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民间舞蹈当代走向下的生存模式

2020-02-24 04:45
昭通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民间舞蹈舞蹈民族

(昭通学院 艺术学院,云南 昭通 657000)

一、“抽离”:动作形态的典型化与文化价值的独特性

(一)对传统民间舞蹈典型动作形态的提取

就传统民间舞蹈而言,其典型的动作形态特征是最具外显性的文化显现。传统民间舞蹈的动作形态是以人的形体为媒介,以表现人们高昂的情感,是一种升华后的文化表达,其背后浓缩着经过千百年来积淀下的民族符号化特征。传统民间舞蹈经过长期传衍积淀下来的动作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并且高度的典型化动作特征也代表了本民族的审美价值。所以在传统民间舞蹈当今发展的道路上,当代的文化学者以及艺术工作者们会高度提炼出传统民间舞蹈最具有本民族典型性和风格化的动作进行强调和夸张,这种对于舞蹈动作形态典型性的提炼在一定程度上便是对传统民间舞蹈的“抽离”。

从大体上看,这种对传统民间舞蹈动作形态的“抽离”主要运用在两个方面。首先是在中国民族民间舞蹈职业化道路上的体现。随着民间舞蹈开始进入“学院派”,专业舞人便开始对传统民间舞蹈进行收集整理,从上个世纪开始,以许淑英教授为首的一批专家学者开始到民间田野进行实地调研采风,将每个民族具有典型风格和特色的民间舞蹈动作进行收集提炼,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科学化、系统化、规范化的整理,并最终以“元素教学法”把传统民间舞蹈“元素化”教授给舞蹈学校的学生们。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是从动作形态上对传统民间舞蹈的“抽离”,其具有代表性、典型性、风格性的舞蹈形态被科学化、系统化、规范化的整理,在整理的过程中其实就是对于传统民间舞蹈的归纳、提纯了。因为在教学的过程中,课时量有限,学生所能够接纳的知识量也是有限的,不可能会把某一个民族的所有传统舞蹈全部都进行教授,只能选取能够代表某一民族独特风格的动作形态来进行教学。从“元素教学法”的教学方法上,我们便也能窥探出对传统民间舞蹈“抽离”的这一实际现象。最终在教学上形成“风格训练组合”和“传统组合”两大训练系统,这两大训练系统也正是对传统民间舞蹈“抽离”的产物。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傣族传统民间舞蹈进入到“学院派”教学后,“元素化”后产生了傣族民间舞蹈典型的手位训练、步法组合以及具有典型三道弯风格的训练组合,这些组合无不体现并代表着傣族传统民间舞蹈的典型形态特征,这是职业化道路上专业舞蹈人“抽离”后的结果,这也体现着传统民间舞蹈当下的存在现状。

另外一方面则是在民间舞蹈创作方面进行体现。从当下对于民间舞蹈创作的作品来看,不论是对传统民间舞蹈“原生复现”的还是加入了编导个人话语诉说的舞蹈作品,在所选用的动作素材上,都是选用了所编创目标民族传统民间舞蹈最为典型和最具代表性的动作形态和动律,由此为动作素材和原形进行发展演变,进行整体舞蹈作品的结构。在对传统民间舞蹈动作的选择上便是把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动作形态“抽离”出来,并进行动作的结构,在对动作形态进行结构的过程中,其传统的民间舞蹈动作会被夸张放大,还会与表意性动作和说明性动作结合在一起进行舞蹈表达,其全部的编创过程也便是以“抽离”出的舞蹈动作为基石进行的。这样的民间舞蹈作品不胜枚举,例如最具有代表性的原生态民间歌舞集《云南印象》,在这个歌舞集中,杨丽萍将云南具有传统民间乐舞的民族进行整合,并选取每个民族最具有代表性的舞蹈动作形态进行编排组接,形成极具歌舞展演性质的《云南印象》。在《云南印象》中,传统民间舞蹈的典型动作形态被“抽离”出来,例如石屏花腰彝歌舞,提炼编排传统舞蹈动作形态中拍手的动作,甚至还对拍手的动作进行了发展变化,再例如在彝族打歌中提炼“三翻三转”的典型动作,并不断重复、强化、夸张,最后在“三翻三转”对歌的动作形态下进入高潮,以戏剧性的结构方式进行结尾也是别出心裁。在创作型民间舞蹈作品中《出走》也是“抽离”出蒙族典型的舞蹈动作形态,并融合了现代舞的编创技法和舞蹈风格,形成了舞蹈编导自身的表达,在是去是留的矛盾纠结中也体现了当下民间舞蹈的生存状态,“在精神上坚定家园,在肉体上却不得已奋而出走”。[1]85

