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衡州其人及其诗之异文校考

2020-01-19 16:47郭殿忱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诗题异体字全唐诗

郭殿忱

(北华大学文学院,吉林 吉林 132013)

《新唐书》卷一六〇载:“吕温字和叔,一字化光。从陆质治《春秋》,梁肃为文章。贞元末,擢进士第。与韦执谊厚,因善王叔文……温操翰精富,一时流辈推尚。”[1]4967后因参与告发宰相李吉甫事而贬谪均州刺史。“议者不厌,再贬道州。久之,徙衡州,治有善状。卒,年四十。”[1]4967据同书《地理志(五)》载:“江南道:衡州衡阳郡,上(按:即列辅、雄、望、紧之后,中、下之前的第五等州郡)。本衡山郡,天宝元年更名。土贡:麸金、绵纸。户三万三千六百八十八,口十九万九千二百二十八。县六:衡阳、衡山、常宁、攸、茶陵、耒阳。”[1]1071又据同书《百官志(四)》载:“该等州刺史为正四品下阶官员。”[1]1318

《唐才子传》称:“诏徙衡州,卒官舍。”[2]1202该书《笺证》引柳宗元《衡州刺史东平吕君诔》称:“君由道州以陟为衡州,君之卒,二州之人哭者逾月。湖南人重社乡饮酒,是月上戊,不酒去乐,会哭于神所而归。余居永州,在三州中,闻其哀声交于南北,舟船之下上必呱呱然,盖尝闻于古而观于今也。”[2]1224

其实,吕温任衡州刺史仅一年又稍多些时日。从《衡州谢上表》所云“伏奉五月十一日(按时为元和五年即公元810年)恩制,授臣使持节衡州诸军事守衡州刺史,散官勋赐如故。谨以七月五日到本州上讫”可以知其始任年月;复从柳宗元上引《诔》文所云“维唐元和六年八月日,衡州刺史东平吕君卒。爰用十月二十四日蒿葬于江陵之野”可以知其卒年及薄葬于任职之乡事。“治有善状”,则可类比韩愈贬潮州,其任职仅八个月,却山山水水皆姓韩,绵延千年而至如今。良吏干员,功垂青史,可见一斑。

《唐诗鼓吹评注》录刘禹锡《哭吕衡州(时余方谪居)》诗云:“一夜霜风凋玉芝,苍生绝望士林悲。空怀济世安人略,不见男婚女嫁时。遗草一函归太史,旅坟三尺近要离。朔方徒岁行当满,欲为君刊第二碑。”[3]24刘禹锡是“永贞革新”失败后的“八司马”中外放时间最长的一位。白居易云:“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千年之后林纾评柳宗元上引《诔》文云:“子厚悲其同贬。”今按:梦得之诗亦可同一视之。又录柳宗元《同刘二十八哭吕衡州兼寄江陵李元二侍御》,诗云:“衡岳新摧天柱峰,士林憔悴泣相逢。只令文字传青简,不使功名上景钟。三亩空留悬磬室,九原犹寄老堂封。遥想《荆州人物论》,几回中夜惜元龙。”[3]11按:刘二十八即刘禹锡。唐人好以行第相称。所谓“行第”,即在同一曾祖父之兄弟间的排行第几(民间所称“大排行”),如李十二白、杜二甫等。岑仲勉撰《唐人行第录》(以下简称《行第》):“刘二十八禹锡:见《嘉话录》……柳宗元诗亦屡见刘二十八。”[4]158

元稹亦有《哭吕衡州六首》,赞誉其“杜预《春秋》癖,杨雄著述精。在时兼不语,终古定归名”,哀叹“尽将千年宝,埋入五原蒿”,痛悼“祝融峰上月,几照北人丧!”。[2]1227诗中还有“羸老哭碑堂”一句。

堂碑虽高大厚重,但不及老百姓的口碑流传长久。吕温主政衡州期间,以宓子贱、郑子产、西门豹为榜样,关心民间疾苦,兴利除害,颇有声望。元和五年十月,辖区内发生一起渡口溺亡事故。吕温公开承担治理不善的责任并拿出自己的俸禄吊亡抚伤,举行公祭之时又宣读《衡州祭柘里渡泥死百姓文》:“……溪水阻深,淫潦暴至。不忍欺我,忘其险艰。州令未明,津渡不谨,致此沦逝,咎由使君(即我本人)。兴言流涕,痛念何及!聊申薄酹,兼致微赠,代纳残税,皆余俸钱。魂而有知,谅此深意。尚飨!”阅读至此,一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形象,便跃然于纸上。

