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朝与室韦诸部关系述论——以突吕部室韦、室韦部、达卢古部、黑车子室韦为例

李 俊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室韦，又称失韦、失围，是辽朝境内重要部族势力，辽朝对室韦诸部控制程度与维护整个辽朝边疆地区稳定密切相关。目前学界关于辽朝与室韦诸部互动关系的研究尚较为薄弱，①目前学界关于辽代室韦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对其族属、地理分布等相关问题进行探讨，而关于辽朝与室韦诸部互动关系关注较少，主要相关研究论著有：王国维.黑车子室韦考[A].观林堂集[C].北京：中华书局，1959；张久和.黑车子的史实和相关的问题[J].内蒙古大学学报，1997(5)；孙文政.辽朝室韦国王府故城考[J].地域文化研究，2019(6)；孙秀仁等.室韦史研究[M].哈尔滨：北方文物杂志社，1985；史卫民.辽金时代蒙古考[J].内蒙古自治区文史研究馆馆刊，1984；冯继钦.辽金时期的黄头室韦[J].社会科学辑刊，1985(1)；冯继钦.辽金时代室韦变迁[A].辽金史论集(第2辑)[C].1987:199-210.且无系统之探讨，拟就此问题作进一步探析。

一、辽朝与突吕部室韦关系

突吕部室韦又名大黄室韦、小黄室韦。《辽史·营卫志下》载：突吕不室韦部。本名大、小二黄室韦户。太祖为达马狘沙里，以计降之，乃置为二部；辽太祖二十部中有 “涅剌拏古部，与突吕不室韦部同；”[1]440辽圣宗三十四部中有“涅剌越兀部，以涅剌室韦户置；”[1]443由此观之，涅剌拏古部与涅剌越兀部由突吕不室韦与涅剌室韦分置而来，后成为辽朝部族重要组成部分。阿保机为达马狘沙里时，被降服置为二部。早在辽朝建国之前，已经开始对黄室韦诸部进行经略。

“肃祖生萨剌德，尝与黄室韦挑战，矢贯数札，是为懿祖”；“德祖之弟述澜，北征于厥、室韦。”[1]26《辽史·耶律曷鲁传》载：“太祖为挞马狘沙里，参预部族事，曷鲁领数骑召小黄室韦来附。”[1]1346早在肃祖时期契丹部族已经与黄室韦进行接触挑战，德祖之弟述澜北征于厥、室韦，其所征讨之室韦应为黄室韦、大黄室韦、小黄室韦其中之一。至太祖为挞马狘沙里时，曷鲁所招小黄室韦应为《辽史·营卫志》载所置二部之一。《辽史·后妃传》载：“太祖尝渡碛击党项，黄头、臭泊二室韦乘虚袭之；后知，勒兵以待，奋击，大破之，名震诸夷。”[1]1320《新唐书·流鬼传》载：“达姤，室韦种也，在那河阴，涑末河之东，西接黄头室韦，东北距达末娄云。”[2]6210那河即今嫩江，涑末河即今松花江，黄头室韦分布在嫩江与松花江合流之处以西。臭泊室韦，即《辽史》的阻卜、《金史》的阻僕，在兴安岭以西，鄂尔浑上游北阻卜地，是西迁至蒙古高原的如室韦诸部[3]。《旧五代史·唐庄宗纪六》载：同光二年(924)九月庚戌，“有司自契丹至者，言女真、回鹘、黄头室韦合势侵契丹。”[4]441由此可见，在辽太祖征讨党项等诸部族时，黄头室韦与臭泊室韦乘虚袭击辽朝后方，后被述律后击败，至同光二年(924)黄头室韦甚至与女真、回鹘联合侵略辽朝，可知在辽朝建立之初，黄头室韦尚保持较强的势力。

