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民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海南海口571158)
2009 年为配合 “随州东城区文峰塔还建小区” 的工程建设,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市博物馆抢救性发掘了两座春秋墓葬(M1、M2)。其中M1出土的铜器铭文中有 “曾侯與” 之名,结合墓葬规模,可以判定M1 的墓主即为曾侯與。M1 所发掘出土的遗物中,有8 件甬钟,其中M1:1 钟形体完整,在钟体正背面的钲部以及左右鼓上铸有铭文169 字(合文1、重文1)[1]3-50。钟铭内容与公元前506 年 “吴师入郢,楚王避难于随” 的历史事件有关,可补史载之阙,对于研究当时的历史及相关问题具有重要的意义。
为了后面讨论的方便,现将钟铭全文移写于下(释文用宽式):
惟王正月,吉日甲午,曾侯與曰:伯适上庸,左右文武,达殷之命,抚定天下。王遣命南公,营宅汭土,君此淮夷,临有江夏。周室之既卑,吾用燮謞楚。吴恃有众庶,行乱,西征,南伐,乃加于楚,荆邦既削,而天命将虞。有严曾侯,业业厥圣,亲薄武功,楚命是靖,复定楚王,曾侯之灵。穆穆曾侯,庄武畏忌,恭寅斋盟,伐武之表,怀燮四方。余申固楚成,改复曾疆。择辝吉金,自作宗彝,龢钟鸣皇,用孝[以]享于辝皇祖,以[祈]眉寿,大命之长,其纯德降,余万世是尚。
钟铭一经公布即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许多学者对钟铭的一些字词和断句进行了新的考释和释读[2]68-69,[3]74-75,[4,5],[6]118-120,加深了人们对钟铭内容的理
解。钟铭 “申固楚成,改复曾疆” 位于钟背左鼓上,此句铭文亦出现于M1:2 钟背左鼓上。钟M1:2 出土时背面左右鼓部残缺损失,其左鼓部分有幸被北京某收藏家收藏,曹锦炎先生2013 年已做过介绍,凡国栋先生在对钟铭进行柬释时已作合璧①。
关于此句铭文的意义,凡国栋先生认为大意是说曾与楚达成和解,同盟关系进一步巩固,并重新光复了曾国的疆土[7]64。我们基本上同意凡国栋先生关于此句铭文意义的解释,拟在其基础上对其补说一二,并对学界讨论热烈的曾随问题谈一点自己不成熟的想法。
关于曾随问题,自20 世纪70 年代李学勤先生提出 “曾随之谜” 的论题后,有关曾国族属以及曾、随是否一国的讨论就一直没有间断过,尤其是近年来叶家山西周早期曾国墓地以及随州文峰塔春秋曾侯墓地的发现和发掘,使这一问题的讨论更加热烈[8]124-127,[9]58-66。讨论分歧的焦点主要是西周早期曾国的地望、族属以及与春秋战国时期曾国的关系。至于西周晚期至战国中期的曾为姬姓的问题,学界意见现已比较统一,矛盾主要在曾随是否一国的问题上。目前虽然在此问题上仍有分歧,但大部分学者已倾向于春秋战国时的曾随一国之说,我们亦赞同春秋战国时期曾即随的意见,后面的相关讨论即是以此为基础的。
关于曾随一国二名的问题,何浩先生认为曾应为国名,随为曾都:
《左传》 庄公四年载:“楚武王荆尸,授师孑焉,以伐随。…… (武) 王遂行,卒于樠木之下。令尹斗祁、莫敖屈重除道梁溠,营军临随。随人惧,行成。” 就文义分析,“以伐随” 之 “随” 为泛称,指国名;“营军临随”,其意当为 “楚师逼近随都构筑营垒”。正如泛称的 “成”、“许” 是国名,“卫师 入 成” 之 “成” 及 “郑 伯 入 许” 之 “许” 是 特 指成、许都城那样,此 “营军临随” 之 “随”,所指也应该是曾国的都城。很有可能,曾为国名,随为曾都,因而又称其国为随。就象州国都于淳于又称淳于、魏国都于大梁又称梁、韩国都于新郑又称郑一样,曾——随也是一国二名[10]288-289。
近年董珊先生对如何解释 “曾” 又称 “随” 的问题时,亦有相似的观点:
我认为 “随” 是曾国都,国都名 “随” 逐渐取代旧国名 “曾”,导致今天传世文献只见后起的新国名 “随”。其国都名称的演变为邦国名称的过程,犹如战国之魏迁都于大梁,邦国名就称为 “梁”,新的邦国名称 “梁” 虽因秦统一而一度中断,但到了西汉初,又在战国魏故地封建梁国,是对战国时代新兴的国名 “梁” 的延续。最近新发现春秋中晚期的楚王为 “随仲芈加” 作鼎,以及新蔡简所见的 “随侯” (甲三:25),即是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楚国已开始称姬姓曾国为 “随”,这个新兴名称 “随” 被战国早、中期成书的《左传》 《国语》 等传世文献继承,旧名称 “曾” 随着此时曾国的衰亡,就湮没不显了[11]157。
