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平,李 森
(1.西南大学 统筹城乡教育发展研究中心,重庆 400715;2.海南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在教育技术的发展过程中,与学校和教育行政部门相比,教育技术企业及其产品市场似乎更加愿意和急于将最新的科学技术运用到教育领域,非常踊跃地开发各种各样的教育技术,并迫不及待地运用它们服务于教育教学活动。这表明作为一种参与办学的社会力量,教育技术企业及其产品市场代表着教育领域之外的资本,对教育技术的发展发挥着重要的支持作用。不过,在资本快速追求增值和技术更新换代加速的背景之下,这种支持作用有时过于强烈,甚至越俎代庖,不顾教育技术的实际而在某种程度上盲目地决定着教育技术的发展,实际上阻碍了教育技术的正常发展。诱发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对于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的规律,教育技术领域在认识上模糊不清、关注不够,由此在实践中也就把握不住,甚至放任某些利益关涉者随意利用、不遵守这一规律而驱动教育技术的发展。为此,教育技术的健康、可持续发展需要厘清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的逻辑,以及在这种逻辑的引导下资本有效地促进教育技术发展的方式与路向。
“教育领域综合改革能否顺利推进与深化并最终获得成功,不仅取决于改革的自身系统是否科学、合理,而且取决于改革的社会支持系统是否有力、有效”。(1)吴康宁:《教育领域综合改革需要怎样的社会支持》,《教育研究与实验》2013年第6期。由此推之,作为教育领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教育技术的发展能否有效实施并取得实质性的进步,既取决于自身系统的科学性和合理性,也取决于外部的社会支持系统的有效性。资本作为社会支持系统中的一种成分,强力地影响着教育技术的发展。原因在于“经济增长已催生出资源利用效率更高的诸种新技术”,(2)Foster,J. B.,et al.The Ecological Rift: Capitalism's War on theEarth,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2010.P140.这在一定程度上反过来说明作为现代社会里的第一生产力,科学技术在产生、发展与进步过程中离不开经济的有力支持,尤其是资本的强力支撑。教育技术系统中的技术主要来自于教育系统外部的科学技术系统,或者在一定意义上教育技术是科学技术被运用于教育领域而形成的子系统。由此看来,受资本与技术之间的密切关系的影响,教育技术的发展也就离不开资本的有力支持。
由于教育技术源于教育与技术两个方面的交叉融合,无论是“技术服务于教育”还是“教育与技术共同育人”,都表明教育技术的发展取决于教育及其育人的实际与需要,此外还依托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与进步。科技创新水平和要素成本之间高度关联,科技创新水平的提高离不开要素成本的增加。(3)张军:《要素成本、科技创新与产业结构升级》,《证券市场导报》2019年第11期。在科学技术发展的速度较慢和水平较低的时代,科学技术主要与人们的日常生产生活密切相关,是在生产生活实践中慢慢地孕育与产生的,所需的研发成本通常以时间置换成本的方式,非常缓慢地由要素成本所附带分担,在形式上可以忽略不计。科学技术进入教育领域有很大的偶然性与自发性,且进入的速度较慢,一般而言对科学技术的简单套用或改造就可以满足教育需要,相应地所需的研发成本也就可以忽略不计。而在科学技术发展的速度较快和水平较高的时代,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科学技术成为了异常复杂的巨系统,它的产生方式主要是在社会各方面力量的紧密配合下、在实验室中快速地催生的,通常需要投入巨额的研发成本,这些研发成本不是某个人或是某个企业可以独自承担的,而需要由多个运用科学技术的生产生活领域共同分担。科学技术进入教育领域通常需要教育领域以由教育技术企业预付的方式分担一定份额的研发成本,并且为了将科学技术有效地运用于教育教学活动,教育领域还需要支付技术转化开发成本或二次研发成本、推广使用成本、技术服务咨询成本等。由此看来,教育技术的开发及运用离不开资本的有力支持,并且教育技术开发的速度越快和水平越高,对资本的依赖性就越大。
