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 军
传统对于幸福的研究和考量容易陷入唯心主义的泥潭或者受制于旧唯物主义的束缚。前者对幸福的理解仅仅局限于个体的心理或主观感受,把幸福看作是脱离于物质基础的纯粹思辨带来的精神享受。后者则把幸福片面理解为人的生理需求的满足,将幸福等同于感官的直接享受。无论唯心主义者还是机械唯物主义者,他们都没有立足社会发展规律这一客观基础,没能从社会制度变革和社会关系调整的高度去审视幸福。马克思深窥传统幸福理论的缺陷,克服了唯心主义的片面性和旧唯物主义的机械性的弊端,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出场,从“现实的人”出发,着眼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人的解放历程、社会生活的实践本质来言说幸福。应该说,历史唯物主义是我们探见马克思幸福思想的重要理论基石。
历史唯物主义是建立在唯物主义基础之上同时又被辩证法的利器改造过的具有科学意义的世界观,在这种世界观的视阈中自然生成了一种内涵幸福意蕴的由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积极行动哲学。历史唯物主义也曾一度遭到部分人的误解,认为它只是研究社会制度和社会发展规律,而忽略了对“人”这一历史主体的研究,被人们误解为是见物不见人的 “无人历史观”,即其根本不涉及人性、人的价值、人的利益和人的幸福等基本问题,导致人们认为历史唯物主义陷入了“人学空场”。不可否认,马克思强调生产力在社会发展的基础作用,然而,并非说明马克思只关注生产和经济基础,而不在意人及人的发展。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发展的目的就是为人的普遍幸福创造条件(1)肖恩·塞耶斯.马克思主义与人性[M].冯颜利,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8:16.。
众所周知,历史唯物主义的直接研究对象是社会发展规律,而深层研究对象依然是“人”。马克思对社会制度的分析包括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深刻批判和未来理想社会的解读,其根本用意是关注人的生存命运,关注现实的人的生存境遇,否定资本(物)对人的奴役,否定人对人的奴役,否定人的异化劳动,谋求人的解放。马克思始终对人的全面发展和普遍幸福表示景仰,对旧世界的批判以及对人的异化状态的否定的目的都是为了谋求人类解放和实现普遍幸福。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制度的运行机制和内在矛盾深刻批判的基础上揭示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和历史趋势。对历史规律的揭示正是基于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危机、幸福缺失或异化的生存命运的深切关注,以及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普遍幸福的憧憬与追求。正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论述的核心虽然是异化劳动,但是,马克思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劳动及否定人的异化存在的本意是主张人的主体性存在和价值性存在,肯定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必要性和本质性,这无疑体现了马克思对人的自主性的高度关注和对人生幸福的深切关怀。
马克思高度关注现实的人的生存境遇及其前途命运,追求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以至普遍幸福,这也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用意和情感诉求。马克思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现实目标就是让人在把握历史发展规律的自由王国中找到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的现实途径。他最主要关心的是人如何全面占有人的本质,如何得到解放,如何克服异化,如何获得幸福。在马克思看来,人的解放以挣脱一切束缚人、剥削人、奴役人的链条为表征,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标,为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条件,为实现人的普遍幸福提供平等机会。一方面,人的解放具有明确的幸福主旨及幸福实现的行动使命;另一方面,人的解放是幸福实现的天然尺度,人的普遍幸福也必然成为人的解放的精神旨趣。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的人的解放学说就是人的幸福宣言。历史唯物主义具有明确的人的解放的现实旨向,因而,也具有了深刻的幸福意涵。不难理解,弗洛姆为何坚定地宣称“用世俗的语言来说,马克思的哲学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主义”(2)陈学明.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西方马克思主义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321.。