(二)对传统民间舞蹈独特文化因子的分解

当论及传统民间舞蹈与民族文化之间的关系时,民间舞蹈的生存环境必然会成为构成其独特文化的一种要素而存在,笼统地说,舞蹈受某种环境(例如经济、宗教、生产、交通、生活、服饰等等)的影响和制约,[2]113所谓的“环境”也与我们所说的文化有直接的关系,在舞蹈生态学中,我们把环境称之为“生态项”进行考量,由“生态项”而形成独特的民间舞蹈文化现象,也就是说,舞蹈动态背后深藏着民族文化的特征。所以在当代传统民间舞蹈发展的现状下,为了不丢失传统民间舞蹈的文化属性,在其发展的过程中,会“抽离”出其独特的“生态项”作为文化因子进行保留,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发展,如当下对于传统民间舞蹈的编创作品中便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存在方式。

在当下民间舞蹈作品创作中,专业编导常会“抽离”出一种或几种典型的环境因子①作为传统民间舞蹈的文化前提进行创作,将独特的文化因子从众多的“生态项”中分解出来,加以强化和塑造,从而进行提取创作。例如由杨桂珍编创,刀美兰表演的傣族舞蹈作品《水》,将傣族文化中对水的崇拜、对水的渴求和对水的依恋表现的淋漓尽致。这便是典型的将所要创作的民族文化进行选取和凝练,高度升华为可被表达的文化特征进行创作,“抽离”为独特的能够反映这一民族文化的典型符号进行发展,以至于将舞蹈动作与这一文化因子融合、归纳到一起,体现出民族文化与舞蹈之间的密切关系。在作品《水》中,编导便是以傣族少女去河边洗头的生活形象进行高度凝练,用傣族民间舞蹈的动作元素极其细致的将傣族人民的日常生活状态表现出来,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突出傣族的水文化,表达了傣族人民把水视为组成生命的重要部分的情怀,这恰恰贴和了傣族传统文化那种平和的情感与心态。编导巧妙的“抽离”出傣族这样独特的文化因子,并深刻而又有寓意的将傣族对水的信念以及傣族文化传递出来。再例如马跃编导的作品《奔腾》,同样也是“抽离”出蒙族独特的草原舞蹈文化因子,将“马背上的民族”展现的淋漓尽致。舞蹈用蒙族典型的极具风格的“马步”贯穿整部作品,犹如万马奔腾在蒙古草原上,编导也将舞蹈演员们塑造成有血性有气势的草原汉子,作品将蒙古族草原文化的大气和马文化的骁勇表达出来。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当代传统民间舞蹈的发展都在求其“个性”以突出不同民族的独特风格,才有其代表性和审美价值,当代的专业舞蹈家也将其“个性”一一“抽离”出来进行强调放大,以展现出不同民族的独特光彩。

二、“融合”:娱乐演艺的资本化与当代观念的侵染

(一)商业推动下的文化资本转变

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我国的经济实力也不断增强,整个社会市场经济开始逐步转型,从传统农耕经济过度到重工业产业经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第三产业得到了迅猛发展,社会经济得到了转型。在第三产业的推动下,传统民间舞蹈也开始寻求自己的出路,在市场经济的引导下,传统民间舞蹈的发展主要呈现出两种迎合市场经济的生存态势。

首先是在以市场为导向的民间舞蹈创作上,主要是为了响应市场的需求进行民间舞蹈创作,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票房至上”。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传统民间舞蹈开始与当下流行文化相结合,“融合”为一种新的演出样式。这使得传统民间舞蹈在创作上开始走向“时尚化”和“潮流化”。例如在2002年由陈维亚总导演的《秘境之旅》充斥着现代潮流的元素,倍具时尚感,这部民族歌舞《秘境之旅》明显是以“市场”为导向的创作,当然这样为迎合观众而把传统民间舞蹈变得“时尚”、“好看”的创作模式也备受业界争议。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岳川曾也表示,他更关注民族歌舞时尚化的“短暂性、一次性、很快消失性和当下的时髦性”,以及时尚化所带来的深深忧虑,那便是我们不自觉的以时尚化的方式将自己的文化传统给“化”掉了。[3]在这样的“融合”下,传统民间舞蹈该如何立足其独特的民族文化属性,确实是需要我们反思和认真思考的。

