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东旭
数月前,法国电视剧《特工科恩》(The Spy)的热播将伊利·科恩(Eli Cohen,1924—1965)这位历史人物重新带回到人们的视线。作为以色列的王牌特工,伊利·科恩被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奉为“无可匹敌的情报专家”,享有“西方佐尔格”的美誉。科恩被以色列人尊为“国家英雄”,在以色列网站评选的“最伟大的100位以色列人”中,他位列第26位,只与爱因斯坦相差四位。科恩的人生堪称一部谍战大片,用“永不消逝的电波”完成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作为间谍,他的杰出工作帮助以色列在1967年的突袭战中一举拿下关系到以色列生死存亡的战略要地——戈兰高地,并占据至今。
伊利·科恩出生于埃及的亚历山大,他的父母是虔诚的犹太教徒, 1914年从叙利亚的阿勒颇移居到埃及,开了一家卖领带的商店,全家以此为生。科恩自幼耳濡目染犹太人的经商和交际智慧,通晓阿拉伯语、英语、法语、意大利语和希伯来语等多种语言,善于交际,能够快速地与人建立融洽关系,身边走动着各种各样的朋友。科恩有一颗超强的大脑,能过目不忘。他曾站在他家阳台上一下午,看着下面的车辆来来往往,然后毫无错漏地复述出所有的车辆的型号和车牌号。
由于家庭环境和社会思潮的影响,科恩逐渐成长为一名狂热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在亚历山大大学学习电子学时,科恩加入犹太地下组织,参加了“歌珊行动”,为犹太移民偷渡回以色列工作,曾一度被捕,但是他凭借自己出色的口才说服埃及安全机关,获得释放。科恩的人生经历、出色的语言能力和沟通能力很快引起了以色列情报机关的注意。1957年,科恩移居以色列,被招募进国防部,负责翻译阿拉伯文报纸的工作。但是这种枯燥的工作无法发挥科恩的能力,他厌倦了此项工作并辞职,转而担任会计,并结婚生子。科恩在以色列的三年是平静的,他与来自伊拉克的犹太妻子纳迪亚养育了三个孩子。
科恩移居以色列后,阿拉伯世界发生了一件大事,1958年,埃及与叙利亚的合并。以色列将其看作严重的威胁。这个年轻国家的情报机构急需寻找一名间谍潜入叙利亚搜集战略情报,摩萨德总干事迈尔·阿米特发现了科恩。科恩虽然是一名狂热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但从小生活在阿拉伯国家,对阿拉伯世界的生活非常熟悉和认同,在以色列却感到有些不适应。埃及犹太人(或称塞法迪人)在以色列社会中受到歧视,这在剧集《特工科恩》中也有反映,科恩夫妇在商场购置家用电器,却被保安当作是小偷。从小生活其中的阿拉伯社会则让科恩如鱼得水。此外,科恩懂得阿拉伯语和一些叙利亚方言,更不用说科恩超一流的沟通能力和记忆力,这些都使得他很快成为潜入叙利亚这个极难渗透的阿拉伯国家的头号人选。用摩萨德高层的话来说:“他充分具备了一个秘密特工人员所必需的一切品质。”
渴望传奇生活的科恩欣然接受了摩萨德的邀请,两年严格的特工训练使得他具备了一名优秀特工的实践能力。1961年,科恩被派往阿根廷,他化装为一名富有的叙利亚商人,化名为卡马尔·阿明·塔贝特。卡马尔·阿明·塔贝特的履历为:1930年生于贝鲁特,1933年随父母移居埃及,1947年又迁居布宜诺斯艾利斯,做生意发了财。科恩来到阿根廷,依靠摩萨德提供的大笔的资助,很快成为当地的巨富。现实生活中,善于交际、出手大方、风度翩翩的“塔贝特”成为叙利亚侨民里的名人。“叙利亚是我真正的家。”热爱祖国的富商“塔贝特”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他在阿根廷结识了叙利亚军官阿明·哈菲兹将军,正是哈菲兹的介绍信帮助“塔贝特”第一次来到了他的故乡——叙利亚。