“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95.马克思认为历史不过是人的主体人格的现实表现,只有现实的人才是社会生活的主体力量,是历史的创造者和见证者,是幸福的创造者和享受者。人的解放和幸福是人类历史的最高价值目标,人类发展史彰显强烈的幸福诉求。在马克思看来,尤其是人类真正的社会发展史必然是人类追求和实现幸福的历史。那种只见“社会”不见“人”,忽视“人”的主体力量和主体人格,而将“社会”主体化的观点显然违背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与价值初衷。“人”始终是马克思全部学说的核心问题和本质中心,马克思始终把追求人的解放、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人的幸福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
马克思创立历史唯物主义旨在为实现人类的普遍解放指明道路,为人类的普遍幸福指明方向。马克思揭示资本主义制度“非人”的生存境遇之后主张建立一种全新的、合乎人性的理想社会。因此,历史唯物主义蕴含有明确的为了人的解放、自由全面发展和普遍幸福的价值追求。对于社会发展客观规律的发现使马克思超越了费尔巴哈思辨的、抽象的讨论人的局限性,从而找到了人的解放、自由全面发展和普遍幸福实现的现实路径、根本动力以及实现主体,不再满足于良心的发现或是道德的说教。历史唯物主义既是科学的社会发展理论体系,又是一种充分发展的、最彻底的人道主义理论体系。对此,沙夫也认为,每一种充分发展的人道主义体系都应该包含有自己的幸福理论,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一种人道主义本身就是一种具体的幸福理论。因为,任何对人和社会的思考都必然会回到创造人的幸福条件或实现人的幸福这一主题上来(4)张之沧,龚廷泰.从马克思到德里达: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125.。然而,历史唯物主义中的马克思人道主义情怀却又与传统的、资产阶级的人道主义不同,他具有了更宽广的眼界和更广阔的视野。马克思不是以肯定资本主义制度的合理性和永恒性为预设前提,而是深刻地指出资本主义制度必然要被超越,倡导在新的社会制度内追求人类的解放和幸福,并揭示了人类的解放的现实途径。历史唯物主义既凸显了马克思的理性执着,又彰显了马克思对全人类生存命运的深切关怀。
历史唯物主义彰显了马克思始终以人为本,深切关注人的生存状况与现实命运,关心个人幸福和社会正义实现的价值初衷。马克思通过对现实世界的反思、解构和批判,旨在超越资本主义的“旧世界”,消除资本主义制度内不可避免的人的异化,建设一个更合乎人性的理想“新世界”,追求在人类解放的历史进程中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普遍幸福。应该说,马克思的高明之处在于揭示了社会发展内在客观规律,坚持了人的主体价值内在倾向,并在此基础上科学地描绘了人类社会发展内在价值。不难理解,历史唯物主义以人性基本特征为现实依据,以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为基本内容,以实现共产主义的最高目标为最终方向,以人的全面发展和普遍幸福为价值目标,内涵有明确的幸福意蕴。历史唯物主义的幸福意蕴既暗含了马克思一生革命实践的行动意向,也传达了马克思全部理论的人类解放主旨。马克思也正是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根本理论出场为我们敞显其幸福思想。
作为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对幸福的思考早已超越了传统的感觉主义的思维定势,马克思着眼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来言说幸福,从剖析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入手,揭示生产力是实现幸福的物质力量。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语境中指明了幸福固然是人的主体体验和个体感受,但绝对不是脱离外在的纯粹的主体思辨和臆想的结果,幸福的实现离不开一定的物质条件,离不开让幸福由理想变成现实的实践路径。失去客观的物质条件,人的幸福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讲都不具有具体性和真实性,都只是抽象的和虚幻的。
