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症监护室》《在精神病院》透视无常人生

2020-02-24 06:13艾自由
昭通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精神病院重症监护室监护室

艾自由

(昭通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云南 昭通 657000)

2020年的春天,在众志成城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非常时期,居家细读湖北作家周芳的非虚构长篇纪实文学《重症监护室》《在精神病院》,视生视死别有一番感悟在心头。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心宽一寸,路宽一丈。心若放宽,时时都是春天;心若计较,处处都有怨言。人活一世,求个心的安稳。人生无常,共克时艰,稍安勿躁,心安即是归处。

周芳的《重症监护室》曾以《重症监护室——ICU 手记》为题,在《北京文学》2015年第11 期首发部分章节,相继被《文学报》《北京日报》《青年文摘》转载,入选2015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2016年5月,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21 世纪年度报告文学选(2015 报告文学卷)》。2017年5月,被评为《北京文学》2015年—2016年重点优秀作品篇目。2018年5月,荣获第三届华语青年作家奖非虚构类提名奖。2018年12月,荣获第七届湖北文学奖报告文学奖。周芳的《在精神病院》曾以《精神病院采访实录》为题,在《北京文学》2018年第9 期首发部分章节。2019年8月,上海文艺出版社以姊妹篇的形式出版了《重症监护室》和《在精神病院》,并参加上海书展原创文学20大好书活动。《在精神病院》还入选深港书评2019年第19 期好书周榜、华文好书2019年9月榜,《中华文学选刊》2020年1 期又以《坐17 路车去孤岛》为题选发部分内容。在评论界看来,周芳的《重症监护室》《在精神病院》为当下文坛提供了有关写作伦理和文学尊严的范本,那就是:一个真正有追求的作家,必然会抱着鱼沉进水中、根扎进泥里的踏实写作姿态,去勇敢真诚介入生活,介入社会,介入人生。由此,文学也才能真正具有打动人心、追问人性的巨大力量,从而受到文学圈内圈外的普遍好评。

周芳的《重症监护室》《在精神病院》两部非虚构长篇纪实文学,采用日记体、流水账式来构架,写法从头到尾疏淡平实,始终用细腻淡美的笔调来书写压抑沉重的医疗题材。周芳不仅身入重症监护室、精神病院,更是心入重症监护室、精神病院,与肉身、精神受到严重摧残的病人零距离接触。有的写得侠骨柔肠、肝肠寸断,有的写得惊心动魄、毛骨悚然,但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传递肉身、精神两类特殊病人撼人心魄地与病魔死亡缠绕与向死而生的同时,融入了自己心怀悲悯、满怀善意的对建立和谐医患关系的人文思考,举重若轻、张弛有度,从而使广大读者对两类病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医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感同身受,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非虚构长篇纪实文学力作。这两部非虚构作品就像两个万花筒,通过对肉身、精神两类特殊病人的关注,写医生、患者家属陪患者一起,和时间赛跑、同病魔决战、与死神较量,人世间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在这里集中互补呈现,社会上的养儿防老、医患纠纷、医疗保障等敏感问题的种种矛盾也在这里多重折射。在立体深刻的多面揭示中,展现出各自意料之外、情理之内的行为方式、命运走向,从而较深层次地探讨在当今现实中国,在快节奏的生活下人们的精神世界,每个人如何面对生存困境时获得应有的尊严和平等。

