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淞 潘琳琳 曲芊芊 刘桂荣
(1.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山东烟台264100;2.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济南250355)
“痰”既是一种病理产物,也是一种致病因素,且“痰之为物,随气升降,无处不到”,故痰饮致病,病证多样,复杂多端,古今医家从未间断对痰的研究,有“百病皆由痰作祟”之说。温病学家王孟英对痰饮致病的辨治见解独到,本文基于王孟英医案对其治痰的思路和方法分析探究如下。
1.1 首辨痰饮成因 王孟英记录的医案中,痰饮的成因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
1.1.1 过服温补,炼液成痰 明代至清代初期,以薛己、赵献可、张景岳等人为代表的温补学派影响深远,形成了好用温补的时弊。在王孟英记录的诸多医案中此类患者不胜枚举,故而孟英感慨道:“奈世人不知药为治病而设,徒以贪生畏死之念,横于胸中,遂不暇顾及体之有病无病,病之在表在里,但闻温补之药,无不欣然乐从者,模棱之辈,趋竞存心,知其死于温补而无怨悔也。”殊不知过服桂附等温补之药最易壅塞气机,气滞则行水不利,以致水液聚而成痰;或因温补之药煽动风阳,气机逆乱而生痰;或由过服温燥之药,伤及阴分,灼烁营液成痰;若病者素体阴虚,则有真阴竭绝之忧,甚或有性命之虞。
1.1.2 过服滋腻,聚湿生痰 滋腻之品多为滋阴养血之药,服用过多会壅滞气机,气不行津,则津液聚集反为痰浊之邪。误服或过服熟地等滋腻之品,枢机滞窒,痰浊内生,即孟英所谓“滋腻尤增痰滞”。需指出王孟英虽为温病大家,但其临床处方并非不用温补或滋腻之药,而是讲求“处方者贵于用药之恰当病情,而取舍得宜也”,并言“温补亦治病之一法,何可废也”,如其书中有用温补之六君子汤加减治疗痰饮病的病案记录,还有典型医案如孟英治疗张与之母久患痰嗽碍卧案[1]310,孟英根据病程久、脉细、痰咸的三大特点诊为阴虚水泛,与大剂熟地药,效如桴鼓,患者服药后“一饮而睡”。
1.1.3 五脏失和,痰饮内生 津液的生成和输布有赖于多脏腑的协同合作,故而津液非正常积聚而形成的痰饮亦与多个脏腑有关,五脏失和是导致津液不能正常输布的重要原因。如肺有“水之上源”“贮痰之器”之称,以其宣发肃降可通调水道。若肺虚失于通调,行水不利则聚而成痰贮于肺络,可致咳嗽,脉象右寸软滑;肝风内动,风煽津液为痰,痰复乘风而上,可致晕厥,抑或七情郁结,气久不舒,津凝成痰;真阴素亏,水不涵木,风阳内炽,搏液成痰;多食肥甘或素体脾虚,脾失运化,可酿湿热痰浊,或过服寒凉损伤脾胃阳气,中脏虚寒,寒湿痰浊亦可内生,即所谓脾为“生痰之源”。孟英分析痰饮侧重气化枢机理论,认为“肺气不肃”或“肝气不疏”是痰饮产生的重要病理机制[2],以肺肝病变为主,最终影响一身气机之升降出入,导致痰饮内生或引动伏痰。综上,孟英认为痰饮的产生主要与肺脾肝有关,尤其重视气机在痰饮产生过程中的作用。
1.1.4 外感温热,烁津成痰 外感温热邪气,可直接灼烁阴津,而生痰热,同时热壅气滞,枢机不利,津液不化亦为痰饮。
1.1.5 素体痰盛,体虚邪实 很多患者素体痰盛,往往为阳虚或气虚体质,气不化津而聚湿生痰。需指出,虽有“肥人多痰,瘦人多火”之说,非谓瘦人不可无痰,肥人不可无火。如孟英曾治一妪右腰痛胀案[1]293,患者形虽羸瘦,而脉滑痰多,苔黄舌绛,脉证合参,病属体虚邪实,孟英以“雪羹加竹茹、楝实、绿萼梅、杏仁、花粉、橘红、茯苓、旋覆花,送控涎丸”,服后患者“下胶痰”,“三进而病若失”。可知,辨证殊不可一概而论。
总而言之,不论外感、内伤,痰饮产生,必有枢机不利、气机不畅之改变,故而王孟英认为痰饮产生的主因是气机阻滞,气不行津,津聚成痰,二者互为因果,即孟英所谓“大凡有形之邪,皆能阻气机之周流”,津液运行不畅即可生痰。现代蒋文霞[2]、宋炎阁[3]也认为王氏强调痰的基本病因病机为气机阻滞,笔者赞同。
1.2 次辨痰之寒热 对于痰之寒热的辨别,传统认为白腻为寒,黄腻是热,王氏却说:“辨痰之法,古人以黄稠者为热,稀白者为寒,此特言其大概,而不可泥也。”如临床见痰饮病渴喜热饮不一定是寒证,王孟英总结发现“胸中有热痰阻滞气机每如是”,综合参照患者的其他症状表现及脉象才能正确分辨痰之寒热,王氏辨痰证寒热真假的方法,对于正确诊断“寒痰”还是“热痰”致病提供了诊断依据[4],这也体现其高超的诊断技巧。如治疗沈裕昆室发热咽痛案[1]292,患者虽“苔色白滑”,然大便不通,脉弦滑数,孟英认为是“素有痰饮,盘踞胃中,外邪入之,得以凭藉”,故苔色不见黄燥,“但令痰饮一降,苔必转黄”,后与患者“小陷胸合蠲饮六神汤,加枳、朴,以芦菔煮水煎药,和入竹沥一杯,送下礞石滚痰丸四钱”,服药后患者“解胶韧痰秽数升”而“苔转黄燥”。又如张郑封室娩后发热误服生化汤案[1]277,患者虽渴却喜热饮,孟英解释“胸中有热痰阻滞气机”所致,即以甘寒清热涤痰之法渐愈。孟英力排众议,不囿于辨痰之寒热的一般规律,处方施药,效如桴鼓。
