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金
随着文学研究的重心逐渐由内部转向外部,文学出版、文学传媒研究成为近年来的学术热点(1)如黄发有《中国当代文学传媒研究》、陈平原《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晚清画报研究》、钱振文《〈红岩〉是怎样炼成的:国家文学的生产和消费》等。。民国期刊与现代文学的互动研究已经取得较为丰硕的成果(2)以博士论文为例,代表性的有:何方昱《“科学时代的人文主义”:〈思想与时代〉(1941—1948)研究》,复旦大学2006年;张志云《〈文艺先锋〉与国统区文艺运动》,四川大学2007年;赵亚宏《〈甲寅〉月刊与中国新文学的发生》,吉林大学2008年;刘庆元《〈小说月报〉翻译小说的现代性研究》,华东师范大学2009年;等等。,但学界对民国期刊编读栏目的关注却还不够。其实,不仅像《东方杂志》《小说月报》《现代》这样颇具影响力的民国期刊设有编读、通讯栏目,类似《少年先锋》《文艺大路》《上海文化》《中外文学月刊》《小说世界》《西北文艺》等相对来说名气小一些的杂志也都有“读者·作者·编者”栏目(3)名称不一,如“读者·作者·编者”“读者作者与编者”“读者与编者”等。。这些编读栏目在体现编者编辑立场的同时,致力于公共讨论空间的建构。此外,它们在作为“副文本”对“正文本”进行阐释和补充、保存现代文学史料等方面也有着重要作用。本文将以《现代》杂志为中心进行具体考察,以期引起相关研究者对民国期刊编读栏目的注意。
《现代》于1932年5月在上海创刊,现代书局发行。前两卷由施蛰存编辑,第3卷起由施蛰存、杜衡合编。第6卷第1期后的3期《现代》则由汪馥泉主编。其中出现的编读栏目主要有“编辑座谈”“社中日记”和“社中谈座”,它们的出场顺序依次是:第1卷第1期到第1卷第6期为“编辑座谈”,第2卷第1期到第2卷第6期为“社中日记”,第3卷第1期到第5卷第5期为“社中谈座”(4)1934年第5卷第6期“社中谈座”栏改为“编后记”,专门宣讲美国现代文学专号,第6期取消了这一栏目,因而本文讨论范围为第1卷第1期到第5卷第5期。。“编辑座谈”“社中日记”栏大多谈约稿情况,在向读者诉说编者施蛰存是怎样约到一些著名作家作品的同时,传达出编者的编辑思想以及当时的文坛动向。“社中谈座”栏则主要刊登读者对编者或作者的意见,以及编者或作者对读者意见的答复。这些栏目的页数虽然在杂志中所占的比重不高,且一般被安排在期刊末尾,但它们并非无足轻重。相反,它们在某些方面有着不容忽视的意义。
第1卷的“编辑座谈”和第2卷的“社中日记”都是编辑施蛰存撰写的,虽然它们都在着力建构一个伴侣式传媒形象(5)颜湘茹.《现代》传媒形象的变迁[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47-53.,但它们体现更多的还是施蛰存个人的编辑思想和文学思想。《现代》的“创刊宣言”中有这样一段话:“因为不是同人杂志,故本志并不预备造成任何一种文学上的思潮,主义,或党派。因为不是同人杂志,故本志希望能得到中国全体作家的协助,给全体的文学嗜好者一个适当的贡献。”(6)本文所引关于《现代》的内容均引自《现代》第1~6卷合订本,上海书店出版社1984年版,下文不再标注。不把杂志办成一个同人刊物的想法在施蛰存的编辑实践中得到贯彻执行,直到晚年施蛰存回忆《现代》时还说:“为了实践我的‘创刊宣言’,我在为《现代》编选来稿的时候,对作品的风格和思想内容,尽量尊重作者,只要是我认为有相当艺术性的,无不采用。我没有造成某一种文学流派的企图”(7)施蛰存.沙上的脚迹[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29.。这一编辑思想同样体现在《现代》编读栏目中,比如当施蛰存看到许多人寄来一些模仿他的“古事题材小说”(如《鸠摩罗什》《石秀》《将军底头》)的稿子时,他便在第1卷第6期“编辑座谈”栏特意做出回应:“我要《现代》成为中国现代作家的大集合,这是我的私愿。但是,在纷纷不绝的来稿之中,我近来读到许多——真的是可惊的许多——应用古事题材的小说,意象派似的小说,固然我不敢说这许多投稿者都多少受了我一些影响,可是我不愿意《现代》的投稿者尽是这一方面的作者”。这样的编辑立场使得《现代》云集了当时中国的绝大多数优秀小说家、诗人、批评家和翻译家,成为20世纪30年代初极有影响力的文学月刊。