二者都认为 “随” 乃曾的国都之名,这应当是正确的。现在二者的基础上对 “随” 何以为国都名再略做补充。
《左传·桓公六年》 载 “楚武王侵随”,斗伯比言于楚子曰:“汉东之国,随为大。” 关于此句中的“国” 之训释,杜注、孔疏均无说,亦未见后世训释之词,大概是认为此句意义明了,无须申说。不过我们认为 “国” 字于此似不宜训为形而上的 “国家” 义,训为具体意义的 “国都” 也许更切合实际,斗伯比之言当是以国都之大小来指说国家之强弱。“国” 字《左传》 习见,除作为人名用字及和其他字组合成专名外,其单独使用时,除了训义为 “国家” 之外,表示国都、都城亦是其常见之义。如《左传·隐公元年》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大都,不过叁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都” 指都城,“国” 亦是都城,但专指天子、诸侯所居之国都,国大都小乃是常制,祭仲之言以国、都对比,则此处之 “国” 乃表示 “国都” 之义十分明显。 《左传·闵公二年》 有:“大都耦国”,亦是国、都并举,则 “国” 亦指 “国都”。又《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中杞子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 此 “国” 当指郑之国都。不仅《左传》 之中,在先秦秦汉的其他典籍中 “国” 训为 “都城” 都是其常见之义,如《孟子·万章下》 :“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 赵岐注曰:“在国谓都邑也。” 《史记·周本纪》 :“武王至商国,商国百姓咸待于郊。” 张守节《正义》曰:“谓至朝歌。” 此处之 “国” 与 “郊” 对举,其表示 “国都” 之义亦十分明显。因为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的正统观念来看,周在灭商之前亦属于商王国,故此句 “武王至商国” 即指武王的军队到达商都朝歌。
“随” 为国都之名,在字形上亦有反映。“随” 字随仲嬭加鼎作 “”[12]68,随大司马戈作 “”[13]彩版七。新蔡简甲三·25 “随侯” 作 “”[14]图版七九甲,清华简《系年》 简83、84 “昭王归随” 作 “”[15]81。以上所举明确用作国名的 “随” 字之形体,除新蔡简外的其他各字都增加义符 “邑”,说明其字当与国名、地名有关[12]68-69。所以,“随” 为地名应该没什么问题,因地名而为国都名,进而因国都名而为国名,这可能即是 “曾” 又称 “随” 的原因所在,而且这种现象在先秦诸侯国的称谓中亦是不乏其例。
所以,曾、随一国二名,“随” 为曾国国都之名应该是能够成立的。而曾侯與钟铭 “申固楚成,改复曾疆” 则为我们提供了关于曾(随) 帮助楚昭王返邦复国的新的历史史实,这对于研究探讨相关问题具有重要意义。
20 世纪以来,在如今的随枣走廊一带不断有曾国青铜器出土,其分布的大致范围包括漳河上游地区、滚水中上游地区、涢水中上游及其支流地区这一三角形地带[16]337。其中,漳河上游地区以京山苏家垅铜器群为代表,年代主要为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17];滚水中上游地区以枣阳郭家庙铜器群为代表[18,19],年代大致为两周之际;涢水中上游及其支流地区则以随州擂鼓墩和义地岗墓地为代表②,除却叶家山西周早期墓地暂不讨论外,墓地年代主要从春秋中期开始到战国中期。三个地区曾国的铜器在年代上呈现一种前后序列的关系,正如张昌平先生所说:“春秋早期之后,漳河流域、滚水流域都未再见与曾国相关的遗存。”[16]338结合文献记载所反映的当时历史形势来看,张先生的论断很可能是正确的,说明春秋早期之后曾(随) 的势力逐渐退出了这两个地区,这和当时楚国的四面征伐,势力东扩的形势相呼应。