马克思指出,“资本的合乎目的的活动只能是发财致富,也就是使自身增大或增殖。”(4)[德]马克思,恩格斯:《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958年草稿)》,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26页。就是说,资本存在的价值在于增值,获取利润,并且是在既有条件下获取最大的利润。获取利润依赖于剩余价值的生产,获取最大的利润就需要尽可能地增加剩余价值的生产。这说明投入资本发展教育技术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资本借助教育技术的发展而最大程度地增加剩余价值的生产。教育技术企业不但要实现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还为了获得最大的利润和在市场中保持相对的竞争优势,必须不断追求超额剩余价值。这就迫使教育技术企业不断改进生产技术,提高劳动生产率,从而可以更快地开发教育技术,并且因降低了资本中可变资本的比例而在同样数量的资本支持下开发更多的教育技术。当然,为了扩大再生产,教育技术企业可以将这些产品中凝结的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实现资本积累,再度开发教育技术而实现资本增值,从而实现资本增值与教育技术开发之间的良性循环。
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不但使得资本获得平均利润,还使资本趋向于实现超额利润。原因在于,资本的驱动作用有利于教育技术的进步和促使人们更加有效地把科学技术运用到教育领域,改进教育领域的技术系统而提高教育再生产人力资本的效率与效益,进而由更多更好的人力资本在未来社会中生产更多的剩余价值。这种剩余价值与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有某种程度的关联,显然超出了当下资本应该获得的、由全社会劳动生产率所决定的平均利润,是一种超额利润。不过,这种超额利润是未来的、滞后实现的,可能难以被具体的教育技术企业及其产品市场所接受,却是国家、民族和社会要求教育这一特殊的社会行业必须实现的。在某种程度上,这就阐释了国家为什么会不遗余力地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推动教育信息化,正是在教育实现信息化的历史进程中,资本就会在宏观上、整体上促进教育技术的开发。
“原预付价值不仅在流通中保存下来,而且在流通中改变了自己的价值量,加上一个剩余价值,或者说增值了。正是这种运动使价值转化为资本。”(5)[德]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6页。这说明教育技术的资本保值和增值需经过资本流通才能够实现。在形式上,如果G’表示增殖了的货币,即G’=G+△G,那么资本流通公式就可表示为G—W—G’,可见由W表示的产品或者商品在资本流通过程中是不可忽缺的联结中介。从资本循环的总过程来看,“生产过程为流通过程的中介”,(6)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5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 116 页。由于生产过程主要是利用各种生产要素创生产品,在这个意义上产品就在资本流通中发挥着中介作用。当然,作为产品的另一种存在状态,商品也同样发挥着中介作用,正如马克思所言,“必须出售这些商品,把它们的价值实现在货币上,把这些货币又重新转化为资本,这样周而复始地不断进行。这种不断地通过同一些连续阶段的循环,就形成资本流通。”(7)[德]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 651 页。由此看来,不管是作为产品还是作为商品,教育技术在资本流通中都发挥着必不可少的联结中介作用。
从商品的角度出发,作为交换的劳动产品,商品必须是使用价值与价值的统一。使用价值在社会经济关系中“集中地表现为商品质量的本质”,其优劣程度代表着商品质量。(8)刘介夫:《对商品、使用价值与商品质量的再认识》,《吉林财贸学院学报》1991年第6期。而价值决定着商品价格的基本状态,商品价格归根到底是围绕价值而变化的。在这个意义上,对于商品而言,使用价值与价值的统一可以外在地体现为商品质量与商品价格的统一。由此推之,教育技术要成为一种商品,就需要它的使用价值与价值实现统一,而要求外在地表现为它的质量与价格达成统一,基于此才可能进入交换环节而在资本流通过程中发挥其联结中介的作用。