明人高棅选编《唐诗品彚》,收吕温诗十一首,以其与《唐诗纪事》(以下简称《纪事》)、《万首唐人绝句》(以下简称《万首》)、《全唐诗》比勘,发现异文若干。惜前贤、时彦多罗列异同,而鲜加是非优劣之按断。我今依从史地因革、名物变更、文字发展、音韵改易诸因素,一申拙见,期以得到读者方家指教。

一、五言古诗二首

1.闻砧有感

千门俨云端,此地富罗纨。秋月三五夜,砧声满长安。

幽人感中怀,静听涙汍澜。所恨擣衣者,不知天下寒。[5]241

校:“涙”,依国家1955年公布的《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以下简称《一异表》)之规定,“涙”为“泪”之异体字,系由“从水,戾声”的形声字,改为“从水,从目”的会意字。

“静听”,《吕衡州文集》作“静思”。“听”字呼应诗题,“思”字大欠佳。

又“汍澜”,为生僻词。汍音huán《说文》释为泣泪貌。《后汉书·冯衍传》:“《显志赋》泪汍澜而雨集兮,气滂浡而云披。”[6]347“汍澜”为叠韵连绵字。

又“擣”,依《一异表》,为“搗”之异体字(《全唐诗》正作捣),一般情况下不再使用。“搗”今又简化为“捣”。此处“捣衣者”系指主使奴婢搗衣的主人,说他们不同情百姓的饥寒。

2.衡州送李兵曹赴湘东

慷慨视别剑,凄清汎离琴。前程楚塞断,此别洞庭深。

丈字久己废,循良非所任。期君碧云上,千里一扬音。[5]790

校:诗题,《全唐诗》作《衡州送李十一兵曹赴浙东》[7]923。考:《行第》:“李十一:《衡州集(二)》《衡州送李十一兵曹赴湘东》,又《夜后把火看花南园招李十一兵曹不至呈座上诸公》,名未详。”[4]47知该人为衡州衙署兵曹参军。依《新唐书·百官志(四)》:“司兵参军事一人,正八品下阶。”[1]1318又,诗收束句“千里一扬音”,由湘东南的衡州至湘东,没有千里之遥。似以“浙东”为是。

又“剑”,《全唐诗》作“劒”。依《一异表》,“劒”为“劍”之异体字,而今“劍”又简化为“剑”。

“凄清”,《全唐诗》作“淒清”并于“清”,下注:“一作‘凉’。”依《一异表》,“凄、淒”为正异体字。又,主官送属下远行,似别后感到“凄清”为佳。“凉”字过分些。

“汎、琴”,《全唐诗》作“泛、琹”。依《一异表》“泛、汎”,“琴、琹”均为正异体字。

“此别”,《全唐诗》作“此恨”,下注:“一作‘别恨’。”古体诗虽不避忌字的重复,但前已有“别剑”,此处用“别恨”仍不若“此恨(遗憾)”为是。

“丈字”,《全唐诗》作“文字”。“丈字”于诗意不通,还是“文字”真的文从字顺。

“久己”,《全唐诗》作“已久”。二词一义,故两可。而举凡两可之字词,均应采用早出之书或版本。

二、五言绝句二首

1.巩路感怀

马嘶白日暮,剑鸣秋气来。

我心渺无际,河上空裵回。[5]416

校:“剑”,《全唐诗》作“劒”。说解已见上文。

“渺”,《万首》《全唐诗》注均作“眇”。《全唐诗》作“浩”。“眇”字多音多义,远不如“渺”字不生歧义。又“浩、渺”二字近义,似两可。

“裵回”,《万首》《全唐诗》俱作“徘徊”。“裵回”即徘徊,见《史记·吕太后纪》:“(吕产)欲为乱,殿门弗得入,裵回往来。”[8]又作“裴回”,见上引《后汉书·冯衍传》:“发轫新丰兮,裴回镐京……遵大路而裴回兮……”可见是个常用的叠韵连绵字。