我们知道,楚于周为异姓方国,楚之先祖在周初虽曾辅佐过周王,然在周初分封时却只以子男的身份封于南土楚蛮的丹阳一隅,开国之初的国力是非常弱小的。所以在楚国的早期历史上,除了熊渠时期曾 “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 之外,楚基本上是处于偏居一隅、蓄势待发的状态之中,势力不出江汉之间。然至楚武王之时,周失其序,平王东迁,政出诸侯,此时的楚国经过几代楚王的努力而国力大增,加上诸侯侵伐日繁,楚国亦开始于更大范围内进行征伐,开土拓疆。 《左传·桓公二年》载:“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这是中原姬姓诸侯患楚的开始。就现有文献所载,楚始侵伐周之姬姓封国是从鲁桓公六年(公元前706 年) “楚武王侵随” 开始的,此乃春秋时期楚国对外侵伐的重要一步。曾(随) 作为姬周同姓之国,是周王在南土江汉地区的王室代表,如按有的学者对于叶家山西周早期曾国墓地族属以及其与东周曾国关系的论断[20]50-55,[21]41-45,则曾国在西周早期即已分封,并且是西周早中期周王南征的重要据点③。然而,随着昭王南征而不返的失利,曾国的政治中心也可能发生了转移。由于西周中后期曾国墓地还未发现,暂无法考论,而自两周之际至战国中期时段的曾国遗址则有相当完整的时间序列。张昌平先生通过对这一时段曾国中心政治区域的考察,认为曾国在此期间进行了两次迁都,两周之际位于滚水流域的吴店东赵湖一带,其后迁至今安居一带,至春秋晚期左右再迁至今随州城区一带[16]341-344。方勤先生在对曾国历史进行考古学观察时,把叶家山西周早期曾国墓地一同考虑的同时,亦认为曾国都城不止一处,前后至少经过两次迁徙,共有三处都城[22]109-115。二者都认为枣阳郭家庙一带在两周之际为曾国国都所在地,这亦和发掘者的意见一致[18]322-324。结合郭家庙和曹门湾墓区出土的大量兵器、车马器的情况来看,此地在当时不仅仅是曾国的政治中心,更是一个重要的战略据点,这可能就是曾国迁都于此的原因之一,目的可能就是为了监视楚国。而且结合京山苏家垅铜器群的等级来看,此地亦当是两周之际至春秋早期曾国在漳河流域的一个重要据点,正好和枣阳郭家庙分据大洪山南北,扼据随枣走廊南北出入口,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可想而知。然而此两地于春秋早期之后未再见与曾国相关的遗存,结合文献记载可知大概在春秋早期晚段楚国势力已经进入这两个地域。桓公六年(公元前706 年) “楚武王侵随”,结果是 “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说明此时随的势力仍然很强。此次侵伐,楚军 “瑕” 地,关于 “瑕” 的地望,待考④。两年后的桓公八年(公元前704年) “楚子会诸侯于沈鹿,黄、随不会。……楚子伐随。军于汉淮之间。……战于速杞。随师败绩。” 速杞,位于今湖北应山县治西[23]122。“汉淮之间” 具体所指不明,但当离速杞不远,在其附近一带,说明此时的漳河流域及涢水下游一带可能已在楚的势力范围之内。又庄公四年(公元前690 年) 楚武王伐随,“除道梁溠,营军临随”,此乃从北线征伐随国,但从 “除道梁溠”“请为会于汉汭” 及 “济汉而后发丧” 的窘迫情况来看,此次征伐相当艰险,楚国势力虽然可能已涉入滚水流域,但此时当尚未占有汉东之地。不过此后不久随着楚国对外征伐的进一步开展,楚国的势力则逐渐深入这一区域[24]91-93。其后楚对随国屡有征伐,随的疆域亦逐渐萎缩,到春秋晚期以后大致仅保有涢水中游的均川以及随州一带较小的区域了[16]331-341。