有产品就有市场,只有产品进入市场作为商品进行交换,生产资本才可以转化为商品资本,这表明资本流通需要依托市场这一平台。在市场中,当教育技术的价格与质量在特定条件下达到高度耦合,教育技术在资本流通中的联结中介作用才可能真正地发挥出来,它的交换活动也才可能真正地发生。商品质量和商品价格的耦合是买卖双方利益博弈的过程,如“价格实际上是供需双方在市场上相互试探对方内心意愿的结果。”(9)徐毅:《劳动价值与效用价值:商品价格的双重决定因素》,《现代财经》2005年第6期。由此看来,经过市场博弈,当教育技术的质量被教育行政部门、学校和师生认为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而教育技术的价格被教育技术企业及其产品市场认为可以体现商品所承载的价值,这两个方面就实现高度耦合、达成统一,交换活动就会发生,资本流通就可以最终实现。在上述商品的价格与质量达成统一的过程中,教育技术的需求侧实际上在市场中优选适宜的教育技术,在选择过程中尽可能使得教育技术的供给侧依存与服务于需求侧,促使教育技术企业依据教育行政部门、学校和师生的真实的教育技术需求而开发适切的教育技术。
教育技术是“服务于人的丰富和全面的发展”(10)李政涛:《为人的生命成长而设计和发展教育技术—兼论教育技术学的逻辑起点》,《电化教育研究》2006年第12期。这一终极目标的,这种特殊性“决定了教育技术必须优先考虑教学效果”,(11)杨一捷,刘钊颖:《布莱恩·阿瑟技术思想对教育技术进化的启示》,《现代教育技术》2019年第8期。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要求教育技术的发展需要优先遵循教育逻辑。在这个意义上,教育技术的需求主要反映为教育教学为了提升育人效果而对教育技术领域提出的特殊要求,或者教育技术的供给侧实际上通过教育技术这一特殊形式间接地满足教育教学需求,并为此开发教育技术。在注重知识技能的掌握为主的教育教学需求驱动之下,教育技术企业主要开发适宜知识再现和技能展示的感官延伸式媒体技术、多样化表达教学内容的教育技术软件产品、支持学习行为强化的教学操作系统等。而在强调培养学生创新能力和实践能力的教育教学需求推动之下,教育技术企业就更多地转向构建可供学生自主开展个性化学习的技术平台、开发能力提升取向的教学资源与教学环境等。由此看来,正是资本流动通过市场调控不断地优化教育技术的供需关系,最终贯通了教育技术的开发主体与需求对象之间的实质性关联,从而有效地引导着教育技术基于教育教学需求的变化而在技术的类型及形态、硬软技术的配比、技术的功能取向等方面产生相应的改变。
由于公益性及非营利性是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的一种基本属性,教育的产业化和市场化就仅在不影响教育育人活动的核心过程和本质功能的前提下适度可行,这也就规定了资本仅在非常有限的范围内可以纯粹地按照经济规律直接推动教育技术的发展。教育行政部门、学校和师生为了获得教育技术,依据教育技术市场的规则,直接向教育技术企业支付技术研发费、技术服务咨询费等,这些回收的研发成本和实现的利润可以为教育技术的发展提供新的资本支持。
除此之外,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还有一种间接的方式。从教育技术开发及运用的实际情况来看,教育技术企业主要处于市场之中,主要按照资本逻辑开发教育技术,而教育行政部门、学校和师生需优先遵循教育逻辑选用教育技术。这表明两个方面需要特定的联结与转化,资本才可能适度兼顾教育逻辑,进而完整地支持教育技术的发展。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将资本分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经济资本可以较为容易地转化为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也可以最终转化为经济资本,不过这种转换通常不是即时的。(12)Pierre Bourdieu,The Form of social Capital,Westport:Greenwood Press,1986,p241-253.