辽穆宗时期，黄室韦、大黄室韦、小黄室韦先后反叛，《辽史·穆宗纪下》载：应历十四年(964)九月，“黄室韦叛；十五年(965)三月丁丑，大黄室韦酋长寅尼吉叛；夏四月乙巳，小黄室韦叛，雅里斯、楚思等击之，为室韦所败，遣使诘之。乙卯，以秃里代雅里斯为都统，以女古为监军，率轻骑进讨，仍令挞马寻吉里持诏招谕。五月壬申，寻吉里奏，谕之不从。雅里斯以挞凛、苏二群牧兵追至柴河，与战不利。甲申，库古只奏室韦长寅尼吉亡入敌烈。”[1]90-91柴河约在今铁岭东部，辽穆宗时期黄室韦、大黄室韦、小黄室韦先后反叛辽朝，甚至一度击败辽朝军队的进攻，但最终被辽朝击败，室韦酋长被迫逃至敌烈部。《辽史·耶律何鲁扫古传》载：辽重熙八年(1039)，耶律何鲁扫古 “复讨耶睹刮等，误击磨古斯，北阻卜由是叛命。遣都监张九讨之，不克，二室韦与六院部、特满群牧、宫分等军俱陷于敌。”[1]1523《辽史·百官志二》载：“大黄室韦部。小黄室韦部。二室韦闼林，改为仆射。”[1]819由此可知，辽兴宗重熙八年(1039)，在讨伐阻卜时，二室韦参加与阻卜作战，但被阻卜击败。而此二室韦应为《辽史·百官志二》所载大黄室韦、小黄室韦，而此后至辽末关于二室韦之事迹无载于史。《金史·完颜琮传》载：天辅六年(1122)，“昂与稍喝以兵四千监护诸部降人，处之岭东，就以兵守临潢府。昂不能抚御，降人苦之，多叛亡者。上闻之，使出里底戒谕昂。已过上京，诸部皆叛去，惟章愍宫、小室韦二部达内地。”[5]2056辽末，随着女真反辽战争的节节胜利，小黄室韦等诸降服部族被女真派兵监护，被安置在岭东即张广才岭以东一带，即女真人所称之 “内地”，以便于控制，而此后小黄室韦逐渐融入女真人共同体。而大黄室韦则于辽末随耶律大石西迁，《辽史·天祚帝纪四》载：“大石不自安，遂杀萧乙薛、坡里括，自立为王，离铁骑二百宵遁。”“西至可敦城，驻北庭都护府，会威武、崇德、会蕃、新、大林、紫河、驼等七州，及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糺而毕十八部王众。”[1]401-402由上述记载可知，大黄室韦为耶律大石西迁十八部之一，在此之后，大黄室韦逐渐融入西辽国家政权之中。

二、辽朝与室韦部、达卢古部关系

室韦部为辽圣宗时期以原嫩江流域未迁徙室韦户所置。除黑车子室韦与突吕部室韦之外，辽朝时期，室韦另有独立之一部。“室韦部，圣宗以室韦户置。”[1]442《辽史·圣宗纪四》载：统和九年(991)三月庚子朔，“振室韦、乌古诸部。”[1]153统和十二(993)年九月壬子，“室韦、党项、吐谷浑等来贡。”[1]157可见，此室韦部为独立之一部，从《契丹国志》记载靺鞨 “又次北至铁骊、喜失牽国”，喜失牽应为越喜和失牽两国，越喜即越里吉，失牽即失韦、室韦。“喜” 前 脱 “越” 字，“牽” 为 “韦” 之 误[6]141。按 此 推 论则室韦部分布在靺鞨之北，与铁骊、越里吉相邻近，符合“地据黄龙北，傍峱越河” 之记载，活动区域主要在嫩江洮儿河流域附近。辽朝曾一度赈济室韦部、乌古部，而随后，室韦向辽朝进贡，可知辽朝与室韦部之间主要以赈济、朝贡为形式的互动交流。《金史·完颜酬斡》载：“酬斡，亦宗室子也，年十五隶军，从太祖伐辽，率涛温路兵招抚三坦、石里很、跋苦三水鳖古城邑，皆降之。败室韦五百于阿良葛城，获其民众，至是死焉。”[5]2636辽末室韦部被完颜酬斡击败于阿良葛城，获室韦部民众，实际上意味着室韦部已降于女真。室韦部逐渐被纳入女真统辖范围，至元朝时期成为水达达人的组成部分，后于史无闻。

“达卢古部” 又称 “达鲁古部”“达鲁虢部”。辽朝时期达卢古部有术哲达鲁虢部和品达鲁虢部。“术哲达鲁虢部，圣宗以达鲁虢户置；”[1]443“品达鲁虢部，太祖以所俘达鲁虢部置。”[1]441辽末达鲁古部融入女真部族。《金史·太祖纪》载：“达鲁古部实里馆来告曰：“闻举兵伐辽，我部谁从？” 太祖曰：“吾兵虽少，旧国也，与汝邻境，固当从我。若畏辽人，自往就之。”[5]24随着反辽战争节节胜利，达鲁古逐渐被纳入女真部族管辖范围，而辽朝通过任命部族酋长的方式对达卢古等来降部族进行管辖。“自今契丹、奚、汉、渤海、系辽籍女直、韦室、达鲁古、兀惹、铁骊诸部官民，已降或为军所俘获，逃遁而还者，勿以为罪，其酋长仍官之，且使从宜居处。”[5]29金朝仍继辽朝通过任命其酋长的方式对达鲁古部进行管理。

