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前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探赜

陈正辉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是指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经过妇女运动的艰辛探索，形成的符合中国国情、真正适用于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科学理论，是毛泽东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科学成果。毛泽东向来十分重视妇女解放问题，从五四运动时期到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对妇女解放问题都提出过极为精辟的论述。这些重要论述既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中国化，又指导了中国共产党推进妇女解放的实践。梳理总结新中国成立前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理论渊源、主要内容、突出特征和历史意义，对新时代正确认识和处理男女平等问题具有一定的理论借鉴作用。

一、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理论渊源

毛泽东是一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妇女解放理论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公正平等元素共同构成了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理论基石。

（一）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妇女解放理论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历来重视妇女解放问题。早在1842 年，马克思在《论离婚法草案》中就提出法律应当保障妇女的离婚权利：“谁责难实施严格的离婚法的国家（莱茵省也因为属于这样一个国家而自豪）伪善，谁就是冒失。”[1]恩格斯也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文中，对工厂中因过度劳动而损害身体的无产阶级妇女表示了极大的同情，认为妇女在工厂中“为资产阶级太太们制造装饰品”时所受到的非人待遇，事实上是工厂奴隶制的体现。《共产党宣言》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资产者原来是把自己的妻子看作单纯的生产工具的”，而“问题正在于使妇女不再处于单纯生产工具的地位”[2]。毛泽东回忆说：“记得我在1920 年，第一次看了考茨基著的《阶级斗争》，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和一个英国人作的《社会主义史》，我才知道人类自有史以来就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初步地得到认识问题的方法论。”[3]23自毛泽东转化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之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妇女解放理论逐渐构成了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理论基础。

（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公正平等元素

毛泽东自幼就爱好读书。在广泛阅读中国传统经典著作的同时，毛泽东还习惯在书中做批注，提出自己的独到思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公正平等元素对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生成起到了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儒家思想中的积极部分，如“天下大同”的公正平等理念，农民起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反压迫诉求，都影响了毛泽东对男女平等问题的认识。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经常与蔡和森、张昆弟等人讨论宋明理学，对《近思录》《朱子语录》研读颇多[4]，这对于毛泽东批判吸收儒家思想中的积极部分以丰富对妇女解放问题的认知起到了较大的益处。毛泽东在中华传统文化知识上也有着极高的造诣。丁玲回忆说：“我很钦佩毛泽东的旧学渊博……在露天广场上，他常常引用《红楼梦》中的人、事为例，深入浅出，通俗生动”[5]。苏扬也谈道：“毛泽东喜欢读《红楼梦》等中国古典作品，一贯采取把哲学作品视为民族的文化遗产而予以尊重的态度。”[6]《红楼梦》塑造了一群具有强烈性别自尊意识的女性角色，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对中国封建社会男女不平等问题的初步批判。毛泽东在与贺子珍的谈话中也曾高度评价《红楼梦》，称之为“一本难得的好书”[7]。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生成与发展，离不开毛泽东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公正平等元素的吸收利用。

二、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主要内涵

近代以来，资产阶级女权主义思想和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一并传入中国，历史已经证明，资产阶级女权思想无法正确认识妇女解放的本质原因，也无法探索出具有实际价值的妇女解放的路径。新中国成立前，毛泽东对妇女受压迫的本质原因、妇女的应然权益和妇女解放的具体路径等问题都提出了深刻的见解。

