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香南诊治皮肤病经验举隅

孟宏伟

(河北省保定市竞秀区医院内科,河北 保定 071000)

张香南(1892—1980)，男，家传四代中医。1956年执教于河北中医学院，为当时该校较少的临床与教学兼能的中医名家。“1965年9月调河北省卫生干部进修学院附属医院(现河北大学附属医院)中医科任医生。1980年7月16日病逝，终年88岁。”[1]张香南业医、任教60余年，对中医事业有重要贡献。笔者收藏有张香南著《襍病临床手册》一册，草纸手抄油印，32开160页。封面题为：襍病临床手册，第一册，河北中医学院张香南教师编，1961年4月1日。目录题为：襍症一百六十六种临床手册。书中内容分为：头部、发部、面部、鼻部、耳部、眼部、眉部、口部、唇部、齿部、舌部、喉部、项部、腋部、肩部、臂部、手部、乳部、脐部、前阴部、后阴部、脚部、皮肤病共23种论述。原书自序：“我家四世业医，我年已过花甲，在党的教育栽培下，将(诊治皮肤病)家传的秘方及自己在临床上三十余年用之有效方，以及采访名医的验方，汇集成册，贡献给社会。”[2]1-21986年内部出版的《张香南妇科治要》一书中，时任河北省中医学会理事长王立山序言：“张君生前系我挚友，……结合亲身经验及家传秘方，曾撰著《杂病临床手册》一书，是书载方一百六十余首，验之临床，效验甚佳。”[3]目前文献可查张香南临床经验多为妇科及内科内容，皮肤科内容甚为少见。本书成书于1961年，著者已69岁，学术思想及临床经验已成熟，且亲自编著，内容真实完整，有较高学术研究价值。为使张香南诊治皮肤病经验得以发扬及传承，不至湮没，选出部分经验供临床参考。

1 皮肤病诊治经验

1.1 血风疮

病名：血风疮。相当于现代的丘疹性湿疹、痒疹、皮肤瘙痒病、色素性紫癜性皮肤病。[4]544

病因：此症由肝脾二经湿热，外受风邪侵袭皮肤，郁于肺经，遍身生疮如粟米，瘙痒无度，抓破津水浸淫成片。

内治药：地黄饮。生地黄9 g，熟地黄9 g，何首乌9 g，当归6 g，丹皮4.5 g，玄参4.5 g，白蒺藜4.5 g，僵蚕4.5 g，红花1.5 g，甘草1.5 g。水煎服。

外治药：雄黄解毒散。雄黄30 g、煅寒水石30 g，白矾120 g。共为细末，滚水调敷。[2]146-147

按：湿疹是临床常见皮肤病，部分患者缠绵难愈转为慢性，治疗甚为困难。血风疮“是由于肝脾两经湿热内蕴，并有外感风邪侵袭皮肤，郁滞在肺经所致。”[5]408“日久风邪长期郁结在肌肤之间，消耗了血液，以致血虚生火，因而瘙痒加剧，夜间不能安睡。”[5]408地黄饮“有祛风、润燥、养血的作用。”[5]408地黄饮出自《医宗金鉴》，以凉血养血为主，加入白蒺藜、僵蚕平肝熄风止痒，适用于急性干性湿疹或慢性干性湿疹急性或亚急性发作，热重于湿，属血虚血热血燥的干性湿疹较为适宜。笔者常以本方治疗老年性皮肤瘙痒症，随证加减，疗效较好。张香南对于散风药使用，特别注意区别内风与外风，内风治疗以养血为主，少佐和缓祛风或平肝熄风药，以防耗伤阴血，可留意体会。雄黄解毒散出自《医宗金鉴》，“有收湿、止痒、清热、解毒的作用。”[5]409本方清热燥湿，杀虫止痒，可用于急性及亚急性渗出性湿疹样皮疹，临床适应证较广，配制成软膏使用疗效甚佳，可预先配制备用。对于血风疮，张香南以内服凉血养血治其本，外用清热燥湿治其标，内外治结合，各具特色，方法合理，故能有效。

病因：此症由于汗出受风，或露卧受凉，风邪多中表虚之人，初起皮肤作痒，次发扁疙瘩，堆垒成片，瘙痒难忍。

内服药：秦艽牛蒡汤。秦艽9 g，牛蒡子9 g，当归9 g，芥穗9 g，黄芩9 g，甘草6 g，蝉蜕9 g，玄参9 g，首乌9 g，防风9 g，赤芍9 g。水煎服。

