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鹏,杨 峥
(1.北京外国语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100089;2.国家留学基金管理委员会,北京100044;3.天津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天津 300387;4.天津师范大学 政治文化与政治文明建设研究院,天津 300387)
同盟,主权国家间双边或多边关系中的一种,因其对国际政治和军事局势的巨大影响,一直以来都是国际关系领域中的重要研究课题。
当前,我国的国家安全面临着复杂的地缘政治形势,在掣肘我国内政和海洋权益维护的诸多外部因素中,美国与其亚洲盟国的合纵最为突出,其中又以日美同盟作用最大。在台湾问题上,日本与美国的支持,是岛内台独势力猖獗的主要资本;我国与日本在东海存在着油气资源争端,而美国海军在东海的“自由航行”活动亦有为盟友站台的助威之意;日美还是我国南海问题迟迟未得彻底解决的主要因素,日本担忧中国完全控制南海会切断其海上生命线,美国则惧怕南海问题如解决会使其失去在东南亚地区布局军事力量的借口,并且影响其在全球快速调动海上军事力量的通道。可以说,日美同盟的存在是我国和平发展的主要外部威胁之一。因此,通过同盟政治对日美同盟进行研究,不但可以进一步厘清该同盟的发展脉络和可能的发展走向,还对我国的国家安全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不同的国际关系理论对“同盟”定义不同,即便是同一理论内部的不同流派也对同盟政治有着不尽相同的认知。古典现实主义学者阿诺德·沃尔弗斯认为,“同盟表示两个或多个主权国家之间做出的关于相互间进行军事援助的承诺”[1]268-269。格伦·施奈德认为,同盟是“以武力(或非武力)方式维护成员国安全或扩大其势力范围而组成的、针对其他特定国家的正式国家联合”[2]104。而在另一位现实主义代表学者斯蒂芬·沃尔特看来,“同盟是两个或多个主权国家之间在安全合作方面做出的正式或非正式的安排”[3]2-3。
现实主义是最早对同盟政治进行研究的理论学派,从以上定义和本文后续的研究不难看出,现实主义同盟政治强调的安全、军事、利益、权势等要素正是日美同盟建立、发展、存续的重要因素。虽然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在后期也对同盟政治的发展和生命力的延续做了更深入的研究,并且加入了范式、文化等新元素,但从对日美同盟这一典型案例的研究来讲,现实主义同盟政治的适用性无疑是最强的。
对同盟的定义虽然不同,但关于同盟的性质却有共同之处。首先,构成同盟的主体是主权国家,而非其他形式的组织。日美同盟的国家属性自然毋庸置疑,美国是目前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而日本为原世界第二经济强国,目前为第三,两国在同盟中的地位不同,美国为主导国,日本属于从属地位。其次,国家间结盟的核心目的是通过军事合作保护成员国的国家安全。在成员国遭受外部武力威胁而处于危险之时,提供包括军事支援在内的帮助是同盟国的义务。日美之间签有诸多安防合约,1951年9月的《日美安保条约》,1996年4月的《日美安全保障共同宣言》,1997年9月的“日美防卫合作指针”及其后续修订等,均以国家安全和军事合作为首要任务。第三,同盟通常有一个或者多个共同的“敌人”,而这一点是同盟存在的合法性基础。日美同盟建立的最初目标为制衡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集团,是美国发动冷战、遏制苏联战略的一部分。在苏联解体、两极体系崩溃后,中国的快速崛起成为日美同盟继续存在的理由,例如在日美《面向未来的共同蓝图》共同声明中,尽管没有任何字面上的定义,但是以中国为目标的实质却不言而喻。据此,本文将日美同盟定义为一个针对第三方国家的以军事防务和安全合作为核心目标的双边军事同盟。
