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继良,周元清
(玉溪师范学院,云南 玉溪 653100)
它克古村落隶属于云南省元江县,坐落于元江县域东北的横断山脉南段。在古彝语中,“它克”意为“龙池”“龙潭”,其历史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2012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文化部、财政部公布的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单中,它克古村落成为云南省玉溪市唯一入选的“中国传统村落”。而对于它克古村落如何产生、发展,以及如何成为一个少数民族地区的多民族聚居村落的历史过程,鲜有直接的文献资料给予系统记载,它克古村落历史源流的探究有利于更好地理解、保护与传承它克古村落历史文化遗迹,并为规划传统人居环境提供参考。
它克古村落的起源,据目前已有的考古发现,最早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其最早的原始居民点当是位于现在村子东北角、距村子二公里左右半山腰的“石酒壶”崖下。这是一块向阳、上部外凸、下部向内倾斜凹陷的石崖,崖壁上就是著名的作于新石器时代的“它克崖画”,可作为它克远古就有原始人类活动的直接证据。据专家考证,它克崖画创作于新石器时代,距今3 000~4 000年。崖画中120多个图案(其中清晰图案94个)涵盖生活、劳作、祭祀、狩猎、游戏等场景,反映原始母系氏族社会当地先民穴居野处、构木为巢的生活、生产画面,表现了创世传说,图腾崇拜(1)杨天佑.云南元江它克崖画[J].文物,1986(7):34-38.。崖画下的平地,曾出土原始文物,应为崖画作者族群的一个公共生活平台。崖画之上20米,有一个水平开口的溶洞,当地人称“阴兵洞”,意思是阴间的军队驻军的洞穴。洞内高大宽敞,幽深干燥;洞口向阳避风,视野开阔;雨后的地表水从崖画上方滴落,雨水稍大可在右侧山箐中形成溪流,离山脚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即有一条溪流长年流淌。从原始聚居点选址的采光、通风、水源等各方面看,这个洞穴都非常适宜穴居,所以曾有专家推断“阴兵洞”为崖画作者族群的居所。这个平台和“阴兵洞”组成了它克最早的原始居民点。从它克的原始先民对居住地的选择中,我们不难发现,他们在选择自己的居住地时着重考虑的是水源、保暖和取食,而争取较好的居住环境,从来是人类生活的大事之一。根据考证,它克崖画为不同作者、不同时期的作品(2)杨天佑.云南元江它克崖画[J].文物,1986(7):34-38,这也证明这个原始居民点延续存在了一定的时间。
山苏是分布于鲁奎山及磨盘山两山区域中的彝族支系之一,他们是两山区域中的土著。山苏人喜居高海拨冷凉深山中向阳的山腰或山间平地。峭壁隘路、分散辽阔、居住简陋、交通闭塞是他们居住地的主要特点。他们的耕作方式原始,生产粗放,与外界交流接触甚少,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性格单纯、憨实、耿直。从山苏人聚落的分布、村落的民族构成、建筑特征、生活习惯及语言上来看,它克古村落同样有山苏人的文化烙印。
首先,它克坝子周边山区分布的大部分是山苏村落(3)原始崖画的另外一个发现地“斐罗果”也是一个山苏村落。,有少数其他彝族支系村落,却只有它克是彝族、汉族杂居的村落。另一方面,从它克古村落居民的民族构成来看,它克上寨的居民大部分是彝族,旧城全部是彝族,与附近山苏村寨通婚较多。村内现有汉族居民多是元、明以后才陆续迁入它克古村落的。从周围民族分布、它克古村落本身的民族构成和汉族迁入时间,大致可以推测它克古村落早期应该是一个山苏或其他彝族支系聚居村落。
其次,它克古村落现存的民居院落布局、房屋结构与石屏县、建水县的汉族民居有着极深的渊源,但与石屏、建水民居最大的差异在于:为便于农作物的晾晒,它克民居的“三间四耳”中的“四耳”被巧妙调整为土掌房的晒场,成为“三间两耳一土掌”,庭院空间较大的家庭甚至有“三间四耳两土掌”。而土掌房正是它克附近的彝寨及山苏村落的典型建筑。它克的民居院落是一个糅合了汉、彝建筑元素的建筑综合体。