外用药：百部酒。百部15g，用烧酒温热，浸百部，泡一夜，以蓝布蘸酒擦之。[2]147-148

按：急性荨麻疹治法。“日间痒得厉害的属风重，可服用秦艽牛蒡汤；夜间痒得厉害的属血虚，可服用当归饮子。”[5]409秦艽牛蒡汤出自《医宗金鉴》，本方剂量为张香南临床应用剂量，较原方剂量更切合临床实用。张香南治疗荨麻疹均以秦艽牛蒡汤化裁，笔者老师曾与张香南共事，常听闻张香南先生的一些轶事，使用秦艽牛蒡汤治疗急性荨麻疹是其有效经验，随证加减，临床屡效。本方以散风除湿为主，清热凉血为辅。秦艽、防风均为风药中之润剂，散风而不伤阴，可宣散皮肤中风湿。笔者应用本方时，常去首乌，改用凉血的生地，同样有良好效果。笔者体会，荨麻疹治疗应符合人体气化调节，顺应皮疹透发趋势，使皮疹向外透发，不宜强行压制皮疹外发。虽然使用大量清热凉血药物也能缓解皮肤症状，但可造成体内血脉凝滞，故使用清热凉血药时，此类药物不宜过多，同时应配合散风药物或性温活血的当归，方不致冰伏其邪，造成病情慢性反复发作。外用百部酒药量及制法为张香南经验用法，有局部杀虫止痒功效，利于缓解局部瘙痒，加快皮疹消退，可配合内服药使用。

1.3 赤白游风

病名：赤白游风。白游风相当于血管神经性水肿[4]539，赤游风相当于现代的血管神经性水肿、小儿丹毒[4]548。

病因：此症由肝肺燥热，又兼表虚，风邪侵入，郁久化热而得。滞于血分者色赤，滞于气分者色白。游走周身，故名赤白游风。

内治药：四物消风饮。生地9 g，当归9 g，赤芍9 g，川芎6 g，荆芥9 g，防风6 g，薄荷6 g，白藓皮9 g，蝉蜕9 g，独活9 g，柴胡6 g，大枣2枚。水煎服。此方宜于赤游风。

加味补中益气汤。人参6 g，甘草9 g，白术9 g，当归9 g，陈皮9 g，黄芪9 g，升麻3 g，柴胡6 g，防风9 g，蝉蜕9 g，僵蚕9 g，生首乌9 g。水煎服。此方宜于白游风。

外治药：用痩牛肉片贴患处。[2]152-153

按：本病由皮疹颜色分为赤游风、白游风，治法也有不同。四物消风饮出自《医宗金鉴》，本方有养血祛风的作用，此方宜于赤游风。补中益气汤出自李东垣《内外伤辨惑论》，本方加防风、蝉蜕、僵蚕、生首乌，此方宜于白游风。张香南所用剂量与原方不同，为临床经验剂量，适合临床运用。“外治方面，古人经验于初起时用生牛肉片贴于患处(猪、羊肉也可)。”[5]390本治法似可以保护皮疹免受刺激，有防止皮疹受刺激后加重功效。血管神经性水肿通常发作较重，多出现皮肤黏膜交界处病变，甚至喉头水肿，治疗应及时有效。5年前笔者治疗1例血管神经性水肿双侧眼睑水肿严重阻挡视力20多年，中西医遍治无效李姓男性患者，以张香南治白游风加味补中益气汤法，本方散风益气养血，亦固亦散，可双向调节失调的皮肤功能，调治2个月，患者眼睑水肿逐渐减轻，视力受阻挡情况好转，又坚持治疗3个月左右，眼睑水肿大致消退，视力不受阻挡，随访至今未再复发。由此更加体会到张香南皮肤病诊治经验确有实效。

1.4 白屑风

病名：白屑风。相当于现代的头面部脂溢性皮炎。[4]539

病因：此症由于肌热当风，风邪侵入毛孔，郁久血燥，肌肤失养，初得时发内作痒，抓起白屑，日久延及面目耳项，脱去又生，燥痒难忍。

内服药：祛风换肌丸。胡麻、苍术、菖蒲、苦参、牛膝(酒洗)、何首乌、花粉、灵仙各60 g，当归、川芎、甘草各30 g。右药为末，酒糊丸如绿豆大，每服6 g，白开水送下。

