张、林及其行为的认可。香港分局也因此,在初步审查张连等人后,给予张连和他所代表的白区党组织一定程度的信任,并在持续10个月的考察期中,逐渐增强信任度并赋予重任:默认成立新的白区党组织领导机构“中共泉(州)厦(门)临时工作委员会”及其分支机构;批准在安南永德一带开展武装斗争计划;批准发动青年学生知识分子下乡与工农结合;批准接纳被原组织遣散的厦门城工部等人员;承诺在获得一定战功的条件下,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番号等。浴火重生的闽西南白区党组织不负重望,在1949年5至7月共57天时间内,打下闽南6个县城。
上海局何以认可张连,并出手支持闽西南白区党组织重建的呢?
中共中央上海局(1946年4月—1949年5月)是解放战争时期党中央派驻上海的秘密领导机关,是南方国统区的工作指导中心,管辖范围为长江流域及西南各省及北平、天津、青岛、台湾一部分党的组织与工作,并于必要时指导香港分局。
上海局下辖有若干平行组织,采取分开管理方式:一、上海市委,市委书记张承宗。下设工人运动委员会、学生运动委员会(下文简称“学委”)等机构。当年的暨大学生吴学谦为市委学委书记,上海市各学校党组织,归学委领导。[1]二、南京工委,书记陈修良。三、外县工作委员会,书记张执一。1948年改派林枫任书记,张执一分管。四、台湾省工委,书记蔡乾(又名蔡前、蔡孝乾),张执一分管。五、长江沿线及西南地区工作等。另有福建省委,书记曾镜冰。上海局下设工作机构有:策反工作委员会,书记张执一;文化工商统战委员会,书记张执一;还有帮会工作委员会,书记张执一等。[2]
对电报事件起直接作用的上海局当事人中,建议者为李纯青,决策者为张执一。
张执一原属中共中央华中局。1945年8月,中共中央、中共中央华中局决定举行“上海起义”,成立起义领导机关“上海市党政军委员会”,任命张执一为书记,具体组织人民武装起义,上海起义被放弃后,张留上海工作。1946年4月上海局成立,张执一一人身兼上海局外县工作委员会书记、策反工作委员会书记、文化、工商、统战委员会书记等职,直至1949年4月离开上海。张曾自述:“一九四六年秋冬之交到一九四九年冬,我曾代表上海局四次前往台湾检查与布置工作。”[3]他对台工作的直接下属是李纯青。
李纯青祖籍安溪,祖、父两辈赴台经商,在海峡两岸都有家,因不愿做日本臣民而拒绝加入台湾籍,回大陆集美师范学校就学,1934年在厦门入党,并介绍同窗好友安溪龙门林师柴入党。因组织破坏失联到日本留学,抗战爆发后回国进入《大公报》,1945年10月以记者身份随陈仪参加台湾归还中国受降仪式,临行前接受周恩来对台工作指示。李纯青回忆:“我在台湾见到各界人士,走在群众中间,沿西海岸由台北到东港,访问全岛。我也与老台共——即台湾共产党、日本共产党台湾民族支部的重要人物,多次接触。”[4]李还与岛内进步力量秘密联络,了解他们的状况和政治倾向,给他们提供建议。1946年秋,李返上海。近年有资料显示,李纯青对老台共的调查意见,对于中央和上海局对台工作决策起了重要作用。[5]李返上海后在张执一直接领导下做台湾工作,张执一评价李纯青,“对上海新闻界和台湾上层人士开展工作起了很好作用”。[6]
1946年10月,闽西南白区党暨大支部书记张连随暨大复员上海。同为集美学校学生的安溪革命人李纯青对张连信任有加,倾心指导其成长。而此时的李和张正先后从台湾返回上海,紧接着暨大迎来第一批台湾公派生,再接下来的“沈崇事件”和“五二〇”学生运动,把俩人更紧密地联结到一起,李纯青家的客厅常常坐满暨大的学生。
1948年5月1日,中共翔云区委负责人到安溪城厢墩坂支部传达上级关于武装斗争的指示。