（一）妇女受压迫的本质原因是阶级剥削

倘若单纯地将妇女受压迫的原因归结为两性的对立问题，不仅不能正确分析妇女受压迫的实质，也不可能实现妇女的解放。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通过阶级的眼光分析妇女群体，从而对妇女的概念进行了超越性别化的解读[8]。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考察报告》中指出，农村妇女受政权、族权、神权和夫权等四种权力的支配[9]31，从阶级的角度科学地分析了广大劳动妇女群体受压迫的本质原因。针对这种情况，毛泽东分析指出，妇女群体“是男子经济（封建经济以至初期资本主义经济）的附属品”，“她们没有政治地位，没有人身自由，她们的痛苦比一切人大”[3]177-178。土地革命时期，国民党以“妇女协会”“妇女参政协会”的名义提出了若干关于男女平等问题的观点，但对于广大劳动妇女的阶级利益只字不提。对此，毛泽东指出，“以性的分别来代替阶级的分别，以单纯的‘妇女问题’来代替劳动妇女的阶级利益”，“对于劳动妇女不但不会有丝毫的解放，而且只有增加她们的锁链与痛苦。”[10]768由此可见，毛泽东对妇女受压迫的阶级根源的深刻认识。

（二）妇女的应然权利

婚姻自由权利。封建社会视“三从四德”为道德圭臬，妇女的婚姻自由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德枷锁所绑架。面对这种情况，毛泽东对封建主义妇女观提出了强有力的抨击。早在1919 年，毛泽东就对《礼记》中“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子不得宜其妻”的表述进行了强烈的抨击，称之为“丢脱儿媳的恋爱问题，专以媳妇干奴隶工作的铁证”[11]436。毛泽东进一步指出：“在子女方面，对于父母干涉自己的婚姻，应为绝对的拒绝。”[11]437毛泽东关于妇女婚姻自由的思想，集中体现在苏区的婚姻法案和条例中。1929年，共青团赣西特委第一次提出了“婚姻绝对自由”[12]524的口号；毛泽东亲自签署通过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条例》也明确指出：“应确定婚姻以自由为原则，而废除一切封建的包办，强迫与买卖的婚姻制度。”[12]332

受教育权利。毛泽东不仅提出了妇女应当摆脱封建礼教婚姻观的束缚，还提倡应当通过教育普及的方式推动人民摆脱“婚姻命定说”的束缚。对于广大劳动妇女，毛泽东在经过广泛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指出了扫盲和义务教育对妇女素质提高的重要意义；对于妇女干部，毛泽东提出：“妇女工作者本身必须学得农村经济知识，了解妇女生产内容，才能真正成为农村群众生产的组织者和领导者。”[13]1939 年7 月，毛泽东提议并带头捐资创办了以培养妇女干部为目的的中国女子大学，并亲自在女大多次讲授党课，彰显了毛泽东对妇女受教育权利的高度重视。

政治参与权利。毛泽东在中共三大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这次会议推出了新的《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案》，对中共妇女运动提出了新的要求。土地革命时期，毛泽东要求对妇女参政权利进行法律上的保障，苏区也出台了一系列关于保障妇女参政权利的法案，如《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就明文规定：“在苏维埃政权领域内，工人农民红色战士及一切劳苦民众和他们的家属，不分男女，种族（汉满蒙回藏苗黎和在中国的台湾，高丽，安南人等），宗教，在苏维埃法律前一律平等，皆为苏维埃共和国的公民。”[10]650毛泽东还指出：“女工农妇代表会，首先应该抓紧妇女群众的切身利益问题，跟着这些问题的动员，联系到一切政治的动员。”[3]326即要求保障妇女群体的政治权利。解放战争时期，在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指导下，中共中央发布《关于目前解放区农村妇女工作的决定》，要求对一切阻碍妇女进行政治参与的因素予以破除。解放战争胜利前夕，毛泽东为《新中国妇女》杂志题词：“团结起来，参加生产和政治活动，改善妇女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14]16这体现了毛泽东对妇女政治参与权利的高度重视。

土地财产所有权与劳动权利。1928 年，毛泽东亲自主持颁布了《井冈山土地法》，规定男女老幼平均分配土地。与之相对应，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不断鼓励广大妇女群众参与劳动，以劳动的方式参与到支边活动中，并出台多部法案和条例保障妇女群众的劳动权利。1936 年，毛泽东在与美国记者斯诺的谈话中提到了中国旧小说中的人物全是勇士、官员或文人学士而没有种地的农民的现象，对拥有并控制土地、迫使农民替其耕作的统治者们进行了抨击。1940 年，毛泽东在给中央妇委写的信中指出：“妇女的伟大作用第一在经济方面，没有她们，生产就不能进行。”[15]261在以毛泽东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眼里，“不劳动不得食”是一条基本原则，因此妇女的土地财产所有权与劳动权利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三）妇女解放的路径是阶级解放

