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纪事

2020-02-24 07:13胡庄子
美文 2020年3期
关键词:莲叶陈寅恪毛泽东

胡庄子

“泽东日”1942年2月15日,延安文艺俱乐部把这天定为“泽东日”,举办报告会。张如心报告《怎样学习毛泽东》,徐特立报告《毛泽东同志生活中的几个片段》,萧三报告《毛泽东同志的少年时代》。毛泽东时代开始了。

毛泽东想当专栏作家1957年3月10日,毛泽东在新闻出版界座谈会上说:“我也想替报纸写些文章,但是要把主席这个职务辞了才成。我可以在报上辟一个专栏,当专栏作家。”太遗憾了,毛泽东没能开个专栏写文章。如果毛泽东辞掉主席当专栏作家,肯定能写出一批妙文,至于文革会不会发生那可不一定……

“煮书”出处待考。可能是从“煮”字衍生出来的:煮饭,煮肉,煮青,煮酒,煮鹤焚琴,煮字……宋代董嗣杲在《秋凉怀旧》中写下了“煮字”的诗句:“少年偶负投机愧,今日徒工煮字劳。”作家刘知侠的书房中,壁悬有横幅:“每日煮书”。作家茹志鹃书房亦挂着一条幅:“煮书”。她说:“书,光看是不行的,看个故事情节,等于囫囵吞枣。应该读,读,就仔细多了,然而读还不够,进而要‘煮。‘煮是何等的烂熟、透彻,不是一遍两遍可成的。”书,不可煮而煮,“煮”成佳构。此刻,旭日东升,煮水,预备煮书……

《现代汉语词典》珍藏本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原中科院语言研究所)主编的《现代汉语词典》可能是新中国发行量最大图书方阵中的一员。2010年6月,为纪念语言研究所成立60周年,该所以1960年商务印书馆印刷的《现代汉语词典》“试印本”原本制作“珍藏本”以示纪念。这个“珍藏本”,16开本,布面盒套装,印得豪华,没有版权页,没有对外发售,也不知印了多少册。一朋友知道我喜欢书,送我一本。“试印本”上的条目,是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当年一字一句修改过的。我对比今版看了几页,也说不出哪个更好一些。

格言痛饮酒,熟读《世说新语》,便可称名士。致虚极,守静笃,熟读《道德经》,可以为上士。熟读《周易》,管窥乾坤,可为算士。熟读《孙子》,运筹帷幄,可为战士。意气风发,熟读《刺客列传》,可为杀士。

《历代印谱汇编》叫作霍香结时他写了神奇的《灵的编年史》,叫做萧乾父时他编了煌煌《历代印谱汇编》(广陵书社2019年9月初版)。所谓印谱,是指汇集古印或名家所刻印章打出印蜕印出底样复制而成的书。中国存世的最早印谱是明代隆庆时期的顾从德于1572年编辑的《集古印谱》。萧乾父编纂的《历代印谱汇编》49册,收录明清中国本土以及日本地区的印谱文献,其中明代印谱21种,清代39种,日本印谱31种,统共91种,涵盖了明清以来藏之海外最重要的印谱文献。霍香结也就是萧乾父,在写作、书画之余,编出如此大规模之印谱,功莫大焉。

《中国历代闲章集粹》王义骅编,浙江古籍出版社2009年3月版,收入历代流传的名家闲章1669方,展卷看那字里行间之鬼斧神工,看那闲闲妙语之五味悠长。一溪云,二分明月一声箫,三十六峰长周旋,四忠三节一义之门,无酒时学佛有酒时学仙,聊復尔尔,十分红处便成灰……高阜在《赖古唐印谱》中说:“夫(李)斯(程)邈之书,可以峙山岳者,难充几案之娱;李(白)杜(甫)之篇,可以挥烟云者,难舒指掌之细。而约千言于数字,缩寻千丈于半圭,不越径寸之中,而尽乎碑版铭勋赋诗乐志之胜,则唯图章为然。”说出了闲章的美妙。

《三阶教残卷》终南山天子峪口,有百塔寺。百塔寺是三阶教的祖庭。三阶教是中国佛教一个派别,由隋代僧人信行创立,教派一度盛大,后被斥为“异端”,受到官家禁止及其他宗派排斥,传播300余年后湮没不传,经典被全部除毁。据说日本还保留三阶教部分经典。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印行了《三阶教残卷》,收录敦煌遗书中的三阶教残卷,是研究三阶教的宝贵史料。

庭前柏树子《六祖坛经》记录了六祖的四句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1932年,陈寅恪写了一篇研究六祖慧能的文章——《禅宗六祖慧传法偈之分析》,认为偈语“菩提本无树”这几句“半通不通”。陈寅恪持的是逻辑的立场,而禅宗的问答及偈子则是不讲逻辑的,比如禅宗语汇中的“面南看北斗”。正是:庭前柏树子,殿后银杏果。祖师西来意,随心应量说。

世上已无王世襄,人间尚有锦灰堆书架上有套王世襄自选集:《锦灰堆》(3卷),1999年8月版;《锦灰二堆》(2卷),2003年8月版;《锦灰三堆》(1卷),2005年7月版;《锦灰不成堆》(1卷),2007年7月版。这书名让我喜欢不已,内容没认真看。