马克思认为不顾生产力的发展程度而抽象地谈论人的幸福的实现是不现实的,因此,他不赞同把幸福简单地归结于人的主体感觉的独立自存,反对一切空洞的、抽象的幸福许诺。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将视域转移至社会制度与社会关系上,马克思将重心放在了社会物质基础的决定力量即经济基础和经济关系上(5)杨楹.马克思哲学的最高价值诉求:“人民的现实幸福”[J].哲学研究,2012(2):9.。他指出: 幸福并不是脱离物质条件而由纯粹的主观抽象生成的,幸福有其实现的客观要素,有其判断的客观尺度。幸福这种人的主观感受必然依赖生产力这一物质力量,这是因为,人只能在物质生活资料所提供的条件下满足自己的吃、穿、住等基本需要,一方面,人在基本的物质需求得到满足后才能更好地发展自己、完善自己和丰富自己,另一方面,人的物质生活的状态总是会影响和制约人的精神生活。马克思始终避免抽象地、机械地、教条地讨论幸福问题,而总是具体地、辩证地、现实地看待幸福,立足于现实的生产力发展和具体的物质力量上来讨论幸福问题。对此,恩格斯也谈到“生产力只要合理地组织起来,妥善地加以调配,就可以给一切人带来最大的利益”(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612.。弗洛姆也曾表达过更具体的观点,“个人对实现自身具有的可能性的渴求,现代工业生产能力增长的客观事实,都是构成对幸福和自由的不断增长的要求的基础的动力。”(7)普雷德腊格·弗兰尼茨基.马克思主义史(Ⅲ)[M].胡文建,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103.马克思认为,生产力的发展为经济发展提供物质动力的同时,也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物质条件。生产力的发展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准备,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必要前提条件。人的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需求都要以一定的物质生活资料为根本保障,而生产力的发展作为经济发展的动力为满足人的基本物质生活资料创造了条件,为满足人的生活需要及人的幸福奠定坚实的基础。人们首先只有在社会生产实践的基础上满足了人的基本生存需要,才能进一步满足人的更高层次的生活需要,进而实现更高层次幸福生活的愿望。生产力的发展为人提供了必要的物质生活资料的同时,为人的精神生活的满足提供了保障,为人的精神享受提供了便利,进而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了条件。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既是创造幸福的内在要求,也是实现幸福的主体样态。
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语境中阐释其对幸福的理解,强调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物质条件是实现幸福的重要物质力量。“历史唯物主义最初在资本主义社会是作为一个普遍存在的唯物主义的宣言而出现。在这一点上,这个唯物主义的原则,是揭露使人受物质生产盲目结构奴役的社会批判工具。个体幸福的自由和普遍实现的思想相反,则包括了一个肯定的唯物主义,也就是说,包含一个人类物质满足的肯定”(8)陈学明.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西方马克思主义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254.。马克思对幸福的思考始终是在科学把握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基础上进行的,强调生产力作为客观的物质力量或客观基础对于幸福的作用,这无疑打破了对于幸福理解的一种纯主观预设,体现了坚定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精神。当然,马克思也为人类孜孜不倦地发展生产力、努力创造社会财富、积极地改造对象世界等一系列人类行为注入了“幸福”这一情感要素和价值动力。
马克思承认生产力作为物质力量对于幸福的基础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仅仅把个人幸福等同于经济的发展或生产力的提高,也并不意味着只是片面地强调物质生活就是幸福生活的唯一决定力量。“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62.马克思既强调“吃、喝、生殖等等,固然也是真正的人的机能”(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60.,又强调“如果加以抽象,使这些机能脱离人的其他活动领域并成为最后的和唯一的终极目的,那它们就是动物的机能”(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54.。人区别于动物是因为人不仅有自然属性也有精神属性,人会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赋予生命以意义,会给自身设定目标和追求并自身界定价值。在马克思看来,幸福不仅和物质基础和物质需要有关,还与精神文化建设和精神需求有关,因为,人的需要本身具有丰富性,“在现实世界中,个人有许多需要”(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326.。从需要的内容看,人的需要至少包括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因此,人的幸福的实现要立足人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的共同满足。马克思并不反对物质需要的满足给我们能带来享受和幸福,但他认为精神需要的满足带来的享受和幸福则是更深刻的。在马克思看来,精神需求的满足往往能给人带来更大的幸福和更高级的享受,“如果音乐很好,听者也懂音乐,那么消费音乐就比消费香槟酒高尚”(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361.。人如果仅仅把物质需求的满足作为唯一的终极目标,那么人的具体丰富性就还原为动物的本能,人的生活存在也就沦为了动物的本能存在,幸福就成为了人的异己感受。