由于在资本逻辑的宰制下技术与资本呈现出难以割舍的同构性,(13)刘顺:《“杰文斯悖论”:资本逻辑宰制下技术的生态幻象》,《自然辩证法研究》2017年第9期。作为一种特殊形式的经济资本,教育技术就可以转化到为教育所接纳的文化资本之中,直接地参与提升教育再生产人力资本的效率与效益,从而反过来激励与支持教育技术的发展,甚至最终由这些人力资本在未来生产新的剩余价值,从而增大了潜在的资本,可以支持教育技术实现更大规模、更高水平的发展。由此看来,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的方式主要是间接的,而这种间接支持方式需要借助某些中介因素才能有效地发挥作用。
教育信息化、教育现代化等方面的教育政策通常涉及教育技术的发展,反映了教育技术发展的总体需求和基本趋势,宏观地规约教育技术的发展方向。当前,教育技术进入教育领域的重要方式是在学校标准化建设、城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教育现代化建设等一系列过程中,教育行政部门如教育技术装备中心依据与教育技术相关的教育政策而直接大规模地采购教育技术设备与产品并配备给各级各类学校,或者是在这些政策的宏观指导之下,学校和师生选用教育技术设备与产品。这就使得教育技术的发展依赖与教育技术相关的教育政策。教育技术企业及其产品市场需要接受与教育技术相关的教育政策的指导,准确地理解教育技术发展的战略规划、价值取向、目标任务、实施步骤等,与政策的实施者及制定者密切合作,结合学校和师生对教育技术的需求,遴选出经济、适宜的科学技术,进而开发适合学校教育实际的教育技术。此外,与教育技术相关的教育政策还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办学,在政策所允许的范围之内,教育技术企业可以与学校签订协议,直接嵌入学校和师生运用教育技术的微观过程中,共同验证、完善和开发教育技术。
技术创新是经济长期持续增长的根本动力,而且在现代社会中,随着科学技术更新换代的速度越来越快,技术创新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也越来越大,资本增值也就越来越依托于由技术创新所带来的剩余价值。由于经济发展的速度与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教育再生产人力资本的效率与效益,经济增长就越来越倾向于利用技术创新推动教育改革,进而提升教育的育人效果。这就诱导、甚至强制资本源源不断地将新兴的科学技术运用到教育领域,持续地推动教育技术的创生。美国学者布莱恩·阿瑟指出技术具有模块化和递归的特性,以组合的方式实现进化,尤其是当组合的数量超过特定的阈限,技术就呈几何级增长。(14)[美]布莱恩·阿瑟:《技术的本质》,曹东溟,王健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4页。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等迅猛发展的时代,科学技术的组合式进化方式越来越使科学技术呈现出爆炸式的迭代更新态势,从而驱使资本为了保证自身的增值,必须紧跟科学技术革新的急速步伐。受此影响,资本也就会促使教育技术紧紧跟随科学技术的发展趋势,更加快速、更大规模、更为深入地将科学技术运用于教育领域,“通过不断吸收新技术实现组合进化”,(15)杨一捷,刘钊颖:《布莱恩·阿瑟技术思想对教育技术进化的启示》,《现代教育技术》2019年第8期。持续地实现教育技术的迭代与生成。
社会舆论是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助推器,(16)骆正林:《社会舆论对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支持模式》,《教育发展研究》2014年第13期。于是作为教育改革与发展的一个重要领域,教育技术的发展也将受到社会舆论的引导。在现代社会里,随着资本对传媒市场的介入程度逐步加深,资本对社会舆论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引导和控制。(17)李希光:《资本侵蚀危及网络安全》,《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06月13日A06版。而且由资本所催生的新技术的应用与普及还加速了全球性信息传播系统的建立,促进了信息的实时性、全方位传播,增强了社会的联系与互动。