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春
把范万顺称为鸟人,没有贬低的成分。
鸟人范有饭碗,在葛大巷开理发店,手艺不错,方圆三五里的男男女女都找他剃头。头上功夫的事马虎不得,鸟人范做得极其认真,可惜还是没赢得剃头范的称谓。
范万顺的手艺,被鸟事遮挡住了。
鸟人范玩鸟、养鸟、驯鸟、护鸟,把有关鸟的事做到了极处。葛大巷是古巷,小城有多久它就有多久,鸟人范的理发店是祖传的,剃头的手艺也是祖上留下的,只是到了鸟人范这一辈萎顿了。
鸟人范把原本三间的门面一剖为二,一半交给了鸟们,剃头场子自然变小了。葛大巷住户多是前店后院,鸟人范的理发店也是。和别人家不同,剃头铺的院子仅有树,且是独树,常青的老柏,向上举着九条枝丫。
院子方正,独树一放,就成了个“困”字,小城人看了摇头,齐说,不吉。鸟人范不以为然,树上有鸟,树下落阴,有何不好的。鸟人范还有高处,在老柏的枝丫间搭建了木屋,不透风进雨,让鸟们在中歇息、过日子。
鸟们齐齐地向鸟人范家涌,先是占树,之后向交给鸟事的一间半的房子挤,有吃、有喝,鸟们爽得很。
鸟人范数十年如一日,每天剃头不超过十五个,剩下的时间,关门,和鸟们打交道。
院子里的鸟他要关照,送水、撒食,还要进一间半的房子里,调解鸟们的纠纷。鸟们见到鸟人范不惊,估计是把他当成了不长翅膀的鸟儿了。
通常鸟人范早晨天麻麻亮时分出门,风雨无阻,直奔小城边的荒凉地西凉城。鸟人范出行有气势,身后跟着群鸟,以灰喜鹊打头阵,随后麻雀、白头翁、斑鸠、乌鸫、八哥等数不清品种的鸟们,不紧不慢地跟着,各色叫声好听。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鸟人范遛鸟呢。
不過鸟人范不仅是遛鸟,他要做的事讲究,一夜间西凉城总要发生些纠缠,一些鸟受伤或者生病,鸟人范便收集了,带回家中,救治疗病,当然是在院中,之后放进一间半房中,慢慢调理。
鸟人范本有老婆,但心散在鸟的身上,老婆过不下去,恨恨地跟人跑了,临走时,大骂范万顺为鸟人,头也不回,翻过西凉城去了别处。鸟人范委屈了几天,有鸟做伴,也将独身的日子过了下来。鸟人范不寂寞,有鸟呢。和鸟过一辈子,和鸟爱着,有意思。古人就有梅妻鹤子,小城人见怪不怪。
鸟们对鸟人范有感情,反过来,也护着鸟人范。有次几个青皮,要鸟人范为他们剃个怪里怪气的头,鸟人范不干,给再多的钱也不干。青皮们不饶,竟把鸟人范从理发店拽了出来,拳打脚踢,围观的人不敢上手。鸟们怒了,成群的灰喜鹊、八哥、白劳冲扑了过来,对着青皮们又是啄又是咬,粪便冲天而下直浇青皮们。青皮们抱头逃窜,鸟们仍不罢休,尤其是白劳,追着、撵着,而更奇特的是西凉城的鸟们也飞着赶来,黑压压的一片,盘旋在葛大巷上空,久久不愿离去。
那天小城人过足了眼瘾,小城的周边还有这么多的鸟,想也不敢想。也有老人叹息,人心不古,人不如鸟。晚上,小城的板车李、一帖胡、画匠柳等请鸟人范喝酒,都十成的醉,一齐叫着鸟人范,泪眼麻花的。
就有人来打鸟人范鸟的主意,要买下理发店和驻扎的鸟,出价高,五百万。鸟人范旁敲侧击,问出了头绪。买家想用鸟人范的理发店,开个酒家,专营鸟味。
鸟人范气得翘胡子,嗓子就直了,猛猛地吼叫,引得众鸟盘旋,呼呼地向下扑。来人感到架式不对,当了缩头乌龟,直到天黑透了,才敢迈出理发店,自此买店的事再不敢提。
鸟人范八十岁时放下了剃头刀,整天和鸟们混在一起,但也愁,以后的日子鸟们怎么办?
正愁着时有了转机,省农业大学王教授来找了他。王教授不老,四十多岁,一来就住进了鸟人范家,说家,不如说是大鸟巢。一住就是大半年,如父子。
王教授走后,鸟人范立了遗嘱,死后将理发店和鸟赠王教授。
日子又过了四年,鸟人范死了。葬礼简单,骨灰埋在西凉城。那几天群鸟噤声,只是落土时,王教授提议奏《百鸟朝凤》,群鸟和了,但也乱得凄凉。
随后两件事值得一说。一是理发店门口挂了“鸟人范鸟类保护中心”的牌子,落款为省农业大学。再一是王教授说了件事,困难年间,鸟人范窝在西凉城,吃了半个月的鸟蛋、鸟肉。
鸟人范,就此从小城消失,说到他,称为范万顺了。鸟人终不好听。
选自《安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