外用药：朴桑汤。厚朴、桑叶各60 g煎水洗。

润肌膏。香油120 g，奶酥油60 g，当归15 g，紫草3 g，右药先将当归、紫草入香油内炸焦去渣，再入奶酥油，熬数沸，入黄蜡熔化尽，用布滤药渣，收定成膏，用少许擦患处，日擦2次。

藜芦汤。藜芦30 g，煎汤洗，日洗2次。

豆根油。山豆根30 g，香油90 g，将豆根为粗末，浸油内，浸7日，用油涂患处。

零香散。白芷、零陵香各等分，共为极细末，香油调敷患处。[2]15-16

按：祛风换肌丸出自《医宗金鉴》，笔者使用本方时常改为汤剂。本方清利湿热，养血润燥，适宜血虚伴湿热患者。张香南常以苦参、威灵仙治疗顽固的皮肤风湿，所以本方可用于较为顽固的脂溢性皮炎，既除皮肤风湿之邪，又能养血生新，故以换肌为名。笔者使用时常以生地代替何首乌，对于顽固性肥厚性皮疹多用威灵仙，新发皮疹则去威灵仙，以秦艽代替，疗效甚佳。朴桑汤宜用于头皮内毛发处皮疹。润肌膏宜用于偏干性皮疹。脂溢性皮炎外治为重要治疗方法，张香南所选外用方藜芦汤、豆根油、零香散，药味均为常用药物，切合临床实用。所选药物多能清热化湿，如山豆根为极苦味中药，局部外用可能有抑菌杀菌功效，对于真菌及细菌等病原体感染当有疗效。推广用于其他真菌、细菌感染性皮肤病也应有效。

1.5 油头风

病名：油头风(俗名鬼剃头)。相当于现代的斑秃、脂溢性脱发。[4]556

病因：此症由于汗后毛孔开张，邪风乘虚袭入，致令风盛燥血，不能营养毛发，干枯成片，纷纷脱落，皮红光亮，或痒如虫行。

治疗：内服药。神应养真丹：当归、熟地、天麻、川芎、羌活、白芍。右药各等分，蜜丸9 g，每服1丸，黄酒送下。

外治药：海艾汤。艾叶、菊花、藁本、蔓荆子、防风、薄荷、芥穗、藿香、甘松。右药各9 g，水煎数沸倒入壶内，先煎后洗头，日洗一二次。

榧子汤。榧子3个，胡桃2个，侧柏叶30 g。右药共捣一处，用雪化水泡洗头。

麻梗汤。黑芝麻梗(鲜者)90 g，鲜柳枝90 g。水煎洗发。[2]14-15

按：神应养真丹出自宋代陈无择《三因极一病证方论》卷三，本为厥阴经脚气证治方，本方有养血祛风的作用，后世多用作脱发专方。厥阴风木通肝，肝藏血，属木，木性生发，以四物汤养血，厥阴阴血充足，则生发之性正常，天麻、羌活散体内外之风，可遂肝之性，同时驱散侵入的风邪，从厥阴气化入手助毛发生长，治疗脱发。张香南以原方治疗油头风治有所本，认为只要符合厥阴气化异常的脱发，用本方即有显著效果。海艾汤出自《医宗金鉴》，方中药物相同，原方剂量为各6 g，本方为各9 g。海艾为天台山所产艾叶。榧子汤、麻梗汤为有效民间验方，以寻常易得之品外用，有促进毛发生长作用。本病适合内服外用结合治疗，外用药对于局部病变有着重要的治疗作用，结合内服调理，实践证明是治疗本病的有效方法。

