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晓 聪
(1. 运城学院 中文系,山西 运城 044000;2.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诗歌的本质是对意象的呈现。意象的深层意义来自于其中蕴含的文化能量。同一个意象在不同题材中的内涵所指不同。据粗略统计,唐诗中“玉阶”意象约出现了91次,其艺术表现比较多样化。而与“玉阶”语词意义相近的意象如玉墀、玉除等,其在唐诗中的表现与“玉阶”又有不同。目前,学界对此问题并未涉及,因此本文试着对此进行探究并对其意义进行揭示。
“玉阶”是一种充满了情感的意象,与“玉阶怨”有关。据郭茂倩《乐府诗集》记载,《玉阶怨》属相和歌辞之楚调曲,“楚调者,汉房中乐也。高帝乐楚声,故房中乐皆楚声也。”[1]同曲之下,又有《长信怨》《长门怨》《宫怨》等,均表达悲怨之情。以上均属“宫怨”题材作品,表现了男权社会下女性失宠的悲剧。若从题目来看,其中《玉阶怨》所展示的时空位置似更为空旷。试想朦胧月光之下,一位楚楚佳人伫立玉阶正在用心期盼着她的心上人的到来,此情此景该是何等的落寞与冷清?因此,表现凄楚悲伤之情是“玉阶怨”的母题之一。根据“玉阶”意象在唐诗中的艺术呈现,又可从以下几种题材进行分析。
首先,爱情题材中的“玉阶”意象。其中又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作为主题的“玉阶怨”;另一种则是作为意象的“玉阶”。目前所见,较早以《玉阶怨》命名的诗歌作品是南朝谢朓的诗:“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2]这首诗描写了闺中女子思念情人而生出寂寞和悲愁的情怀。清沈德潜评价此诗说:“这首诗题为‘玉阶怨’而全篇不着一怨字,虽不着一怨字,字里行间却无不流露出怨意。所以读之,渊然泠之,觉笔墨之中,笔墨之外,别有一段深情妙理。”[3]据说谢朓写作此诗,是受了晋陆机之诗《班婕妤》的启发。陆机《班婕妤》云:“婕妤去辞宠,淹留终不见。寄情在玉阶,讬意惟团扇。春苔暗阶除。秋草芜高殿。黄昏履綦绝,愁来空雨面。”这首诗是以汉代班婕妤之故事为背景而作。据记载,班婕妤先得宠于汉成帝,后因赵飞燕姐妹的谗言,而被迫请居后宫。班婕妤曾作《自悼赋》有句云:“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4]描写了一种凄冷落寞的景象。因为“玉阶”乃天子之阶,和宫廷关系密切。故后人多用“玉阶怨”指代班婕妤的情感遭遇,又演变为诗歌的一种主题“玉阶怨”,也即宫怨。类似于《长门赋》与《长门怨》之演变关系。当然,后代以“班婕妤”“婕妤怨”等题来写怨情的也不在少数,如唐催国辅《婕妤怨》(长信宫中草)、徐彦伯《班婕妤》(君恩忽断绝)等,均可看作是“玉阶怨”母题思想的延续。也因此,用“玉阶”写怨情,成为含有“玉阶”意象的诗歌的一个重要特色。如刘孝仪《闺怨诗》(本无金屋宠),这首诗运用了比较多的写闺怨的短语,如金屋宠、玉阶悲、永巷愁、应门闭、团扇词、床不共等,深切地表达了闺中妇女的悲怨和凄苦。梁元帝萧绎《班婕妤》、徐湛《赋得班去赵姬升》等,都属此类,在后世颇有影响。