《左传》 中共记载了四次楚对随国的侵伐,虽未灭随,但随国则逐渐成为楚之附庸,并世有盟誓。公元前506 年吴师入郢时,昭王奔随,随人帮助昭王复国定邦,这与曾侯與编钟铭文 “楚命是靖,复定楚王” 的记载相一致,对于我们了解 “吴师入郢” 的这段历史具有重要的意义。 《左传·定公四年》 在记载昭王奔随之事时,最后只以 “王割子期之心以与随人盟” 简而言之,至于盟誓之内容则并未言及,其他文献亦未见记载,以致我们无从得知其详。然而钟铭则为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一些信息,让我们可以从中一窥当时曾(随) 楚盟誓内容之一二。钟铭 “申固楚成,改复曾疆” 当是曾(随) 帮助昭王的一种奖赏。“申固楚成” 说明重新巩固了与楚国之间旧有的盟约关系,但是曾侯與铸造此编钟的原因最主要的可能是 “改复曾疆” 了。巩固世代旧有的盟约固然值得称扬,但能够恢复旧有的疆土则更是值得大肆宣扬的功绩,故曾侯與才作宗彝,置之宗庙。这些在文献中却没有记载。虽然钟铭提到恢复曾国疆土的事,却并未说明具体内容,我们仍然不知道其具体恢复了哪些疆土。
然而结合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我们或许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对 “改复曾疆” 的具体内容探讨一二。
首先,从 “西阳” 地望来看 “改复曾疆” 的内容。自宋代以来,有关曾国的出土资料不断发现,宋代安陆出土的两件楚王酓章钟[25]27以及1978 年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一件楚王酓章镈[26]13,乃楚王为曾侯乙所作之器。铭文中有一地名 “西阳”,关于其地望,诸家多有分歧。吴良宝先生在考证天星观楚简“西阳君” 封地之地望时,结合诸家关于钟镈铭文中“西阳” 地望的讨论,认为:“曾国首都在西阳,即今湖北随州的可能性非常大,与在今河南光山县西南的楚国‘西阳’并非一地。天星观楚简‘西阳君’ 的封地应是后者。”[27]125-126吴良宝先生所论当是,但其认为 “西阳” 在今湖北随州似可商榷。我们已在前文讨论了曾国的国都为 “随”,其地望当在今随州市区一带。然而由酓章镈铭可知 “西阳” 亦为曾都所在地,如其地望诚如吴良宝先生所说在今湖北随州,这和我们所说的 “随” 都地望一致,作为曾国都城而称谓歧异,似有矛盾,除非二者为前后相承的关系。但是在传世文献中今随州一带未见有 “西阳” 之地名,而 “随” 作为地名自先秦以来几未中断过。因此,“西阳” 之地当不在今随州一带,应另觅他处。由上文可知,今枣阳郭家庙一带在两周之际曾做过曾国国都,既然 “西阳” 不在随州,是否在枣阳郭家庙一带呢?如果是的话,则说明楚国在报答曾(随) 的帮助时大概归还了曾(随) 在滚水流域的疆地,但是此推断目前缺乏坚实的证据,而且和宋代酓章钟的出土地安陆相距甚远,这和一些学者所主张的 “西阳” 地望 “或不出今随州、安陆间”[28]60的观点矛盾,故 “西阳” 又似不在此地。不过 “西阳” 作为曾国先君宗庙所在地,似亦可作另一种理解,即 “西阳” 并非曾国国都,而只是曾国宗庙所在地,即曾国宗邑,犹春秋时曲沃之于晋、亳(薄) 之于宋的情况一样。作如此理解的话,“西阳” 乃仅是曾国宗庙所在地,地望虽然仍不可确知,但可能离其国都 “随” 并不远,对其地望我们可根据考古发掘资料稍做推断。石泉先生曾结合文献记载论证曾(随) 国的都城在今安居一带[28]63-64。1984年,武汉大学荆楚史地与考古研究室对位于随州市西十六公里的安居遗址进行了初步的考古调查。从采集到的遗物来看,此遗址的时代上限不晚于两周之际,是一处贯穿整个东周和两汉的遗址,而且在遗址内发现有建筑基址,调查者认为此处应是一处古代城邑遗址[29]5-6。安居遗址正处于溠水东岸,涢水北岸,和古人以水北为阳的情况相符,所以作为曾(随) 国宗邑而称之为 “西阳” 是很适合的。正因为它是曾(随) 国宗庙所在地,所以庄公四年(公元前690 年) 楚武王伐曾(随) 时 “除道梁溠,营军临随”,渡过溠水后不但临军随都,而且更是直逼曾(随) 宗邑,故才令 “随人惧,行成”。所以,如果以上推断不误的话,随州西部的安居遗址可能就是曾(随) 之 “西阳”,但这不是学者们所说的曾(随) 国都,而是曾(随) 国宗庙所在地。
