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卦爻辞本事考索
——朝聘

2020-02-22 08:24娟,郎
阴山学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爻辞文王周易

郁 慧 娟,郎 宝 如

(1.包头师范学院 文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30;2.内蒙古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和《太史公自序》中都提到文王被拘囚而演周易,后人因此认为《周易》乃文王所作。其实,这是司马迁的愤激之言。在《周本纪》中,作为史家的他则严谨得多,只说“文王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1]盖者,疑词也,意为大家都这样说,姑从之,且只说文王相重八卦为六十四卦,并未言文王作卦辞和爻辞,《周易》中所载史事,也大多为文王去世后发生的,故文王作《周易》之说不攻自破。但《周易》卦爻辞的作者,一定对西周初期的历史非常熟悉,其中所载史实往往能与《诗经》《史记》互证互补,其所据史料,也是《诗经》作者及司马迁采信之史料。从这个意义上说,《周易》卦爻辞的作者是位了不起的历史学家,绝不为过。

《易传·系辞》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圣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易传》已经发现《周易》中载有殷末周初历史与制度的因革,只可惜,后世学者没有沿着这一线索深入探究,故使《周易》的史学价值逐渐被湮没了。笔者即以此为逻辑起点,考索并还原《周易》诸卦之历史本义,集中探讨坤、蹇、需、观四卦所关联的朝聘制度。

聘使四方——坤卦与蹇卦

坤(坤上坤下)

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初六,履霜,坚冰至。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六五,黄裳,元吉。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用六,利永贞。

“君子有攸往”,攸者,长也。《易经》中凡“有攸往”,都指长途跋涉。李镜池认为跋涉的目的是经商,[2]但从“王事”一词推想,应该是出使,则“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之“朋”应该指朋友,即友邦。友邦相交,如《礼记·聘义》曰:“故天子制诸侯,比年小聘,三年大聘,相励以礼。诸侯相励以礼,则外不相侵,内不相陵。”[3]336可见,朝聘既是制度,也是和平相处的需要。

何以“西南得朋,东北丧朋”而“安贞吉”呢?这与八卦对应的方位有关。坤对应西南,占得坤卦,自然是西南方向为吉,相反,东北方向则不吉。出使西南,得到了友邦盛情款待,西南一带诸方国,多成为周之附庸,伐密、伐崇及灭商之役,都有这些方国参加。而出使东北时,想必没交到朋友,此即“先迷后得主”。下面看爻辞。

初六提示了出使的环境背景。《易传》:“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至其道,至坚冰也。”踏着严霜,说明阴气开始凝聚,按照自然规律推测,结冰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此爻本义,卦辞“君子有攸往”已提示,即使者出发时已是岁末(坤的方位为西南,对应月令为周历十二月,夏历十月),路上已降严霜,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来年二月(《诗经·豳风·七月》“二之日凿冰冲冲”,(1)文中所引《诗经》作品,均出自上海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朱熹《诗集传》。二之日即周历二月,对应夏历腊月),路上结了厚厚的坚冰,足见路途遥远,跋涉艰辛。

在大地之上跋涉,则可效法大地,六二“直,方,大”即是对大地品格的认识。方和大好理解,古人认为天圆地方,辽阔广大。“直”字有点儿曲折。窃以为,“直”是“真”的本字。上古无“真”字,《论语》里与“真”相近的意思都用“直”。如:“或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其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4]父子相隐,出于真情,就是“直”。“真”字的音形义,都是“直人”二字合成的。明乎此,则“直”可释为真实、实在、脚踏实地。此爻乃本卦核心。“不习,无不利”即君子以地道“直,方,大”为法,进德修业,那么,即使从事不熟悉的事业,只要真诚、正直、大度、包容,则无往而不利。