妇女群体的解放与阶级解放具有同质性。毛泽东回忆说，当他阅读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时，“我只取了它四个字：‘阶级斗争’，老老实实地来开始研究实际的阶级斗争。”[3]21从阶级的视角看待妇女解放问题，并从阶级解放的角度思考妇女解放的路径，体现了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历史唯物主义特征。首先，消灭地主阶级以实现农村妇女的解放。毛泽东提出，要打翻政权、族权、神权和夫权对妇女群体的压迫，“我们对农民应该领导他们极力做政治斗争，期于彻底推翻地主权力。”[9]33在地主阶级被消灭的过程中，“惟有起女子革命军”[11]335，农村妇女群体才能够逐步摆脱经济上和观念上的压迫，从而使自己得到与男子平等的政治权利。其次，消灭资产阶级以实现无产阶级劳动妇女的解放。毛泽东指出：“劳动妇女的解放与整个阶级的胜利是分不开的，只有阶级的胜利，妇女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14]4-5在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多次强调妇女应当参与到生产建设当中去以助推阶级革命的胜利，并在阶级胜利的同时实现妇女解放。

三、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突出特征

（一）将个体解放和阶级解放结合起来

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突出特征之一，就是认为妇女个体解放是阶级解放的一部分。五四时期，赵五贞拒嫁自杀事件引起了青年毛泽东的强烈愤慨，毛泽东指出：“一个人的自杀，完全是由环境所决定。”[11]413妇女倘若要寻求个体上的解放，则必须考虑并变革落后的历史和制度方面的环境因素，从环境的进步，即从阶级革命出发，彻底推翻压在劳动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推翻剥削阶级，在纵向上实现作为无产阶级人民群众的解放，才能在横向上实现作为性别群体的解放。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将妇女个体的解放放置于阶级解放的大框架中，体现了一位马克思主义革命家对阶级社会的深刻认知和对人类解放的科学理解。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也认为阶级解放是妇女个体解放的同向目标。毛泽东指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斗争，应当同妇女的斗争一起，共同组成“无产阶级领导之下的农民土地革命战争”[14]11。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坚持以阶级解放助推妇女的个体解放，形成了妇女个体解放与无产阶级的整体解放的统一关系。

（二）将理论探索和革命需要结合起来

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面临着民族革命和阶级革命的双重历史任务，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不断深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与实践探索。在妇女解放问题上，毛泽东一方面不断探索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中国化，将妇女受压迫的阶级原因放置到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环境中进行分析，提出了关于中国广大劳动妇女应然权益的主张，并对如何实现妇女解放展开了符合中国国情的科学设计。同时，毛泽东也将妇女解放理论同革命需要相结合，指出：“妇女占人口的半数，劳动妇女在经济上的地位和她们特别受压迫的状况，不但证明妇女对革命迫切的需要，而且是决定革命胜败的一个力量。”[14]16在新中国成立前的土改运动中，毛泽东一方面提倡妇女必须分得土地、享受与男子平等的权利，另一方面也要求中国共产党及党领导下的妇女组织积极动员妇女参与到支边生产活动当中去，将妇女的解放与革命生产的需要联系在一起。

（三）将妇女解放的时代性和民族性结合起来

毛泽东着眼历史潮流，立足中国国情，对妇女解放问题的时代性和民族性进行了综合分析。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妇女群体在阶级革命进程中因剥削阶级的消亡必然能得到逐步解放。在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的妇女工作呈现出了新的面貌，“包括妇女在内的广大的劳动群众，将从一切封建束缚之下解放出来”，伴随着“新民主主义革命在全中国的彻底胜利”[16]，妇女解放取得了时代性的成绩。另外，重视中国妇女群体的民族性，也是中国共产党科学认识妇女解放问题的关键前提和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生成基础。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认为，妇女若要寻求解放，则必须以民族解放为其前提，“我们知道要争取妇女的彻底的自由解放，首先要争得民族的自由与解放，因为妇女问题是整个社会的问题。”[15]88将妇女解放的时代性和民族性结合起来，是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突出特征。