在历史唯物主义语境中,马克思从批判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入手,指出斗争是无产阶级实现幸福的现实道路。“至今的全部历史都是在阶级对立和阶级斗争中发展的……大多数人总是注定要从事艰苦的劳动而很少能得到享受。”(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59.马克思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基本矛盾规律出发,指出不同社会制度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不同经济制度及其不同分配制度必然决定社会生活主体的生活水平及其幸福实现的程度。在以私有制为基础的社会,生产和分配的不公决定了幸福生活条件的不公,人人幸福的光鲜承诺下掩盖不了无产阶级被压迫、被剥削的残酷事实,少数剥削者的幸福往往是建立在多数被剥削者的不幸生活基础上。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享乐哲学一直只是享有享乐特权的社会知名人士的巧妙说法”(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489.。“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是‘工作最繁重和生活最悲惨的阶级’”(16)奥尔曼.异化:马克思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概念[M].王贵贤,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54.。在马克思看来,工人阶级处于被剥削被压迫的地位当然是注定要从事艰苦劳动,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享乐也只是资产阶级的特权。恩格斯也曾经这样描述工人阶级,认为他们是“一个付出了艰辛劳动却只能得到极少报酬和最低限度的感官享受的阶级”“一个自身教育无人关心,自身命运受各种偶然事件支配,自己的生活朝不保夕的阶级”“一个忍受了社会秩序的一切害处却享受不到它的好处的阶级”(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42.。
马克思曾批判费尔巴哈时这样谈到,“费尔巴哈在那里阐述道:某物或某人的存在同时也就是某物或某人的本质……如果他们的‘存在’同他们的‘本质’完全不符合,那么,根据上述论点,这是不可避免的不幸,应当平心静气地忍受这种不幸”(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49.。马克思否定了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抽象地设定在共同性之中,把人的本质机械地等同于人的现实存在的错误观念,否定了费尔巴哈把对人的本质的理解局限于单纯直观的简单想法。他认为人是对象性的存在物,人不仅是“感性对象”,而且是“感性主体”,拥有对现实世界的感性评价和价值反馈。马克思批判了费尔巴哈人的本质观的逻辑错误以及消极意义,指出费尔巴哈的错误还在于把人的实然存在当作人的本质表现和要求,把人的“存在”等同于人的“本质”即把人的特定生存条件、具体生活方式以及活动本身等同于人的“本质”的具体要求和表现,把它看作是人的本质的自然的、一致的内容,甚至直接把它当作是积极的、满意的感知对象。他认为人的“存在”并不一定能符合人的“本质”,更不是人的“本质”的直接对象性存在。人的现实生存条件、存在状态并不一定是人的“本质”的显现,人的生存条件并不一定能符合主体的要求和期望,人的生存状态并不一定能让人满意并感到幸福。无产阶级自身的生存状态、生活条件和生活环境要在自身的实践和斗争中实现,敢于赋予自身“本质”以新的内容,新的“本质”决定新的“存在”。无产阶级改变自身不幸的内在需求和对幸福的向往本身就是自身本质的要求和必然,马克思暗喻了幸福并非在先天的内在规定性中获得,而是在自身的创造和改变中获得,无产阶级不要幻想幸福来自于人的本质规定而自然获得,而应该以现实的力量改变“存在”并赋予自身“存在”幸福的本质含义,争取自身的幸福。“马克思把人的自我意识与无产阶级存在(雇佣工人的存在方式)的实现的物化与异化这二者之间的日益尖锐的张力视为促进行动的苦痛之源;因而,这样一种彻底的、触及人类存在之源的苦痛,也只能通过一场彻底的、消除整个异化的现实并使之人性化的革命来克服。”(19)费彻尔.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从经济学批判到世界观[M].赵玉兰,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176.