大地囊括万物,风景锦绣,六三“含章”即描绘大地蕴含的文采。卦辞提示出使方向为西南,周之西南在武功太白汉中巴蜀一带,秦岭北麓,漫山遍野,岭树经霜,五彩斑斓,山川如画。“可贞”之“可”,肯定之辞。“或从王事”之“或”,代指君子。李镜池释“王事”为大事,即战争,把“无成有终”解为不能成功,要使之终止。不可信。从“含章可贞”看,“王事”无论如何与战争联系不到一起,而应该是出使。《诗经·小雅·四牡》:“岂不怀归,王事靡盬。”《毛传》认为是章使臣之勤。《北山》之“或棲迟偃仰,或王事鞅掌”,也是写经营四方的使臣在发牢骚,认为大夫用人苦乐不均。可见“王事”不仅指战争,亦可指出使。

关于“无成有终”,此前的解释也都不合理,都没弄明白这是古汉语的一种特殊的语法形式,即互文相足,如《左传》宣公十四年曰“郑昭宋聋”,孔颖达《正义》释:“郑昭,言其目明,则宋不明也。宋聋,言其耳暗,则郑不暗也。”[5]耳目各举一事而对以相反。(参见拙文《拆句省文——周易爻辞中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见《内蒙古大学学报》2013年1月第一期)“无成有终”也是这种句法,与“无成”相对应为有功,与“终”相对应为始,正确的解释应是,君子从事王事,经营四方,始虽无成,终则有功,这与卦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正好一致。

六四之“括囊”指扎紧口袋。《易传》说:“盖言慎也。”比喻说话要谨慎。但若与出使联系起来,应为不必太谨慎,因为外交就是斗口辩,以言辞为刀剑,小心谨慎不敢说话,虽可免于失误,没有祸患,但也无法为国家争得荣誉,即“无咎,无誉”。

使命的完成在六五中提示出来。六五爻辞,几乎所有版本都译为“黄色的下衣,大吉”,但因为信息太简略,都说不清楚原因。而学术研究就是据已知求未知,变不可知为可知。已知初六是出发点,则六五就是到达了目的地。“裳”在《诗经》中的记载较多。《小雅·斯干》:“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朱熹集注》云:“衣之以裳,衣之盛也。”可见“裳”非一般的下衣,不是袴、裈一类,而是罩在袴外似裙的服饰,是君子在正规场合穿的。《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国君紧急召见,再慌乱,也要衣之以裳,可见穿“黄裳”一定是在隆重的场合。那么,出使到达目的地后,主客双方隆重会见,自然要着裳以示友好。至此,使命完成,大吉!

坤卦之极在上六,极则生变,开始向对立面转换。坤与乾是对卦,坤取象为马,乾取象为龙,马变为龙,但龙是虚拟之象,故“龙战于野”非实象,只是表达一种思考,即弱势的一方变为强势。此际,周人与敌对势力的力量对比发生了转化,原来对狄人的侵扰一直退让,才从豳迁岐,现在周逐渐强大起来,已有能力联络四方友邦,形成利于周的稳定的新秩序,当然希望“利永贞”,永远吉利!

在诚聘友邦的外交事件中,与坤卦形成呼应的是蹇卦。

蹇(艮下坎上)

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初六,往蹇来誉。

六二,王臣蹇蹇,非躬之故。

九三,往蹇来反。

六四,往蹇来连。

九五,大蹇朋来。

上六,往蹇来硕,利见大人。

先看二卦的联系点,“君子有攸往,……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与“利西南,不利东北”相呼应;“或从王事,无成有终”与“王臣蹇蹇,非躬之故”相呼应;“西南得朋”与“大蹇朋来”相呼应。

何为“利西南”?当日会师盟津的八百诸侯,武王在《牧誓》中点名提到的只有庸、蜀、羌、髳、微、纑、彭、濮八个方国,孔安国曰:“八国皆蛮夷戎狄。羌在西,蜀、矛、微在巴蜀,卢彭在西北,庸、濮在江汉之南。”[6]总之,这几个周之最坚定的盟友,都在西、西南和南方方向,没有在东北的,此即“利,西南得朋”。而文王所伐之敌,狄在北方,密、崇在东方,此即“东北丧朋”。