第三,山苏人聚落的耕作、生活方式在它克古村落延续至今。它克附近的山苏人一二十家,甚至几家人即构成一个小聚落;居住在最简单的杆栏式建筑“窝棚”中;刀耕火种地耕作,且逐山间溪水而居。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山苏人生活于原始、闭塞的生活环境中,经济上处于自给和半自给的自然经济状态,生活极为艰辛,也正是这种闭塞,使得这种原生态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方式,在它克古村落也部分保留至上世纪90年代才慢慢改变。
最后,它克无论从语言还是流传至今的传统祭祀活动均与彝族密不可分。“它克”一词为古彝语,意为“龙池”“龙潭”;同时,“它克”这一名称是它克当地彝族远古神话传说中一位彝族青年的名字(4)黄光成.它克——古崖画前的村庄[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0:26-33.,他从恶神手中拯救了它克百姓。
云南彝语较好地保持着古彝文的特色(5)马锦卫.彝文起源及其发展考论[D].重庆:西南大学,2016:12.,而现在使用的彝语中,山苏彝语的使用人群和范围不及纳苏、聂苏彝语多广,但山苏彝语与纳苏、聂苏彝语比较,语汇约有70%以上是通解的,而纳苏、聂苏彝语对山苏彝语通解度为零(6)丁雄.山苏话与聂苏话语音比较研究[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7(3):131-135;张雅音,等.峨山彝语的语言通解度调查报告[J].玉溪师范学院学报,2009(7):26-31.,可认为山苏彝语比纳苏、聂苏彝语更封闭、更古老。“它克”从村落名称到土著彝族居民所使用语言,均与山苏彝族有着高度关联。此外,它克除了汉文化的一些祭祀典礼外,还有“火把节”“祭竜”“上九会”等彝族传统祭祀活动和仪式,同时当地的民间传说也从未脱离过彝族这一主体,这些都说明“它克”与古彝族紧密相连,而当地的古彝族极有可能就是山苏彝族。从以上所分析的民族构成及来源、建筑、生产生活方式和语言文化等种种迹象推测,山苏彝族应该就是它克古村落最早的“原住民”,山苏彝族的原始聚落即为它克古村落的前身。
元江古属西南夷地,称“西南荒裔”;夏商周时名“惠笼甸”,属梁州地;从夏商周直至宋元明,元江地区一直是少数民族占绝对多数的聚居地。战国时期楚国将军庄蹻王滇之前的历史,整个云南地区目前尚未发现有系统的历史资料流传下来,即使是“古滇国”时期至宋代的历史,也只能从残缺的碑记、考古发现和中原地区有关史料只言片语的记载来加以推测,它克古村落的文献历史更是无从提起,只能从外围情况的梳理来窥见它克古村落历史的一斑。
“滇”人分布在滇池及其周围地区,属“西南夷”诸部落中“耕田有邑聚”的一类。根据《史记》记载以及近年来在滇池、星云湖和抚仙湖周围地区的考古发现,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相关的考古进展,特别是“滇王之印”的发现,结合历史文献综合分析,学术界已经基本确认“古滇国”的存在。通过半个多世纪的考古发掘,已在滇中及滇东北地区发现40多个滇文化遗址,这些遗址勾画出古滇国疆域的基本轮廓:以今天滇池为中心,北抵东川,西到楚雄,西南连元江,南接蒙自,东含曲靖全境,东南自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丘北县,皆“同性相扶”,据地南北长约400公里,东西宽约200公里(7)黄懿陆.古滇国历史渊源及研究现状[N].云南经济日报,2013-9-13(C03);张增祺.滇国及滇文化[M].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1997:11.。从青铜文化发现的范围,结合从元江、新平发掘出土的祭祀编钟、羊角编钏与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同属一种文化类型(8)孙钧.花腰傣与古滇国的渊源关系[J].民族艺术研究,2001(5):44-49;周志清.浅析云南元江流域的青铜文化[J].考古与文物,2009(3):33-41.,同时它克古村落曾出土相同文化类型的鉞、斧等青铜器(9)杨天佑.云南元江它克崖画[J].文物,1986(7):34-38.来看,它克古村落处于古滇国青铜文化的影响范围之内。