第二种商业推动下的生存样式主要是以当下较为火热的旅游文化带动的传统民间舞蹈的发展。随着社会的不断的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一定的提高,人们开始通过旅游来对整个世界以及文化进行感知和认识,尤其是到了我国少数地区,更是要领略当地的风土民情,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传统民间舞蹈被作为一种民族文化的象征被发展成为一种“文化资本”。这种具有地域风情特色的“文化资本”常被作为一种吸引游客前来旅游的“名片”,当然之所以把它称之为“文化资本”也是因为其更重要的功能和特点,以传统民间舞蹈作为发展当地经济的一种手段。例如在云南南涧县的“跳菜”,从原来在席间上菜的飨宴文化已经逐步演变为一种供人们娱乐的上菜表演,每一次的“跳菜”表演也会给当地政府和百姓带来一定的经济收益,“跳菜”已经成为了一种文化资本在当下经济不断向前发展的社会当中,尤其是在文化旅游盛行的当下,“跳菜”更是被作为南涧的一张响亮的“名片”享誉全国,也被作为旅游文化的一部分表演给来自全国“猎奇”的游客们。这当然是“融合”了当代市场引导下的旅游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号召,传统民间舞蹈也随之发展为资本化的产物。

(二)与当代审美取向和观念价值的靠拢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中国社会的全球化程度也越来越高,人们的生活方式也与时俱进发生着改变。当然,随着国门的打开,西方文化也随之进入中国,影响着当代大众的观念价值,大众的审美要求和观念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样的变化也直接影响着我们中国传统民间舞蹈的发展走向和生存状态。

传统民间舞蹈在全球化进程中所受到的文化影响是融合着西方“现代性”审美和观念价值的文化输入,中国民族民间舞蹈的创作也随之进入到了全球化语境的创作当中。在当代编导运用传统民间舞蹈进行艺术创作时,会无意识的代入现代人的审美取向,无论是动作编排、结构设计,甚至是题材选择也饱含着当代人们的审美取向,因为他们生活在当下,被当代社会所构建的审美环境所影响,再加之我们所接受到的现代编创技法的教育,现代舞等多元流行文化的侵入,势必会影响传统民间舞蹈的发展。例如在上文提到过的万玛尖措编创的舞蹈作品《出走》,将蒙古族舞蹈的传统语汇和现代舞随意而至的编排进行了融合,甚至传统蒙古族舞蹈的动作形态也被现代舞融合的变为“倒地——爬起”。这样的“当代”民间舞使得传统民间舞蹈带上了“都市原生”的概念,成为了一种在当下新的传统民间舞蹈生存的方式。

还有一种与当代观念相“融合”的方式是运用传统民间舞蹈的动作语汇诉说着当代人的思想观念,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编导个人话语的诉说,表达着当代的观念价值。传统民间舞蹈被“工具化”一种现代人抒发情感的方式,讲述着当代发生的思想和故事。这样的“融合”自从舞蹈编创开始便屡见不鲜,从宏大叙事到私人叙事,都显露着民间舞蹈的身影。例如在1998年赵铁春编导编创的汉族群舞《东方红》,用多种汉族传统的民间舞蹈动作元素构建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繁荣昌盛的宏大画面。再如由靳苗苗编导编创的私人叙事民间舞蹈作品《老伴》,该作品以鼓子秧歌和胶州秧歌的传统民间舞蹈动作为元素进行创作,将编导想要抒发的两位老人相濡以沫、相依相扶的感情用传统民间舞蹈语汇巧妙、形象、生动、幽默的表达出来,深含来自于传统民间日常生活场景的质朴情感。在当今社会文化快速发展的背景环境下,“传统”与“当代”的相互“融合”也是我们不得不直面的现实情况。

三、“新认同”:民族文化的存续与现代文明的建构

(一)对民族传统文化资源的改造

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发展,在当代整个生态环境的影响下,为了使得传统民间舞蹈能够适应当今社会的发展,能够在现代社会进步的潮流中依然得以存续,当地政府甚至当地民间艺人开始“与时俱进”的对传统民间文化资源进行一定范围内的合理改造,这些改造后的传统民间文化又重新反哺民间、深植民间,在民间得到当地民族的“新认同”,这种认同具有普世价值的意义,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传统民间舞蹈能够得以有序发展。

