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舒
(中央民族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1)
近些年,谓词性结构“怒V”活跃于媒体和网络,具有较强的类推性。例如:
(1)陈冠希认为这一行为侵犯了其与家人的隐私权,对此非常不满从而怒斥该主播。
(《法制日报》2019年4月16日)
(2)厦门台风没把厦大翔安校区机砖厂的烟囱刮倒,督察组一来就倒了,怒赞!
(《人民日报》2017年10月17日)
两句中“怒V”的语法结构都是状中结构,但是语义结构却完全不同。 (1)中“怒斥”的意义是“愤怒地斥责”,语义结构为“‘怒’表‘斥’的方式”;(2)中“怒赞”的意义是“狠狠地赞”,语义结构为“‘怒’表‘赞’的程度”。二者语法结构相同,为何语义结构会有如此大的差距?这自然与“怒”在不同“怒V”中的意义不同相关。《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怒”的义项有两个:①愤怒;②形容气势很盛[1]。当“怒”以不同的意义参与构造不同的“怒V”时,“怒V”的语义结构也会有别。由于“怒①”在现代汉语中更为常用,而“怒②”相对少见,前者参与构造的“怒V”可称为“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而将后者参与构造的可称为“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这样的命名既可以体现二者的差异,又可以展现二者的关联。本文要探究的问题是:常规与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是如何产生的?二者在共时用法上有何差异?二者是否存在交叠之处?
《说文》:“恚也。从心奴声。”[2]“怒”的本义是“愤怒”。据陈路遥统计,“怒”在古代汉语中的用法多达8种,其中7种使用的都是“愤怒”[3]。“怒”“V”连用作为其中的一种用法,出现较早,在先秦已有用例。 如:
(3)嬴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
(春秋《国语》)
(4)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让父兄也。”
(春秋《国语》)
(5)公怒曰:“公子彭生安敢见?”
(战国《管子》)
(6)君子笑之,怒曰:“散人焉知良儒。”
(春秋《墨子》)
(7)公怒,归之,未绝之也。
(春秋《左传》)
(8)子泄怒,谓阳虎:“子行之乎!”
(春秋《左传》)
(9)公子怒,欲鞭之。
(春秋《左传》)
(10)赵孟怒,召午,而囚诸晋阳。
(春秋《左传》)
由于先秦文献本无句读,句读都是后代学者为识文断句而为之,所以我们不能简单根据句读而判断语法结构。例(7)-例(10)中,“怒”与“VP”之间必须有停顿,“怒VP”不可能是状中结构,而是连动结构。同期例(3)-例(6)中“怒曰”应该也处于连动的阶段。后来,“怒V”从连动结构发展到状中结构,是因为“怒”缺乏及物性(transitivity)①,一般不带宾语,经常与其他谓词结构紧邻共现。“随着表义重点经常落在后一个动词上,前面的动词就会趋向虚化”[4],这就使得“怒V”逐渐向状中结构发展。不过,由于“怒”长期以来可以单独做谓语,所以状中结构的“怒V”占据上风并不是一下子实现的,而是历经了两种结构长期并存的阶段。由此可见,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是从连动结构发展而来。
由于人愤怒时气势强盛,所以“怒”由“愤怒”引申出“气势强盛”。表示“气势强盛”的“怒”在古代汉语中常修饰动词。例如:
(11)春雨日时,草木怒生。
(战国 《庄子》)
(12)百病怒起,乱难时至。
(秦《吕氏春秋》)
(13)激石云洄,澴波怒溢。
(北魏《水经注》)
(14)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15)引渠灌输,俾苗怒长。
(宋《鹤林玉露》)
(16)至大洋深波之中,忽然狂风怒吼,怪浪波番。
(明《醒世恒言》
(17)蝈与耿黾尤怒鸣,为聒人耳,去之。
(《周礼注疏》)