(18)黄楚新,郭海威:《论资本影响与媒体舆论的博弈》,《国际新闻界》2018年第11期。在这个意义上,资本可以引导、控制和利用与教育技术相关的社会舆论,潜在地引导着教育技术朝着特定的方向发展。资本通过技术及产品博览会、广告宣传、互联网及自媒体等推送教育技术信息,极力宣传教育技术的运用可以大幅度提升教育的效率与效益,并大肆渲染由学生信息技术素养水平高与学校信息技术运用水平低之间的“鸿沟”所造成的教育危机,使教育行政部门、学校和师生形成一种社会认识:如果教育领域不使用教育技术,甚至不尽快大量地使用教育技术,教育效果就不理想,教育现代化就很难实现,教育改革与发展就落后于其他社会部门的变革与进步。在这种舆论压力之下,教育行政部门、学校和师生就更愿意投入更多的教育资源引进教育技术,以此尽快地推进教育系统的变革。这在一定程度上挖掘了教育技术的潜在需求和扩大了教育技术运用的范围,使教育技术的供给侧有更多的机会更快、更好地开发教育技术。
催生教育技术的资本逻辑具有增值的快捷性、获利的直接性等特征,而运用教育技术的教育逻辑恰恰表现出效果的潜在性、收益的滞后性等特征,于是这两个方面就难免出现不匹配和不协调之处。加之通常而言,在教育与经济的关系中,至少在短期内经济对教育的牵引力大于教育对经济的作用力。这就极有可能导致资本忽视对教育技术发展的间接支持方式,以直接支持方式,按照借助技术获利的资本属性和技术市场的经济规律,简单地将科学技术运用到教育领域而开发出品质不高的教育技术,并凭借某些外力强行地将这些教育技术推入教育领域。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方式的误用使得资本越过经济领域的边界,在教育领域里发挥了“超限”作用,从而忽视了教育技术的发展需基于教育需求的规约及教育技术作用教育活动的规律,不利于教育技术的健康发展。
教育技术的价值不存在于“教育”或“技术”之中,而是存在于“教育”与“技术”的深度融合之中。(19)张宏:《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整合——教育技术发展的现实思考》,《教育研究》2016年第11期。这说明教育技术是由教育与技术融合而成的一个新的领域。当资本发挥超限作用时,在资本与教育技术的关系体系中,资本与技术的关系占据主导作用,资本与教育的关系被置于次要地位,这导致教育与技术的关系偏向技术,严重偏离教育技术发展的基本立场,极端情况下还可能导致教育技术的发展等同于技术的发展。因为“教育学是‘成人’之学,技术学是‘为人’之道”,(20)樊子牛,王华:《教育技术学的人性观研究》,《电化教育研究》2019年第4期。这就表明教育技术的内在逻辑是以教育为主、以技术为辅,技术是为育人服务的,育人是教育技术的首要价值。这种立场上的偏离严重地扰乱了人们对技术与教育各自的育人价值的理解与把握,从而导致教育与技术的深度融合难以正常地实现。
资本的超限作用不但影响,甚至颠倒了教育技术的内在逻辑,还在经济理性的作用下,影响了资本与教育技术之间的关系,将教育技术主要当作资本增值与流动的手段、方式与中介,忽视资本对教育技术的发展应该发挥的支撑作用。受到资本的不当影响,教育技术发展逻辑的扭曲强化了教育技术对于资本增值与流通的工具性价值,与教育技术对于教育活动的媒体工具论相切合,从而没法“突破教育技术的工具理性”,(21)林君芬:《以关系论重构教育技术学》,《电化教育研究》2019年第7期。使得教育技术的发展出现某种程度的异化。
“对当前教育技术应用效能的评估表明,目前教育信息技术的实际适用度不高”。(22)吴刚:《从工具性思维到人工智能思维——教育技术的危机与教育技术学的转型》,《开放教育研究》2018年第2期。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第一,教育系统“只是关注了如何运用技术去改善‘教与学环境’或‘教与学方式’”(23)何克抗:《信息技术与课程深层次整合理论:有效实现信息技术与学科教学深度融合》,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51页。;第二,教育技术的开发与运用之间出现了较大的分裂。作为教育技术的开发主体,很多教育技术企业是由技术企业演化而来的,这些企业的员工主要是技术人员和营销人员,熟悉教育的人员较少,甚至几乎没有。这就导致教育技术企业的开发策略主要是将科学技术简单移植或者粗糙套用到教育领域,难以企及教育活动的复杂多变的内部世界。显然,这样的教育技术很难被有效地运用于教育活动,更不能促进教师的有效教学与学生的深度学习。