向毛泽东借书毛泽东在《矛盾论》(1937年8月)一文中,讲了“三打祝家庄”的故事:“《水浒传》上宋江三打祝家庄,两次都因情况不明,方法不对,打了败仗。后来改变方法,从调查情形入手,于是熟悉了盘陀路,拆散了李家庄、雇家庄和祝家庄的联盟,并且布置了藏在敌人营盘里的伏兵,用了和外国故事中所说木马计相像的方法,第三次就打了胜仗。《水浒传》上有很多唯物辩证法的事例,这个三打祝家庄,就是最好的一个。”延安平剧研究院决定把《三打祝家庄》编成一部戏。可是在延安找不到《水浒传》,只好向毛泽东借。毛泽东把120回的《水浒传》借给主创人员。直到《三打祝家庄》演出之后,才把《水浒传》还给毛泽东。

《毛主席对广抪工作的重要指示》记得那时候,每个村头有大喇叭,每个家庭有有线广播,大喇叭高高在上,字正腔圆;小广播还要接个地线,嗞嗞啦啦,断断续续,地线还得浇水。那是1970年前后。这是落实毛泽东指示“努力办好广播,为全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服务”的结果。我见到《毛主席对广抪工作的重要指示》时,马上想到从前的广播喇叭。这本书,太原市北郊区革命委员会广播站1970年5月5日翻印,收入毛泽东关于广播的30余条,22页,银行卡的大小,红塑料皮套装。封面上的书名,用了两个简化汉字。“把地球管起来,让全世界都能听我们的广播”,毛泽东说得好。如果再加上一句就更好了:让我们每个人都能听到全世界的声音。

《为革命而学》  上网一查,“为革命而……”是个曾经流行的书名:《为革命而读书》《为革命而学》《为革命而教》《为革命而织布》《为革命而打球》《为革命而鍛炼》《为革命而养病》《为革命而喝茶》……

《圣彼得堡梵德大词典》1947年冬,北平的经济已经崩溃,北京大学教授、“教授中的教授”陈寅恪连买煤取暖的钱都没有了。胡适听说了,想以北京大学的名义赠陈寅恪先生一笔美元(法币随时贬值),被陈寅恪拒绝。当时,陈先生已经目盲,无法阅读,有些图书对他也不再需要。最后商定,陈先生将家中部分藏书卖给北京大学东方语言学系,换取2000美元。陈先生就这样将一批西文的佛教和中亚古代语言方面的珍贵书籍如《圣彼得堡梵德大词典》半卖半捐地给了北大,以买煤取暖。据说,取书那天,胡适之先生亲自派出自己的汽车(当时北大仅有胡校长一辆小车)去陈先生家,拉回了一车书。季羡林的《回忆陈寅恪先生》说:“仅一部《圣彼得堡梵德大词典》市价就远远超过这个数目了。”陈流求的《我们的父亲陈寅恪》中对这件事也有记述。我想说的是,《圣彼得堡梵德大词典》没见过。

史星文的《书法写我》五月初五出生的人,都比较厉害。比如三国之张飞,比如当下之史星文。厉害之外,差别也大。张飞外向,星文内向。张飞快,星文慢。张飞尚武,星文从文。张飞使的是丈八蛇矛,星文拿的是鹤脚毛笔。张飞一声喝断当阳桥,星文从不大声说话,大声说话的是他手中的笔——觉来落笔不经意,神妙独到秋毫颠。史星文生在华山脚下,从小仰望华山,把自己的性情长得华山般厚道浑然,信念坚固,也把自己的一只笔长成了华山上的一棵老松,临天地之帖,学人间之碑,写出了自己的风姿与风景,直至与华山同体。贾平凹说史星文:“这种人可靠,能以委托,但相坐无趣。”史星文趣在别处。趣在书法,他书法的好,跟为人的好一样,内敛,不张扬,却自带光芒;趣在文章,或静若处子,或动若脱兔,或得兔忘蹄,或得鱼忘筌,皆老僧般素朴深味。趣在藏书,且以收藏鲁迅而形成特色,比如1938年版的《鲁迅全集》,毛泽东才有一套乙种本,星文收藏的是甲种本,如今这个版本全中国也不会超过二十套完整的。夜读史星文的长篇自述散文《书法写我》,读到睡不着,躺在床上,用手机写了以上文字。

《批判吴祖光右派集团(剧协、影联联合批判吴祖光右派集团辩论会上的部分发言)》(首都艺术界整风办公室1957年12月编印,16开本,158页)。群殴者赤膊上阵,阵容十分强大:田汉,夏衍,老舍,陈白尘,曹禺,贺敬之,梅兰芳,张庚,常香玉,张光年,阳翰笙,魏巍,郭沫若,杜近芳,陈荒煤,文怀沙等。群殴的套路是,一群人怼一个人,翻历史,揭老底,有的戴帽子,有的打棍子,一个踢一脚,一个打一拳,你揪小辫子,他扇耳刮子,个个稳准狠,其中不乏惊人的细节情节。只是,听不见吴祖光的呻吟声,看不见吴祖光的表情。此书封面印着“内部资料,不得遗失”,不知咋流落到旧书摊,本想寄还编印者,一问,早作猢狲散了。哈。想知道的是,这些批斗雄文,是否收入诸位的文集。据我所知,上述人名中都有文集,有的还出了全集。

东西南北出门看天阴,会不会下雨呢?古人卜了一卦:“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郭沫若《卜辞通纂》第375篇)——不是写诗,胜似诗。汉代有个人看采莲,他写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一派天然,好得没法说。杨泽有首诗叫《拔剑》:“日暮多悲风。四顾何茫茫。拔剑东门去。拔剑西门去。拔剑南门去。拔剑北门去。”——因为有了前面两首“诗龄”长者在,再读这一首,“东西南北”感就不那么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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