以上例中的“怒V”没有经历从连动结构向状中结构的发展过程,“怒V”产生之初就是状中结构。“怒”之所以偏离“愤怒”,只是表示“气势强盛”,根源在于发出动作的主语已经不是生命度高和情感色彩强烈的人,而是草、木、苗、虫、风、波、病等事物。这些事物的生命度较低、情感色彩没有人那么强烈,所以“怒”在修饰这些主语所发生的动作时,其自然就会偏离“愤怒”而转向“气势强盛”。这些“怒V”中“怒”在表示“气势强盛”的同时已经表现出程度义。不过,尽管“怒”表现出程度义,但是它还不是程度副词,原因有三:一是表示“气势强盛”的“怒”在特定语境下还可单独做谓语,如四海翻腾云水怒;二是“怒”还可修饰名词,如怒水、怒涛;三是“怒V”结构在现代汉语中能产性微弱,仅是保留在几个历史遗存词中,如怒生、怒放、怒吼、怒号,它们多被当作词汇特异性强的单位而为词典所收录。最近风靡一时的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如“怒赞”“怒顶”,发出动作行为的主语不仅可以是生命度较低、情感色彩较弱的事物,而且也可以重新回归生命度最高、情感色彩最强的人,“怒V”就带有很强的主观性,“怒”表示极强的程度义。可见,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是在“怒生、怒放”的基础上由“怒”用法的扩展而来。
第一,从V的音节来看,能够进入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的动词通常是单音动词,双音动词较少进入该结构。例如,训、斥、训斥作为同义动词,意义差异不大,“怒训、怒斥”都合法,但是“怒训斥”却不合法。不过,极个别情况下双音动词也能够进入“怒V”,具体用例如下(引例后未加标点者为标题,全文同此):
(18)纽约女子向老板捐肾术后致残 休病假被炒怒投诉
(《北京晨报》2012年4月26日)
(19)上海直升机观光噪音如打雷 市民怒投诉:窗户一直抖
(《新闻晨报》2015年5月2日)
以上例句中,“投诉”这一双音动词之所以可以进入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为了满足表达需要,必须要表达这一语义,但是又没有相应同义的单音动词作为备选,所以不得不选择“投诉”。
由上观之,能够进入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中的V一般为单音动词,原因在于:“怒V”占据一个句法位置,它的功能相当于一个动词,但是若单独的V就是一个双音形式,那么“怒V”这一整体就会是三音形式,这就会打破谓语动词以单音、双音为主的格局。不过,个别情况下为了满足表达的需要,一些双音动词也可进入该结构。
第二,从动词的语义类型来看,V的语义类型集中在言语、看视、批评、破坏、投诉等几类。如怒说、怒称、怒道、怒言、怒呼、怒批、怒怼、怒责、怒斥、怒叱、怒喝、怒训、怒吼等中V表示的是“言语行为”,怒瞪、怒睁等中V表示的是“看视行为”,怒砸、怒撕、怒烧、怒打、怒撞、怒踢、怒扇、怒掀、怒扔、怒泼等中V表示的是“破坏行为”,怒告(民政局)、怒讨(公道)、怒投诉等中V表示的则是“投诉行为”。可以说,V的语义类型与“怒”的意义密切相关,因为“怒”表示“愤怒”,所以V自然是愤怒以后能发出的动作行为。夸、赞、奖、笑这些心情愉悦或内心满意后所发出的动作行为不大可能进入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因为夸、赞、奖、笑等动词的意义和“怒”并不协调,若是搭配就会产生冲突。可见,V需要是愤怒后能发出的动作行为,否则就会造成语义的冲突。此外,颇为有趣的是,这些能够进入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的V中,除说、称、道、言等几个动词需要与“怒”组合后,“怒V”才可以表达“愤怒地V”,其他动词(如“批、责、砸、踢”)如果用在愤怒以后发出的动作这样的语境中,自身就具有一定的主观性,蕴含着“愤怒”的情感,只是带“怒”以后情感更加凸显,方式得以显现而已。
第三,从“怒V”所接成分来看,由于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结构中的V多是动作性较强的单音及物动词,因此“怒V”一般不单用,后边要接宾语②。“怒V”所接的宾语比较自由,可以为词,也可以为短语,甚至可以为小句。例如:
(20)章子怡按捺不住,怒发微博,称被人黑。
(人民网 2015年2月11日)
(21)两女子驾奔驰逆行遭罚 怒撕交警裤子
(人民网 2015年7月22日)
(22)易开占怒道:“少了一块砖,全城必顷刻倒塌。”
(《人民日报》 2018年9月28日)
在与词相搭配时,“怒V”一般不搭配单音词,这是因为“怒V”更像是一个整体,这一整体多为双音节,而[2+1]的韵律模式又不是三音动宾式的优选模式,所以“怒V”所接成分较少为单音节。对于相关的问题,冯胜利早有关注,如种植树、浇灌花、阅读报、砍伐树、选择课等不合法,这是因为双音动词一般不能支配一个单音成分[5]。但是,语料中也存在个别反例,如:
