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高熙
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援引了电影符号学家麦茨的话来印证时间对于叙事的重要意义:“叙事是一组有两个时间的序列……被讲述的事情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所指’时间和‘能指’时间),这种双重性使一切时间畸变成为可能。”电影《流浪地球》给出了太阳急速膨胀,人类无奈选择将地球推离太阳系,走上历经250代人,每代100年流浪之旅的宏大时间设定。影片的本事时间从刘培强父子道别和刘培强与韩子昂的对话中展开,接着镜头转向成年刘启,他在中国农历新年这天带着妹妹韩朵朵来到地面,结果被捕,在囚禁过程中遭遇地震,在逃出后的回家路上遇到了运送“火石”的王磊一行人。前往杭州途中,韩子昂突遭意外去世,杭州也相继沦陷,众人无奈前往苏拉威西。
就在苏拉威西转向发动机被点燃之后,地木距离却越来越近,众人在刘启的启发下决定点燃木星用爆炸产生的推力将地球推离木星。地球得到拯救的三年后刘启成为了初级驾驶员,继续为保护家园而工作。影片本事时间也到这里截止,根据刘培强在国际空间站的工作时间计算,影片中一共展现了20年的时间。
影片的本文时间则是从刘培强妻子得了不治之症,刘培强将进入地下城的机会让给岳父韩子昂开始。韩子昂在洪水中救下了一个女孩,并将刘启母亲的名字给了女孩,女孩自此就叫韩朵朵。而后的时间线索就与本事时间相同,直到刘启成为初级驾驶员,进而一直持续到经历250代人的2500年后地球成为目标星系的新行星。
放映时间则是影片从故事开始到结束的1小时57分54秒。
《流浪地球》中时间叙事的重点在刘启一行人在地表的一天,通过用极短的时间与拯救地球的艰巨任务相对比来加强叙事紧迫感。影片中计划引爆木星的高潮处,给出了“七天”的概念,这七天是让人们最后团聚一次,实则李一一等人明白根本没有七天那么长,再用日本救援队的自杀来渲染出末日绝境下的压迫感。然而在这样的威胁生命的压迫袭来之际,刘启的想法和刘培强的选择相契合,给人们的希望感更加强烈,选择相信希望的各国救援队也强调了“七天”这个概念,“七天之内也回不了家”。在“七天”的时间概念被不断提及的过程中相伴出现的还有“家”这个意象。韩国人说:“我想回家,看看我妈”;俄罗斯人说:“七天之内我们可能根本回不了家”……镜头一转,各国救援队纷纷掉头和各国军人不断往回推撞针,各种语言交错的声音效果与众人合力的全景构图配合,完成了科幻电影想象的外在架构与中国式集体协作的精神价值内核的有机结合。
《流浪地球》中空间变化的动因主要由刘启和刘培强父子引起,总体叙事空间也由二人一系列的行为而得以建构。刘启因为好奇外界而带领韩朵朵从地下城来到地面,继而完成了拯救地球的壮举。刘培强因为肩负人类共同希望的重任而来到太空中的国际空间站,继而得以在最后关头点燃木星。
电影中的叙事空间变化多样,但是每一处叙事空间的变换对于电影本身来讲都不是赘余的,各有其效果。首先是故事的绝对主人公刘启,他的行为首先将视野带到了韩朵朵上课的教室——一个由LED屏幕假装外界的地下封闭空间,并借此引出了“希望”这个在影片中即将反复出现的能指。转入下一个场景即是北京地下城全貌,这个时候的地下城还是处处灯红酒绿庆祝中国农历春节的充满希望的样子。随着刘启一行人来到地面,故事正式进入正轨。地表的世界千里冰封,刘启等人肩负重任一路南下的第一站来到上海,这是韩子昂年轻时居住的地方。根据韩子昂的描述,他曾经的“家”,不过数十年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这里紧接着出现了影片的第一个较大的情感刺激,即韩子昂在逃出上海的时候不幸罹难,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到了他原本的“家”中,与此同时杭州地下城陷落。韩子昂的“小家”与杭州成千上万人的“大家”相继毁灭,一大一小,一略一详,在张弛间调动观众情绪,产生前期第一个叙事情感低潮。