三、辽朝与黑车子室韦关系

黑车子室韦之名始见于唐代后期，为唐初室韦 “和解” 部之音转[6]120。黑车子室韦因其善于制作车帐而得名。《辽史·国语解》载：“黑车子，国也。以善制车帐得名。契丹之先，尝遣人往学之。”[1]1691《契丹国志》载：“黑车子，善作车帐，其人知孝义，地贫无所产。云契丹之先，常役回纥，后背之，走黑车子，始学作车帐。”[7]267契丹早期曾役属回鹘汗国，唐开成五年(840)，黠嘎斯攻破回鹘汗国都城，回鹘汗国灭亡。曾一度役属回鹘的契丹先人也背离回鹘汗国，走投黑车子室韦，开始与黑车子室韦相互交往，并向其学习制作车帐之法。

辽太祖建国前已对黑车子室韦进行两次武力征讨。第一次征讨为唐天复四年(904)九月，“讨黑车子室韦，唐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发兵数万，遣养子赵霸来拒。霸至武州，太祖谍知之，伏劲兵桃山下。遣室韦人牟里诈称其酋长所遣，约霸兵会平原。既至，四面伏发，擒霸，歼其众，乘胜大破室韦。”[1]2由于黑车子室韦与割踞在幽州地区的刘仁恭势力关系较为密切,故耶律阿保机先击败刘仁恭养子赵霸所帅之援军，随后乘胜大破黑车子室韦，取得第一次征伐之胜利。

第二次为征讨为唐天佑二年(905)七月，“复讨黑车子室韦。”[1]2此次征讨则无果而终，辽朝建国之前已经对黑车子室韦进行两次武力征伐，但并未能消除黑车子室韦威胁。辽太祖于建国后又连续三年对黑车子室韦进行征讨。太祖元年(907)二月，“征黑车子室韦，降其八部。冬十月乙巳，讨黑车子室韦，破之；” 太祖二年(908)夏五月癸酉，“诏撒剌讨乌丸、黑车子室韦。冬十月己亥朔，遣轻兵取吐浑叛入室韦者；” 太祖三年(909)十月已巳，“遣鹰军讨黑车子室韦，破之。”[1]3-4由此可见，辽太祖即位后继续对黑车子室韦部进行征讨，此次征讨辽朝以降黑车子室韦八部而结束。按《旧唐书·回纥传》载：唐懿宗大中二年(860)，“室韦分回鹘余众为七分，七姓室韦占一分。经三宿，黠戛斯相阿播领诸蕃兵称七万，从西南天德北界来取遏捻及诸回鹘，大败室韦。回鹘在室韦者，阿播皆收归碛北。”[8]5215从地理位置来看《旧唐书》所载之室韦在天德北界，应即黑车子室韦，亦符合《辽史》所载吐浑叛入室韦及太祖破赵霸于武州附近之桃山。然从太祖二年(908)诏撒剌讨乌丸、黑车子室韦的记载来看，似黑车子室韦与乌丸相邻近，《旧唐书·室韦传》载：“乌罗护之东北二百余里那河之北有古乌丸之遗人，今亦自称乌丸国。”“乌丸东南三百里，又有东室韦部落，在峱越河之北。”[8]5357-5358峱越河为嫩江支流，那河为嫩江，由此观之，乌丸应在黑龙江以北之地，嫩江流域附近。《辽史·地理志一》载：“乌州，静安军。刺史。本乌丸之地，东胡之种也。辽北大王拨剌占为牧，建城，后官收。隶兴圣宫。有辽河、夜河、乌丸川、乌丸山。统县一：爱民县，拨剌王从军南征，俘汉民置于此。”[1]503按 “北院大王。初名迭剌部夷离堇，太祖分北、南院，太宗会同元年改夷离堇为大王。”[1]779由此而论，辽北大王拔剌占乌丸之地为牧建城应在太宗会同元年(938)以后，而撒剌讨乌丸、黑车子室韦在太祖二年(908)，因此，黑车子室韦应与乌丸在地理位置上不相邻近，撒剌应先讨乌丸，后侵黑车子室韦。《旧唐书》所载唐懿宗大中二年(860)黑车子室韦仅有七姓，而《辽史》所载太祖元年(907)降黑车室韦八部。在此之间长达47年之久，黑车子室韦部族已由七姓增至八部，而其所增部落颇疑为沙陀部一支[6]125。太祖三年(909)以后，未见有辽朝征讨黑车子室韦之举措。