粗略统计,唐代之前含有“玉阶”意象的诗歌约34首左右,其中关于爱情题材的约有15首左右。除抒写怨情之外,还用来写男女相思之情。如梁武帝萧衍《临高台》有句云:“玉阶故情人,情来共相忆。”纵观全诗,则是表达了自己对情人的思念之情。从对面着笔,想象情人也在想念自己。“玉阶故情人”似是反用了班婕妤的典故“寄情在玉阶”,从而更加衬托出自己对爱情的坚贞。此外,梁刘孝绰曾写过一首《古意送沈宏诗》,是较早以闺情写友情的诗歌。有句云:“春楼怨难守,玉阶空自伤。”这是一首送别友人的诗歌。诗人以闺中妇人送别丈夫、独守空闺、思念丈夫之口吻,表达了自己对友人的想念之情。诗风清艳,情感缠绵,确是“男子作闺音”之佳作。“春楼怨难守,玉阶空自伤。”一句更是点明了“闺怨”的主题,沿用古意是承其格调,而不袭其思想,“旧瓶装新酒”,确实很有特色。
唐代以“玉阶怨”写悲情的诗歌,多未超出前代所设之范围,如李白《玉阶怨》等。但以“长门怨”为题写宫怨之情在唐代却较为普遍,其中“玉阶”仅是作为一种意象参与作品情境的营构。唐诗中“长门怨”出现约不足10次,就作者而言,又多是初、盛唐时期的人。如沈佺期《长门怨》(月皎风泠泠)等,其情感色调和表现手法均和“玉阶怨”主题相似,“玉阶闻坠叶,罗幌见飞萤。”其中“玉阶”仅作为一种常见意象出现,而不是主题。此外,还有张修之《长门怨》云:“玉阶草露积,金屋网尘生。”齐浣《长门怨》云:“携琴就玉阶,调悲声未谐。”乔备《长门怨》云:“坠露清金阁,流萤点玉除。”这里“玉阶”意象的运用很显然是受了班婕妤《自悼赋》的影响,在艺术表现上也多为冷色调。唐代还新出现了一种“宫词”,像白居易、张祜、顾况、王建等诗人也都写过宫词。考察其作者则多是中唐以后之人。唐代“宫词”的内容表现以“闺怨”和“咏史”比较突出。如白居易《宫词》(泪尽罗巾梦不成)写宫中女子失宠后的哀怨。唐代的“宫词”,一是写古意,如取陈阿娇、班婕妤等后宫嫔妃之故事;一是写新意,即写当朝之事,尤其是“安史之乱”后的宫廷生活,借“宫怨”咏史。如王建《旧宫人》云:“先帝旧宫宫女在,乱丝犹挂凤凰钗。霓裳法曲浑抛却,独自花间扫玉阶。”[5]此诗以一个宫女在“安史之乱”前后形象的对比描写入手,反映了唐王朝盛况不再,宫廷衰败的萧条之景象。“独扫玉阶”是一个落寞的情景显现,虽和之前表现男女“爱情”的“玉阶”不同,但其表现“怨情”的悲伤情调实属同一,应该说是别样的“宫怨”。
总的来说,因为“玉阶”意象自身的文化原型意义,即写宫怨。所以,后代爱情题材中的“寄情在玉阶”之“情”更偏于怨情、悲情之类,如戴叔伦《宫词》:“尘暗玉阶綦跡断,香飘金屋篆烟清。”张祜《南宮欢亦述玄宗追恨太真妃事》:“徒悲旧行迹,一夜玉阶霜。”李益《过马嵬二首之一》:“丹壑不闻歌吹夜,玉阶唯有薜萝风。”王建《宫词》:“灯前飞入玉阶虫,未卧常闻半夜钟。”等等,都属此类。其中“玉阶怨”“玉阶悲”“玉阶伤”“暗玉阶”“玉阶霜”“玉阶风”等,也都蒙上了一层忧伤惆怅之感。用一个本身带有生命情感体验的文化意象“玉阶”来表现忧伤之情,其情感表现的张力则是更强了。
其次,官场酬赠题材中的“玉阶”意象。在这种题材中,“玉阶”与其说是一个意象,倒不如说是一个专指名词,即指代朝廷。梁鲍子卿曾写过一首《咏玉阶诗》云:“玉阶已夸丽,复得临紫微。北户接翠幄,南路抵金扉。重叠通日影,参差藏月辉。轻苔染珠履,微澱拂罗衣。独笑昆山曲,空见青凫飞。”这首诗以“夸丽”“翠幄”“金扉”“珠履”“罗衣”等展现了“玉阶”的华丽富贵气象。在古代诗词中,“玉阶”还有朝廷阶位、官场仕途等象征意义。在这些诗歌中“玉阶”意象的描写也较为深切地反映了古代士子的政治生活。