有波谷必然承接波峰,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三号转向发动机成了新的“希望”能指,但苏拉威西转向发动机恢复工作以后地木距离仍然继续缩小,联合政府的广播又将叙事情感打入最低潮。这个低潮是两个主要叙事空间的共同低潮,一则地球即将毁灭,二则太空中的国际空间站联合政府决定放弃地球。配合光线的明暗变化,二者耦合瞬间将绝望的情感传递给每一位观众。两个空间的情感最高潮产生动因即是影片通过刘培强的语言建构起了一个描述性空间——木星,“木星就像一个大气球”,“木星上百分之九十都是氢气”,而“氢气就是爸爸开大火箭的燃料”。点燃木星的想法首先在地球上得以施行,但是苏拉威西的技术人员与中国的王磊一行人形成鲜明对照,苏拉威西的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选择保住自己,而王磊一行人在同伴相继丧生后依然选择共同前行。韩朵朵在苏拉威西与刘培强产生了交流,使得两个叙事空间在影片经历了两次低潮后终于相互打破了壁垒,刘启和刘培强的心灵空间也得以打通,消解了地球与空间站的矛盾对立,瞬间将影片叙事的情感基调拔高,众人再次重燃希望,点燃木星的计划得以全面实施。而后刘培强带着空间站30万吨燃料去点燃木星的行为,契合了D·W·格里菲斯电影叙事中“最后一分钟营救”手法,使得是否能点燃木星、人类是否能得救成为观众关注的核心问题,这一悬念在揭示的时刻,宏大的爆炸画面与静默的音效配合形成强烈对比,点燃了影片最高潮。影片最后用旁白的形式构建出了一个描述性空间,即2500年后的地球将到达目标星系,成为其新行星。影片中现实空间与描述性空间相交错,增强了影片的真实感,使观众的情感产生强烈共鸣,彻底完成叙事空间的构建。
《流浪地球》在全知视角下展现了一个宏大的叙事背景和空间环境,将全人类的命运纳入其中。影片遵循了情节发展的线性时间顺序,但是片中设置了限知视角下以刘启刘培强父子为代表的地球和空间站两条线索。两条线处在同一线性时间,却明显有不同风貌、不同价值取向以及人物构成。地球上一片慌乱破败面临毁灭之际,空间站却虚构了一个安全的环境,切断与地球的联系。人类在选择点燃木星点燃希望的时候,空间站却选择将“流浪地球计划”变为“火种计划”。二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由此产生绝境下的叙事张力,两条线索相互交织推动叙事进程。指挥中心外受伤的人、指挥中心里的李一一、撤退的各国救援队、装火石的刘启、推撞针的王磊、空间站的刘培强这些不同地点的平行动作交替切入,构成了“最后一分钟营救”的交叉蒙太奇手法,为点燃木星的高潮充分铺垫,最后的高潮达到的动因即是上述因素全部集中。影片架构出的集体主义叙事主题,传达了深层观念内涵中的中国式人类命运共同体概念。
《流浪地球》是当之无愧的中国科幻电影开山之作,其成功之处主要在于过硬的叙事本身,而出人意料的特效制作无疑是锦上添花。影片位居中国影史票房第二,将其作为商业片看无疑是极其成功的,将其作为近年来的新主流电影来看也是相当成功的。影片没有一味流于视觉效果,而是将团结协作的集体精神蕴于其中,首次以中国视角切入如此宏大的背景,也暗指了当下中国国际地位不断提高,中国式的意识形态价值取向也愈加得到承认。影片内外兼修,值得后来的电影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