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何为文学本体”,作为文学范畴的根源性问题一直都是文艺学界争论不休的。王乾坤在其著作《文学的承诺》中给出了自己对于文学本体问题的回应。他借鉴“哲学本体”的相关研究对“文学本体”问题进行追问,将文学本体视作“无”,以超验性视角将文学本体放在终极视域中进行思索,对文学本体与文学自身、文学本原三者关系进行解析。文中不免执一家之言,然而究竟“何为文学本体”?“文学本体该如何于学界立身”?所提诸多问题有待审视,发人深思。
关键词:王乾坤;文学本体;本原;文学的承诺;文学性
基金项目:本文系广西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蚂节仪式中的神圣与世俗研究”(XYCSR2020032);广西桂学研究院协同团队项目“广西特色文化产业项目研究团队”(F-KS18011);广西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广西民族地区特色文化产业化发展模式研究”(17FMZ01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王乾坤在其著作《文学的承诺》中对文学本体论问题进行反复琢磨,切中肯綮地对文学本体之存在予以绝对的肯定,将文学本体视作文学之根,认为“文学就是文学”“就是‘无”“文学有其自足性与尊严”[1]37-39。他以文学本体论与文学价值论的研究视角对文学的本体加以剖析,将文学本体与文学自身、文学本原相类同,但终究回到了文学本体乃“无”之体认。此外,王著对文学自性与他性进行区分,为我们进一步探索文学本体性与文学其他特性的关系问题提供了多样的思路,个中问题,耐人琢磨。
一、文学本体之辩
文论界对有关“文学本体之概念”的界定历经了一段漫长的求索之路。于文学而言,本体论这个概念本身即是一种学科间的嫁接,可以说,“文学界的本体是对哲学界本体的一种不完全移植”[2]。“本体论”(英文Ontology,德文Ontologie)这个词最早是由德意志经院哲学家郭克兰纽(Rudolphus Goclenius)于1636年首先使用的,亦可将其译为“存在学”或“存在论”。德国理性主义哲学家沃尔弗是最早为本体论下定义的,将其定义为专门研究“有”(即“存在”,或译“在”、“是”)和“存在者”的学问[3]。本体论在此便衍化成关于“存在”的学问。而后,随着本体论研究在文学界的兴盛,学者们又产生了诸多思想的碰撞,形成了各种不同的本体论流派。其中,在对有关文学本体论的梳理中,范玉刚认为,“形式本体论者”受俄国形式主义和英美新批评“形式至上”思想的影响,将文学本体以作品的具体形式呈现出来,依托对作品的真诚关注,从而进入到对作品内部的研究中,使得读者体悟到作品中的形式因素呈现出来的文学本体之大义。但形式主义者不免将文学本体的内涵过于狭隘化,将文学的本体等同于形式,使文学成为了另一种形而上的东西,终究未能将文学的本体揭示出来。“人类学本体论与生命学本体论”较之形式本体论更能理清对自身哲学的建构,然而,由于他们强调作为主体的人,将人的社会性和个体性予以实体化,把主体与本体几乎等同而论,不免又令本体归属于另一个乔装之后的形而上学。“语言本体论”则是跳出了形而上的圈子,将语言视作本体,较之以前的研究虽有所突破,但过度夸大了语言在文学内的作用,给文学创作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随着“活动本体论”在学界的兴盛,对此前几种本体论进行扬弃和重构,将文学活动视作文学的本体,使本体诉诸于一种流动的时间范畴,呈现在文学活动的全过程,开辟了一条研究文学本体论的新思路[4]。此外,在西方现代“本体论”文艺思想的影响下,国内文艺论坛也掀起了文学本体论研究的热潮。鲁枢元的《用心理学的眼光看文学》、刘心武的《关于文学本性的思考》均或多或少地肯定了探讨文学本体问题对于文学研究的重要性,他们要求把文学本体问题放在文学研究的首要位置,通过探寻文学本体论的真正内涵来打通文学研究的其他环节。经此一番,有关文学本体的研究蔚然成风,于国内文艺学界渐成气候。