1.3 怪病勿忘痰饮 王孟英对痰饮病的诊断提出了大胆创新和独特的见解,即“凡痰饮内盛之人,服寒热药,皆如石投水,人皆以为禀赋之异,不知皆痰饮之为患也”,这为我们临床判断痰证提供一种思路,即某种病证,寒药、热药皆无效,当思痰饮为患,可从痰饮论治。
2.1 运枢机调气化 王氏治痰重在清涤[3],通过斡旋枢机来伸展肺的治节功能是治痰要诀,其治疗时除治痰之药,常用枳壳、厚朴、橘红、川楝子等行气,用杏仁、旋覆花等降气顺痰,使枢机流畅,以达气顺痰消之功。王孟英运用涤痰法在其医案中十分常见,凡病兼有痰饮皆可加涤痰化饮之药[5],斡旋枢机气化,调整脏腑升降功能。误治而成之坏证或多次治疗不效的怪病,皆考虑配合涤痰之药,可通络剔邪。相较朱丹溪“从脾治痰”,王孟英更多是“从肺治痰”[6],二人使用的是不同的治疗思路。从脏腑角度来讲,王氏治痰涉及五脏,滋阴化痰以治肾,通络蠲痰以治肺,理气化痰、息风化饮以治肝,清热化痰、降逆平痰以治肺与肝,健脾化痰以治脾,温化痰饮以治脾与肾,通下豁痰以治心;从气血阴阳来讲,重调气、重滋阴;从药物配伍来讲,寒热同用,升降同用,汤丸同用[7]。
笔者认为,王孟英治疗痰证不拘“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的理论,不落温化痰饮的窠臼,善用清化之法,常常从肝肺二脏入手,因肺主一身之气,主宣发肃降,而肝主疏泄可调畅一身气机,同时又兼顾其他脏腑,有健脾益胃清心之法,常多法合用,灵活处方。
2.2 遣方用药清灵 在痰饮病用药方面,王孟英用药清灵,常用贝母、竹茹、竹沥、胆南星、半夏等药化痰,痰热阴伤者以麦冬、西洋参、北沙参、石斛、花粉等滋阴生津,参以栀子、豆豉、郁金、芩连泄久郁之热。常用方有:当归龙荟丸、雪羹汤、温胆汤、小陷胸汤、蠲饮六神汤等。具体应用上,痰热致病常用小陷胸汤、温胆汤等配伍薤白等药,尤其注意痰热交错,误补则气机壅塞,在应用大剂清热涤痰药的同时,必用当归龙荟丸泻火通便,该丸尤宜痰热体实之人,孟英云“此丸颇有殊功”;对蠲饮六神汤,“凡产后恶露行而昏谵者,多属痰饮,不可误投攻补。此汤最著神效,如方服之良愈”;雪羹汤可行气开痰,可与其他诸方合用,医案中也多有此种合方应用。另外,孟英治痰还补充了前人之不足,如治疗痰热伏肺之哮证,至冬则热为寒束,故应时而发。古人治法,于来寒时,先以滚痰丸下之,使冬时无热可束则愈。但其法太峻,人多不敢用。而孟英以薏苡仁、丝瓜络、枇杷叶等轻清通透之品,搜络中之伏痰,有利而无弊,补古人所未及。
2.3 治痰兼顾体质 对于体虚痰实,孟英主张先去其病,而后补其虚。孟英认为“病未去而补之,是助桀也。病日加而补益峻,是速死也”,这也是中医治病三因制宜的具体体现。如前述一妪腰痛案,孟英认为患者“体虚病实,温补非宜”,先以清热化痰之法治之,“嗣与调补获痊”。
2.4 重视善后之法 王孟英非常重视痰饮病善后之法,尤其是痰热证和体虚痰实证。前证常常耗伤阴液,导致口渴、皮肤干燥等津液不足之表现,常用“甘凉善后”“清肃濡养”之法善后;若伤及血分,还宜滋养血液。体虚痰实之人则要在祛痰之后补益正气,可用调补脾胃等法。如前述张郑封室娩后发热案,患者痰热内盛,又服热药,热盛伤阴,标证治愈之后,孟英“继与滋补真阴而起”。
兹举屠敬思案[1]350。患者素属阴亏,久患痰嗽,动即气逆,夜不能眠,频服滋潜,纳食渐减,稍沾厚味,呕腐吞酸。孟英视脉左弦而微数,右则软滑兼弦,良由久投滋腻,湿浊内燔。早以苁蓉、黄柏、当归、芍药、熟地、丹皮、茯苓、楝实、砂仁研为末,藕粉为丸;午以党参、白术、枳实、菖蒲、半夏、茯苓、橘皮、黄连、蒺藜生晒研末,竹沥为丸;暮吞威喜丸,三焦分治,各恙皆安。
按:此案屠某本为阴亏之体,久服滋腻,导致湿浊内盛,湿困中土,脾失健运,故“纳食渐减,稍沾厚味,呕腐吞酸”,脾虚肝旺,土失堤防,肝木过升,肺金少降,枢机不畅,气机失调。早服丸药温肾水以清肝,午服丸药培中土而消痰,暮吞丸药肃上源以化浊,三焦分治,故而气得顺、痰得消,阴得补,且治疗时皆用丸剂,虽药效缓和,却避免汤药助痰湿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