(23)女生未让座 老汉怒挥拳
(《京华时报》 2013年5月30日)
(24)旅客怒挥拳被拘
(《甘肃日报》 2013年7月15日)
以上两例严格地讲并不是反例,因为作用于标题时,宾语不仅受“怒V”的影响,还要受整个标题韵律的影响。如例(23)为了追求跟前半句“未让座”韵律上的和谐,后半句只能选择“怒挥拳”;例(24)整个标题文言色彩较浓,可以说使用“怒挥拳”可能是为了追求标题要有一定的文艺气息。
第四,从“怒V”所适用的语体来看,“怒V”倾向于比较正式的书面语体。原因在于,表示“愤怒”的“怒”随着汉语词汇双音化的进程,逐渐被“愤怒”所替代,“怒”在现代汉语中较少单独使用。“怒”保留较多的文言色彩,“怒V”这种形式简洁凝练并且颇具文言色彩,所以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自然在正式的书面语体深受欢迎。
第一,从V的音节来看,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的受限较少,可以为单音词、双音词。例如:
(25)李克强也曾专门召开会议“怒抓”政策落实。
(《人民日报》2014年10月10日)
(26)厉害!都是谁今年怒赚国家8000块。
(《人民日报》2018年12月29日)
(27)孙红雷黄渤 变装怒刷新颜值
(《人民日报》2015年7月3日)
(28)“TFBOYS的‘亲妈’们会怒掷50亿,鹿晗粉丝‘买买买’贡献20亿”。
(《深圳特区报》2015年3月13日)
(29)林语堂请让我用90min结束这周的课程,我要回宿舍怒睡觉。(BCC语料库)
(30)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暂停怒舔屏。
(同上)
(31)情侣动物园拍照庆生——长颈鹿怒抢镜。
(同上)
从以上用例可以发现,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结构中的动词可以是单音动词,如例(25)-例(28);也可以是双音动词,如例(29)-例(31)。
其次,从V的语义类型来看,V的语义类型多样,V不再局限于愤怒后所发出的动作行为。例如:
(32)叶子说:“看朱广权、李佳琦那场直播,我‘怒’下了12单,算吗?”
(《中国妇女报》2020年4月16日)
(33)其要求之高、技能之全面,被网友怒赞为未来媒体之“黄金战士”。
(中国记协网2020年4月23日)
(34)《变形计》成“变胖计” 刘一鸣怒胖14斤
(中国青年网 2017年8月18日)
(35)饭后查鱼团戏瘾上身现场开演,屈凌西为演戏励志怒瘦50斤。
(红网综合 2018年2月2日)
(36)阿里怒砸1000亿成立研究院,马云谈及这5大问题。
(搜狐网2017年10月12日)
(37)带妆真痛苦!我要怒减肥。
(BCC语料库)
由以上例句可以看出,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中V在语义方面受限较少,其中例(34)、例(35)两句中的“胖”“瘦”本来是形容词,在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中“胖”“瘦”活用为动词,意义为“变胖”“变瘦”。V之所以受限较少,这与“怒”的意义关系密切。在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中,“怒”的实词义磨损殆尽,其意义接近为“狠狠地”,因此凡是自主性、意愿性较强的V都能受“怒”修饰。
第三,从“怒V”所接的成分来看,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受限极少,它通常既可以单独使用,也可接宾语或补语。如:
(38)这次也是,加油。怒顶。
(BCC语料库)
(39)支持,支持,怒顶好声音。
(同上)
(40)精神都没有了。好想怒睡三天。
(同上)
“怒V”可以单用的原因在于,单用多表感叹,如例(38);可接宾语,是因为当V是及物动词时后边往往需要接宾语,如例(39);可接补语,尤以数量短语为主,是因为数量短语作补语可以表达动作量[6],这样跟表程度的“怒”相呼应,从而起到凸显动作程度的作用,如例(40)。