但同样是在“创刊宣言”中,还有这样一句话:“因为不是同人杂志,故本志所刊载的文章,只依照着编者个人的主观为标准”。这里所谓的“依照着编者个人的主观为标准”,就给了编辑施蛰存以传播学意义上的把关人的角色。作为把关人,施蛰存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对作家作品进行推介或过滤,他的趣味不可能不对刊物的趣味产生影响。这一点也体现在《现代》编读栏目中。在第1卷第1期“编辑座谈”里,施蛰存就把穆时英作为重点作家推出:“尤其是穆时英先生,自从他的处女创作集《南北极》出版了之后,对于创作有了更进一层的修养,他将自本期所刊载的《公墓》为始,在同一个作风下,创造他的永久的文学生命,这是值得为读者报告的”。无独有偶,在轰动一时的“第三种人”论争中,虽然施蛰存极力想保持客观的姿态,在《现代》上对论战双方的文章都予以刊发,但是在第2卷第5期的“社中日记”栏他又承认“我对于文艺的见解是完全与苏汶先生没有什么原则上的歧异的”。我们可以从类似的论述中感知到施蛰存的文学趣味和文学思想,正是这些文学思想的存在,使得《现代》在客观上促成了以戴望舒为代表的“现代诗派”和以穆时英为代表的“新感觉派”的成长壮大。
哈贝马斯把公共领域界定为国家和社会之间的一个领域,是独立于政治权威之外的公众舆论和公共交往空间(8)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M].曹卫东,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23.。有学者就认为20世纪30年代的《现代》杂志营造了一个展现社会舆论和市民言说的公共空间,但他们较少关注其中的编读栏目。其实,编读栏目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更能体现《现代》杂志的公共空间属性。从第3卷第2期开始,《现代》新增“作者·读者·编者”栏目。它的出现使得《现代》编读栏目由之前编辑施蛰存自说自话的场所变为作者、读者和编者共同言说的空间。比如关于现代诗的争论问题,第3卷第5期“作者·读者·编者”栏刊出一封署名为吴霆锐的来信,这封信主要从三个方面对《现代》发表的诗进行质疑:一是《现代》的诗看不懂,是“谜诗”;二是《现代》的诗是“唯物文学”,是“宣传意识形态的”;三是这些诗像散文,“读上去没有诗的节奏”,也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针对吴霆锐提出的问题,施蛰存作出了答复,他不赞同“谜诗”的说法,认为诗“决不仅仅是一幅文字的图画”,而应该是“从景物的描写中表现出作者对于其所描写的景物的情绪,或说感应”。后来,施蛰存在第4卷第1期的“文艺独白”栏中对“现代诗”下了经典的定义:“《现代》中的诗是诗,而且纯然是现代的诗,是现代人在现代生活中所感受到的现代的情绪用现代的词藻排列成的现代的诗形”。可以说,正是读者的来信质疑才引发了施蛰存对“现代诗”的进一步思考,这一经典定义的形成是读者和编者合力的结果。更能体现“作者·读者·编者”栏目公共空间性质的是关于“杰作与模仿”的讨论,这一讨论分三次进行,读者、编者和作者都牵涉其中。首先是第3卷第6期“作者·读者·编者”栏刊发读者陈清华的来信《“杰作”与模仿》,陈清华在信中提出杰作的标准问题和是否可以模仿杰作的问题。编者在回信中这样回答杰作的标准问题:“大体上说,有许多人认为是‘杰作’的作品,它便成为‘杰作’,因为它必须是能够博得多数读者的同情的作品才办得到。”同时指出单纯拼命模仿杰作不可能取得成功。接着第4卷第3期“作者·读者·编者”栏出现了陈清华《再说“创作与模仿”》,这封信是他在看到韩侍桁发在第4卷第1期《现代》“文艺独白”栏上对《“杰作”与模仿》的批评文字而作出的回应。陈清华在信里说其实他在杰作和模仿问题上的意见和韩侍桁差不多,即“文学制作是可以模仿的,但模仿要有一定的界限”,同时对韩为何批评、讽刺他表示疑问。最后,主人公之一韩侍桁以给编辑写信的方式对陈清华的质疑作出解答,这封信发表在第4卷第4期“作者·读者·编者”栏中。韩侍桁在信中说他绝没有蔑视陈的意思,同时坦承自己在写文章时“好板面孔讲话”,希望得到陈的原谅。就这样,读者陈清华、编者施蛰存(或杜衡)和作者韩侍桁在“作者·读者· 编者”这小小的栏目里逐一登台,表达自己的见解,形成一个颇为热闹的公共言论空间。