坤卦六三“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蹇卦六二“王臣蹇蹇,非躬之故”,都在讲周出使西南诸方国。坤卦初六“履霜,坚冰至”,强调的是出使时时令造成的行路艰难,六二“直,方,大”强调的是路途遥远,而“王臣蹇蹇”强调的是山路崎岖不平的艰难!可互证。蹇,原义为跛,引申为困难、艰险,行动不便。故“匪躬之故”有二义:一、不是自己身体的原因,乃是路险难行;二、不是为自己奔波,而是为王事奔走。

既然讲出使,当然“利见大人”,即以见到对方国君为利。不同的是,上六之“利见大人”,乃是来朝之使利见周之大人,即周王,卦辞中利见之人乃是出使对象国之大人,即国君。

至于爻辞中屡次出现的“往”和“来”,其意绝不是去时走路,回来坐车,或去时运货,回来赚钱(或曰朋为朋贝,即货币之义)。往是聘,来是朝。《礼记·曲礼下》曰:“诸侯使大夫问于诸侯曰聘。”[3]22《王制篇》又曰:“诸侯之于天子也,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注:比年,每岁也。小聘,使大夫。大聘,使卿。朝则君亲行。)[3]69坤卦是周派大夫聘周边方国,蹇卦之“大蹇朋来”和“来硕”,应是周边方国之君朝周,即周派使臣出使各国,换来各国对周的归附。正是使臣的出使,使周在西南各方国中有了很高的声誉,此即“往蹇来誉”;有往有来,即是“往蹇来反”;各国朝周使臣络绎不绝,即是“往蹇来连”;此前彼此联系不多,此后则成盟友,则是“大蹇朋来”;去时“投之以木瓜”,来时“报之以琼瑶”,就是“往蹇来硕”。总之,出使的艰辛,换来的是友邦加倍的回报。

外聘内迎,坤卦与蹇卦所写是往聘出使,相对应的,需卦与观卦是迎宾来朝。以下详解。

观国之光——需卦与观卦

需(乾下坎上)

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

九二,需于沙,小有言,终吉。

九三,需于泥,致寇至。

六四,需于血,出自穴。

九五,需于酒食,贞吉。

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

《说文》:“需,须也。遇雨不进,止须也。”[7]需同须,等待之义,“止须”即停下来等待的意思。等什么呢?不妨把全卦看作一个整体,用已知信息推求未知信息。已知信息是上六“不速之客”,即有不请自到之客,那么,前面等待的必是受邀之客。

在哪里等待客人呢?初九曰“需于郊”,即在郊外等待。然则谁在等?又在等谁?《緜》诗可为注脚:“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朱熹注:“虞芮二国之君争田,久而不平,乃相与朝周。……天下闻之而归者四十余国。虞芮质其讼之成,于是诸侯归服者众。”疏者,远也。附者,近也。“疏附”即无论远近都来归附。先后,秩序也,说明朝周方国部族众多。奔奏,四面八方来归。如此就需要有这方面的官员来管理,《周礼》曰:“小行人掌邦国宾客之礼籍,以待四方之使者。”[8]《诗经·曹风·候人》曰:“彼候人兮,荷戈与祋。”朱熹注曰:“候人,道路迎送宾客之官。”“小行人”与“候人”大约都是负责迎候的官员。从《緜》诗可知,候人所迎之客,乃周围方国部族首领或使者。据《礼记·聘义》所记,使臣有九介、七介、三介之分,“上公七介,侯伯五介,子男三介。”注云:“上公亲行,则介九人。诸侯之卿,礼下于君二等,故七介。”[3]336介即随从。九介即带九名随从,表明品级之高。级别不同,迎客有不同待遇,最尊贵的是郊迎,“七介之卿,当使士迎于境。大夫郊劳。”迎客时,为向对方表示尊重,候人提前到边境或郊外迎候,等候时间虽长,却表达了足够的诚意,故“利用恒,无咎”。“有孚”即诚信的意思。六十四卦中,“有孚”“及孚”出现40余次,第六十一卦曰“中孚”,亦即心中诚信。有诚信,则“光亨”。光者,大也,贞吉也,且“利涉大川”。上古时代,受技术条件所限,“涉大川”从来都是大事、难事,需要冒点风险,故这里既可为写实,又可做比喻,诚信于“涉大川”有利,于办大事、险事、难事均有利。