2.衡州早春

病肺不饮酒,伤心不看花。

唯惊望乡处,犹自隔长沙。[5]417

校:诗题,《万首》《全唐诗》均作《衡州早春二首》。《纪事》虽未题二首,实录二首。[9]三书的其一诗均作:

碧水何逶迤,东风吹莎草。

烟波千万曲,不辨嵩阳道。[10]118

“莎草”,《纪事》《全唐诗》注皆作“春草”。“春”字与诗题呼应,强于“莎”字。又“烟”,上引二书俱作“煙”,系“烟”之异体字。又“千万”,上引二书均作“千里”,与“嵩阳道”相谐,“里”胜“曲”。其二(即《品彚》所录者)中的“唯”字,《万首》《全唐诗》均作“惟”。“惟”的本义是思想,“唯”的本义是答应,在“唯一”的意义上通用。古人认为“心之官(能)则思”,故“惟、惊”二字均有心字旁,似更佳。

三、七言绝句三首

1.感贞元旧节寄窦二卢七

同事先皇立玉墀,中和旧节又支离。

今朝各自看花处,万里遥知掩涙时。[5]476

校:诗题,《全唐诗》作《洛阳卢七》,下注:“一作《寄窦三任黔南卢七任洛阳》。”考:窦三,名群,字丹列。元和三年(808),出为黔南观察使。《新唐书》称吕温“与窦群、羊士谔相昵。”又“卢七”,《行第》称:“《衡州集(一)》:《三月一日是贞元旧节有感绝句寄黔南窦三洛阳卢七》,名未详。”考:此言三月一日有误。《事物纪原》卷一载:“李肇《国史补》曰:唐正(贞)元五年,初置中和节。《新唐书·李泌传》曰:德宗以前世‘上巳(三月三)’、‘九日(九月九)’皆大宴集,而‘寒食’多与‘上巳’同时,欲以二月为节,自我为古。李泌请以二月朔(二月一)为中和节。”[11]

由以上载记可推知:此诗作于唐宪宗元和三年二月一日。

校:“事”,《万首》《全唐诗》注皆作“侍”。首句言与窦三、卢七同列朝班侍奉先皇唐德宗。“侍”字佳。

“涙”,《万首》作“泪”。说解已见上文。

2.道州郡斋臥疾寄东馆诸贤

东池送客醉年华,闻道风流胜习家。

独臥郡斋寥落意,隔帘微雨湿梨花。[5]477

校:诗题中的“臥”,即今“卧”字。《说文解字·臥部》解“臥:休也。从人、臣,取其伏也。”[12]“卧疾”,《万首》作“卧病”,二词一义,故两可。道州,按制为第六等州,故改任衡州曰“陟”,即升级。

“习家池”,襄阳古迹。《襄阳记》载:“汉侍中习郁于岘山南,依范蠡养鱼法作鱼池。山简(晋人,镇守襄阳)每临此池,未尝不大醉而还,曰:‘此是我高阳池也’。”[13]按:刘邦不喜儒者,谋士郦食其为拜见他,则自称高阳酒徒。山简与其父山涛俱为晋代名士,唐代文人颇仰慕之。杜甫有诗云:“非寻戴安道,似向习家池。”戴安道亦晋代名士,即王徽之“乘兴而行,尽兴而返”所要拜访之人。

又“意”,《万首》《全唐诗》注均作“处”。郡斋独卧,已点明处所,不若“意”字更契合“寥落”二字。

又“帘”,《万首》作“年”。微雨,如何“隔年”来降?不通之甚也!自是“隔帘”才文从字顺,且有诗味。[14]

3.道州送载简处士贺州谒杨侍郎

羸马孤童鸟道微,三千客散独南归。

山公念旧偏知我,今日因君涙满衣。[5]817

校:诗题,《万首》作《送载处士谒杨侍郎》。《全唐诗》作《道州送戴简处士往贺州谒杨侍郎》。考:载、戴皆为姓氏,读史未见“载简”其人。戴简则为长沙人,累荐不仕,符合处士身份。其人好儒书兼及老庄,更具有处士底蕴。曾因东城为池,环九里,为游览胜地。柳宗元为之作《潭州(今长沙)东池戴氏堂记》使之百世流芳。又贺州临贺郡,治所在今广西贺县东南贺街。又“侍郎”尚书省六部皆有此官,均为四品大员。综合权衡三题,《全唐诗》之题最为正确且通顺。