蜀汉、西晋时元江叫做罗槃甸,属兴古郡地。诸葛亮南征推动了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在元江地区的融合。东汉末年(220),得益于蜀国诸葛亮的民族政策,滇东、滇东北以至贵州西部地区的南中大姓爨氏悄悄发展起来,控制了今天云南元江以东的大部分地区,虽表面上仍然奉晋为正朔,实则已自立割据。爨氏各部(三十七部)因势力范围、行政、地理及民族等因素又分为东爨和西爨,元江东岸即为西爨的西部边界(10)方国瑜.滇东地区爨氏始末[M]//方国瑜文集:第一集.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3:458-502.。它克古村落地处西爨边境线上,为西爨属地。
到了唐贞观时期,唐王朝扶持蒙舍诏统一“六诏”,建立以洱海地区为中心的“南诏国”,诏主皮罗阁被封为“云南王”。公元738年,蒙氏势力沿元江而下,触角伸到了距它克20余公里的甘庄,并开始在甘庄筑城,取名“宣城”(11)刘达武,等.云南省元江志稿:第十二册:卷末:历年传[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355.,现在尚存的甘庄古城遗址即是这一时期的历史遗迹;同期,蒙氏“徙白蛮苏张周段等十姓戍之”于因远部(12)刘达武,等.云南省元江志稿:第二册:卷三:建设志之一:沿革[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52.。这一时期元江名“步头”“步”者“埠”也,即码头,属黎州地;甘庄是蒙氏在元江地区统治的中心之一,而它克在蒙氏的控制和影响范围之内。
公元937年,通海节度使白族人段思平灭南诏建大理国。元江地区建立以因远为中心的白族管理政权,原南诏国的辖地如甘庄及所辖它克等地亦随之归属大理国。到北宋时期,中国西南地区发生一次大的社会动荡,即以壮族首领侬智高为首的民族起义。这次历史事件的战火从广西与越南交界地区沿元江一线波及到云南大理,并先后建立“大历国”“大南国”等政权(13)何正廷.侬智高率部落籍元江行踪考[J].广西民族研究,2003(2):111-116.关于侬智高落籍元江,同时见载于:元江志稿:第二册:卷三:建设志之一:沿革[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52.。侬智高领导的反宋战争失败后,被迫隐姓埋名于民间,其后人流落在沿元江流域至大理一线(14)何正廷.从侬智高率部落籍元江探寻壮傣民族关系[J].文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2).。壮族移民的迁徙为元江流域融合进了壮族的元素,其后裔与它克也产生了一些渊源(15)元江那氏家族与侬智高的渊源,见后述。。
从彝族的南诏国,到白族的大理国,再到壮族大南国,唐宋时期西南各民族统治势力在元江流域悉数登场,元江成为多民族文化碰撞融合的舞台。从元江流域及周边地区的社会状况可以推测:从夏、商、周直至宋朝,它克古村落一直处于相对落后的少数民族偏远地区,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它克古村落处于民族融合的进程中。但因为它克地处荒蛮偏僻之地,加之居民人数少、居住地分散,统治势力的触角虽有所触及,却无法将先进生产技术传播进去,所以这种聚落状态应该持续了很长时期。