九二亦在写诚信所得之利。“需于沙”指在水边沙地上等待。“小有言”指等的时间长了,有人产生怨言。但最终仍以诚信之心迎来了客人,没有失礼,吉。九三无贞兆辞。《周易》中凡无贞兆辞的,便是与前爻共用一辞。“需于泥”写由于遇雨,道路泥泞,但不能失礼,不能无诚信,仍要等待。不料“致寇至”,碰到一伙强盗。好在候人都是执戈与祋,没有损失,终于等到客人,吉。

“需于沙”“需于泥”,“沙”和“泥”都带水字边,古人选择聚居地往往依山傍水,那么,六四“需于血”之“血”,应是“洫”的通假字。洫者,沟洫也,指的是在沟洫岸边等待。“出自穴”,穴者,候人所居之处。周人在豳时“陶復陶穴,未有家室”,迁岐后有了版築的宫室祀庙,但像候人这样的一般官员,仍住窑洞或地穴式住宅,应该不奇怪。“出自穴”说明等待迎候客人的沟洫,离候人所居之穴不太远,级别高的郊迎,级别低的阶迎,即在居所阶前迎候就可以了。

明白了“需”是迎候贵客之意,九五就好懂了。“主国待客,出入三积。饩客于舍,五牢(牛羊豕犬鸡)之具陈于内,米三十车,禾三十车。乘禽(四种猎物,野味也)日五双。群介皆有饩牢。壹食再飨,燕与时赐无数,所以厚重礼也。”(一说,公九介九牢,卿七介七牢,大夫五介五牢。那么五牢就是招待大夫的宴饗。)[3]337“需于酒食”,即设酒筵迎候客人,正是热情真诚的表现,故“有孚光亨”“贞吉”!

对受邀之客恭迎,对不速之客也不能失礼。上六说明有客人并没有被邀请,故候人没有提前去迎候,回到住处才发现他们。虽未邀请,但既是客人,同样要表达敬重,显示诚意,故“有孚,终吉”。

要之,一旦明白了此卦的意思是迎候前来归附的方国部族使者,那么一切疑问就都迎刃而解了。而来朝的方国,观卦中有具体实例可证。

观(坤下巽上)

盥而不荐,有孚,颙若。

初六,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

六二,窥观,利女贞。

六三,观我生,进退。

六四,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九五,观我生,君子无咎。

上九,观其生,君子无咎。

观,《说文》:“谛视也。”即仔细观察。解读此卦的信息密码,在六四爻辞。其中“观国之光”是此行之目的。国指周的都城。光者,大也,明也,光辉也。“利用宾于王”是此行之高潮,即与周王会面。周王为东道主,观者为贵宾,如《诗经·小雅·鹿鸣》所写:“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场面热烈隆重。这是那位周王呢?首先可以排除灭商后之武王,因武王是当时天下共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与所有的人都是君臣关系,而非宾主关系。灭商之前周有四王,其中太王、王季乃后来追封。文王崩后,武王即位,但直到牧野之战,武王都奉文王木主,自称太子发,不称王。故“利用宾于王”之王,只能是文王。然则宾为谁?所有易书都说是“君子无咎”之君子,或译为贵族,但对其身份认知模糊。君子首先排除周之贵族,因为贵族与周王是君臣关系,而非宾主关系。其次排除其他方国使臣,因使臣与周王身份不对等,亦非宾主关系。故君子只能是其他方国之君主,即一方诸侯。据《诗经》《史记》记载,最先朝周的方国诸侯是虞、芮二国国君,目的是调解土地纠纷。从上引《大雅·緜》可知,虞、芮纠纷调解的成功,极大地提高了周的声望,以致前后朝周的方国有40多个,此即“观国之光”的历史背景。