资本的超限作用使教育技术开发与运用之间的分裂更为严重。资本增值的巨大压力使教育技术的开发者更加急功近利,更多地将教育技术的需求主观臆断为将科学技术运用到教育领域的技术可能性,通常不愿意、也不能花较长时间与较多精力细致地调研,分析师生运用教育技术的意愿与水平、教育技术与教育过程的适切度与耦合度、教育技术与教育内容的匹配度、教育环境对有效运用教育技术的支撑等一系列问题,从而难以系统、精准地把握教育技术在实践层面的真实需求。受到异化的教育技术需求极有可能导致教育技术的开发成为教育技术企业的独角戏,更多地“炫耀”技术的复杂性与完美性,产生了一批批在育人方面低效、甚至负效的伪劣教育技术。
教育技术要在教育实践中不断加以运用才能激发出它的发展活力。在这种意义上,运用及开发教育技术的真正主体是广大教师与学生,他们需要依据学生的认知水平、课程教材的特性、教学活动的情景等选用合适的教育技术,并在此过程中基于丰富的教育技术运用经验,完善及创新教育技术,或者准确地展现教育技术的需求而帮助教育技术企业开发高品质的教育技术。事实上,长期以来师生在实践中运用及开发教育技术的意愿、动力、能力等总体上非常不足。对于这种情形,资本的超限作用使教育技术企业为了快速地实现资本增值,迫不得已承担很多本来应该由广大师生在实践中进行的教育技术的运用及开发工作。不过事实上,教育技术企业毕竟处于教育教学活动之外,难以深入而精准地把握教育技术运用的微观状态,更不可能有效地满足广大师生千差万别的个性化教育技术需求,从而很难替代广大师生在参与教育技术创新的过程中所应当扮演的角色。面对这样的两难局面,教育技术企业会在一定程度上出现角色错位和身份撕裂,疲于应付,久而久之,逐渐削弱自己创新教育技术的意愿、动力与能力。与此同时,这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广大师生等待他人供给教育技术的行为,引诱他们更加习惯于期望以市场交换的方式获得可以满足自己个性化教育教学需求的教育技术,从而更加不愿意、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对教育技术进行有效运用与针对性开发。
资本的超限作用影响了教育技术发展的逻辑、方式和动力,导致教育技术的发展表现出强烈的资本至上性,并在技术至上性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发展方向偏误严重和主要服务于供给侧的教育技术发展样态。由此看来,为了规避这种异常的教育技术发展样态,资本需要科学地发挥对教育技术发展的支持作用,并把这种作用的实际影响限定在适当的范围之内,在此基础上理清支持教育技术发展的实践路向,从而才可能促进教育技术健康、可持续地发展。
在经济发展的驱动之下,教育技术的发展理念一直受到资本的强烈影响,资本为了增值而过于强力地推行技术与教育的结合,以便快速、高效地攻占在新技术的运用方面最为迟钝与低效的教育领域,从而导致教育技术“走马灯”式地更新换代。因此,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之下,只有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的理念得以澄清,教育技术的发展才不至于因资本的强力牵引而发生方向性的迷失。首先,资本逻辑是推动教育技术发展的次要逻辑。由于教育技术的核心功能是为育人服务的,教育技术发展的教育逻辑就是首要的。而教育技术发展的技术逻辑是服从教育逻辑的,在育人目标的引导下,警惕技术手段对师生主体性的“僭越”,(24)王天平:《教学活动论》,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191页。实现技术与教育的深度融合。在此前提之下,教育技术发展的资本逻辑才能在技术资本市场的范围之内直接地支持教育技术的发展,而更为重要的是,在教育育人活动的范围之内间接地支持教育技术的发展。
其次,资本基于教育技术的需求促进教育技术的发展。从目的上看,资本以支持教育技术发展的方式实现自身的增值,而从功能上看,教育技术发展需要资本的支持。资本能否真正地支持教育技术的发展,关键在于资本能否适应教育技术的需求而促进教育技术的发展。作为教育教学需求在技术方面的特殊反映,教育技术的需求需要被教育技术的供给侧所理解,引导教育技术的开发主体针对性地遴选为教育领域所能够负担、可以采用的科学技术,依据教育效益最大化的原则开发教育技术,并在学校和师生运用教育技术的过程中精准地追踪教育技术需求的变化,进而完善和创新教育技术。