如高适《酬裴员外以诗代书》云:“遂除彭门守,因得朝玉阶。”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云:“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刘得仁《送雍陶侍御赴兖州裴尚书命》云:“且縻莲幕里,会致玉阶前。”钱起《寄袁州李嘉祐员外》云:“愿征黄霸入,相见玉阶前。”护国《赠张驸马斑竹柱杖》云:“为有岁寒堪赠远,玉阶行处愿提携。”于鹄《送唐大夫让节归山》云:“年老功成乞罢兵,玉阶匍匐进双旌。”丘为《湖中寄王侍御》云:“晨趋玉阶下,心许沧江流。”韦应物《酬刘侍郎使君》云:“英贤虽出守,本自玉阶人。”无可《赠王将军》云:“勋高绝少年,分卫玉阶前。”赵志《奉酬刘长史》云:“玉阶表令词,铜章宣美续。”等,或是表达对官场的厌倦,或是表达对仕途的期许,都说明在这些诗中“玉阶”意象是作为一个专有名词出现,代表着朝廷阶位、官场名利。也因此,官场酬赠题材里“玉阶”意象的艺术表现,相对比较呆板,缺少感情的灵动性,更多的是一个“客观”意象,而不是一个融合着作者深厚情感体验的主观意象。
第三,写景抒怀题材中的“玉阶”意象。此类题材中有几个“玉阶”意象组合,值得注意。首先,“玉阶+月”诗语组合。梁沈约《登台望秋月》其中有一些部分写月光下的高台、宫殿、玉阶等建筑物,有句云:“照愁轩之蓬影,映金阶之轻步。”“临玉墀之皎皎,含霜霭之濛濛。”等。此类表述在唐诗中也有不少。如李白诗句云:“玉阶一夜留明月,金殿三春满落花。”王建《宫词一百首·五十五首》有句云:“月冷江清近猎时,玉阶金瓦雪澌澌。”和凝《宫词百首·五十六首》云:“宝瑟凄锵夜漏余,玉阶闲作对蟾蜍。”李谨言《水殿抛球曲二首之一》云:“侍宴黄昏晓未休,玉阶夜色月如流。”张云容《与薛昭合婚诗之四》云:“误入宫垣漏网人,月华静洗玉阶尘。”程长文《铜雀台怨》云:“玉阶寂寂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等,均为“玉阶+月”的典型。由于月给人的感觉是柔和冷清,而玉阶给人也是寂静无声,两者都是无生命的,也是静态的,故“玉阶+月”诗语组合比较突出的特点就是寂静,其情感表现也多为无声之态。其次,“玉阶+花木”诗语组合。如李世民《赋得弱柳鸣秋蝉》云:“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沈佺期《剪彩》云:“纤枝幸不弃,长就玉阶倾。”徐彦伯《雪》:“朔风吹故里,宛转玉阶树。”吴融《早发潼关》:“关树苍苍晓,玉阶澹澹寒。”卢仝《楼上女儿曲》云:“心肠寸断谁得知,玉阶冪历生青草。”等。这个诗语组合给人的较为深刻的印象就是有生命感。“玉阶+花木”,“玉阶”因草木而获得了生命,动静结合,冷暖搭配,别具一种美的张力。第三种是“玉阶+风露(包含露、霜、雪等)”诗语组合。如吴融《春寒》云:“玉阶残雪在,罗荐暗魂销。”张籍《惜花》云:“日暮东风起,飘扬玉阶侧。”张祜《南宫叹亦述玄宗追恨太真妃事》云:“徒悲旧行迹,一夜玉阶霜。”丘为《左掖梨花》云:“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花蕊夫人《宫词·八》云:“跪到玉阶犹带露,一时宣赐与宫娃。”等。诗人在表现“玉阶霜”“玉阶风”“玉阶雪”“玉阶露”等意象时,一般以夜景为主,且霜、露、雪、风等,也都比较清冷,故这是一组较为冷色调的组合。俄国形式主义认为,艺术是体验对象的艺术构成的一种方式,而对象本身并不重要。以上几种“玉阶”意象组合,从不同方面体现了古人“艺术构成”的美学体验。