当然,这样对于传统民间舞蹈的“改造”也是要在两点基本的要求下,才能保证它的合理性。首先,这样“改造”的过程是根植于传统民间的土地上的,是在原始传统的基础上得以发展,这样的发展开出的花才是有根之花,长出的叶才能够生命力顽强。这样经过改造的传统民间文化才能够有迹可循,立足于当地民间,深植与民间传统,才能“从民间中来,到民间中去”。其次,“改造”是与时俱进,跟上时代的脚步,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过程。在改造的过程是现代文明对传统民间舞蹈的过滤,文化承载主体是文化变化和构建的关键核心,民族主体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观念的改变是文化变化的决定性因素。[4]168社会在进步,民间传统的生活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传统民间舞蹈的“改造”也必然是顺应时代文化的要求发展的。例如云南南涧的民间传统飨宴文化“跳菜”,经过了时代变迁的冲刷,依然已经得到了较为成功的“改造”,从由男人跳菜变为了男女跳菜,从简单的跑跳步发展到了技术难度极高的动作,再到二老艺人杨一忠长期根植于民间,将“跳菜”与“打歌”融合搬上舞台,成为一种供人欣赏的舞蹈样式,其文化功能也随时代的变迁发生着变化,但这经过“改造”的传统民间文化依然生机勃勃,被当地老百姓认可,形成具有社会价值认同的民间舞蹈文化。

我们对于传统民间舞蹈的“改造”其实客观的讲可以称之为是一种“改良”,是为了能够让我们传统的民间舞蹈不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淘汰,当然也不会被当代潮流下冲刷的失去了传统的本真的色彩。传统民间舞蹈“改造”后被“新认同”,实则也是实现了传统民间舞蹈有序发展、能动发展,增强了我们民族传统文化的发展动力,为了传统民间歌舞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能够存续发展。

(二)寻求在传统文化建设下的自觉

今年来国家大力提倡弘扬传统文化,保护传统文化遗产,在如此政策的大力支持和宣传下,对于传统民间舞蹈而言也乘着政策的东风,寻求着文化的自觉,也呼唤着文化的自觉。对于“文化”而言,同时具备两种属性:“历史性”和“时代性”,“历史性”要求对于传统的坚守,而“时代性”则强调与时俱进的发展态度。[5]传统民间舞蹈有其厚重的文化底蕴,对传统民间舞蹈文化的自觉实则是对其在传统根脉上的维护和在当今社会迅猛发展之间寻找的一种平衡。

传统民间舞蹈的发展也遵循整个社会文化发展的大规律,在社会不断进步和繁荣的同时,文化自然会带着这个时代的独特属性,也就是著名未来学家、美国亚洲大趋势研究所所长冯久玲所提到的“文化发展通常带有一定的阶段性,即:时代性特征的动态进程,不同时代的文化总带有那个时代的特征。”她同时在其论文《从世界发展的经验反思可持续发展》中提出“文化和价值适当性”。[6]文化的发展在受其时代影响的同时也接受着时代的考验,这种带着时代特征的“新传统”是否能被“新认同”也在于其是否符合了文化自觉发展的要求。对于传统民间舞蹈也是一样,在传统民间舞蹈寻求自觉发展的道路上,处在对“传统”继承与发展中的平衡与考量当中,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这样,才能实现适应在当今社会多元文化环境中的长足发展,当然,最终是实现费孝通所说的“各美其美”“美美与共”。[5]

四、结语

近年来,随着我们对传统文化的关注,传统民间歌舞也逐渐进入到了文化艺术学者们的视野当中,传统民间舞蹈的继承与发展也成为了人们分析讨论的焦点。本篇论文旨在通过客观归纳出传统民间舞蹈的生存方式,反映传统民间舞蹈发展的现实问题。传统民间舞蹈该如何在保护继承中发展也必将成为我们不断研究的课题。我们强调文化的自觉,也在寻求文化自觉下传统民间舞蹈的发展之路,但任何一种文化发展状态都不可能全盘否定、矫枉过正,只能在历史的反思和时间长河的检验中得以证实和循序渐进的修正出适合其发展的轨迹和道路。

传统民间舞蹈的当代发展也只能在历史反思中去面对现实与未来,在看待传统民间舞蹈的继承与发展这一重大命题上,要以理性发展的眼光去认知去衡量,在现代社会要求的“新”文化传统之上,“同质异构”出既能够展现民族“自性”,又有社会发展下的“共性”,建构起真正的民族文化认同,并保持着自觉存续的生机和活力。[5]

注释:

①形成典型舞蹈语汇的环境因子通常有生产劳作方式、宗教、服饰、道具、音乐等几个方面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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