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明清笑话研究综述

李建霞

笑话在中国历史悠久，很早就见于文献，如《孟子》《战国策》《吕氏春秋》都曾记载过笑话类资料，三国时期就出现了笑话集《笑林》，发展到清末，刊行于世的笑话集和佚书存目，总数在110种以上。[1]20世纪30年代，学者开始明清笑话学关注，并取得了一些成果。20世纪的明清笑话研究趋向于宏观研究，但成果多呈零碎化特点，一些相当重要的研究成果出现在明清笑话选集的序言中。21世纪的明清笑话研究与20世纪相比，对作家与作品的研究走向纵深。本文拟对20世纪以来的明清笑话研究进行综述、分析，以为此类研究提供参考。

一、20世纪明清笑话研究综述

(一)文学史、批评史研究成果

20世纪涌现了一批文学史、批评史著作，但对明清笑话的关注普遍不够，只有一些零星论述，主要涉及对明清笑话总体的评价与笑话集的简要介绍。

1930年，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之第七篇《〈世说新语〉与其前后》中，对明代笑话评价简略且评价不高，“元明又十余种；大抵或取子史旧闻，或拾同时琐事，殊不见有新意”[2]51。

1958年，《中国民间文学史》下卷第八编第一章“明代民间文学”之第五节“明清的笑话”阐释了明清笑话的成就，给予了较高的评价，认为明清笑话既是战斗的匕首，同时又是人民的教科书。人民可以通过笑话发现自己的缺点，提高觉悟，笑话是艺术上的完美性与思想性的高度统一。[3]

1991年，袁震宇、刘明今《明代文学批评史》第十三章第二节“明人关于民歌时调和笑话的评论”中，对冯梦龙的三部笑话集《笑府》《广笑府》《古今谭概》进行了简要介绍，另专设“关于笑话的评论”一节阐述明代笑话集及相关作家。[4]

(二)笑话选集序言研究成果

20世纪笑话选集在保存、整理明清笑话资料方面贡献颇大，其序言是20世纪明清笑话研究的最重要的成果，论述了笑话的作用、分类、艺术特征、兴盛原因等重要问题，对一些古代笑话集进行了初步的考证，为21世纪明清笑话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1933年，周作人的《苦茶庵笑话选》出版，该书汇集了《笑府》《笑倒》《笑得好》三部笑话集中的部分笑话,另有附录《徐文长的故事》，对保存、传播明清笑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该书序言中，周作人阐述了笑话的意义。其一，笑话以生动形象的方式说理论事，使人心服；其二，笑话可以破忧解闷；其三，从文学角度看，笑话是滑稽小说的“根芽”；其四，笑话能反映生活，是民俗学的重要材料。[5]167-176

1956年，王利器的《历代笑话集》出版，该书收录了从三国时期至清末的笑话集70种以上。该书序言中，作者总结了笑话的作用，认为笑话能反映一定的社会现象并揭示一定的社会本质。作者以明代笑话中反映宦官专政与伪道学的作品说明了笑话创作的高度政治敏锐性，认为笑话能显示人民对现实的态度。作者认为笑话具有以下两类艺术特征：其一是用高度集中的形式去抓典型事物；其二是形式短小精悍，通过典型性格表现丰富的幻想和合理的蠢化，反映时代共同的看法。[6]1-14作者还注意到元明以后的笑话对小说戏曲创作的丰富。

1996年，陈如江、徐侗选编的《明清通俗笑话集》出版，该书收录了明清两代38种笑话集中的1 600余则笑话。该书将笑话按性质分为12类，编者撰写的序言共有六个部分，前五个部分的内容很有价值。第一部分剖析了笑话在明代空前繁荣的原因。其一，城市集镇的繁荣，市民阶层的扩大，资本主义的萌芽，追求享乐、崇尚至性的人文主义精神的张扬，导致通俗文学创作走向繁荣。其二，笑话的繁荣与明清文人对“人类笑的精神实质”的领悟不可分割。其三，明代笑话的繁荣得益于前代笑话创作方面的积累。其四，明代笑话编纂者对笑话所能表现的内容、性状及规律有了一定的感悟与理解。其五，明清笑话非常注重对笑话创作规律的探索。第二部分阐释了明清笑话中为何存在大量的雷同现象。第三部分强调应正视明清笑话中的性爱笑话，认为笑是一种宣泄，人们通过性爱笑话宣泄压抑已久的性爱欲望。性爱笑话中有些格调低下，但表现了人类对自由婚姻、美满性生活的追求及对礼教的嘲讽。明清性爱笑话中的男性角色不出彩，女性却大胆追求性欲的满足。第四部分介绍了新搜集到的一批明清笑话集，如《笑海丛珠》《听子》等。第五部分提出《广笑府》系伪托之作并阐释原因。[7]1-24