法国文论家热奈特最早提出副文本概念,他在1982年出版的《隐迹手稿》中对副文本做了较为精确的说明:“副文本如标题、副标题、互联型标题;前言、跋、告读者、前边的话等;插图;请予刊登类插页、磁带、护封以及其他许多附属标志,包括作者亲笔留下的还有他人留下的标志,它们为文本提供了一种(变化的)氛围,有时甚至提供了一种官方或半官方的评论……我们由此可以看出,副文本性尤其可以构成某种没有答案的种种问题之矿井。”(9)热奈特.热奈特文集[M].史忠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71.武汉大学金宏宇教授在此基础上对副文本做了进一步阐发:“‘副文本’是相对于‘正文本’而言的,是指正文本周边的一些辅助性文本因素,主要包括标题(含副标题)、序跋、扉页或题下题辞(含献辞、自题语、引语等)、图像(含封面画、插图、照片等)、注释、附录文字、书后广告、版权页等。”(10)金宏宇.中国现代文学的副文本[J].中国社会科学,2012(6):170-184.按照这个界定,期刊里面也存在着副文本。因为期刊中也有图像和广告,还有相当于序跋的发刊词、编后记等。那么,作为“副文本”存在的《现代》编读栏目,对于正文本(即杂志作品部分)就有着阐释学意义上的价值。
事实上,《现代》编读栏目或交代作品的主旨、原型、写作背景,或介绍作者的创作意图、写作方法,它对正文本有着重要的阐释作用。比如第2卷第1期“社中日记”栏中说道:“《上海的狐步舞》一篇,是他(穆时英)从去年起就计划着的一个长篇中的一个断片,所以是没有故事的。但是,据我个人的私见看来,就是论技巧,论语法,也已经是一篇很可看看的东西了。”读者从这里能够获知《上海的狐步舞》没有故事的原因,从而避免对作品的误读和苛责。同时,编者施蛰存表达了他对这部作品的评价,对它的文学价值予以肯定。又如第2卷第3期栏目中关于沈从文的论述:“检出沈从文先生的新作《扇陀》来看了一遍。这篇的故事本身是取材于《法苑珠林》的,文章也有意地羼杂着译佛经的语法,无疑地是从文的一种新的尝试。希望读者能够注意。”施蛰存在这里对《扇陀》的取材进行直接揭示,并且小说家出身的他还敏锐地感觉到作品中“羼杂着译佛经的语法”,认为是沈从文的一种创新(沈从文以创新为能事,被视为“文体大家”)。这对于读者的阅读,特别是对研究者的深入研究是大有裨益的。再如同一期中涉及叶灵凤的部分:“叶灵凤先生近日读美国新作家Dos Passos,Hemingway诸人作品甚劬,几至废寝忘食。近日交来新作一篇,拜读一过,觉得这些崭新的艺术形式已经在他的笔下大大地起了作用了。”叶灵凤素以热衷于介绍西方现代作品和理论知名,他的作品中也经常出现类似的结构和技巧。虽然如此,假如没有施蛰存的这番介绍,读者恐怕很难从叶灵凤的新作中读出当时在国内尚不知名的海明威的影子来,研究者就更无从分析“这些崭新的艺术形式”的来源了。以上都是编者对正文本的阐释,而自从第3卷第2期开通“编者·作者·读者”栏目后,作者也时常站出来直接回答读者的疑惑。其中有代表性的是第3卷第5期的《又一个关于〈春蚕〉的疑问》——有一个叫徐羡鸥的读者给施蛰存写信说他认为茅盾在《春蚕》中把上半夜和下半夜的界限搞混了:“阿四在蚕房里守夜守的是上半夜,何以直到东方快白了时老通宝和四大娘才来替换阿四落班呢?”茅盾在回信中指出乡下人没有准确的时间观念,且常常随着季节变化而变化。《春蚕》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初夏,乡下人在这个时候通常把太阳下山到人上床睡觉前这段时间称为黄昏,把在这之后一直到头鸡叫的时段称为上半夜,再之后到天亮是下半夜。所以,在老通宝的观念里,他跟阿四交班的时间依然是后半夜。