1962年1月1日,科恩登上了从热那亚开往贝鲁特的“阿斯托里亚”号客轮。他用一瓶名贵红酒,很快与船上的阿拉伯巨商沙伊特·阿尔德成了朋友,阿尔德亲自开车把他带过了黎巴嫩与叙利亚边界,到达了大马士革。
到达大马士革后,归国富豪“塔贝特”在市中心找到一栋奢华的公寓,公寓的位置是科恩认真考察过的,窗户对面就是叙利亚总参谋部,附近住的都是叙利亚的军官,同时许多金融和工商界人士也住在这里。居住在这样的地点,反而不会引起怀疑。科恩将无线电发报机巧妙地安放在微波炉里,天线固定在房顶上。
科恩就利用公寓的绝佳位置观察叙利亚总参谋部的窗户,他从早上到夜间,不停地观察统计总参谋部窗户和人员变化的情况。很快,他就发现了其中的规律,夜间,有五个房间的灯光是从来不灭的,那显然是值班室,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有当其他房间里的灯光出现彻夜不灭的情况时,才说明有情况发生。1962年3月初,叙利亚总参谋部灯火彻夜通明,显示出其在策划大规模行动,科恩将此情报报告给特拉维夫,以军加强了前线防守,在边境冲突中大获全胜。
科恩依靠自己在阿根廷发展的人脉,结识了一大批侨居阿根廷本地的叙利亚政界和军方的中高层人士,与在阿根廷的情况一样,叙利亚人也被这位兼具个人魅力和巨额财富的归国侨民迷住了,科恩不断地向朋友们倾诉着自己对叙利亚的热爱:“多年漂泊,我终于回到了故土,再也不想离开。”他很快得到了周圍朋友们的好感。科恩出手大方,又善于揣摩他人的心意,经常送一些符合朋友们口味的礼物,人们都相信他。由于靠近总参谋部的位置,科恩的公寓成为叙利亚青年军官聚会派对的固定场所,科恩成立了“塔贝特进出口贸易公司”,出口叙利亚家具和艺术品。科恩家里的聚会闲谈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情报,他将搜集的情报藏匿在家具和艺术品之中,大批量地运往以色列。苏联为叙利亚提供的援助情况,武器和军队的调动情况,甚至叙利亚部队高层的秘闻,摩萨德都了如指掌。许多叙利亚的小人物以能够参加科恩家里的聚会为荣,在这里他们可以结识高层人士。科恩明面上经常把自己扮演成烂醉如泥的酒鬼,暗地里却观察和记录军方人士的谈话,并进行分析。他还包养多个情妇,这些掩饰之举带来了不错的效果,人们都丝毫不怀疑这个热爱祖国、出手阔绰而又风流倜傥的“塔贝特”做这些事情的真实意图。
戈兰高地是中东地区的军事要地,它的形状呈长条状,长71公里,宽约43公里,面积不到两千平方公里,海拔约600米。戈兰高地被称为巴勒斯坦地区的“水塔”,以色列全国40%的淡水资源来自戈兰高地,在干旱的中东地区,掌握了水资源,就掌握了生存权。但这块高地属于叙利亚,对此,以色列人一直如鲠在喉。叙利亚人在戈兰高地上布置了炮兵阵地,经常向以色列发难,以色列一直处于水源危机之中。科恩心里很痛苦,他有意识地搜集关于戈兰高地的军事情报。
科恩通过沙龙活动认识了叙利亚总参谋长的侄子马阿齐·扎赫雷丁。马阿齐带着科恩多次参观戈兰高地的军事设施和办公场所,从高处俯视以色列容易受到攻击的农场和公路。科恩利用他超凡的记忆力记下了所有叙利亚碉堡、掩体和火力的位置。看到叙利亚战士们在酷热中站岗,科恩灵机一动,向叙利亚军方提出捐献速生的桉树,作为战士们的纳凉处的建议,叙利亚军方欣然同意。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些桉树成为以色列空袭叙利亚阵地的最好目标。
1967年6月,第三次中东战争(六日战争)中,以色列利用科恩采集的大量关于戈兰高地的情报,采取先发制人的战术,以较少的代价击败了阿拉伯国家联军,从此控制了包括戈兰高地在内的6万多平方公里土地至今,彻底改变了以色列的军事劣势。摩萨德庆功会上,摩萨德首脑梅厄·阿米特把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词都奉献给了自己的下属:“在我们这个职业中,我们每个人都总有一天会想起我们人类本身的局限性,可是,科恩从来不同意有这种局限性,他是最伟大的人,是我们中间最杰出的人。”