肯尼迪·沃尔兹在《国际政治理论》中提及“制衡”理论,其背景是同盟国感受到了他国力量的增长对本国产生的威胁,因为来自于共同的敌人,所以两国便决定结盟制约其发展[4]41-43。沃尔特的“威胁均衡论”则认为同盟的“敌人”应该是威胁最大的国家,而非实力最强的国家[3]2-3。也有观点认为国家结盟的基础并非权力不平衡或者威胁不平衡,而是成员国之间政治目标的契合程度。
二战结束后,“冷战”开始,世界进入美苏争霸的两极格局。此时,美国需要在全球寻找合作伙伴对抗苏联,并要确保其在东亚的战略控制力,日本成为理想合作对象。而面对崩溃的社会经济、国际社会的排斥、盟军的占领等内忧外患,日本奉行“吉田路线”,选择倒向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以牺牲部分国家主权为代价将国家防务“外包”给美国,专心发展社会经济。在这种背景下,日美同盟应运而生,苏联成为日美同盟需要制衡的“敌人”。
冷战结束后,苏联的解体一度让日美同盟失去了方向。维持同盟的存在需要成员国提供巨额的军费开支,因此找到新“威胁”才能为同盟的继续存在提供合法依据。很快,中国“提供”了这个契机。虽然中国在公开场合多次声明,中国的经济建设和军事发展不针对其他国家,也欢迎其他国家参与到中国的经济建设当中,实现双赢,并且不断提升军事发展透明度,但中国的任何行动都被日美同盟视为针对他国,都会被塑造为威胁他国安全、“挑战”现有国际秩序的“霸权行为”。如“一带一路”倡议本是中国寻求与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开展经济合作的正常举动,军事装备更新也是中国具有一定经济实力后,对以前老旧装备进行的合理淘汰和改造,是任何国家都会进行的、完全可被理解的常规军队建设行为。但美日两国却以此为借口开始进行多方面的军事安全合作,意图压制中国成长为地区新霸权的可能,进而维护同盟自身在东亚的利益。
在美国看来,中国综合国力的迅速提升和军事装备的快速现代化改变了国际社会权力格局,成了挑战地区秩序的“威胁”。2017年度特朗普政府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更是毫不掩饰地将中国称为“改变现状的修正主义国家”。相较于美国对中国“威胁”的战略认知,地理位置、领土纠纷以及错综复杂的历史纠葛使日本对中国快速发展带来的“威胁”感受更加直接。尽管美日两国对中国发展的认知有很大不同,其内部也有不少尖锐矛盾,但考虑日本自二战以来追随美国的外交方针以及美日双方“制衡”中国日益增长的地区影响力的需要,日美同盟还将长期存续并继续发展下去。
奥斯古德认为同盟的功能和作用大致分为四个方面:对外权力的增加、对国家安全的强化、对盟国的约束以及对国际秩序的影响[5]18。日美结盟的初衷便是通过加强双方协同对抗外部的力量,遏制苏联战后霸权的发展,进而为同盟国的国家安全提供保障。之后,随着日本经济的发展和军事实力的加强,日本在以美国为主导的同盟中的地位也慢慢得到改善,取得了更多的话语权。比如于1952年4月正式生效的《日美安全保障条约》和《日美行政协定》,经过多次修改,事实提高了日本对施政区域内的管辖权限,也相应提高了日美双方对国家安全的保障能力和水平。
格伦·施奈德认为,同盟关系的维护既包含与对手国的周旋也包含同盟国之间的博弈[6]466-467。同盟国之间虽有共同的利益和追求,但矛盾不可避免,对彼此的约束也一直存在。对日美同盟内部而言,日本民众对当局用金钱和国家尊严(普天间基地等问题)换取美方保护等存在不满情绪;对美国单方面退出TPP协议心存怨气;对因施加给伊朗的强硬制裁而威胁到日本的能源安全日渐担忧。同时,美国也一直提防日本的军国主义野心,在驻日美军基地搬迁及军费分摊等问题上并无实质让步,有意牵制或“矮化”日本,也给日本长久以来成为“政治大国”“正常国家”的努力带来巨大挫折。从同盟外部看,中日间密集的人员往来、逐步恢复的经贸热度以及特朗普政府对包括日本在内的盟友们采取的单边主义外交和贸易保护主义,客观上都造成了中日关系回暖等美国并不希望看到的趋势。这些内外部分歧和不断积聚的矛盾虽会影响两国间的亲密关系,但也正是在这看似“同床异梦”的不和谐中,双方形成了对彼此行为的约束,在面对共同“敌人”时始终保持战略一致。而且,随着两国实力的持续增强,日美同盟也试图对区域内地缘政治力量进行重塑,利用国际话语权,不断制造新问题,达到“彼消此涨”的效果,也逐渐完成了由防御性同盟向进攻性同盟的转变。这一转变不仅成为东亚地区潜在的危险,也逐渐对其他地区造成威胁,或直接导致其他更多对抗性国家联盟的产生。