《现代》编读栏目有时也会出现对正文本的补充内容或者对当时文学生态的描述,这对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和进入作品是有帮助的。比如第3卷第1期“社中谈座”栏在讲完戴望舒翻译的对法国作家雷蒙·拉第该的介绍文章后,接着对这位作家的小说《陶尔逸伯爵的舞会》大加赞扬:“这部书实在是法国现代心理小说的最高峰。一九二四年法国文学史上的奇迹。作者是一个神童,在十九岁时完成了这样深刻泼辣的‘大人’的心理小说。在这一部书出版之后,以前的所有的心理小说,引一句某批评家的话来说,就立刻都变成了‘大人写的孩子的小说’了。”这样的补充不仅能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更重要的是通过强调雷蒙·拉第该的文学天分,来加深雷蒙·拉第该在读者心中的印象,从而达到介绍和推荐的目的。又如第3卷第6期“社中谈座”栏中有读者写信对楼适夷的小说《死》提出质疑,认为它“含蓄得太高深”,有让人读不懂的嫌疑。编者在回信中说道:“我们不得不告诉你,在目前这情势下,有些文章是不得不含蓄,倒并不是故意卖弄机关以图欺骗读者。写文章而不会含蓄,在今日之下所可能遭到的运命,想来你也不至于完全不知道吧。”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当时国民党政府对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的压制,那么鲁迅作品的发表和出版在当时遇到诸多阻挠也就在情理之中。同时,有了编者这样的善意提醒,读者在阅读其他类似的文章时就能体谅它的“含蓄”了。
民国期刊是进入民国文学语境必不可少的途径,它保存了极为丰富的历史细节和材料,其中不少材料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作为新文学名刊的《现代》也不例外,而它的新文学史料学价值在编读栏目体现得更为明显。比如第1卷第3期“编辑座谈”栏就保存了老舍对其长篇小说《猫城记》的内容介绍:“中国人——就是我呀——到火星上探险。飞机碎了,司机也死了,只剩得我一个人——火星上的漂流者。来到猫城,参观一切,还遭了多少的险难……火星上真有什么,谁知道呢?火星上该有什么,听我道来。就是这么一回事。”这种作家本人对其作品的解读会对读者的阅读和研究产生影响,也具备一定的史料价值。又比如同一期栏目中提到茅盾的《徐志摩论》:“他(茅盾)去年曾做了一篇《徐志摩论》,已编在商务印书馆的《小说月报》中了,不幸中日沪战发生,此稿被焚,现在他已重新改写一过,大约将在本刊第五期上发表。”读者(包括后来的研究者)就能从中知道《徐志摩论》这篇文章写作和发表的来龙去脉了,更有甚者,如果有人能够找到《小说月报》版《徐志摩论》的底稿,再从版本学的角度将二者进行对照解读,将会颇有意思,这也类似于近年来有学者提倡的“文学史前史”研究(11)李遇春.文学前史的建构——关于“编辑与八十年代文学”的思考[J].文艺争鸣,2013(6):12-13.。此外,第3卷第4期“社中谈座”栏还出现了“两个沙汀”的闹剧,很能展现所谓民国大历史中的小细节(12)汤志辉.评沈卫威《民国大学的文脉》[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8):200-202.。事情的起因是有一个叫曾沙汀的读者写信给施蛰存,说在《现代》杂志上发现署名沙汀的文章,想知道这个沙汀的身份来历;同时指出他已经用沙汀作为笔名在各地报纸杂志上发表过很多文章,意在获得沙汀这个名字的专属使用权。施蛰存在回信中首先简单介绍了在《现代》发文章的沙汀的情况,说他出过短篇小说集,已经是有名气的作家,然后建议这位曾沙汀读者不必介意这样的小事,如果有觉得不方便的地方,可以考虑两个人在笔名前各加上姓氏就是了。这样看来,如果后来的研究者在20世纪30年代的报刊上发现署名为沙汀但风格跟沙汀文字相去甚远的作品时,很可能它们就是这位曾沙汀的大作。
值得一提的是,《现代》编读栏目还保留了为数不少的现代作家的佚文佚信,类似的文字无疑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兹以郭沫若为例,第2卷第1期“社中日记”栏有这样一段材料:
郭沫若先生本来答应给《现代》写一篇万字左右的小说《紫薇花》,但今天来信说已不及写了,改寄了两首诗来。诗后附着一段声明,为编辑方面便利起见,特迻录在这里:
《现代》月刊要出创作专号,要我做一篇小说,并因期促的关系,叫我在十天之内就要交稿。我本想把最近所感受的一段情绪,写作一篇《紫薇花》出来,但我恐怕不能够如期交出;现在我由日记中钞出了两首诗出来塞责,我想“创作”这个字似乎是不应该限于小说的。