“哲学把无产阶级当做自己的物质武器”(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7.。马克思阐明了无产阶级实现幸福的社会历史条件,明确指出只有在对旧世界批判的基础上才能实现,“必须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失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1.。马克思从幸福的现实可能性入手,立足于批判幸福的现实障碍,找到了实现幸福的主体力量——无产阶级,并进一步揭示了实现幸福的现实路径——“斗争”。“只有在革命中才能抛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陈旧的肮脏东西, 才能胜任重建社会的工作。”(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43.他还指出,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中无疑感受到自己的非人的生存现实和不幸的现实命运,必须决然地同这种不幸的生活状态作斗争,消灭剥削,消除私有制,消除不公正,争取人的解放和普遍幸福。马克思坚决反对“工人应该像虔诚的基督徒那样,相信牧师的话:抛弃一切尘世的幸福,一心一意渴求升入天堂”(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40.。他坚信无产阶级的幸福必须以现实的革命手段才能实现。
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语境中揭示了无产阶级是实现自身幸福的主体力量,指明了无产阶级的幸福要依靠自身斗争来实现的必要性和现实性。他指出无产阶级在现实的教育之下也逐渐意识到了自身不幸的根源并不在机器,而在于不合理的资本主义制度,在于不合理的社会条件,因此,为了谋求大多数人乃至全人类的幸福,就必须摆脱剥削阶级的统治,摆脱不公正的社会制度,摆脱人类不幸的生存状态。马克思所倡导的幸福是以消灭剥削现象,消除私有制度,消除无产阶级的不幸事实为前提的。欧文也认为,要想改变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大量的痛苦、贫困、灾难和堕落等现象就必须完全的、彻底的废除资本主义制度。当然,欧文尚未理解革命实践的意义,不理解无产阶级的历史地位,因此,他并没能指出无产阶级必须依靠自身的革命斗争才能获得合理的社会制度,才能获得幸福,他寄希望于剥削阶级来实现社会改造的目的,认为只要按照争取的原则就可以实现幸福的目标,并认为这是“简而易行的事情”。(24)欧文选集:第3卷[M].马清槐,吴忆萱,黄惟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230.然而,在马克思看来,所有这些成为人们获得幸福的障碍并不会自动消除,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的改造也不会自动解决,现实生活普遍幸福的社会条件也不会自动生成,只有通过无产阶级的革命和斗争才能实现。
马克思着眼于社会生活的实践本质来言说幸福。在历史唯物主义语境中,马克思从科学理解幸福的特性入手,澄明幸福是个历史的实践范畴。马克思理解的幸福是在实践中实现的满足(25)罗国杰.马克思主义伦理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345.。他指出: 幸福是人类实践的产物,是人类实践及其结果在人的思想和情感中的积极反映。他在揭示人以实践属性存在的同时也为我们指明了幸福显然不能离开人类实践以及社会历史来考察和理解。人对幸福的追求也是在具体的、历史的实践过程中实现的。实现人的幸福是社会发展的价值旨趣和情感目标,随着人类实践的不断发展,人类社会物质生活也不断丰富和完善,人类自身需要也呈现出新的特点和内容,达至幸福的条件也会在社会历史发展尺度内发生变化。对此,恩格斯也曾引用费尔巴哈的那句名言,“人是人、文化、历史的产物”(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91.(27)恩格斯还进一步谈到,“历史从来就有权而且将来也永远有权安排单个人的生活、幸福和自由,因为历史是全人类的事,是种族的生命,所以它本身是起主宰作用的;谁都不能对抗历史,因为历史是绝对权力。谁也不能抱怨历史,因为历史既然这样安排了他,他就可以享受到生活的乐趣或者参与人类的发展,而这是最大的乐趣”。引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版第394页.。人的生活、幸福和自由也必定在人的实践中不断实现和发展,不能在人类实践及其历史的范围外去寻找超现实的生活和现实的幸福。在历史的“绝对权力”面前,人的生活、幸福和自由必定是具体的、历史的,人在实践中创造历史的同时也享受生活的乐趣,创造自身的幸福。马克思认为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发展阶段的人的幸福的感觉要素不尽相同,受所处时代的历史条件所决定,特定历史时期的生产力的发展水平,生产关系的具体形式都是影响每个人获得幸福的重要条件和影响因素。因此,幸福必然是在特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上实现,与经济发展水平决定的具体的生活条件相关。随着社会历史的进步和发展,幸福内涵也必然会有新的延展和充实,人们的幸福质量将不断得到提升和发展。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人的幸福境域也不断得到拓展。