1947年12月,闽西南白区党组织台湾工委遭破坏。1948年元月初,张连从台北撤往上海,初住李纯青家。不久在台湾、闽南等地无法立足的同志们汇集上海,未能来沪的同志们纷纷来信,都强烈要求张连能通过上海党组织找到上级,重振组织,共同推举张连为总负责人。张连和各地负责人分别函告闽南组织:组织起来,准备武装斗争。安溪、南安地方党组织,在接到张连等的指示后自觉行动起来,准备开展武装斗争。此时,中共泉厦临时工委还未成立。
张连请求李纯青代向上海党组织汇报:泉州厦门失去组织关系的同志众多,这一带的腹地山区是广阔的革命老区,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如果能够恢复与上级关系,把人数众多的党员群众组织起来,党可以继续经营这一大片地区开展武装斗争,这对于革命的作用比送一些人到解放区的作用还要大。李纯青亦认为现在太湖游击队已集合起来,搞敌后武装斗争,张连他们应当回龙门拉起旗帜、召集旧部,商定年轻的同志到解放区去。张连与林文芳回闽南寻找上级。
李纯青向张执一转达闽南广大同志的意愿,张执一指示,张连到苏北只起一个“兵”的作用,回安溪就是“帅”,应回闽南拉起队伍打游击,同意电报香港分局,并资助旅费400万元。
1948年4月,林文芳到港后按约定的暗号“林伍”接上《华商报》李嘉人,中共中央香港分局书记方方指示,等林绿竹(即张连)来了再听汇报。5月,张连抵达香港即与林文芳面见李嘉人,李要张写详细的自传,并报告之前的组织破坏情况。报告送上两个星期后,李嘉人表示同意处理问题,要张连在港等候结果。
综上所述,笔者以为,中共中央上海局之所以出手支持闽西南白区党组织的重建,主要出于以下四点考虑:
一、上海市委学委对张连的帮助,是出于对张连作为自己人的认可。张连代表暨大被选为“全国学生抗议美军驻华暴行联合总会”(“中国学联”前身)宣传委员,领导暨大学子在上海“沈崇事件”“五二〇”学生运动中有突出表现。上海市委学委对张连的认可,是上海局对张连持信任态度的基础。
二、李纯青对张连的举荐,应是上海局电报的直接动因。李对张的爱护,除了共同的学缘(同是集美学校学友)、乡缘(同为安溪人)、语缘(同讲闽南话),最重要的是共同的革命事业,让他们成为互信的师生和战友。
三、张执一、李纯青和张连,都有台湾革命工作的经历,这种共同工作经历的纽带,可能促使张执一决策电报香港分局。
四、上海局在上海为秘密机构,香港分局在香港为半公开机构,上海局在上海不方便做的事可在香港做。上海局在香港有自己的独立机构,多次派送干部到香港分局设立的香港达德学院接受培训,或在香港召开会议,香港分局电台质量比上海局好,上海局有时到香港发送指令。上海局把他们所信任的张连介绍给香港分局,属于其权限范围。
为了使命,勇于担当,是这一代共产党人的共同特质。
注释
[1]由此推理,无论是暨大党委、市学委,或者上海市委,在当时都没有与香港分局联系的权限,因而暨大党组织无法帮助张连联系其上级。
[2]详见张执一:《在上海局工作情况的回忆》,《民进会史资料选辑》第三辑。
[3]张执一:《在敌人心脏里——我所知道的中共中央上海局》,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革命史资料》第5辑,文史资料出版社,1981年。不过文中“到一九四九年冬”有误,可能为“春”。张执一于1949年4月离开上海前往北京,继而辗转武汉工作,上海局也于当年5月撤消。
[4]李纯青:《望台湾》,经济日报出版社,1991年。
[5]蓝博洲:《台共党人的悲歌》,中信出版社,2014年。
[6]张执一:《在上海局工作情况的回忆》,《民进会史资料选辑》第三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