它克古村落发展的重要时期从元朝元江土司那氏筑城它克开始。同期古驿道的开发则促成了它克古村落的发展。元朝至元元年(1264),元江名为“罗槃部”,属银生节度使治地,至元十三年(1276)改为元江万户府,至元二十五年(1288)改设元江路;到了14世纪,元朝的统治势力正式进入它克。清末民初的元江学者何文斌曾记述:“元大德间,土酋那氏筑土城于龙池之西南,因筑龙池书院于斯山之顶。藏书甚富。四方学子,欲博览群书者,不远千里,挈眷偕往。”(16)何文斌.龙池村与它克村辩[M]//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九册:卷廿二:艺文志之二:文类.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254.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举人温春荣在建它克文星阁时的碑记中撰述:“考:元大德年间,那中筑土城于澧江,因筑小城于蛮獠出入,狉獉错处,历有明而□教多阻……”(17)引自它克村举人温春荣撰写的《回龙山建造文星阁碑记》,该碑立碑于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这些记载说明元朝大德年间,元江世袭傣族土司那氏已经在它克筑城,用于避暑、屯军,并将传播汉文明的基地“龙池书院”建立了起来。于是“元郡之边徼后而为中华之境界,龙池之幽壤后而为礼仪之乐居;耕者读者比戶熙熙”(18)引自它克村举人温春荣撰写的《回龙山建造文星阁碑记》,该碑立碑于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
有学者考证,上面所提及的元江流域的土酋那氏,正是前述北宋时期起义的侬智高的后人(19)何正廷.侬智高率部落籍元江行踪考[J].广西民族研究,2003(2):111-116.,有学者甚至认为元江的“那大老爷”可能就是侬智高。根据它克古村落民间传说,那氏在它克坝的家院是时任土司那中为自己的七女儿避暑而建造的,所以当地人也称其为“七姑城”。“七姑城”位于现在它克坝子的正中,与旧城相邻,旧址即今天的“城墙地”。随着那中筑城它克,特别是龙池书院建成后,它克古村落与外界的交流渐渐增多。在这一时期,开始有汉族居民迁入它克古村落。随着居民的增加,村落的规模急剧膨胀,于是除了“七姑城”外,又有了现在的它克古村落的汉族聚落。它克古村落的发展随着七姑城和龙池书院的建设进入一个新时期。到被吴三桂焚毁时,“七姑城”已发展至长宽各300米左右、上百亩地的规模。再加上旁边彝族聚落旧城和它克上寨,它克古村落已发展至相当规模。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的融合在这一时期得到进一步发展。
在外围,这一时期居住在元江境内两条重要古驿道周围的山苏(阿能颇)人方姓家族也逐渐发展强盛。到元朝末期,阿能颇方姓家族势力强盛,因平乱有功方氏家族获封世袭土把总,势力范围几乎囊括今元江境内(除元江坝子)的各族地区(20)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八册:卷二十:种族志之二:土司[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237.。但无论如何,傣族那氏家族的显赫地位是山苏彝族方氏无法撼动的,加之明政府置土司以夷制夷的政策,使得方姓家族的势力还无法与傣族那氏家族相提并论。强势的傣族势力仍然控制着这一地区的大局,民族关系的缓和使社会渐趋稳定,社会稳定又为经济发展提供了良好环境,也创造了机会,并且随着开明的那氏家族开发滇西南,渐渐地,南方丝绸之路“茶马古道”逐渐繁盛,它克古村落中的汉族居民往滇西南不断开拓,为它克古村落的财富积累打下坚实基础。
明洪武年间,大量的汉族移民随驻军进入云南,足迹遍及各少数民族地区。根据清康熙《元江府志》记载:“明洪武十四年,那直率众投诚纳款,输赋于西平候,沐英为奏,请赐玺褒之,改元江路,为元江府,寻设学校,开廪增附,分南北贡,设他克通判、教授、训导、经历,官俱汉员;又设因远罗必甸长官司,副长官禾摩巡检司,俱土彝……”(21)许洪畅.元江军民府土司军事制度浅析[EB/OL].(2012-09-03).http://blog.sina.com.cn/s/blog_ace5afec01018bca.html.明代的通判一职官居五品,与同知“分掌治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事”。龙池书院和它克通判的设置,使它克成为明代及以后汉文化在元江及周围地区传播的大本营之一,也为它克的发展建设提供更好契机;汉族移民的涌入也使得它克汉文化的地位得以加强。洪武十五年(1382)元江改设元江军民府,那氏家族世袭土官,它克古村落的发展平稳过渡。