四、五言律诗二首

1.道州秋夜南楼

谁怜独坐愁,此夜更南楼。

云去舜祠闭,月明湘水流。

猿声何处晓?枫叶满山秋。

不照匣中镜,少年看白头。[5]588

校:诗题,《全唐诗》作《道州秋夜南楼即事》。细吟全诗,有无“即事”二字,无关宏旨。

“谁怜”,《全唐诗》作“谁念”,下注:“一作‘怜’,又作‘令’。”从全诗意境看,“念、令”均不如“怜”字贴切。再从格律讲,因第一字可平可仄,第二字就决定了全诗的律格。“怜”为平声,“念、令”为去声,首句入平声尤韵,故格式为:

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其中,今读平声的“独”字,古代为入声字,押“屋韵”。

如用“念、令”,则格式应为:

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

“坐”为仄声不合律。“此、夜”均为仄声,亦不合律。《全唐诗》改“此夜更”为“日暮此”(仄仄仄)更不合律。所以“怜”字绝不可改为“念”或“令”。而且“夜”字呼应诗题,更不能换成“暮”。

“湘水”,《全唐诗》作“潇水”。考:道州确在潇水流域,潇水源出蓝山县南九嶷山,北流至零陵区平州入湘江。“潇、湘”均平声,互换于格律无碍。

又“照”,《全唐诗》作“分”。“不照”,应理解为无须照。词句格律应为:平平仄仄,“分”有平、仄二声,均不合句意,故不能以文害义。况且,仄声的“照”,使此成拗句,应该用仄声的第四字,用了平声字“中”,此为针对“拗”的“救”。故无须换成“分”字。

2.送文畅上人东遊

随缘聊振锡,高步出东城。

水止无恒地,云行不计程。

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

今日临岐别,吾徒自有情。[5]847

按:上人,原指佛门中具有高尚德行之人,后来泛指对僧人的尊称。又“遊”,依《一异表》,今已为“游”之异体字。在古汉语中,若为陆地活动,“遊、游”多通用,如“遊子”可作“游子”,“遊艺”可作“游艺”;但涉水之事,如“游泳”“上游”“下游”则绝不可用“遊”字。

“振锡”亦为佛家语。僧人出行持锡杖,振动有声,故“振锡”后被用来指代僧人出行。诗中的“云行”为双关语,又意指和尚的“云遊”。佛家讲究轮回、超度,故有“彼岸”“今生”之谓。

“水止”,《全唐诗》注“一作‘月上’”与“云行”对仗,似乎“月上”更佳,然而佛门讲究禅坐静修,追求心如止水,不起波澜的境界。从格律看,“止水”与“月上”,均为仄仄,可见古人推敲字词之功夫。

五、五言排律二首

1.和李使君三郎早秋城北亭宴崔司士因寄关中张评事

校:诗题中“三郎”,《全唐诗》注“一作‘兄弟’”似两可。“使君”,唐时对州郡长官之尊称。依唐制,主管河津、营造、桥梁、建筑等具体事务的官员,在州郡称司士参军,在县称司士。依当时情势分析,崔某人当为司士参军,为正八品下阶官吏。又“评事”,隶属大理寺,据《新唐书·百官志(三)》载:“评事,从八品下阶。掌出使推按。凡承制推讯长史,当停务禁锢者,请鱼书(有铜鱼符的敕牒)以往。”[1]1257宰相陆贽曾言:刺史停替,须待鱼书。

此诗与卢纶诗重出。《行第》:“又李三:《和李使君三郎早秋亭楼北宴崔司士因寄关中弟张评事时遇》一首,今全诗既收五函卢纶,又收六函吕温,待考定。”[4]34检覈今本《全唐诗·卢纶卷》,诗题又稍有出入:“和李使君三郎早秋城北亭楼宴崔司士因寄关中弟张评事时遇”。