王乾坤先生在其著作《文学的承诺》中亦充分肯定了文学本体论在文学发展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根本地位,一切文学的源头是它,一切针对文学的求索都从它开始。王乾坤认为,本体论乃文学的根本,要想将文学剖析清楚就必须对文学的根本——文学本体的究竟予以置意,否则,这种知识将失去它本来应有的“文学性”根据,而异化为其他别的什么,终究将导致人的生存论贫乏的问题,这是足以让人感到可怖的[1]7。在他看来,无论是在哲学范畴还是文学范畴,这种能体现其学科之命脉的客观存在总是其学科精神风貌的永恒展现。此外,王先生在中外本体论研究的热潮中显然颇受启发,在《文学的承诺》中,他对于本体论的剖析首先是从“文学哲学”的概念入手的,他将“文学哲学”与“文学原理”联合起来,立足于对“原”的剖析,引入了哲学范畴内的“第一原理”,这里的“第一”并非序列上的首位,而是内在、终极之意。实际上,王著关于本体论的核心观点也是从这里开始阐发的。王著逻辑思维甚是缜密,首先提出了一个耐人琢磨的发蒙性问题:“文学是什么?”而“文学是什么”是文艺学界至今仍无法全面定义的。王乾坤抓住了这一点,明确地告诉我们,“文学、艺术、哲学问题最诱人的魅力,就在于给不出这样的标准答案”[1]25。这是文学的神秘之处,也是我们囿于自己本身认识邊界的有限性所致。所谓学海无涯,我们“以有涯追无涯”,穷极一生,也只是见到文学的冰山一角。因而我们予以文学的定义也是不可靠的。然而,在王著中尽管经验的眼光于此失效,文学性、文学本体不可定义,但是文学的本体仍可以通过形而上的超验态度视之。“不以某种操作关系、实用关系看文学,而是以文学的方式看文学。”[1]31并且在追寻终极性文学定义时要采用减法,给文学“去蔽”。将加于文学身上的各种功能特性解除,排遣掉文学的工具性,进入到“文学不是什么”的二重否定状态中;最后,将文学从各种特定的关系中解放出来,“如其本来”地看,呈现出文学的真实面貌。这便是悟得文学客观真在的终极性境界。此后,王乾坤继续探索,他引入了“文学自足性”的观念,将文学本体性视作“无”,这个“无”并非没有,此乃“有”之母,它“不是虚无主义的无,而是无所不在的无,无为而无不为的无”[1]40。王乾坤认为清楚地体悟了“无”,才能如同庖丁解牛般领会到文学本体之“有”。这便是《文学的承诺》关于文学本体论一以贯之的核心思想。
二、文学本体的追问:自身?本原?
在对文学本体的追问中,诸多学者将文学本体与文学本身同视一体,将文学本原与其本体归于类同,并着力探究三者的内在联系。然而,倘若文学本体与其二者有异名同源关系,文学本体能否被视作文学自身、文学本原?文学本体又如何在其中显现出来?
在《文学的承诺》中,王乾坤如是说:“文学本体论就是论文学本体,而文学本体不过就是文学自身,是它之为它的根据,我们怎么可以躲开这样的文学自身啊?”[1]15这个“自身”就是指文学自己,在此即指文学的终极所在——文学的本来,“无”。然而,在“文学自身”的概念中,“自身”与这里的“无”的“无所不包”并非为同一范畴,且“无”经常是多义的。在王乾坤的视点中,文学的本体并非是某种实然,它没有具体的形貌,这便意味着王著的“无”实在是有边界的,它的无所不在仅限于形上世界的范畴。而文学活动过程中作家、读者的参与,作品生成的实然,均是形下世界的范畴,他们作为构成文学自身必不可少的实然元素与主张消解实体的文学本体“无”的观念是有悖的。除此之外,这种悖论还存在于王乾坤将文学本原视作“文学本体的另一个存在”的命题之中。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本原”在哲学上指一切事物的最初根源或构成世界的最根本实体,而“本源”则是指“事物产生的根源”[5]。这种根源在哲学本体论中带有一种终极性,是对世界的第一因的终极性关注,覆盖世界一切形上与形下之物。而在本体论研究中,王乾坤认为,对文学本体的探索要着眼于文学的历史性陈述,要看到缘于历史的文学背后的“因”。“因”是本体论的,缘只有在文学的因中其生命才能得到烛照。而这里的“缘”与“源”都是指文学的历史因,是探析文学本体因的助益之一。由“源”到“缘”,最终依然落脚于“原”,“文学的本原”就是“文学本体”,这才是王乾坤真正想要表达的。在王乾坤看来,“文学本原于匮乏,这种匮乏能使文学回到本来,是对理式的模仿,文学就本源于或本原于对这种理式的模仿。这便是在本体论上回答了文学的本原、第一因”[1]192。仔细研究,这里所说的第一因便是此前说过的文学的终极,“无”。而这显然又带我们回到了“无”这个起点,使我们陷入了与“文学本体被视作文学自身”相同的困境之中了。