2013年10月至2014年6月,本职工作是湖北省孝感市中心医院附属护士学校语文老师的周芳利用业余时间,深入孝感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做义工,这里与外界隔离,冰冷的医疗器械和复杂的人性相互交织,生离死别习以为常,习惯死亡成为常态。在《重症监护室》里,几乎涉及到各种类型的危重病患者,既有遭遇各种事故猛烈创伤型的,像烧伤的徐财娃、工地摔下来摔破肝肺脾的刘浩云、因车祸鼻子塌右眼瞎左腿断的马庆生;也有遭遇各种自身患病不幸型的,像患肝癌的张万福、胃癌的刘向晨、尿毒症的张玉芬、肺结核的王桂香、脑死亡的刘军兰、脑出血的汪东坤、脑中风的潘爹爹、重症肌无力的王佳璐、重症心肌炎的刘小萌、脑梗塞后遗症的晏楚林、糖尿病并发症的刘菊秀;还有为不拖累儿子,服毒后跳河自杀的倔强张老汉等等。为了他们的“活着”,医生护士余主任、屈医生、杨医生、护士长、小玉每天如同打仗,透支着脑力、体力和精力。患者家属朱成文、唐老师、王美丽超强的承受力和韧性,承受患者病情、陪伴、医药费、治疗坚持与否决策的博弈与煎熬。这本书是作家周芳通过一天一天的目击,一件一件事的记录,去直面痛苦与死亡、纠结与虚无、尽力与无奈,并因此懂得更加珍惜人生的一份真切记录。当周芳在重症监护室这个天天面对生命的脆弱、死亡近在咫尺的逼仄场所,去关注那些战斗在临床一线的医护人员,在疾病和死亡逼近时,用他们的医术、爱心、信念,如何挽救一个个濒危的生命的一个个场景,去面对一个个痛苦的人、绝望的人与死神搏斗的呻吟或者哀嚎,同时作家自己也完成了从一个晕血症医盲在司空见惯的痛苦中转变成一个侠骨柔情的“女汉子”过程,她也就更加真切地体会到活着的实在不易。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重症监护室》出彩还在于文本的推陈出新,采用正文“日记”和“补记”的特色文本,记录了重症监护室日常救治危重病人的情形、患者和家属在生死关头的行为态度,融入了义工作家自己零距离对生命的观照和反思。“补记”是文本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的“补记”很短,有的在篇幅上长过正文“日记”,但是“补记”与“日记”相得益彰,不少“补记”融入了作家对救死扶伤中生死尊严的深层次思考。比如2013年10月23日写的《拿走它吧,拿走它,我与这条腿绝交》一节正文“日记”写道:“泪水从变形的左眼眶流下。马庆生终于哭了。这就是我盼望的泪水?进入重症监护室后,我曾经非常疑惑,那些清醒病人为什么不哭不流眼泪?平时,我们一点点疼痛一点点不适,都会眼泪直流。他们的泪腺也病倒了?他们眼里怎么这样空洞洞的?你看见一只蜉蝣在大海里挣扎痛哭吗?小玉说,在巨大的灾难面前,蜉蝣已经不是它自己,被浪头挟裹放逐,拍打在哪个滩头算哪个滩头。”在“补记”中则写道:“我喜欢跟余主任一起接待家属。许多深奥难懂的术语通过他的讲解都透彻明了。更重要的是,无论面对情绪多么激动的家属,他都一脸佛相,透出一股祥和之光。他的理念是,家属被病打蒙了,他们急火攻心,盲人摸象,这可以理解。我们一急,就是火上浇油,急中无智。”“今天,站在余主任身边,我忽地感到软弱无力:从什么时候起,接待家属,成了一件技术活,不仅要客观公允地让家属知晓病情和相关治疗,更要保证自己的每句话不成为日后被家属告上法庭的证据——他们口袋里藏有家伙。录音笔。微型摄影机。他们的拳头可以随时抡起来。”平时我们说到医院看病难、用药贵的“痛点”不除,患者就谈不上真正意义的幸福感、获得感、安全感的提升。其实,看病难、用药贵背后涉及许多医院体制机制的原因和问题,作为医生也不希望患者看病难、用药贵,医生要获得真正意义的幸福感、获得感、安全感和患者一样难,只不过各有各的难处。处处留心皆学问,在日子总比眼泪长的重症监护室里,医生、患者、患者家属都不容易甚至心酸无助,医患关系长期紧张由上引述可见一斑。而这样的精彩互文,在《重症监护室》比比皆是。

2016年4月至2017年3月,周芳又利用业余时间,深入孝感市精神康复中心做义工,去接近《在精神病院》中那些“割下父亲脑袋当苹果的人,不停宣告世界要战乱的人,准备计算出仙丹的人,谢绝在中南海工作的人,高呼自己是观音菩萨的人,哀哀地哭说要做嫦娥的人”等形形色色的精神病患者,以及“莲花章”章主任、欧阳医生、王医生、仇医生、护士长、小李护士、小武护士、刘美美等医务工作者,戚秀芹、世祖芳、汪海霞、吴菊兰、王婆婆等病患者家属们的特殊人生。精神病患者俗称“疯子”,不少精神病患者的世界从来只有自己,大多敏感多疑孤僻乱语,药是他们的再生父母,服药是他们一生的功课,都是些可怜的人、痛苦的人、癫狂的人、绝望的人。可他们都有鹤立鸡群的自个取的名,比如男二病区“王”特别多,有托塔李天王、女人王、房子王、钱王等。在精神病院放风时,刘利军、刘国培、张清正、魏鹏等精神病患者会一次次讨论谁病谁没病,一次次裁定谁疯谁不疯,相互掐脖子踢腿踢脚,相互指认,意见纷杂,互不买账。但对整天呼号“世界是不公平的,放我出去,我要救世界”的十四岁的尹憨子的认定却众口一词,叫他疯崽子。在书中,17 路车是一辆开往精神病院的公共汽车,周芳曾经坐着这辆车去精神病院工作了大半年的时间,她以义工、病人口中“周医生”的身份,观察医院机制,观察人间故事,挖掘这些让人望而生畏却与生死、命运相联发生在精神病院的各种故事。她通过观照这些癫狂生命的存在,呼唤理解与爱。