按:此诗无具体年份、地点,人物只以姓氏加职务相称,岑仲勉先生云“待考定”,我亦只能跟进言之:有待来哲。

黄花古城路,上尽见青山。

桑柘晴川口,牛羊落照间。

野情随卷幔,军事隔重关。

道合偏多赏,官微独不闲。

鹤分琴久罢,书到鴈应还。

为谢登龙客,琼枝寄一攀。[5]686

按:“桑柘”一联,童养年撰《全唐诗续补遗》卷七吕温条下《宴别(句)》误收。所据为《诗人玉屑(三)》“唐人句法”条。实则《全唐诗》卢纶、吕温二卷皆有此句,无须补遗也。

校:“军事”,《全唐诗》作“尘事”。与 “野情”对举,“尘事”大胜“军事”。又《全唐诗·卢纶卷》(以下简称 “卢诗”)“事”作“士”。[7]700考:《新唐书·百官志(四)》载:“士曹、司士参军事,掌津梁、舟车、舍宅、工艺。”[1]1313实则功曹、仓曹、户曹均有参军事者,简称参军。除兵曹外,职掌均与“军事”无关。

“多赏”,《全唐诗》作“重赏”。二词义相近,似两可。

“鴈”,《全唐诗》作“雁”。依《一异表》,“雁、鴈”为正异体字。

“登龙”,《全唐诗》作“登临”。卢诗题中“时遇”二字,似可用“登龙”。吕温诗题无此词,全诗意境着眼似用“登临”更佳。

“琼枝”,《全唐诗》作“琼林”。句意有谦称“攀高枝”味道,故“枝”字佳。

2.终南精舍月中闻磬

月峰禅室掩,幽磬浄昬氛。

思入空门妙,声从觉路闻。

泠泠流众壑,杳杳出重云。

天籁疑难辨,霜钟讵可分?

偶来游法界,便欲谢人羣。

竟夕听真响,尘心自解纷。[5]687

校:诗题,《全唐诗》作《终南精舍月中闻磬声诗(题中用韻,六十字成)》[7]921。“精舍”,为道士、僧人修炼、居住之所。诗中有禅室、空门、法界等词,知为佛家居处。《晋书·孝武帝纪》载:“帝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内,引诸沙门以居之。”[15]此精舍则建于终南山中。后世“精舍”亦多建于山林,故有俗语称“天下名山僧占多”。

又“闻磬”,自是听磬声。“声诗”二字为赘词。所谓题中用韵,即 “闻”字与“氛、云、分、羣、纷”均押中古“文韵”。

“浄”,《全唐诗》作“静”。“浄”依《一异表》为“净”之异体字。净、静均为佛家所提倡的境界,但与“昏”(依《一异表》“昬”为“昏”之异体字)相联系,“静”胜于“净”。

“流众壑”,上引书作“满虚壑”。沟壑为谷,本为“虚”处。此句言:磬声泠泠,响遍山间,“流众壑”佳。

“重云”,上引书作“寒云”,与“众壑”对举,“重云”胜“寒云”。

“讵”,上引书作“谁”。“讵”为疑问词,义同“何”“岂”。似较“谁”字,于文气上更起波澜。

“羣”,依《一异表》,今为“群”之异体字。由于《说文》有“羣”无“群”,有“食古不化”者云:君子岂能与羊并列?岂不知:按六书造字法(包括用字之法),“羣”是个“从羊,君声”的形声字,而非“从羊,从君”的会意字。一些形声字偏旁是可以上下左右互换的,如“稿、稾”“够、夠”“峰、峯”等等,所以才亟待规范。

除上述《衡州送李兵曹赴湘东》等2首外,清人秦恩復校刻之《吕衡州文集》还收其衡州任内所作诗10首。今亦作考异如次:

1.奉勑祭南嶽

皇家礼赤帝,谬获司封城。致斋紫盖下,宿设祝融侧。

鸣涧惊宵寐,清猿递时刻。澡絜事夙兴,簪珮思尽饰。

危坛象嶽趾,祕殿翘翚翼。登拜不遑顾,酌献皆累息。

赞道仪匪繁,祝史词甚直。忽觉心魂悸,如有精灵逼。

漠漠云气生,森森杉柏黑。风吹虚萧韻,露洗寒玉色。

寂寞有至公,馨香在明德。礼成谢邑史,驾言归郡职。

憩桑访蚕事,遵畴课农力。所願风雨时,迴首瞻南极。[16]12

校:诗题,《全唐诗》“嶽”下有“十四韻”三字,其中“勑、嶽、韻”三字,依《一异表》分别为“敕、岳、韵”之异体字。此诗可补《新唐书》宪宗本纪与吕温本传载记之阙如。

“赤帝”,即炎帝。典出《逸周书·尝麦解》,“尝麦”,乃周初向先祖祭献新麦的仪式。

“紫盖,祝融”均为南岳衡山之著名山峰。

“絜”,《全唐诗》作“潔”。依《一异表》“潔、絜”为正异体字,而今“潔”又简化作“洁”。句意为早早起床为祭祀而沐浴净身。

“珮”,《全唐诗》作“佩”。在指古人衣带上的装饰物意义上,“珮、佩”无别,但“佩”有诸多其他义项,于此语境不若专指饰物之“珮”。

“祕”,《全唐诗》作“秘”。“祕”字本义为神秘莫测,所以为示旁。自《集韵·至韵》收“秘”字后,古汉语中“秘”为“祕”之异体字(见商务印书馆1998年修订本《辞源》)而现代汉语中“秘”则为规范汉字。

“顾”,上书作“愿”,下注“一作´顾´”。今按:作“顾”为是。句意为:急于登拜,无暇欣赏建筑之宏伟。

收束—联云:但愿风调雨顺,届时再瞻拜南岳之神。

顺便提及祭祀期间的一件逸事,《唐语林》载:“后(来)吕郎中温为衡州刺史,因祭祀候先生(问候道士田良逸),左右先告以使君(指吕温)是侍郎(指吕温之父吕渭)之子。及温入,良逸下绳床,抚其背曰:你是吕渭之子耶?温泫然降价,先生亦不止,其真率如此。”[17]此段文字,旨在彰显南岳道士田良逸的本真性情,但客观上也表现了作为封疆大吏、祭祀特使吕温的谦恭。

2.自江华之衡阳途中作

孤棹迟迟怅有违,沿湘数日逗清晖。

人生随分为忧喜,迴雁峰南 北归。[16]14

《新唐书·地理志(五)》江南道:“道州江华郡,中……县五:弘道、延唐、江华,中……”诗题中江华二字既可指州郡,亦可指县(即今江华瑶族自治县)。又,自江华到衡阳,彼时要在水上行舟数日,怎可与今日交通便捷可比!

校,诗题,《万首》“阳”下无“途中作”三字。[10]463

“清”,《全唐诗》作“晴”。按:是旅程中全逢晴天,还是晴朗之日让人心情愉悦?衡州较道州高一等,自道州移衡州为升迁。“清”字可关涉到清明,似较“晴”为好。《万首》亦作“清”。

“元缺一字”的“元”字,自明代以后才写作“原”。明人避讳元朝再卷土重来。唐宋二代诗文均作“元”,如陆游《示儿》诗:“死去元知万事空。”所缺字宋代洪迈所编,《万首》已作“是”。《全唐诗》因之,似是。

吕温告别江华时,县令毛公曾赠诗,吕温和诗题为《道州将赴衡州酬别江华毛令》,题下注云:“此人好书,破百姓布绢头及妄行杖。”前二句“布帛精粗任土宜,疲人识信每先期”,是说他借爱好书法之名敛财,后二句“今朝别后无他嘱,虽是蒲鞭也莫施”,则劝诫其人宽刑。“蒲鞭”,即蒲草做成的鞭子,打人不痛。典出《后汉书·刘宽传》:“吏人有过,但用蒲鞭罚之。”[6]323后人评价吕温的轻刑减罚,比刘宽更宽。

3.衡州岁前遊合江亭见樱蘂未坼赋《含彩恡惊春》

山樱先春发,红蘂满霜枝。幽处竟谁见?芳心空自知。

似夺朝日照,疑畏春风暖。欲问含彩意,恐惊轻薄兒。[16]15

校:诗题中“蘂、坼”二字,《全唐诗》作“蕊、折”。依《一异表》,“蘂”为“蕊”的异体字。而“折”字大误!因“坼”字音chè,于此处当绽放(裂开)解,即含苞待放之义。另“恡”字,依《一异表》为“吝”之异体字。