典籍中对其他方国朝周都未有具体描述,唯独对虞、芮二君朝周记载颇详:“虞芮之君,相与争田,久而不平,乃相与朝周。入其境,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邑,男女异路,斑白者不提携。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二国之君感而相谓曰:‘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境。’乃相让以其所争田为闲田而退。”(参见《诗经·大雅·緜》朱熹注)二君不仅入其境,而且入其邑(都城),进而入其朝,观察可谓仔细深入,即“谛观也”。如此,“观国之光”落在了实处,“利用宾于王”亦即题中应有之义。而观卦之卦爻辞就是二君此行之所见所感。

“观国之光”当然要观其大者,何为大?《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大事中的大事。卦辞“盥而不荐”之盥,也作祼,或灌,即《礼记·祭统篇》所写之祼礼:“夫祭有三重焉,献之属莫重于祼,声莫重于升歌,舞莫重于武宿夜。此周道也。”[3]268宗庙祭祀行祼礼时,祼、歌、舞三位一体,非常隆重,非常具有仪式感,那种真诚与庄严肃穆,置身于其中,是一种精神的洗礼。故孔颖达把“颙若”解为严正的样子,无误。“荐”指祼礼尾声向神灵献牲之礼。不荐,即不待献牲之礼开始,那种诚信已显露无遗。

初六和六二是观宗庙祭祀之礼后二君的感悟。“童观”是渺小,“窥观”是狭隘。与宗庙祭祀那种崇高感相比,二君感到自己所关注的土地之争是何等渺小与狭隘。小人争田是吉,国君争田则吝,鄙吝如小人和妇人之见。

感悟进阶到反思,即六三之义。经学也好,现代学者也好,都把“生”释为姓,即亲族,无歧义。然则何为“进退”?或解为施政措施,或解为进取和退让,窃以为均不恰当,均未弄清“进退”之语境,如果放到观宗庙祭祀之礼的语境中,则可知进退之本义。《礼记·祭统篇》接下来的话是:“凡三道者,所以假于外而以增君子之志也。故与志进退,志轻则亦轻,志重则亦重。轻其志而求外之重,虽圣人非能得也。”意思是说,祭祀时祼、歌、舞虽然是外在的形式,但其轻重进退却取决于内心的诚信,即“有孚”与否。诚信足,则必庄严肃穆,令人动容;诚信不足,则徒有其表,不能感人,更不能获得神之福佑,这就是既济卦九五所说:“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礿祭,实受其福。”东邻指商,商献祭虽重,却比不上西周之薄祭更受神之福佑。明白了进退之语境,六三爻辞就好理解了,这是两国国君观周之宗庙祭祀之礼后,反思自己国家在宗庙祭祀时的轻重进退及诚信问题,认为这正是周受神灵福佑原因之所在。九五与上九二爻,是二君再次把“观国之光”的收获,与自己国家的现状做认真的比较,看差距,找不足,对自己今后治国形成借鉴。

《王制篇》还讲道:“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3]22千里、百里云云,只是制度设计,现实千差万别,周就是一个特例。灭商前,周一方面是诸侯,另一方面又被附庸视为受命之君。所以周与周边方国的关系在君臣、宾主之间,即附庸与上国的关系。但虞、芮朝周时,周尚未十分强大,故尚属宾主关系。

《周易》作为六经之首,其所记朝聘实例,是中国古代典籍中最早的朝聘记录,其历史价值不容忽视。

或许有一疑问,前面的屯、比、同人三卦已经讲到周公东征,本卦又讲文王时期的事,次序是否颠倒?其实,现在的编排顺序并非《周易》之原貌,乃是战国《易传》的作者根据自己的思维模式重新编排的结果。看《易传》叙卦则知,他是按对立统一原则重新编排的,这必然会打乱按时间顺序编排的历史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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