1996年，陈维礼、郭俊峰主编的《中国历代笑话集成》出版。该书以我国古代笑话专书为收选对象，收录了从魏晋至清末的笑话集中的作品。郭俊峰在序言中探讨了明代笑话兴盛的原因、笑话的作用，阐述了元、明笑话内容的变化与发展，认为“元代以前的笑话以对剥削阶级的仇恨和嘲笑为多，明代以后的笑话则涉及政治黑暗、经济压迫、官吏腐败、财主贪婪吝啬等范围更广泛的主题……这些笑话是广大下层群众被压迫被损害心灵的强烈反弹和回响”[8]1-5。

(三)专著及研究资料汇编研究成果

1936年，赵景深的《中国笑话提要》是考证历代笑话集的著作，主要内容是对作者及版本的考辨。赵景深认为，《刻徐文长先生秘集》是伪造的[5]71；《笑林广记》的笑话系从冯梦龙《笑府》等笑话集中选辑出来[5]87，而冯梦龙的《广笑府》作者疑心是《笑府》的改装[5]61；《一见哈哈笑》是《嘻谈录》和《嘻谈续录》改编的[5]85。

1984年，由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湖北分会编辑的《笑话研究资料选》出版，该书收录了十几种明清笑话集的序(有几篇重要的序前文已经提及)及1984年之前学界研究中国古代笑话的主要论文，搜罗宏富，是笑话研究的非常好的参考资料。其中鄢维新的论文《古代笑话理论初探》，对古代笑话探讨非常全面，观点之论证多取明清笑话作为例据。鄢维新认为笑话产生的原因既有社会原因又有个人原因。笑话创作的目的有四，其一是微讽说，其二是解颐说，其三是度人醒人说，其四是教世说。他认为笑话的创作要求包括能力与心态两方面：作者需有学问，阅历深广，有见地，有胆量，有分析问题的能力，才能不畏文字狱大胆将笑话作为讽刺工具；作者还需有牢骚，有牢骚而无处发泄是笑话创作的心理基础。[5]143-166

(四)硕士论文研究成果

20世纪研究明清笑话的硕士论文，台湾地区较多，1976年，台湾地区陈清俊的硕士论文《中国古代笑话研究》(该论文于2010年出版)对中国古代笑话进行了系统研究，探讨了古代笑话的来源、艺术特色、分类与嘲弄的主题、反映的社会与民俗问题、功能，明清笑话作为该书的重要研究部分，较有参考价值。[9]另外，台湾地区关于明清笑话研究的硕士论文还有1983年李翠莲的《〈笑林广记〉中的预设意念之研究》，1985年卢怡荣的《中国古代荤笑话研究：以笑话书为范畴》等。

二、21世纪明清笑话研究综述

进入21世纪，明清笑话研究涌现了一批科研成果，硕士论文、期刊论文数量众多，研究方向集中在以下五个方面。

(一)对专人、专书的研究

对专人、专书的研究中，多数研究者将目光投向了笑话作品较多的冯梦龙身上，对冯梦龙笑话集的成书、版本、艺术成就等问题进行系统探讨，研究成果较多。2014年，郭建萍的硕士论文《〈古今谭概〉笑话研究》对该书的成书背景、版本流传情况、人物塑造艺术、体例编排艺术、情节结构艺术、讽刺艺术、作品地位及影响做了全面的分析研究。[10]2012年，孙冰的硕士论文《明代笑话文本解读——以冯梦龙“三笑”为中心的考察》，以冯梦龙“三笑”为考察对象，通过研究其中的官吏、士人、妒妇与名妓三个群体探究明代官场、士风及世俗之风，认为冯梦龙面对当时的世风时有一种焦虑的心态。[11]穆红维的硕士论文《笑话中的语言致笑机理探析——以〈古今谭概〉言语类笑话为例》以冯梦龙笑话集为语料，从语言学的角度探讨了古代笑话致笑机理的成果。[12]

王杰文的论文《试论冯梦龙的笑话理论及其意义——以冯梦龙辑录的三部笑话集为例》，认为笑话讲述者要具备游戏的超然的心境，冯梦龙意识到了笑话文本之本质特点——悖反性，冯梦龙对古代笑话分类有独到的见解，总结了冯梦龙在中国古代笑话理论史上的贡献。[13]傅承洲的《冯梦龙的笑话搜集、整理与评点》、林衍的《浅议冯梦龙编辑的〈广笑府〉兼及中国古代笑话的编辑》、台湾地区李昭鸿的《从〈笑府〉〈古今谭概〉的选录标准论冯梦龙对雅俗笑话分判的原则及意涵》亦有价值，值得参看。

除了冯梦龙及其作品，其他明清笑话集也引起了研究者的注意。2011年，王君的硕士论文《叶承宗〈泺函〉研究》，以较大篇幅论述了《泺函》中《耳谭》的创作背景、特色及内容。[14]2015年，王菀的硕士论文《江科盈笑话集研究》亦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二)对明清笑话中类型笑话的研究