到明后期,它克古村落及周边地区彝族山苏(阿能颇)支系方姓家族渐盛(22)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八册:卷二十:种族志之二:土司[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237.。它克民间白石崖“七口金锅”的传说讲述了傣族那氏家族与彝族方姓家族间嫌隙不断,也大致可以推测,它克古村落此时期是傣族那氏家族的领地,同时彝族方姓家族开始崭露头角。但在权势上,世袭知府的傣族那氏家族处于主导地位。此外,明末在邻近元江的阿迷州还发生了“普名声沙定州之乱”。波及滇中、滇东、滇西的地区包括今昆明、曲靖、红河、文山、大理、楚雄、玉溪的大部(23)普忠良.越南彝族的历史及其文化述略[J].世界民族,2003(2):71-77.,时间跨度从明天启、崇祯年间持续至清初的顺治五年(1648)。清康熙年间进士、有名的元江书法家马汝为的先祖,即在普沙事件中为避祸而从临安(今建水)迁居元江(24)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九册:卷廿三:艺文志之二:文类[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265.。普沙事件后,开远、蒙自的彝族为躲避朝廷官兵追杀,大部分远走他乡,它克作为一个彝族村寨在此事件中也受到影响。
清顺治十五年(1658),吴三桂统率清军入滇,会集曲靖。明永历皇帝及其臣子出逃昆明,绕道元江出走缅甸苟且偷安。此间永历帝途径元江时授予元江末代土司那嵩巡抚之职,授予其子那焘知府之职,授予那嵩弟弟那崑、那华将军职。顺治十六年(1659)秋,吴三桂以重兵包围元江府城,许诺诱降未果,反遭那嵩痛斥,吴恼羞成怒,开炮轰城。那嵩父子指挥部属与清兵战斗不息,终因寡不敌众,士民大多战死。那嵩与其子那焘、其弟那华携家人登楼自焚。在此一系列的战斗中,那氏家族位于它克的“七姑城”“龙池书院”等一并毁于战火中。文星阁碑记有载:“自本朝顺治十六年大×××焚毁。”(25)引自它克村举人温春荣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撰写的《回龙山建造文星阁碑记》。自此而后,七姑城成了“旧城”,在《元江志稿》中则记载成了“那氏废城”(26)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十一册:卷廿八:杂志之一:古迹[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321.。从《元江志稿》的记载、“旧城”名称来源和七姑城被毁的史实,我们基本可以认定旧城即是原先的那氏土城。而现在的它克古村落的村落位置是从元朝开始,特别是明朝时期大量汉族移民迁入后,在原有聚落的基础上发展扩建而成的,并非原来的它克古城。旧城应是原先对七姑城这一片区的统称,但现在的旧城也并非“七姑城”遗址,而在“七姑城”遗址“城墙地”以东,现在的旧城主要指彝族聚居村落。古城墙的残垣断壁也一直保留至解放后“学大寨”时才被改造为耕地,城墙的石基础至今仍清晰可见。
明末清初的战火给它克古村落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但汉文化的强势地位却随着七姑城的被毁和它克的重建得到巩固,原有的聚落文化也在汉文化的冲击下逐步被同化融合,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聚落文化,康乾盛世的到来加速了这一进程。汉族移民的大批迁入带来了汉文化,它克古村落的建设已经明显带有汉族文化的特征,村名也改成了极具汉文化特色的“龙池村”。它克古村落的汉族居民大部分从相距不远的临安府(今建水)石屏县迁居而来,村里现存的众多明清或仿明清建筑,也正是受云南地区特别是红河州石屏、建水一带的“三间四耳”典型建筑形式的影响。