其次,从楚国封君地域分布上来看 “改复曾疆” 的内容。楚国的封君制始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楚惠王早期,而且封君的封邑基本上都处于开发较早、条件较好的地区[30]73。随枣走廊乃中原进入江汉地区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然而从整个楚国封君封邑的分布上来看,随枣走廊一带未见有楚国的封君封邑⑤,这极有可能和曾(随) 帮助昭王复国、曾(随) 楚世有盟誓有关。曾(随) 虽然在被楚国多次征伐后逐渐沦为楚国的附庸,但在 “吴师入郢” 事件之后曾(随) 楚之间的关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从楚王熊酓钟、曾姬无恤壶铭文我们可以知道,楚王不但为曾(随) 侯作宗彝,而且楚王和曾(随)之间亦有婚姻关系,由此可见两国之间的亲密程度。2012 年,在随州文峰塔东周墓地发掘了一座编号为M18 的亚字形大墓,出土了带有 “曾侯丙” 铭文字样的铜器。发掘者推断M18 的墓主应为曾侯丙,并根据文峰塔墓地中曾墓和楚墓的年代范围认为楚灭曾的年代大致在战国中期偏晚[31]32。曾侯丙乃现在所知最晚的一代曾侯,所以至少在曾侯丙之前随枣走廊一带当仍在曾(随) 的疆域范围之内。
然而问题是前面我们提到春秋早期之后,滚水流域、漳河流域未再见与曾国有关的文化遗存,似乎表明春秋早期之后曾国的势力完全退出了这两个地区。不过从枣阳周台遗址的考古发掘来看,春秋早期之后与曾国有关的遗存虽然未再见到,但是姬周文化遗存直到战国中期一直存在着[24]91-93。虽然不能断定这些姬周文化遗存就是曾国的,但当和姬姓曾国有关。而且自春秋中期起周台遗址开始出现楚式器物,说明春秋中期楚国势力已进入该地区,正和当时的政治形势相一致,即随着楚国的不断侵伐,曾国的政治中心逐渐退缩至随州一带,并逐渐沦为楚国的附庸。不过由于楚国并未灭亡曾(随) 国,而且结有盟誓,尤其是公元前506 年曾(随) 帮助昭王复国后二者关系更加亲密,所以在滚水流域曾(随) 国势力和楚国势力当是同时存在的,直到战国中后期楚灭曾(随) 之后,楚文化才完全占领这些地区,如九连墩战国楚墓可能就是当时楚国灭曾(随) 后占有该地区的一个最好的写照[32]10-14。至于其他地区当存在着类似的情形,不过有待考古发掘的进一步验证。
注释:
①曹锦炎先生的论文最早见于2013 年夏安徽大学举办的 “纪念何琳仪先生诞辰70 周年学术讨论会” 会议论文集,该论文集后结集出版,见安徽大学汉字发展与应用研究中心编.汉语言文字研究(第一辑)[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曹文结集出版前已作为特稿先予发表,见《江汉考古》2014 年第4 期,文中附有曹锦炎对残钟铭文的摹本;凡国栋先生之文亦见《江汉考古》2014 年第4 期,文中附有重新摹写的钟铭摹本。关于本文要讨论的“申固楚城,改复曾疆”这句铭文,二者的摹本有所不同,此句参照M1:1 钟铭来看,当以凡文所附摹本更接近实际,本文对此不做过多讨论,读者可自行查阅。
②湖北省博物馆.曾侯乙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随州市博物馆.随州擂鼓墩二号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湖北省考古研究所.曾国青铜器[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市博物馆.湖北随州义地岗曾公子去疾墓发掘简报[J].江汉考古.2012(3)。叶家山西周早期墓地暂不讨论,故不列入。
③参中甗(《集成949》)、静鼎(《近出》357)。
④关于瑕地地望,杜注曰:“随地”,又《左传?成公十六年》:“楚师还,及瑕”,杜注曰:“楚地”。江永《春秋地理考实》卷二“瑕”字条曰:“《水经注》:‘肥水径山桑县故城南,又东积而为陂,谓之瑕陂。又东南径瑕城南,春秋楚师还及瑕即此城也。’山桑县,在今寿州蒙城县北,属凤阳府。今按:楚师自鄢陵还荆州,不当回远由今之蒙城,《水经注》误也。桓六年楚武王侵随,使薳章求成,军于瑕以待之,当是此瑕邑,盖在今德安府随州。”
⑤郑威.楚国封君研究[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12:253。关于郑威先生所列位于今湖北广水至安陆北部一带的“随侯”是否为楚国封君,似可再商榷,郑威先生之说可详参其书第59-61 页的相关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