这两首诗并列在这儿似乎有点矛盾,但这个世界正是充满着矛盾的世界,要紧的是要解消这个矛盾。我所希望的是在《夜半》之后有《牧歌》的世界出现。
《紫薇花》呢?在最近期内能写出时,希望能在本志上和读者见面。
一九三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郭沫若的这封信未见于此前出版的郭沫若书信集中,也不见其他研究者提及阐释,可断定为佚信。通过这封佚信,我们可以得知郭沫若在20世纪30年代初的文学活动和文学思想。郭沫若在信里说到创作“不应该限于小说”,这体现了他较为开阔的文学视野,不局限于小说的创作。事实上,郭沫若的一生创作丰富,擅长各种体裁;与小说相比,其诗歌、戏剧等方面的创作成就似乎更为突出。郭沫若从日记上抄下来的两首《夜半》与《牧歌》就发表在第2卷第1期的《现代》上,正如作者所说:“这两首诗并列在这儿似乎有点矛盾”。它们一个是“狂暴的寒风怒号”,一个却是“春风吹入了我们的心房”;然而,它们对于光明和美好的向往却是一致的,这也让人们愿意相信“《夜半》之后有《牧歌》的世界出现”。至于信件结尾郭沫若提到的“在最近期内能写出时,希望能在本志上和读者见面”的《紫薇花》,直到1933年3月2日在写给叶灵凤的信中仍然是“《紫薇花》尚未下笔,因忙于它种研究,无暇创作”,“我并已决心暂时不愿在任何杂志上发表文字,现代如愿为出单行本,将于最近着手写出,并添写若干短篇以集成一册”(13)黄淳浩.郭沫若书信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386.。后来并没有在《现代》上看到《紫薇花》这篇小说,它也没有出现在其他任何一本杂志上,原因有可能是当时的郭沫若正忙着做他的甲骨文研究,无暇他顾。
此外,笔者还在1932年第2卷第2期的《现代》杂志“社中日记”栏发现郁达夫的材料一则:“郁达夫先生自杭州来信,说为《现代》新作《迟桂花》一篇,已寄沪寓。即晚便到赫德路郁宅去取了来。郁夫人并示以达夫家书,关于此作,有语云:‘这一回的一篇没有一段败笔,我很得意’”。郁达夫写给施蛰存的这封信不见于《郁达夫全集·书信卷》,当为佚信。但此信件并未像郭沫若信一样附在后面,所以我们只能从中了解到郁达夫对《迟桂花》的“得意”。信是郁达夫从杭州寄往上海的,里面提到为《现代》新写了一篇小说《迟桂花》,已经寄到上海王映霞的住所,嘱施蛰存去那里拿稿。查《郁达夫全集·书信卷》,郁达夫在1932年10月20日写给王映霞的信中说道:“这一忽《迟桂花》正写好,共五十三张,有两万一千字,《现代》当去信通知,大约三日后会来拿”,“《迟桂花》我自以为做得很好,不知世评如何耳”。这就可以与郁达夫写给施蛰存的这封信相互印证了。
《现代》编读栏目不仅在当时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对当下期刊的编读互动关系也不无启示意义。在一开始,编者施蛰存就把《现代》定位为“一切文艺嗜好者所共有的伴侣”。第3卷第1期的“社中谈座”栏更是出现了这样一段话:“从下期起,“社中谈座”这一栏将加一个小标题:“作者·读者·编者”,因为这三者之间一向缺少一个交换意见和消息的地方,所以我们预备在每期的本刊中拓两三页的地位来尽这个义务。读者对于本刊编者或作者有什么意见,本刊编者或作者对于读者有什么通讯或答复,都将选择重要的在这一栏中发表。”这体现了《现代》编者对读者意见的重视,在后来的具体操作中有读者写信提出恢复书评栏目和一期只连载一个长篇的建议,编者就深以为然并予以采纳。同时,对于读者提出的许多阅读或者写作方面的疑问,编者都耐心地一一进行解答。比如前文中提到的关于“杰作与模仿”的讨论,就是生动的例子。其中体现出的良好的编读关系,对现在的期刊界来说是个善意的提醒。进入21世纪以来,期刊界对编读互动的重视程度有所下降,20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样读者纷纷向杂志社建言献策的情景已不多见,而杂志社对于读者的意见也不如以前重视。其实,读者对于一本杂志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有把读者当成朋友,彼此间平等相待,毫无芥蒂,读者才能认可和赞赏杂志,而杂志也才有可能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