清康熙初期,因“洋铜”被海外列强卡了脖子,铸币所需的铜极度稀缺。在此背景下“滇铜京运”开始实施,康熙四十四年(1705)青龙场炼铜业正式注册(27)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四册:卷七:食货志之一:物产[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99.,铜矿开采冶炼成为这一地区有记载最早的工业,工业的发展带动了地区经济逐步走向繁荣。
乾隆朝举人温春荣在《文星阁碑记》记载:“(顺治)十八年(1661)改土设流。雍正七年(1729)易澧江之土城筑砖城于是。”(28)引自它克村举人温春荣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撰写的《回龙山建造文星阁碑记》。清雍正年间它克古村落搭上了建设的快车,并且这次建设带来它克当地社会的大变革,进一步巩固了汉文化的强势地位,它克文化经济状况随着这次建设逐步得以巩固加强,这可以从之后乾隆年间它克不断涌现的众多文武官员和学者群得以验证。
随着傣族那氏家族势力的土崩瓦解,彝族山苏(阿能颇)支系方姓家族取代那氏家族成为它克古村落的主政者。“雍正十年(1732),方国臣从征普(洱)、思(茅)、元(江)、新(平),以有功给土千总委牌。”辖区土地范围据《续云南通志稿》载包括“永丰里、儒林里、善政里、惠远里(29)永丰里指今甘庄街道、龙潭乡、洼垤乡一带,儒林里指今东峨镇、羊岔街乡、咪哩乡一带,善政里指今红河县一带,惠远里指今因远镇及墨江县的一部分。。各里村寨东至石屏州小河垤一百八十里,南至临安五土司界一百八十里,西至他郎因远一百二十里,北至新平扬武坝界一百里”(30)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八册:卷二十:种族志之二:土司[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237.,由此,方氏家族势力得以扩张至极致。但受清政府的“改土设流”政策的制约,方氏家族的权力并未失控。相反权力的平衡还使得当地社会进入一个比较稳定的发展时期。
乾隆三十五年(1770),改元江军民府设元江直隶州(31)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二册:卷三:建设志之一:沿革[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54.。随着它克古村落及周边铜矿的开采、茶马古道的繁盛,村民财富有所积累,经济上开始富足。秉承原先龙池书院的遗脉,它克古村落的基础设施建设在这一时期达到鼎盛。
随着它克通判的设置,在那氏家族退出历史舞台后,它克古村落居民延续了中国传统的耕读文化,村内出了温姓、何姓和李姓等显赫大族,十余位举人贡士、数十位文武官员和众多文人学者为它克耕读文化做了最好的注解。一些具有汉文化特征的建筑如诰封碑、牌坊、门楼、文庙、武庙、观音庙、龙王庙、山神庙、土地庙、宗祠等相继建设起来。这些文化建筑和祭祀建筑的建设丰富了村落的人文景观,同时通过定期祭祀间接保留了村落内各民族的民间文化和民风民俗。
当地的汉族居民还将自然景观与人造景观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汉文化特征显著的龙池近八景和远八景。近八景为:东向“松林古寺”,东南向“巽方石桥”,南向“白岩镇龙”,西南向“驿路樱花”,西向“寿仙逸云”,北向“书院松涛”“它克缚石”,村落中央的“牌坊圣迹”等。远八景为:东向“东山翠屏”(另有“倒覆金钟”一说),东南向“飞泉流瀑”,南向“悬岩卧虎”(另有“金线串葫芦”一说),西向“青山叠翠”,西北向“马踏夕阳”,北向“九仙伴月”,东北向“玉壶高悬”,坝子中央的“龙潭玉影”等(32)据温衍岐、温衍武、温明荣等它克村民口述整理;刘达武等所撰的《云南省元江志稿》所载它克八景为:东山苍翠,龙池倒影,氷(即冰)霊高悬,松林古寺,巽方石桥,寿星仙洞,飞泉瀑布,悬岩卧虎.文中所述可能是综合了远八景和近八景而来,也可能远八景和近八景是从这个它克八景分化发展而来。。这些建筑和景观展现了移民原籍地的建筑和文化,也展现了汉文化与当地原著民文化的融合。