科恩在公寓宴会中认识了叙利亚国家出版局局长乔治·赛弗,赛弗是个精力旺盛、好奇心很强的人,他对科恩所讲的巴黎的风花雪月的故事很感兴趣。科恩投其所好,连编带造地讲了很多,让赛弗充满遐想,垂涎不已。两个人迅速熟络起来。科恩向赛弗大献殷勤,说自己很羡慕新闻界高官,能够左右舆论,影响世界,而自己只能当一个逐利的商人。赛弗听了非常舒服,他邀请科恩去他的办公室参观。科恩准时赴约,言谈中,赛弗提出自己与刚刚从阿根廷返回叙利亚的哈菲兹将军很熟,并欣然同意带领科恩拜访将军。
哈菲兹将军返回叙利亚后,积极地参与社会活动,成了知名政客。哈菲兹将军回忆起了自己在阿根廷与科恩的交往,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科恩送给将军一听上等烟叶,并向这位爱国主义者表示尊敬,接着大谈特谈自己对叙利亚的热爱和发展叙利亚经济的计划。将军听了很受感动,他赞赏科恩的宏大计划,并称科恩为“我的兄弟”,并说:“记住,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科恩与赛弗的交往越来越深入,赛弗经常在下班后去科恩的公寓,两个人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科恩逐渐了解到叙利亚高层的许多秘闻和动向,不用说,这些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特拉维夫。科恩了解到叙利亚高层一直有河流改道约旦河的计划,这项计划将切断以色列的水源。科恩利用赛弗好色的弱点,为赛弗牵线搭桥介绍女友,赛弗也将自己的人脉和信息源源不断地提供给科恩。通过赛弗,科恩还认识了叙利亚伞兵突击部队的司令哈图姆上校,两人经常到科恩的寓所举行派对。两条情报来源经常被科恩充分利用,互相印证。1963年春季,科恩发现叙利亚政局发生剧烈变化,哈图姆无意中向科恩泄露了一场政变正在酝酿之中的情报。科恩准确地把这条情报传给摩萨德,却不知为何受到了忽视,然而一个月后的1963年3月8日,政变爆发了,哈里里上校发动军队推翻了旧政权,科恩的朋友哈图姆在这次政变中立下功勋,占据了科恩寓所旁的总参谋部和大马士革电台。这件事使得科恩距离叙利亚的政治核心越来越近,哈图姆上校在结束夺权行动后,第一时间给科恩打电话:“我想借用你的寓所,开个庆功会!”科恩爽快地答应了。
政变后,叙利亚复兴社会党掌握了大权,科恩的旧友——哈菲兹将军成为新政府内政部长。科恩的朋友圈又多了一位重量级人物。1963年夏天,叙利亚政局又发生巨变,总参谋长哈里里被撤职,而哈菲兹将军登上了国家元首的职位,成为叙利亚的头号人物。科恩给这位他的老朋友送去了一份厚礼,庆祝他的上位。哈菲兹也邀请科恩参加就职典礼,两人一起把酒庆祝。科恩为哈菲兹提供了部分资金支持,进一步获得了他的信任。不用说,这些资金的真实来源是摩萨德。
最高层的关系帮助科恩搜集到更多的情报,他多次参观戈兰高地的建筑工事,将叙利亚改道约旦河的情报汇总,为上级提供了完整的计划。特拉维夫的高层为这一计划而震惊,因为,叙利亚计划建设一栋大坝,将河水提升到800英尺高的渠道上去,一旦它得到执行,以色列将随时面临洪水压顶的危险,并失去水源。科恩将这些情报加以分析后发往特拉维夫,这为第三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的胜利打下了基础。但是由于这次的情报太过重要,摩萨德向科恩提出了更加全面和丰富的情报需求,科恩连续五个星期向特拉维夫发出31封电报,而且是在每天的同一时间发出。附近的印度大使馆工作人员抱怨每天同一时间都会受到无线电干扰,这引起了叙利亚安全部门的注意,他们用搜索设备将范围缩小到了科恩所在的街区,这使得科恩处于危险之中……