第四,从“怒V”所适用的语体来看,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一方面可应用于偏书面、正式、严肃的语体,例如《人民日报》、新华网这些主流媒体经常使用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另一方面也可用于较自由、随意的语体,如BCC语料库中的微博子库中也有大量用例。之所以适用各种语体,在于“怒”表程度时,原本浓厚的文言色彩已经淡化,表程度的“怒”给人一种新奇而陌生的感觉,所以备受人们青睐。
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自连动结构向状中结构转变以来,在相邻句法位置和高频使用两大因素的促动下,“怒”已经具有从动词性向副词性发展的趋势,开始了由语法性较低的单位向语法化较高的单位过渡。然而,表“愤怒”的“怒”的语法化程度总体还不是很高,这可从以下两个方面得到体现。
第一,“怒”的实词义保留较好。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中,尽管“怒”充当状语,开始了其语法化进程,但是“怒”的实词义基本未磨损。从“怒”所充当的语法成分来看,“怒”可充当谓语(如“母亲大怒”)、状语(如“怒斥”)、宾语(如“恼羞成怒”)、定语(如“怒火”)、补语(如“惹怒”)。这些不同的语法成分中,“怒”的意义完全一样,都是“愤怒”,可见“怒”的语法化程度较低。
第二,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虽然为状中结构,但是仍跟连动结构有纠葛。在分析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的语义结构时,我们将其分析为“‘怒’表V的方式”,但是这一语义结构往往蕴含着“‘怒’表V的原因”,如“怒踢”表示“愤怒地踢”,其语义本身蕴含着“因愤怒而踢”。由于“怒V”自身携带的“愤怒”这一语义特征还比较明显,这就使得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在一定的条件下完全可以根据表达需要变换成连动结构,如“怒掀桌子”可以变换成“一怒掀了桌子”,“怒摔手机”可以变换为“一怒摔了手机”。
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中“怒”的语法化程度相对较高,原因有三:其一,“怒”实词意义磨损殆尽,只表示抽象的语法意义,表示程度较深;其二,“怒”所修饰的动词不再局限于某些具体的语义类型,而是各种自主动词都可为“怒”所修饰;其三,从“怒”自身所做的句法成分来看,“怒”表程度时不能再做其他语法成分,只能做状语。可见,“怒”的语法化程度很高,已经跟一些新兴的程度副词(如猛、狂、暴)很接近,可视为程度副词。
不过,值得深究的问题是,为什么“怒”就能发展为一个程度副词?首先,“怒②”能够进入“怒V”结构为“怒”意义的引申提供了基础。随着进入“怒V”结构的动词越来越多样化,那么就有可能逐渐偏离“怒②”本来的意义,从而发生引申,进而只凸显程度义。其次,在语言演变过程中,程度副词是很容易更新的[7],这是由于“一切表高度的词语,用久了都会失去锋芒”[8]。传统的程度副词如很、挺等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原有的高程度量已经受到磨损,因而就会不断产生一些非常规的程度副词以满足表达高程度的需要,例如暴、奇、巨等都成为新流行的程度副词[7,9]。不过,“怒”成为程度副词后,其自身也有特异之处,比如“怒”修饰动词时主观性异常凸显,这些动作行为基本上人们的主观意志都能控制。此外,以往的研究多认为程度副词主要是修饰形容词[10-11],可见“怒”作为程度副词的特异之处还在于它以修饰动词为主,修饰形容词的情形比较罕见。
前文一方面考察了两种谓词性结构“怒V”的历时来源和共时用法中的规则限制,另一方面考察了“怒”在两种结构中的语法化程度。但是,两种谓词性结构“怒V”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绝对二分的,往往有些成员处于常规与非常规之间。大体来说,处于两种结构之间的情况可分为以下两类。
第一,有些“怒V”单独来看,属于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但是若是用于表达愤怒的语境中,那么它就是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如:
(41)这样一对热血VS腹黑的CP,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逐渐由对立变成了欢喜冤家,网友大呼“怒吃了一把狗粮”!