嘉庆二十四年(1819)三月三十日,它克村民合议立“劝善惩恶”碑,立在村子正中石牌坊“嘉节坊”东南侧位置。并记“阖境乡规碑记”,对人们的社会行为制定严格的规范,对一些不符合社会公德或有损公众利益的行为制定诸如“断手”“断足”“剜目”等严厉惩戒方法,有效地保护了大众利益。其中将村中大树、龙树和文星阁山的植被列为“禁树”,严禁采伐,为村落中的古树名木保护立下汗马功劳。
19世纪中叶,鸦片战争爆发,中国社会逐步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内乱不止,在太平天国农民起义革命浪潮下。杜文秀(1823~1872)领导的云南回民起义,“效法南诏”在大理建立政权,18年间他率领回、彝、白等各族民众数十万义军东征西讨,先后攻克53个州县,上百座城池,“燎原之势几覆全滇”(33)刘晨.杜文秀起义始末[J].云南档案,2012(12):29-31.。随后清军首领左宗棠等率军平定动乱,几乎波及云南大部分地区。起义和平乱在给清王朝以巨大影响的同时,给各地老百姓带来巨大灾难,它克亦被席卷其中。
道光末年(1821)起,元江地区连年发生械斗,咸丰以后,青龙场铜矿停办(34)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四册:卷七:食货志之一:物产[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99.,逐年荒废。农民无心务农,商人不敢出门经商,整个地区经济一落千丈。在同治年间(1863~1874),它克古村落、青龙场等地的木结构建筑甚至因人为大火而基本被焚毁(35)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五册:卷十二:武备志之二:军事[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151.,只有极少数间隔较远人家的房屋幸免于难,村中现有的老房子绝大部分是清同治年间的大火后重建的,这种民间冲突,甚至持续至建国以后。
除大规模社会动荡外,这一时期土匪、兵痞的小规模骚扰也对古村落的社会、经济造成很恶劣的影响。村人温以材墓志铭记载:“至同治丙寅(1866),有渠魁吴老三领千骑侵扰。”温以材率众奋起反击,击溃吴老三的多次骚扰。村人温湘莘题记于清光绪六年(1880)的“石坝碑记”中曾提到:“自我村遭变以来,银钱维艰。”“遭变”指的就是这一系列事件。
光绪二年(1876),普洱总兵部下舒世泰谋反,反叛官兵突袭元江州城,州府官兵不敌,退守青龙哨,清政府建行署于青龙场临时办公。它克古村落成为清政府的粮食和兵源储备地,它克古村落甚至建有跑马场(36)跑马场在今它克古村落东边,去往果洛砥的公路岔口至石酒壶大榕树,今水果交易市场旁。以供清兵训练之用。舒世泰据守元江城,与清军对垒拉锯三年,这期间叛军烧杀抢掳,伤亡上千人。随后,因元江发生瘟疫,云南总督派兵平定之事也告暂停。瘟疫过后,云南总督派兵大举进剿,舒世泰之乱得以平息,州行署才得以搬回元江府城(37)刘达武,等.元江志稿:第二册:卷三:建设志之二:署所[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54.。而它克等地世袭的彝族方氏家族,其势力在清朝中后期得以不断加强,到民国初期已独霸一方,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民国建立初期,民国政府曾鼓励发展农业、工业兴国。它克古村落在此大背景下派出部分青年学生到昆明等地学习先进农业技术,并根据它克古村落的自然气候条件选择推广桑蚕养殖业(38)余群.晚晴民国时期的云南蚕桑业[J].铜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3):24-27;它克不少学生毕业于云南省立蚕桑学校或类似专业学校,毕业生名录见于:刘达武,等,撰.云南省元江志稿:第五册:卷十:教育志之二:新制学校[M].