再次,整合与资本支持相关的社会支持,协同促进教育技术的发展。长期以来,教育技术的发展对于包含资本支持在内的社会支持总体上关注与运用不够,导致任由资本盲目地推动教育技术发展的不利局面。由此看来,资本有必要发挥纽带作用,整合教育政策、技术迭代、社会舆论等其他社会支持因素,共同构造和谐、有力的外部支持系统,从而有效地支持教育技术的发展。
在教育技术的发展过程中,“重硬轻软、更新过快”的现象较为突出,表现为为了提升教育技术基础实施的建设水平,非常重视和优先投入教育技术的硬件设备,且随着科学技术的更新换代不断加速,教育技术的更新换代也随之加快,导致不少还没有充分发挥作用的教育技术硬件设备过早地被淘汰。更为突出的是,教育技术的软件系统在质量上参差不齐,通常与教育技术的硬件系统整合的程度也不高,于是由教育技术所产生的教育效益就往往偏低。这使得教育技术领域长期存在“高投入、低效益”的不良问题,不但影响了教育技术的正常发展,甚至还引起了社会对教育技术的价值产生质疑。
要妥善解决这一问题,教育技术的发展战略就需要扭转为“低投入、高效益”。首先,不再将有限的资本过多地运用在教育技术的硬件丰富性、技术迭代性、工具复杂性、界面完美性等方面,而是更多地投入到与教育技术的运用有关的教育适应性、操作便利性、技术开放性等方面。如黎加厚教授就从教师有效运用教育技术的角度,提出“将极简主义理念和教育技术实践结合起来,以应用驱动为导向加快推进教育信息化,坚持深化应用,促进学校教育教学的发展”。(25)黎加厚:《极简教育技术在基础教育领域的兴起》,《中国电化教育》2019年第2期。其次,在与教育技术发展的相关政策的宏观指导之下,不同地区、不同主体结合自身教育技术发展的实际情况,精准核算投入的成本与教育技术的育人效益之间的匹配程度,并尽可能找到两者结合的最优状态,形成个性化的教育技术发展规划,力争做到“一地一规划”“一校(企)一方案”,从而促进教育技术的定制化发展。再次,采取“资本推动教育技术发展”和“教育技术发展需求资本”相结合的发展路线,找到由教育技术所产生的教育效益与资本增值之间的最佳结合点,从而保证既有源源不断的资本支持、又有日渐增强的教育效益,以此共同促进教育技术的可持续发展。
由于“市场经济系统中存在一个自发的、内生的技术创新选择机制”,(26)陈明明,张国胜,张文铖:《新一轮科技革命中技术创新的市场选择机制研究》,《当代经济科学》2019年第10期。构建教育技术创新的市场选择机制就可以通过市场优选的方式促进教育技术的创新。第一,在教育技术市场中,教育技术的运用者为了选择可以最好地满足自己需求的教育技术,与各种各样的教育技术的开发者进行有效的互动,在大量的互动之后,最终会遴选出能够恰当地满足教育技术需求的教育技术开发者。第二,被遴选出来的教育技术开发者系统、全面地调查与分析教育技术运用者的需求偏好,基于此找到与备选的科学技术的最佳耦合点,从而创生出可以适度满足个性化需求、实用性强的教育技术。第三,当教育技术市场越完善和规范,满足需求偏好的教育技术开发者就越容易被快速而准确地优选出来,而满足个性化需求、实用性强的教育技术也就会更快更好地被开发出来。由此看来,正是教育技术市场让教育技术的运用者有效地释放了教育技术的需求,优选出合适的教育技术的开发者,并推动他们不断地逼近教育技术需求的实际状态而开发出优质的教育技术。
以往在选用何种教育技术、甚至开发什么样的教育技术方面,在教育行政部门及与教育技术发展的相关政策的引导之下,教育技术企业发挥着主导作用。通常把学校和师生当作教育技术的被动运用者或验证者,很大程度上将教育领域当作推广新兴科学技术的特殊市场,从而较为直接地为资本增值服务。这与教育技术发展的相关主体缺位、相互之间的配合不当有直接关联。
针对这一问题,学校、政府和企业有必要建立协同支持机制,共同促进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首先,三方要各司其职。政府主要作为教育技术的政策设计者、标准制定者、市场监督者等,在宏观上引领资本有侧重、有步骤地支持教育技术的发展。而学校主要作为教育技术的需求发出者、产品选择者、运用者及二次开发者等,侧重于通过评估由教育技术所产生的教育效益,进而规约资本支持教育技术发展的方向。企业主要作为教育技术的开发者、产品供给者、资金提供者等,依据时代的发展趋势、政策规划的要求、科学技术的特性、教育技术的需求等,致力于开发优质的教育技术。其次,三方要相互配合,融合成为“三方共赢”的复合主体,群策群力,实现资本投入、技术发展、教育效益三者的良性互动,从而有效地发展教育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