综合以上分析,不同诗歌题材中“玉阶”意象的情感意蕴是不同的。在爱情题材中,“玉阶”不论是作为一种情感主题还是纯粹意象,其审美情感均是一种悲怨之情。在官场酬赠题材中,“玉阶”意象仅是作为一种专有名词出现,指代朝廷。这与儒家的用玉思想有着某种联系。在写景抒怀题材中,“玉阶”作为一个无生命的建筑意象,其艺术组合形式比较多样。但就其文化内涵而言,与前两种题材下的“玉阶”意象则有相通之处。
唐诗中和“玉阶”语词意义相近的还有玉墀、玉除等意象,其在诗歌中的艺术呈现也很有特点。与“玉阶”意象相比,“玉墀”“玉除”意象缺少“宫怨”的文化意义,而多是作为朝廷阶位的象征用于官场交际题材中,但出现了很多新的表现手法。从诗句结构来看,“玉阶”意象多出现在句首或句中,而“玉墀”“玉除”意象则多出现在句尾。
从结构方式上来看,“玉墀”“玉除”意象被较多地运用于奉和、酬赠等题材之中,且组成有不少固定的短语。如向玉墀、立玉墀、下玉墀、临玉墀、上玉墀、蹋玉墀、登玉墀、覆玉墀、留玉墀、写玉墀、恋玉墀、侍玉墀、度玉墀、去玉墀等等,其中以侍玉墀、立玉墀、登玉墀较为常见。如张说《赠赵公》云:“嘉我常联翼,金貂侍玉墀。”韦应物《逢杨开府》云:“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贯休《送于兢补阙赴京》云:“得句下雪岳,送君登玉墀。”等,而这种表达方式在“玉阶”中较为少见。“玉除”也有此类固定搭配,如侍玉除、认玉除、赴玉除、报玉除、映玉除、奏玉除、照玉除、上玉除、下玉除、限玉除、盈玉除、拜玉除、临玉除、远玉除、滞玉除、近玉除、立玉除、趋玉除、累玉除、在玉除等,搭配结构都是“×玉除(墀)”,只是前面的搭配动词、副词等在选择上稍有差异。通过文本细读,我们还发现,这些短语在诗中的位置也是相对固定的。以“玉除”而论,唐诗含有“玉除”的诗篇,除了张乔《杨花落》云:“人家女儿出罗幕,净扫玉除看花落。”中“玉除”意象被用在句中外,其他“×玉除”都被用在句尾。例如:用在上句句尾的,如白居易《答马侍御见赠》云:“谬入金门侍玉除,烦君问我意何如。”李嘉祐《酬皇甫十六侍御曾见寄》云:“自顾衰容累玉除,忽承优诏赴铜鱼。”李商隐《代秘书赠弘文馆诸校书》云:“清切曹司近玉除,比来秋兴复何如。”贯休《大蜀皇帝潜龙日述圣德诗五首之三》云:“珠履三千侍玉除,宮花飘锦早莺初。”等。但“玉除”更多的是用在下句句尾,如王维《和尹谏议史馆山池》云:“云馆接天居,霓裳侍玉除。”杜甫《收京三首之一》云:“仙仗离丹极,妖星照玉除。”刘禹锡《送分司陈郎中只召直史馆重修三圣实录》云:“蝉鸣官树引行车,言自成周赴玉除。”林宽《献同年孔郎中》云:“蟾枝交彩清兰署,鸾珮排光映玉除”罗隐《淮南送工部卢员外赴阙》云:“始从豸角曳长裾,又吐鸡香奏玉除。”皮日休《孙发百篇将游天台请诗赠行,因以送之》云:“百篇宫体喧金屋,一日官衔下玉除。”等,不一而足。这种情况也多见于“玉墀”意象。唐诗中,含有“玉墀”的诗作大约有50多首,其中“玉墀”被用在句尾的约占三分之二多,且多用在下句句尾。如岑参《宋严黄门拜御史大夫再镇蜀川兼觐省》云:“授钺辞金殿,承恩恋玉墀。”杜甫《暮春江陵送马大卿公恩命追赴阙下》云:“卿月升金掌,王春度玉墀。”钱起《送王季友赴洪州幕下》云:“问我何功德,负恩留玉墀。”白居易《同微之赠别郭虚舟炼师五十韵》云:“官虽小大殊,同立白玉墀。”贾岛《送南卓归京》云:“长策并忠告,从容写玉墀。”等等。相比“玉墀”“玉除”被多用于句尾,“玉阶”较多时候被用于句首或句中。唐诗中“玉阶”诗语约有81首左右,其中“玉阶”被用在句首或句中的,约有72首(句首约有35首,句中约37首。)所占比例不少。