台北:成文出版社,1957:135.,但限于交通及小农经济意识,产品销售不出去,生产规模无法扩大,几年后桑蚕养殖业无疾而终。同期,整个元江地区“瘟疫流行,凡三十载”(39)元江县政协地方志办公室.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县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3:263.;民国八年(1919),青龙场再次暴发瘟疫,死亡400余人,它克古村落也死了不少人。在这一段政权更迭的乱世时期,它克古村落村民们生活在民族矛盾加剧、匪患不断、疾病缠身的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从清朝中期积累下来的财富也在一系列冲突事件中消耗殆尽,社会经济境况一落千丈。
1949年8月1日,元江宣布和平解放,正式成立元江县临时人民政府,属蒙自专区。1950年1月,汤尧率军溃退缅甸途经元江,“边纵”、地下党带领人民群众坚壁清野,汤尧的部队途经它克古村落时无法找到一颗粮食,恼怒的国民党军离村时向村中开炮,一发炮弹打到“嘉节坊”附近爆炸,死伤数人;“嘉节坊”右上角的华表柱也被炸碎(40)据温衍岐、温衍武、温明荣等它克村民口述整理。。1950年6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颁布,土改运动开始在全国开展。此运动触动了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1950年底,元江东北区最大的土匪周朝晋盘踞果洛砥率众暴动,控制了果洛砥和它克古村落一带,并妄图进攻县政府,驻它克土改工作队的七名干部在此次暴动中遇难,深受侵扰的它克古村落村民惶惶不可终日。剿匪部队果断出击,彻底清除了暴动土匪。七名遇难干部葬于大铺箐烈士墓,后有三名元江籍烈士迁回原籍安葬,四名外省籍的烈士长眠于大铺箐,至2014年方迁往元江烈士墓(41)据温衍岐、温衍武、温明荣等它克村民口述整理,温衍岐时任村文书,和温衍武及其他老一辈村民一起经历了一系列事件。参见:元江剿匪回忆[Z]//元江县政协地方志办公室.元江文史资料:第3辑.元江:元江县政协地方志办公室,1991:65-74.。
建国至1978年期间的它克古村落的建设和全国的其他农村一样,在缓慢曲折中摸索发展。其最大亮点是在1950年代修筑了进村公路,方便了村民们的出行。
1979年12月国务院批准成立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县,1980年11月22日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县正式挂牌成立。从1990年以后,随着经济建设的发展,它克古村落的建设开始有所起色。进入21世纪后,古村落的建设迎来了快速发展期。随着村落中交通设施的完善,物资流通的便捷促进了经济发展,进而带动了老百姓物质和精神需求的变化,村落的经济结构由单一的粮食种植转向粮食、蔬菜、水果多种种植,经济收入不断增加,农户传统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日益改变。经济状况的好转又促进了基础设施建设,它克村住房条件不断改善,尽管由于没有统一规划,村落的布局、建筑特色有些混乱不协调,但在党的富民政策的指引下,它克村百姓的生活在蒸蒸日上。精准扶贫政策施行以来,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引下,在各级政府和社会力量的扶持下,它克村百姓走在共同富裕的大道上,朝着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奋勇前进。村落环境随着“生态家园”和“乡村振兴”建设的推进,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论的指引下,它克村必将越来越美,成为各居住民族同胞安居乐业的美好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