马克思揭示出作为历史的实践范畴的幸福具有具体性。幸福既是社会生活在人的意识中的反映,也是社会生活在人的情感中的体现,人的幸福必然是在具体的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阶段中实现,必然也受制于特定的历史进程,受制于人类社会发展的自身规律。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有限性和相对性对人来讲既具有否定性存在的意义也具有建设性存在的价值。我们应在人的具体性和有限性生存形态中认识和体验人的幸福。他指出,实践是人的根本属性和存在方式,同时也是人的社会生活的根本属性和本质特征,人的实践活动的具体性和历史性决定社会生活也具有具体性和历史性,因此,幸福并非是固定的、抽象的、永恒不变的,而是生动的、具体的、不断变化和发展的,它具有多角度和多层次的结构形式。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人的具体目标和愿望都不尽相同,对幸福的理解也不尽相同。不同的主体在认定幸福的对象上存在差异,即便同一个主体在不同时期,在认定幸福的对象上依然可能存在差异,在此基础上,幸福的实现路径也存在个体差异。
马克思揭示出作为历史的实践范畴的幸福具有相对性。“幸福生活的标准是相对的。在文明的社会中,幸福生活并不在于单个人所消费和支配的商品的实际数量,而在于相对数量……在于作为社会的一员的单个人的份额在社会总收入中所占的比例。”(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78.(29)此段引文为埃卡留斯为厄·琼斯在伦敦出版的《寄语人民》撰写的一篇名为《工人阶级的幸福生活》的经济学方面的文章中的观点,其主要观点基本上与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和《雇佣劳动与资本》中已论述的经济学观点相同。在写作过程中,马克思为埃卡留斯提供了他在经济学研究方面所收集的资料(具体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人民出版社,1995版第874页),虽不是马克思所言,主要观点却和马克思有着很大的相似。对于幸福的相对性,康德也有过精辟的论述,“追求幸福的规则永远不能普遍有效”(30)康德.实践理性批判[M].韩水法,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24-25.。马克思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曾生动地描写了这样一种情形:“一座房子不管怎样小,在周围的房屋都是这样小的时候,它是能满足社会对住房的一切要求的。但是,一旦在这座小房子近旁耸立起一座宫殿……那座较小房子的居住者就会在那四壁之内越发觉得不舒适,越发不满意,越发感到受压抑。”(3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729.他指出,即便是同样的条件对不同的人也不一定带来一样的幸福感受,“即便是最幸福的人也有忧伤的时刻;太阳不会对任何凡人永远露出微笑”(3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548.。幸福并非由人的纯粹抽象思辨而获得。幸福是在人的实践中创造并获得,在人类不同的历史时期,人们追求幸福的主要任务和实现手段都会受到社会生产方式的影响和制约,因而不尽相同。人的社会实践和人的生活具有丰富性和多元性,这也决定了人对幸福生活的需求和体验具有一定的相对性和差异性。“我们的欲望与幸福来源于社会,因此,我们通过社会而不是通过它们满足的对象来衡量它们,因为它们具有一种社会属性,具有一种相对性”(33)肖恩·塞耶斯.马克思主义与人性[M].冯颜利,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8:173.。幸福不仅由满足人的发展的客观条件决定,还与个人和社会对此的理解、评价和认知有关。霍尔巴赫也曾谈到,“在气质、力量、机体、想象、观念、见解和习惯上各不相同,而且被无穷的物质或精神的环境所各式各样改变了的人,必然对于幸福有极不同的看法……谁也不能判断能助成他的同类们的幸福的东西是什么。”(34)孙英.幸福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129.这也说明所有的人在同一环境中都感到同样的幸福无异于“直接受宗教的暴虐统治”(3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291.。人只能在过程中追求永恒,在特定的时期获得相对的幸福,人永远在不断地完善自己、超越自己,在人的自我实现的过程中追寻并体验幸福。