从情感表现来看,“玉墀”“玉除”意象的官场气息更浓一些,似是两个“官场术语”,其艺术表现比较单一,缺乏灵动之美;而“玉阶”意象因原型意义的情感积淀,很多时候更是一种“融入情感的景观”而不是“朝廷”“阶位”等意义的单纯表达,因而更具艺术美。而且唐人也很少用“玉墀”“玉除”等写闺(宫)怨,似只有一首诗提到,即乔备《长门怨》云:“坠露清金阁,流萤点玉除。”更多情况下,是出现在奉和、酬赠题材的诗歌中,其情感表现也相对比较平淡。如张说《端午三殿侍宴应制探得鱼字》云:“三殿褰珠箔,群官上玉除。”钱起《同程九早入中书》云:“独惭皇鉴明如日,未厌春光向玉墀。”白居易《广宣上人以应制诗见示因以赠之诏许上人居安国寺红楼院以诗供奉》云:“红楼许住请银钥,翠辇陪行蹋玉墀。”、许浑《送从兄别驾归蜀》云:“闻与湘南令,童年侍玉墀。”等。在这些诗中,“玉墀”“玉除”更多的是一种语义或者概念的加强。
从色彩选择上来讲,唐代诗人比较喜欢用白玉墀或白玉除,是儒家玉文化在诗歌中的直接体现。如元稹《酬乐天》云:“顾我何为者,翻侍白玉墀。”曹业《将赴天平职书怀寄翰林从兄》云:“吾宗处清切,立在白玉墀。”白居易《和阳城驿》云:“附于雅歌末,奏之白玉墀。”贯休《送于兢补阙赴京》云:“得句下雪岳,送君登玉墀。”等。但是,关于“玉阶”颜色的描写,则不仅仅局限于白色。如卢肇《戏题》云:“神女初离碧玉阶,彤云犹拥牡丹鞋。”王炎《葬西施挽歌》云:“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等。自秦汉以来,古人形成了以和田玉为基础的儒家用玉思想。和田白玉为帝王贵族专用。所以诗歌中用“白色”来限定修饰“玉阶”“玉墀”“玉除”等,似是有意突显一种特殊的意义。相对而言,唐诗中“白玉墀”的用法比较普遍,从这一点看,“玉墀”的官场性相对“玉阶”要较强一些。
总结以上,“玉阶”“玉除”“玉墀”等均是对台阶的美称,但在诗歌中的意义取向各有侧重。三者的本义是指玉石台阶,体现出玉文化作为一种物质文化对人们生活的影响。古代普通大众的生活水平相对十分低下,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才可能有玉石台阶。故以上三个意象有着潜在的上层阶级的内涵。比较而言,“玉阶”在诗歌中的表现既有“宫怨”主题的内蕴,又可指代实际的台阶。而“玉墀”“玉除”则更侧重于对抽象阶位的表现,有着较为浓厚的仕途官场气息。古者天子佩白玉,因此“白玉墀”“白玉除”等意象中又暗含着儒家玉文化的等级思想。