在《在精神病院》中,比较引人注目的是,精神病患者的病例上面经常会有这样一句话,就是“不明原因引起的精神异常”。这个“不明原因”,意即我们很多精神疾病的发病机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明确的说法,查不明原因引起的病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病,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至于这些精神病患者是精神分裂症还是双向情感障碍、偏执性精神障碍、分裂情感性精神障碍、癫痫所致精神障碍、严重精神发育迟缓等重性精神疾病,大多数连医生都很难作专业分类。比如书中除张清正是以躁郁症、汪小军是以狂躁症、汪立山是以癫痫所致精神障碍就诊住院的,刘利军、蒙栋良、李敏、陈丽娟、程春桂等大多数患者都是以精神分裂症就诊住院的。但周芳不是从病理机制去研究它,而是把它放在现实生活当中,想把它作为“人”的主体放在里面。特别是有的精神病患者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个样子,有的病好后人却废了,病患者及家属都受罪。周芳通过观察他们的精神活动、他们的日常生活,关注我们这个时代的某些生存现状,从而去试图梳理或者是碰撞我们现实生活中的某些矛盾和症结。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2003年,全球性传染病“非典”在中国广东暴发并逐渐扩散。“非典”过后17年,在2020年春天这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阻击战中,全国各地医务工作者对湖北、特别是对武汉疫情重灾区的强有力支援,让医务人员成为眼下社会关注度最高的的一群人。一些医务人员因为救治病患,不幸成了最先被感染上病毒的患者,同样因为病毒而丧失了生命。敬佑生命、医者仁心,在战“疫”一线熠熠闪光,社会各界高度赞誉医护人员的仁心大爱,认为医学技术与崇高医德是推动医学进步的“双翼”。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那样,在面对重大传染病威胁、抗击重大自然灾害时,“广大医务人员临危不惧、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舍己救人,赢得了全社会高度赞誉”。

无论是17年前的非典,还是当下的新冠肺炎,原生于动物身上的冠状病毒为何会屡次播散到人类身上?新冠肺炎疫情事后的理性反思将有助于我们累积医学防疫与思想洞识,而文学反思则能将一个公共卫生事件转变成为一个灵魂提升的精神事件,反思如何重新敬畏自然,重建人与动物的关系。我们希望全国各地作家在目前写出不少抗疫诗歌、散文、随笔的基础上,慢慢沉淀后潜心反思,独辟蹊径写出能够足以作为镜鉴的富有人文精神的厚重之作来。让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务工作者得到更多的职业荣誉感、社会认同感,在全社会真正营造起尊医重卫的良好氛围。比如此次遭遇疫情有乘客及船员3711 人的“钻石公主”号系全球十五大最豪华邮轮之一,由美国嘉年华邮轮集团日本分公司运营,2666 名乘客来自56 个国家及地区,约有一半是日本人,还有为数不少的中国人、美国人、加拿大人。其中60 岁以上老人占80%,70 岁以上老人1000 多名,80岁以上老人215 名,90 岁以上老人11 名。被确诊感染者712 人,死亡13 人。“钻石公主”号就像是一座孤岛,载着想回家的人在海上漂荡,有不少邮轮乘客持续在社交媒体上更新着自己的“隔离日记”,因此受到的全球关注度也是格外得大。情节堪比电影的在日本横滨港14 天海上隔离期满后惨变“豪华监狱”,“钻石公主”号仍留有多个问号。再如湖北省武汉女子监狱确诊感染230人,因防控工作不力监狱长被免职,监狱疫情防控仍留有多个问号。疫情为何集中暴发?应对是否合理妥善?后续防控有何挑战?能否通过对这些问号的深刻性反思散发开去艺术化呈现,敲响面临瘟疫警钟为谁而鸣,构思出好看耐看的长篇抗疫小说来?而周芳工作生活的孝感市是此次新冠肺炎湖北省除武汉外的第二疫情重灾区,因此由重庆市、黑龙江省强力对口支援,本来用非虚构长篇纪实文学来构架肯定是能深挖掘出不少有价值的向死而生或向生而死的东西的。只是本职工作是一名卫校教师的周芳,由于此次疫情的特殊性和艰巨性,不可能再以“义工”方式深入医院一线体验,来非虚构创作了。

作为近年来专注于非虚构文学创作的一位湖北作家,2013年以来,通过《重症监护室》《在精神病院》对普遍关注又常常令人讳莫如深的重症病人、精神病人的原生态书写和深刻性反思,让周芳被越来越多的社会各界认可和喜爱。2014年6月,周芳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15年4月,周芳当选湖北省孝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19年9月,周芳成为湖北省作家协会首届签约专业作家。2019年11月,周芳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我不能回避这种艰难的困境。他们看似是重症监护室、精神病院里的人,中心词依然是人。我不是在写重症监护室、精神病院这两个地方,而是在写我们所有的人。死亡,精神疾病,这杯羹人人有份。面对生老病死,我们是命运共同体。我不是在写他们,是在写我们的困境与挣扎。”

周芳的非虚构长篇纪实文学《重症监护室》《在精神病院》点面结合,通过重症病人、精神病人与病魔的生死缠绕,让我们对只有体味过死之悲壮、才能懂得生之可贵感同身受。显示了周芳的非虚构文学创作有高度、有温度、有深度、有力度,相信成为湖北省作家协会首届签约专业作家后的她一定会不负众望,再接再厉增强脚力、眼力、脑力和笔力,为我们的“心安即是归处”提供更多值得阅读的非虚构精品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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