又“暖”字,《全唐诗》作“煖”。“暖、煖”亦为正异体字。

“兒”读ní音,押中古支韻,与诗中的“枝、知、吹”同押偶句(即对句)脚韵,与今音读ér大不相同。

4.衡州登楼望南馆临水花房、戴、段、李诸公

夭桃临方塘,暮色堪愁思,

託根岂求润?照影非自媚。

罥挂青柳丝,零落绿钱地。

佳期意何许?时有幽禽至。[16]16

校:“愁思”,《全唐诗》作“秋思”。桃花春天绽放,何来“愁思”?

“託”,依《一异表》,今为“托”之异体字。

“意”,《全唐诗》作“竟”,下注:“一作‘意’。”按:颔联出句有“岂求润”之诘问,此处用“竟何许?”可与之相谐,似“竟”优于“意”也。

5.合江亭槛前多高竹不见远岸花,客命翦之感而成詠

吉凶岂前卜,人事何翻覆?缘看数日花,却翦凌霜竹。

常言契君操,今乃妨众目。自古病当门,谁言出幽独?[16]16

校:诗题中“翦”字,依《一异表》为“剪”的异体字。又“詠”,《全唐诗》作“咏”。今“咏、詠”为正异体字。

又“翻”,《全唐诗》作“飜”。“翻、飜”今亦为正异体字。

6.衡州早春偶遊黄溪口号

偶寻黄溪日欲没,早梅未尽山樱发。

无事江城闭此身,不得坐待花閒月。

按:诗题中的“口号”为古体诗的一种题名,可追溯至南朝梁简文帝之作。唐代李白、王维、杜甫等人均作过口号诗。吕温尚有《刘郎浦口号》《读小弟诗有感因以口号示之》二诗,一般指即兴而作,与口占相类。《万首》诗题简称《游黄溪》[10]465。

“不得”,《万首》作“不能”。两者相较,似“不得”稍佳。

又“閒”,《全唐诗》作“閒(间)”,是。依《一异表》,又是“閑(闲)”的异体字。在古代汉语中,“間”为“閒”的俗字。与现代汉语大为不同。

7.衡州夜后把火看花留客

红芳暗落碧池头,把火遥看更少留。

半夜忽然风更起,明朝不复上南楼。[16]16

校:“更少留”,《万首》《全唐诗》均作“且少留”,是。暂且少留,正呼应诗题中的“留客”二字,况且“更少留”与下句 “半夜忽然风更起”中的“更”字重复,实不如用“且”字避开为佳。

8.夜后把火看花南园招李十一兵曹不至呈座上诸公

夭桃红烛正相鲜,傲吏闲斋固独眠。

应是梦中飞作蝶,悠飏只在此花前。[16]16

校:诗题,《万首》简称,《看花招李兵曹不至》。李十一兵曹参军,上文已叙及,确是个颇有个性的傲吏。上司招呼都不响应,难怪诗中以梦蝶的庄周譬喻之。

又“悠飏”,《万首》《全唐诗》皆作“悠扬”。依《一异表》,“扬、飏”今为正异体字。

9-10.偶然作

栖栖复汲汲,忽觉年四十。

今朝满衣涙,不是伤春泣。

校:诗题,《万首》为《偶作二首》。《全唐诗》作《偶然作二首》。

“栖栖”,《纪事》作“凄凄”。从意境看,胜于“栖栖”,《全唐诗》作“棲棲”。依《一异表》,“悽悽”的异体字,今为正异体字。“涙”,《全唐诗》作“泪”。说已见上文。

又“满衣涙”,《纪事》《全唐诗》注,均作“涙满衣”。此诗为古体绝句,二句一义,且“汲、十、泣”三字押上古缉部韵,已琅琅上口,“涙、衣”均无影响,故两可。

其二:中夜兀然坐,无言空涕洟。

丈夫志气事,儿女安得知?[16]20

按:“涕洟”一词鲜见,典出《礼记·檀弓上》:“待于庙,垂涕洟。”郑玄注:“洟,音夷。自目,曰涕;自鼻,曰洟。”[18]即今所说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纪事》诗后评语:“可以见其志也。”未膠柱于涕洟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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