马克思揭示出作为历史的实践范畴的幸福具有发展性。我们既不能形而上学地审视幸福,也不能一劳永逸的享受幸福,要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实现幸福。由于人的需要具有发展性和动态性,“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3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31.,正是在人的需要的驱动下,人不断地满足自己的愿望并不断实现自己的目标,并在这样的过程中不断地超越自己,实现自己的价值,不断地获得满足感,从而获得幸福。恩格斯也指出人的实践具有永续性、开放性、发展性和纵深性(3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69-270.。人的实践是一个过程集,这也决定了人的生活是一个不断生成和变化的过程,实践不会有终点,人的生活也不会有绝对完美的理想状态。人的需要的不断变化和发展以及人的实践的不断展开和深入也决定了幸福具有发展性。在马克思看来,人的需要的满足,本质力量的发挥,主体力量的释放,生命潜能的发展,人的实践活动的展开都是一个没有终点的、永无止境的过程,始终伴随着人类解放的历史进程。人类解放的最终价值目标便是实现全人类的普遍幸福,马克思所追求的谋求全人类的普遍幸福也是一个不断发展和生成的目标。由此,马克思给我们指明,幸福是主体的自我实现,由于自我实现是一个无限发展的过程,那么,幸福总是在不断生成又不断超越的过程中实现。
马克思在解答幸福是什么以及怎样实现幸福等问题的时候总是避免用一种带有很强修辞色彩的话语来描述答案,避免用先入为主的观念或是用个人的一厢情愿的主观愿望当作结论,而是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规律中找寻幸福的答案。他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出场,立足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历史地、具体地、现实地检视幸福,揭示幸福的意涵及其实现。历史唯物主义也为我们敞显了马克思言说幸福的逻辑进路,即马克思以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为基本视域,立足社会生产力的基础物质作用,揭示生产力是实现幸福的物质力量;以阶级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为实践依据,批判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指明无产阶级是实现自身幸福的主体力量,斗争是实现其幸福的现实道路;以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逻辑为宏观线索,科学理解幸福特性,澄明幸福是个历史的实践范畴。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语境中马克思幸福思想也得以呈现。马克思的幸福思想不仅为我们树立正确的幸福观提供了理论指导,同时也为我们建设幸福中国提供了行动指南。面对幸福,总有人不免陷入形而上学的泥潭,总想拥有永恒的幸福,一劳永逸地拥有幸福。马克思对幸福是个历史的实践范畴的科学论证,有助于我们克服机械的幸福观,进而辩证地审视幸福。我们应明确追求幸福是在具体的历史进程中实现,在永不停息的自我奋进中实现。马克思指明了斗争是无产阶级实现幸福的现实道路,有助于我们领会新时代实现伟大梦想必须进行伟大斗争的深刻内涵。马克思对生产力是实现幸福的物质力量的洞悉,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坚定始终坚持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的决心。新时代要着力解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必须大力发展生产力,继续深化改革,为人民幸福生活的实现提供持续动力,不断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才能将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提高到新的水平和更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