(中国青年网 2016年9月27日)
(42)爱猫如命?95后主播看虐猫微博怒买10吨宠粮赠流浪猫
(人民网 2017年8月9日)
(43)精神都没有了。好想怒睡三天。
(BCC语料库)
(44)大半夜的出来看球还惨败,只能怒吃100串烧烤泄愤。
(同上)
(45)玩了一个小时,最后发现都没进排行榜……怒睡!
(同上)
(46)女彩民打麻将手气差怒买彩票中451万元
(广州日报 2013年4月26日)
以上例句中,例(41)-例(43)中的“怒吃”“怒买”“怒睡”都是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语义接近为“狠狠地吃”“狠狠地买”“狠狠地睡”;例(44)-例(46)中的“怒吃”“怒睡”“怒买”则为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语义为“愤怒地V”。吃、睡、买之所以可进入两种结构,是因为在日常生活中这些行为多是抒发内心愤懑情感的方式,所以就使得这些“怒吃”“怒买”“怒睡”等可满足两种结构的要求。
第二,有些“怒V”单独来看,属于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然而,实际上,当“怒”的程度义得到凸显时,也可以将其划归到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中。如:
(47)美国网友看不下去,纷纷发帖怒怼:“按人口比例,即使你们把中国病亡数字放大十倍的谣言有人信,也找不回你们的脸面。”
(人民日报 2020年5月7日)
(48)“初心榜”颁奖 评委怒批“三座大山”
(北京日报 2018年10月11日)
(49)高晓松怒驳不实信息“可耻”。
(人民网 2018年11月20日)
(50)崔永元“怒撕”范冰冰等相关电影主创人员。
(北京青年报 2018年6月4日)
以上例句中的怒怼、怒批、怒驳、怒撕中“怒”肯定含有“愤怒”义。不过,“怒”在表示愤怒时同时带有较强的程度义。这跟怼、批、驳、撕本身就隐含着不满有关,所以加上“怒”以后,“怒”自然就进一步凸显了其程度义。
因此,常规与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之间存在众多交叠之处。原因在于,在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中,由于“怒”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程度副词,其搭配范围极广,既包括赞、顶、赚、奖这些跟愤怒毫无关联的动词,又包括吃、睡、买、批、驳、怼这些或与愤怒相关的动词。当搭配的是赞、顶、赚、奖这些动词时,一般不会与常规谓词性“怒V”产生联系;当搭配的是吃、睡、买、批、驳、怼这些动词时,或会跟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发生纠葛。因为人们在愤怒地做某事时,气势强盛,所发出的动作行为程度较强,这容易跟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产生关联。由此来看,在谓词性结构“怒V”中,若是“怒”只是凸显“程度”,“怒V”是非常规谓词性结构;若是“怒”只是凸显“愤怒”,不凸显“程度”,那么“怒V”则是常规谓词性结构;若是“怒”既凸显“程度”又凸显“愤怒”,“怒V”则处于两种结构之间。
不同的谓词性结构“怒V”表层语法结构相同,但是内部的语义结构并不一样。为探明两种结构的差异,本文是从历时和共时两个向度对两种谓词性结构“怒V”进行观察的。从历时来看,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是从连动结构发展而来,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则是从历史遗留词怒生、怒吼等的基础上经“怒”意义的引申以及用法的扩展发展而来。从共时来看,两种谓词性结构“怒V”的规则限制不同,具体表现在V的音节、语义类型以及“怒V”所搭配的成分和所适用的语体等方面。此外,常规与非常规谓词性结构“怒V”中的“怒”都发生了语法化,但是后者的语法化程度远远高于前者,在非常规结构中,“怒”已经接近为一个程度副词。
【 注 释 】
①在北京大学CCL古代汉语语料库中,“怒”还存在意动和使动用法,但是这两种用法跟及物动词带宾语还是有很大不同,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内。
②理论上“怒V”后边接补语应该也较为常见,然而实际上语料中常规“怒V”结构后接补语的情况并不多见。所以,我们只考察了宾语的使用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