科恩在叙利亚政坛左右逢源,成为社会名流,以哈菲兹总统为代表的叙利亚高官非常信任他,哈菲兹总统甚至提出,要讓科恩担任叙利亚的国防部副部长。科恩将此邀请报告特拉维夫后,因为害怕曝光而暴露真实身份,故而拒绝了此邀约。但是这也足以体现科恩在叙利亚的地位,他是不折不扣的叙利亚政坛大亨。
1965年1月,潜伏在以色列的埃及间谍杰克·比顿在法兰克福停留,他无意中看到报纸上有一幅叙利亚总统视察戈兰高地的图片,陪同总统的还有几位官员,其中有一位叫做“卡马尔·阿明·塔贝特”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这个人长得酷似自己在埃及参与“歌珊行动”时共事的伊利·科恩。结合以色列在近年来的一系列军事行动中始终占据情报优势,杰克·比顿怀疑此人是以色列间谍。他迅速将此情况汇报给德国的上级,上级要求他立刻返回埃及,在埃及情报总局和叙利亚当局的联合调查下,科恩的真实身份终于浮出水面。
1965年1月21日早上,科恩刚刚给特拉维夫发完电报,正在等待来自特拉维夫的指示时,公寓的大门传来了一阵巨响,科恩马上本能地把发报机收起来。但是为时已晚,闯入公寓的便衣警察迅速制服了他,科恩甚至没有机会吞下早已备好的快速自杀药丸。叙利亚反间谍机构的首脑苏达尼上校恶狠狠地对科恩说:“你这个该死的间谍,我们终于抓住你了。”
科恩说:“怎么了?为什么要抓我,我是阿根廷来的叙利亚商人!”
苏达尼没有继续和科恩的谈话,就这样,这位享有“西方佐尔格”之称的以色列间谍被捕了。苏达尼上校逼迫科恩向总部发送了一条电报,从中,科恩通過指法的变化告诉特拉维夫,他已经落入了敌人手中。与科恩相关的大约500人也同时被捕,包括科恩的好朋友沙伊特·阿尔德、马阿齐·扎赫雷和乔治·赛弗。
以色列立即展开一场全球范围的国际营救活动,以色列总理艾希科尔和以色列外长果尔达·梅依尔立即动员国际势力给大马士革施加压力,试图取消死刑。以色列总理和教皇保罗六世亲自出面呼吁,甚至外长梅依尔还向苏联提出恳求。
尽管国际上说情的人很多,最后叙利亚政府仍维持死刑判决。科恩于1965年5月19日凌晨三点半在大马士革的马耶广场被当众绞死。
1965年5月15日,科恩在写给妻子的最后一封信中说:
“……我求求你,亲爱的纳迪亚,不要花时间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哭泣。保重好自己,期待更美好的未来!”
在刑场上,苏达尼上校向科恩问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在叙利亚有同谋吗?”科恩仍旧重复着自己的供词:“我并不以为我有什么罪过,我仅仅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随后,他转身离开上校,径直走向绞刑架。他拒绝让刽子手给他蒙上遮眼罩。拉比为他做了最后一次祈祷。
1967年6月5日,以色列先发制人,挑起第三次中东战争,以色列以阵亡900人的代价,消灭阿拉伯国家军队2万人,击伤4万人,俘6500人,以军损失战机26架、坦克60辆,却击毁了对方400多架飞机、500多辆坦克,更为重要的是,以色列仅用几个小时的时间,一举占领了戈兰高地。1967年的六日战争是中东战争中最具历史意义的转折点之一,也是20世纪军事史上最具有压倒性结局的战争之一。而科恩也因为在这次战争情报上的巨大贡献被视为“偷走戈兰高地的人”。
科恩从此成为以色列的民族英雄。 许多街道和街区都以他的名字命名。多年来以色列政府及科恩的家属一直要求叙利亚归还科恩的遗体(骨),但始终遭到拒绝,他的事迹被拍了电影《不可能的间谍》和剧集《特工科恩》,描述了他的间谍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