四、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历史意义

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在形成发展的各个阶段都富有高度的理论价值，同时也为中国共产党领导妇女运动的发展起到了卓有成效的指导作用，具备极大的实践价值[17]。

（一）指导了党在不同时期的妇女运动的实践

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开办的训练班和讲习所中培养妇女干部，毛泽东是广州国民党政治讲习所的理事。讲习所培养出的妇女干部，逐渐成为日后中共妇女工作的骨干。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正如毛泽东指出：“女工农妇代表会议是组织团结和动员广大女工农妇群众的一种最好方式。”苏区妇女组织广泛建立，妇女工作在党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发展起来[18]。抗日战争时期，在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指导下，中共妇女工作从发动劳动妇女开展土地革命战争转向动员全国各界妇女参加抗战，从而在抗战建国的历史洪流中进一步推进了中国革命和妇女解放的进程[19]。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在领导土地改革运动的过程中，格外强调要动员妇女群体参与到支边生产活动中，以充分发挥妇女群体在推动革命胜利和建立民主联合政府的作用。中国近代无产阶级革命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各族人民推翻剥削阶级、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国家的历史过程。新中国成立前，尤其是遵义会议之后，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为推进妇女解放做出了实事求是的理论与实践探索，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实践过程，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妇女通过阶级解放而实现性别解放的革命过程。可以说，中国共产党妇女工作的发展历程，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演进历史。

（二）鼓舞了近代中国妇女群体的政治自觉意识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封建主义价值观将妇女群体排除在政治生活之外，虽然五四运动前后有一批上层妇女为争取政治参与权而进行了小范围的抗议与斗争，但更广大范围的劳动妇女群体的政治自觉意识并没有因资产阶级女权主义思想的传播而被广泛鼓舞。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关注对象即是广大无产阶级劳动妇女，在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指导下，妇女群体被广泛吸收到中共领导下的苏区政治生活中，尤其是随着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和中国共产党在抗战时期的成熟[20]，中国妇女抗战后援会等妇女组织加入到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当中，妇女群体自发站出来为保卫国家、支援革命和促进生产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妇女的政治意识从“自在”走向“自为”，其关键推动力就在于中国共产党对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深入实践。

（三）丰富了毛泽东思想的内涵意蕴

毛泽东思想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第一次历史性飞跃的理论成果，具有丰富的哲学意蕴。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是毛泽东思想关于中国妇女解放问题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妇女受压迫的原因、妇女的应然权利和妇女解放的路径做出了符合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科学分析。毛泽东在新中国成立前的不同阶段均对妇女解放问题做出过体现人民立场、符合中国国情的系统论述，对中国受压迫妇女群体的民族性和阶级性特点做出了科学判断，对中国无产阶级妇女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历史任务和未来发展作出了深刻分析。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兼具理论与实践价值，对毛泽东思想内涵意蕴的进一步丰富起到了重要作用。

（四）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中国化

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是对妇女解放一般规律的正确揭示和把握[21]，而要推动近代中国妇女群体走向解放就必须要把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和中国国情结合起来。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就是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中国化的科学理论成果。毛泽东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工具探讨妇女解放问题，并以马克思主义立场，也就是人民立场看待广大女工农妇在社会中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在立场和方法上都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基本原则。毛泽东对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的国情进行了透彻的分析，对中国农村妇女所受到的四种权力的压迫进行了科学的阐释，并创造性地将妇女解放和中国的革命形势联系在一起，从经济、观念和法律的角度出发探索妇女解放的本土化路径。毛泽东妇女解放思想的历史演进历程，即是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的中国化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