“文学本体”究竟何在?显然,它与“文学自身”、“文学本源/本原”并非同根同体,它们亦非文学本体的归宿所在。文学的本体论概念从哲学范畴引借而来,就王乾坤的说法“并非本来的学术指称,不过是术语的方便借用”[1]7。这种学科间的概念嫁接是否合理本来就争议颇多,但是值得肯定的是,文学乃是有本体的,它统筹着文学的内部规律运作,以无形化有形,文学的本体是文学的命脉所在,是其文学性的彰显。王乾坤将其归结为“无”,把它放到终极视域加以体会,如此以来,不仅容易使文学被蒙上“不可知”的迷雾,而且这种虚无境地的置入会使本体论的界定更加模糊。不过,无论文学本体是否有其固定的界定,针对文学本体论的诸多探索及研究只是为了提醒世人,文学是“为文学而文学”的,“文学不为什么,文学就是文学”,文学研究要秉持文学性,切不可由于文学的他性失却了文学的脊柱,唯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使文学进入到一个更广博的发展空间。
另一方面,保持文学本体的“自性”纵然是文学的第一要义,但是文学的“他性”也是其不可割裂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不能由于坚守本体性而否认文学的工具性、社会性等其他特性。在《文学的承诺》中,王乾坤撇去了文学的其他功用价值,将文学本体的价值存在奠基于文学的内部。他在文中提出:“文学是无用的……因为它以否定的方式,将文学与工具理性划开,让人们把思路引向文学的‘自性,引向一个纯粹的起点,引向功用价值所不可替代的‘这一个……这应该是文学安生立命的一个起点,文学的尊严就建立在这个起点上。一个真弄文学的人,只有以此为前提组建自己的艺术活动,才不致错位。”[1]85显然,王乾坤在此已经将文学的自性与文学的工具性、社会性等其他特性的差别了然于胸,然而,他将文学的审美性放在了文学的其他功能之前,并对文学的其他特性给文学研究带来的助益加以否定。王乾坤认为“无论是用文学的认识功能、道德功能还是政治功能来作为评价文学本体的价值标准都是不靠谱的,是错位的,文学本体的价值仅存在在于文学的审美,是应然的”。诚然,这种观点是有失偏颇的,文学本体正是因其承载着的丰富的文学价值和功能,所以才能使其本身具有无限充盈的力量,统筹着文学世界的发展秩序,促进文学实践活动的规律运作。不过,王乾坤在后来的论述过程中已然意识到了“文学是无法拒绝这些社会功能的。”除了文学的审美功能外,文学的认识性、道德性等都具有其特殊的价值属性,他们协同凝聚,在一定社会历史范畴的语境下为时代和人民而服务。鲁迅先生当年弃医从文,以文字剖析社会的时弊,唤醒了麻木的国人;血性诗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使亿万万同胞在国家危难之时同仇敌忾,奋勇前进。这些作品、话语都具有唤醒人们浑浊的大脑,灌注强大精神的力量,它能使人们从中体悟到民族力量、家国情感,继而满怀信心、英勇前进。因而,在保持文学本体性的统领地位的前提下,文学的他性对文学本身以及文学活动参与者贡献的因子也是不容否定的,许多为时因势而作的文学作品在某种程度上也担当着教化的功能,它是人的精神的延伸,是创作者实现自我的渠道,是阅读者精神的寄托,这是文学本身无法割裂的。
三、结语与讨论
在《文学的承诺》中,王乾坤不断剖析“何为文学本体”,就这个问题进行了详细的阐述,且王著为我们拨云揭雾的同时也令我们坚定了文学的立场所在,即文学是为文学而文学的,在保持文学本体的这个自性的基础上才能更好地发挥文学的其他特性,从而反向推动其本体内部的发展,为文学研究开辟一条更深广的路。
参考文献:
[1]王乾坤.文学的承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2]严昭柱.关于文学本体论的讨论综述[J].文艺理论与批评,1990 (6):124-131.
[3]朱立元.关于文学本体论之我见[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 (5):6-12.
[4]范玉刚.文学本体论思潮的反思及其可能的路径[J].贵州社会科学,2009 (10):11-16.
[5]苏宏斌.何谓“本体”——文学本体论研究中的概念辨析之一[J].东方丛刊,2006 (1):132-146.
作者简介:万咪咪,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文藝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