诗歌是一个意象系统。意象与题材之间关系密切。首先,诗歌题材与意象情感表达存在某种制约关系。如前所述,“玉阶”作为一个文化意象,与“宫怨”相关。以“玉阶怨”为题的诗歌也多抒发悲思之情。因此,作者在营构作品意象之时,多会选用一些落寞冷清的景物,使凄楚的情感得到恰当的表达。宫怨题材发展到唐代,以“玉阶怨”为题的诗作却是很少见了,粗略检索,约只有三首作品。这一方面说明唐代宫怨题材表现方式异于前代,另一方面“玉阶”意象与“宫怨”之间的意义关系得到了消解。“玉阶”作为一个普通的意象出现在唐代宫怨题材中,如《长门怨》《宫怨》等,但并不多见。相反,和“玉阶”意象相关的诗歌多为写景咏物题材。由此可知:第一,题材与意象之间关系的变动和时代观念相关;第二,题材与意象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一对应的,也就是说,一种题材不必非得用这个意象或那个意象。但是,题材与意象之间存在某种制约关系,其主要表现在主观情感上。意象表达特定情感,这种情感与题材的情感指向必须一致。如“宫怨”题材,其意象的情感指向是悲怨之情。相反,若题材情感指向不明,意象表达情感也会不确定。比如李商隐“无题”系列的诗歌。
其次,意象塑造对诗歌题材有升华作用。“宫怨”题材主要书写的是女子的怨情。如李绅《长门怨》(宫殿沉沉晓欲分)表达了失爱女子对君王的怨恨之情。意象的选用也多符合女子的生活环境。作者代女子抒情,作者本人的情感不怎么显现,比较隐晦模糊。这是宫怨诗的基本类型。在这类诗歌中,意象围绕题材进行营构,同时深化作品的情感内涵。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长门怨》《玉阶怨》等题材作品本身就包含着“宫怨”的情感因子,“宫怨”的故事背景,因此,具有一定的原型意义。二是作品的意象塑造虽紧扣“宫怨”,但是在形象塑造,作品氛围营构方面其感情力量却得到了提升。随着社会的发展,又出现了闺怨等抒发相似情感的题材作品。中国古代“男子作闺音”的现象普遍存在,又多以“怨妇”口吻书写人生失意的郁结。如曹植《七哀诗》(明月照高楼)表面上诗人写的是一个女子对远行丈夫的思念和幽怨,但实际上此诗则隐含着作者自己的某种情怀和心境。这是托女子口吻创作。在这类诗歌中,意象的塑造看似围绕失爱女子,其实紧紧围绕于作者自己情感。一方面是女子失爱的悲怨情感,另一方面是作者失志的苦闷情感。由此,作品的情感得到增强,其思想也得到升华。
第三,意象组合有利于对诗歌题材的审美认知。诗歌意象的组合方式灵活多样,丰富多彩。“意”与“象”的有序结合,也即审美情感和审美对象的结合生成审美意象。如李白《玉阶怨》云:“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秋夜望月图。整首诗情景结合,景显情隐,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除却诗题之外,那么,这种难以言说的悲伤惆怅之情又是如何被读者解读获得的呢?答案即是文本世界中的意象组合。首先,玉阶、白露、夜、秋等词语为我们点明了故事发生的时空背景。其次,一个“久”字说明故事主人公等待时间之长。最后,“望月”的这个动作又加深了主人公的失望之情。这些负载着众多信息的意象共同构建了诗歌的无奈惆怅的情感基调。从屋外到屋内,人物情绪不断推进,最后只剩下“望秋月”了。一个“望”字包含着主人公多少不言之语,无尽的等待。至此,读者可知此诗表达的乃是一种悲伤之情。从秋夜、玉阶到望月的背景缩进,都是为了凸显主人公的孤独寂寞的形象。结合作品题材《玉阶怨》可知,全诗意象的营构正式为了凸显一个“怨”字,作者的审美情感和审美对象达到了完美的结合,进而提升对作品题材的审美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