1.6 蛇缠丹毒

病名：蛇缠丹毒(俗名蛇联疮)。相当于现代的带状疱疹。[4]570

病因：此症即丹毒缠腰而生，初起白泡，根红，痛如火燎，久则溃烂游走，若匝腰则死。

外治药：蜈蚣散。雄黄9 g，蜈蚣1条。共为细末，香油调敷，敷药前，用针粗头刺破，放出毒血，以免游走。[2]151

按：带状疱疹外治法为中医特色之一，大部分轻症患者单纯外治即有良好的临床疗效。带状疱疹，为临床常见病，张香南单纯用外用方治疗，故本方功效不容小觑。本方利用物性相克原理组方，传统观念认为雄黄、蜈蚣均为蛇所惧之物。从药性看，雄黄解毒效果好，蜈蚣解痉治痛效果佳，对于带状疱疹治疗颇为合理。敷药前放毒血法有导邪外出及类似针刺阿是穴功效。刺破皮损后药物易于进入体内，可促进外用药功效。所以张香南治法为针药同用治法。民间传说带状疱疹如贯通身体双侧，则为死证。笔者曾治疗数例双侧贯通带状疱疹，均为晚期系统性红斑狼疮及晚期癌症患者，与普通单侧出疹患者比较，疼痛反而并不严重，由此推测疼痛为正邪交争，正气较强的体现。这几例患者经过治疗，皮疹逐渐消退，未见因本病而死，均不久因原有恶性疾病去世，故而临床如遇到双侧贯通带状疱疹，应考虑恶性疾病可能。笔者常用本方治疗轻症带状疱疹，重症患者可结合内服药治疗，均有满意的临床疗效。

1.7 葡萄疫

病名：葡萄疫。相当于现代的过敏性紫癜、单纯性紫癜、爆发性紫癜、播散性血管内凝血。[4]573

病因：此症感疠疫之气，郁于皮肤，初起大小青紫斑点，状似葡萄。发于周身，惟腿胫居多，甚则毒邪出胃，牙龈腐烂，此症多生于小儿。

内治药：羚羊角散。羚羊角1.5 g，麦冬9 g，黄芩9 g，知母9 g，牛蒡子9 g，防风6 g，玄参9 g，甘草6 g。水煎服。

外治药：非疳散。冰片1.2 g，煅人中白30 g，炒五倍子30 g，共为细末，先用米泔水漱口，再擦此药，以牙疳者，敷此药。[2]151-152

按：紫癜临床常见过敏性紫癜、原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从书中内容所述，似包括维生素C缺乏导致的坏血病。“病初起时，宜内服羚羊角散，以清热解毒。”[5]450羚羊角散出自《医宗金鉴》，本方有清热解毒作用。羚羊角为本方中要药，不可去掉，羚羊角凉肝熄风，散血解毒，凉而不寒，无苦味，常用于高热惊厥，本方用其透发疹毒。《幼科刍言》：“羚羊(角)粉治疗婴儿湿疹。形成主要是胎内受毒之故。羚羊(角)粉味咸、性寒，色白入肺，归经于肝，为清肺肝火热的要药。婴儿湿疹与肺肝之火大有关系。以一味羚羊(角)粉治疗婴儿湿疹效果良好。羚羊角1 g，加水少许调匀，隔水炖服。一剂每日可炖二汁服用。一剂可炖服两天。轻者二剂即愈，重者可连服三、五剂。”[6]张香南常以牛蒡子、黄芩作为风热所致过敏性皮肤病要药，二者伍用，可入肺散风清热，肺主皮毛，故可清皮肤中风湿热邪。羚羊角散对于过敏性紫癜、原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血热证均有疗效，服药困难患儿，单用羚羊角煎服，也有一定功效。非疳散目前在紫癜治疗中适应证较少，尚无使用经验。

2 结语

皮肤病诊治，通过观察皮损，明确病名，四诊合参，整体辨证与局部辨证相结合，分析其病理变化，选用有效经验方药，常可取得良好临床疗效。张香南诊治皮肤病经验有如下特点：一、专病专方，所用均为家传及临床验证有效方剂。皮肤病相同或有相同病理变化的皮损，使用固定方药，可达到方证相应之效。中医专科诊治极具特色，专科治病相较而言，所选方药针对性强，注重临床实效，应用得当疗效显著。本书中有大量张香南家传验方及其运用经验，记述简洁，执简驭繁，疗效可靠。家传验方多家族内传承，张香南全部献出，实属难能可贵，值得珍视。二、方药平淡轻灵。口服方剂药物多在12味之内，口服方剂单味药物剂量均在10 g之内。所选口服药物均为常用无毒之品。费伯雄《医醇賸义》自序：“天下无神奇之法，只有平淡之法。平淡之极，乃为神奇。否则眩异标新，用违其度，欲求近效，反速危亡，不和不缓故也。”[7]和缓平淡之法也是一种医术境界，未到境界，不能体会其妙，非寻常医者所能企及。三、对于《医宗金鉴》方药运用有独到经验。选取书中精要，参以家传及个人临床运用经验，有传承有创新。四、多内外治相结合，不少疾病单纯外治即有良好临床疗效。目前临床多偏重内治，外治经验也需重视。张香南皮肤科经验是张香南学术体系重要组成部分，经临床运用，疗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