明清笑话中常见的主题和特征鲜明的人物群引起了研究者的重视，研究者比较关注这些作品或人物群的共性因素及其所体现的社会观念与意识。

徐忠明的《娱乐与讽刺：明清时期民间法律意识的另类叙事——以〈笑林广记〉为中心的考察》，以《笑林广记》中收录的法律笑话为研究对象，解读了其中蕴含的民间社会的法律意识。首先，契约与诉讼是与庶民关系最密切的法律问题；其次，官员的贪、酷是庶民讽刺的对象；再次，官吏之昏聩、庶民之狡黠反映了官民之间不同的司法智慧。[15]

王杰文的《中国古代荤笑话中的模式化人物——以〈笑林广记〉为例》，研究了《笑林广记》中的荤笑话中的模式化人物及其观念，探究了传统中国男性的性观念与性意识。[16]台湾地区萧敏如的《戏谑下的规戒——清代男色笑话中的谐谑、规戒与性别心态》，以四部清代笑话书中的男色笑话为观照对象，探讨了清代笑话如何通过嬉笑怒骂的语言，传达社会隐性伦理共识并分析其文化意蕴。[17]2010年，台湾地区吴兆华的硕士论文《情欲的流动：游戏主人〈笑林广记〉荤笑话研究》、赵修的《从〈笑林广记〉中的淫僧色尼考察大众的狂欢精神》也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杨晓越、余新忠的《医生也“疯狂”：明清笑话中的庸医形象探析》以庸医为观照群体，认为庸医一般医术低下，不通医理，医德堪忧。[18]台湾学者吴俐雯的《李卓吾先生评点〈四笑书〉中的塾师》《〈解愠编〉中的“读书人”》《〈笑赞〉中的“读书人”》《〈古今谭概〉中“悍妇妒妻”所反映的文化意蕴》比较集中地研究了笑话中的类型化人物，值得参考。

(三)对明清笑话的综合性研究

2006年，吴少平的硕士论文《晚明笑话研究》探究了晚明笑话兴盛的原因及创作状况，包括笑话书的数量、内容简介及作者情况，从笑话来源、思想内容、艺术特色及民间笑话与文人创作相互交融的特点四个方面对晚明的笑话创作进行了研究。[19]

2010年，廖小芳的硕士论文《古代笑话发展三论》，从文体发展的角度研究明代笑话。论文截取了魏晋、宋、明笑话发展的三个阶段，探讨了笑话在思想内容、写作技巧和喜剧观念上的变化。与前两阶段的笑话相比，明代笑话对吏治腐败、世风日下、科举制予以猛烈抨击。基于此种现象，作者探讨了明代笑话批判性增强的原因及其影响。[20]

(四)对明清笑话的传播与影响研究

2018年，谢乐的硕士论文《从〈笑府〉和刻本看中国笑话在近世日本的接受情况》，从文献传播的角度切入，分析了《笑府》如何被近世日本发现、接受，以及在接受、传播的过程中展现了哪些文化上的异同，为研究近世日本对中国文化的吸收提供了新的视角。[21]孙虎堂的《略谈日本汉文笑话集》以产生于18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的日本笑话集为考察对象，认为中国古代笑话集的传播与影响是日本笑话集产生的重要条件。[22]

2012年，俞梦娇的硕士论文《日本笑话对中国明清笑话的受容——以对〈笑府〉的题材受容为中心》，林彬晖、王筱霞的论文《浅论日本汉文笑话与中国古代笑话之关联》，台湾地区彭衍纶的《片冈岩〈台湾风俗志〉的“夺胎换骨”——〈台湾风俗志〉的台湾人笑话与中国明清笑话关系探微》也可参看，此处不再赘述。

(五)对明清笑话的文类、评点研究

2014年，赵瑗的硕士论文《明代文言笑话的文类观念》从明代文言笑话书的著录与选编、与文言笑话相关的文类术语及明代文言笑话的类型意识进行了研究，考察了明人对文言笑话的性质、功用定位、题材取向、体裁形式及历史渊源的认识，力图还原明代人对文言笑话的基本认识与判断。[23]

吴少平的《明代笑话评点初探》借助小说、戏曲评点中的理论成果，从笑话评点的内容、形式、评点者三方面梳理了对明代笑话的评点。[24]

综上所述，20世纪以来，笑话这一文体逐渐引起了学界重视，对明清笑话集的版本、作者、明清笑话产生背景、作者编纂笑话集的动机等问题多有研究，但一个明显的现象是对专人专书的研究过于集中，对冯梦龙笑话集、《笑林广记》进行了充分的探讨，但对其他的笑话集则关注不够。明清笑话可供研究的文本与新的切入点依然存在，如明清小说、戏曲中普遍存在笑话，这些笑话的来源是什么，笑话与小说、戏曲形成了一种什么样的互动关系，笑话在明清的传播接受情况等。这些问题都是值得探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