从2011年11月奥巴马政府高调亮出“转向亚洲”战略(亦称“重返亚太”或“亚太再平衡”战略)到2017年3月该战略被特朗普政府宣告结束,不管名称如何变化或存废,亚太地区历来是美国全球战略布局的重要一环,美国也从未“离开”过亚太。全球化发展至今,和平成为现代国际社会发展的大方向,世界主要经济体间已经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国之间发生军事摩擦的代价不断加大、可能性相应下降。在这种情况下,美国若想实现“重返”亚太,只有通过日本这一重要支点,不断炮制出新的地区安全议题,瓦解亚太国家可能的合作,才能获得插手亚太事务的“合法”身份;日本也可以顺势继续得到美国的经济援助和军事保护,制衡亚太地区可能威胁自己安全和利益的国家,进而巩固自己在亚太地区尤其是东亚地区的战略地位。
在经历了2001年“9.11”、2008年前后的次贷危机、2010年欧洲债务危机、2013年开始的英国“脱欧”和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之后,全球经济发展信心受到连续打击,继发的社会危机和政治撕裂日益严重,“占领华尔街”、法国“黄背心运动”等大规模抗议活动不断。法国学者莫伊西将国际社会普遍存在的情感分为恐惧、羞辱与希望,这三种情绪塑造了现在的世界[7]19-22。随着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崛起带来的“希望”情绪,西方国家却弥漫着由政治经济衰退带来的“恐惧”情绪,美国也对维持目前国际秩序感到“力不从心”,特朗普政府的“退群”“美国优先”以及不惜得罪盟友四处发动贸易战的政策就是具体表现。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将会削弱与盟友的既有合作,反而会产生一种“抱团取暖”的需要,“得罪盟友”也可理解为要求盟友在经济、军事等方面增加投入,因为制衡新兴大国以维护现有国际秩序的共同利益远高于盟友内部的暂时矛盾。所以,不管是美国“重返”亚太,还是未来提出的任何其他形式的亚太战略,决不能因为目前日美两国在某些方面的矛盾就认为两国同盟短期内会有瓦解的可能,日美两国将会在舆论上进一步建构中国是国际秩序的“威胁”这一身份,进而不断强化同盟存续的合法性。从目前的情况看,日美同盟不仅不会瓦解,还会有进一步实质性加强的趋势。在相当一段时期,该同盟仍是中国维护国家利益的一大障碍。
日美同盟已存在70年,尤其在军事方面对两国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东亚地区的势力均衡和稳定,其中既包括对日本企图霸权东亚的抑制,也包括对中国和平发展的牵制和制约。这一进攻性同盟平衡着东亚和平的同时,对该地区国家间的政治经济合作也存在不可忽视的直接或间接影响。美国“重返”亚太政策实施以来的种种行为,使得本已降温的南海局势重新紧张。特朗普政府上台后高举“美国例外”“美国优先”旗号,先后对其盟友以及中国发动的贸易战等单边主义行径,虽然致使美日两国间的同盟关系出现裂痕,但决不能轻易断定两国的同盟关系会出现变数,因为在目前的局势变化之下,两国间的共同利益还是大于分歧的。另外,日本国内政治局势的变化亦值得重视。近几年日本积极寻求突破和平宪法的限制,日本本国拥有的军事研发力量不断增强,同时,美国在驻日基地部署大量高新装备,以及日本自卫队军队化等新军国主义运动,所有这些因素都将对亚太地区政治格局产生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