经过辽太祖几次征伐，黑车子室韦开始向辽朝臣服。按，太祖七年(913)四月戊寅，“北追剌葛”，“先遣室韦及吐浑酋长拔剌、迪里姑等五人分兵伏其前路，命北宰相迪里古为先锋进击之。剌葛率兵逆战，迪里古以轻兵薄之。”“前遇拔剌、迪里姑等伏发，合击，遂大败之。”[1]7可知在诸弟之乱中，室韦及吐浑酋长拔剌、迪里姑曾伏击剌葛，并大败剌葛叛军，为平定诸弟之乱起重要作用。而此室韦与吐浑酋长率领部众同时伏击剌葛叛军，可知此记载北追剌葛之室韦应为黑车子室韦，在地理位置上与吐浑相邻近，也说明此时黑车子室韦已向辽朝臣服。在此之后，黑车子室韦分别在太宗会同元年(938)、三年(940)、七年(944)、八年(945)向辽朝朝贡共四次，在此之后无辽朝与黑车子室韦交往史事之记载，黑车子室韦逐渐与史无闻。《辽史·天祚帝纪三》载：“天祚既得林牙耶律大石兵归，又得阴山室韦谟葛失兵，自谓得天助，再谋出兵，复收燕、云。”[1]391《三朝北盟会编》亦载：“又得阴山鞑靼毛割石兵，自谓天助，谋出兵收复燕云。”[9]152可见 “阴山室韦” 即 “阴山鞑靼”，“谟葛失” 即 “毛割石”。从辽初讨伐黑车子室韦破刘仁恭援军，以及辖嘎斯从途经天德北界后破黑车子室韦过程来看，黑车子室韦 分布在阴山附近之处，而《辽史》《三朝北盟会编》所载之 “阴山室韦”“阴山鞑靼” 即为 “黑车子室韦”。

四、结论

室韦诸部是辽朝维护整个属国属部体系正常运转的重要一环。辽朝对室韦诸部的经略主要表现在：(1)行政建置上，设属国、置属部。“辽制，属国、属部官，大者拟王封，小者准部使。命其酋长与契丹人区别而用，恩威兼制，得柔远之道。”[1]845辽朝曾设置属国、属部对室韦诸部进行管辖。先后设置了室韦国王府、黑车子室韦国王府、达卢古国王府等属国机构，以及等属部机构对室韦诸部进行管理。(2)在经济上，作铜冶铁，采金制银。《辽史·食货志下》载：“坑冶，则自太祖始并室韦，其地产铜、铁、金、银，其人善作铜、铁器。” 圣宗太平间，“于黄河北阴山及辽河之源，各得金、银矿，兴冶采炼。自此以讫天祚，国家皆赖其利。”[1]1032辽朝通过在室韦之地作铜冶铁，采金制银以增强国家实力。(3)在军事统辖上，设镇置州，征兵治乱。《辽史·兵卫志下》载：“辽属国可记者五十有九，朝贡无常。有事则遣使征兵，或下诏专征；不从者讨之。助军众寡，各从其便，无常额。”[1]485其属国军有黑车子室韦、黄室韦、小黄室韦、大黄室韦等诸部族军。辽朝通过设置镇州作为遏制室韦、阻卜、于厥等西北部族的重要军事机构。“镇州，建安军。节度。本古可敦城。统和二十二年(1004)皇太妃奏置。选诸部族二万余骑充屯军，专捍御室韦、羽厥等国，凡有征讨，不得抽移。”[1]509在设州置镇的同时，辽朝通过设置军事机构来调动属国属部军队，辽重熙八年(1039)，北阻卜由是叛命，“遣都监张九讨之，不克，二室韦与六院部、特满群牧、宫分等军俱陷于敌。”[1]1523从辽朝可以征调二室韦军队征讨北阻卜部族叛乱，可以看出辽朝对室韦诸部具有征兵治乱的职能，同时辽朝通过设置西北路招讨使司，领有 “大室韦军详稳司”“小室韦军详稳司”，东北路都统军使司，鹘军详稳司等军事机构具有对室韦及周边诸部族具有震慑作用。(4)室韦诸部向辽朝贡具有不稳定性，朝贡内容以马匹等土特产品为主要内容。有辽一代，黑车子室韦向辽朝贡4次，达卢古部朝贡3次，室韦部朝贡2次，于厥部朝贡3次，乌隗于厥部1次，朝贡次数偏少；其朝贡内容，按《辽史·食货志下》载：咸雍五年(1065)，“萧陶隗为马群太保，上书犹言群牧名存实亡，上下相欺，宜括实数以为定籍。厥后，东丹国岁贡千疋，女直万疋，直不古等国万疋，阻卜及吾独婉、惕隐各二万疋，西夏、室韦各三百疋。”[1]1034室韦向辽朝朝贡三百匹，可以看出室韦朝贡类型及数量依部落大小都有相应规定。而辽朝和室韦诸部之间的互动无疑对增进辽朝对室韦诸部的治理，促进边疆地区社会进步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