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胜寒, 刘 玮
(1.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2.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
元杂剧作为元代文学的代表性文体,有着独具特色的艺术价值和思想意蕴。关汉卿作为元杂剧的奠基人和元曲四大家之一,其剧作中流露出的深沉大气、酣畅淋漓的生命意识,昭示了他对元代民众的生存环境、生存价值以及对死亡和社会的思考。生命意识伴随着生命的诞生而产生。早在上古时期,为了解释生命的起源就产生了神话。在多民族文化碰撞、融合的元代,生命意识更是有着不同于前代的复杂色彩。生命意识是指每一个现存生命个体对自我生命的自觉认识,包括对生存环境的认识、对生命的珍视,对生命价值的追求及对死亡的认知,是作为生命主体的人对生命自身、生存环境、生命意义的自觉认识和反思。[1]这种生命意识在关汉卿的多部杂剧中都有鲜明的体现。
关汉卿杂剧中揭示的个体生命的生存遭遇和生存困境,无疑是生命意识的一种体现。《鲁斋郎》中的银匠李四、孔目张珪之妻都被权豪势要鲁斋郎所夺,两家因此妻离子散;《望江亭》中在潭州为官的白士中,因妻子被花花太岁杨衙内看中,而被杨衙内陷害,险些被斩首。儒生的地位在元代极为低下,《窦娥冤》中的窦天章凑不出盘缠、还不起高利贷,只能把女儿卖作童养媳抵债;《救风尘》中的安秀才,虽“学成满腹文章”,但也生活落魄,被宋引章嫌弃“一对儿好打莲花落”。普通的官吏和读书人尚且如此,平民百姓的生活更是艰难。《鲁斋郎》中银匠李四的妻子被鲁斋郎直接抢走,却申冤无门。《蝴蝶梦》中的王老汉无故被国戚皇亲葛彪当街打死,王婆哀叹 “昨朝怎晓今朝死,今日不知来日事”也道出了平民百姓生存的艰辛和生命的脆弱难测。
这种生存困境的出现,与元代的社会背景密不可分。元代的建立,统一了长期以来分裂的局面,结束了各地的割据和战乱,关汉卿所处的时代,社会还处于激荡之中。各民族相互交融,民族对立的情绪一直存在。加之元代阶级压迫深重,吏治腐败,社会黑暗。与前代相比,儒生失去晋升的渠道,地位急剧下降,不再受人尊敬;汉人官吏同样受到民族压迫,话语权不多,面对贵族无力抗拒;下层人民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受到的盘剥日益沉重。而元代盛行的等级制度更是让权豪势要无所顾忌,在“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再没双”的鲁斋郎(《鲁斋郎》),“打死人不偿命,时常的则是坐牢”的葛彪(《 蝴蝶梦》),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杨衙内(《望江亭》)等有权有势的贵族的压迫下,普通民众的生存空间进一步被挤压。
即使受到民族和阶级的双重压迫,在关汉卿的杂剧中还是可以看到对生命存在的珍视。《拜月亭》中王瑞兰与蒋世隆在兵荒马乱中相遇,为了保全性命,“藉不的那羞共耻”,与蒋世隆同行,“不问时权做弟兄,问着后道做夫妻”。《望江亭》中,谭记儿被杨衙内觊觎,眼看就要家破人亡,设下圈套,冒险到杨衙内泊舟的望江亭,与杨衙内推杯换盏,骗得势剑金牌和文书到手。《鲁斋郎》中,李四的妻子被夺,即使忍气吞声、备受煎熬,但还是珍惜自己的生命;张珪被迫将妻子送予鲁斋郎、妻离子散后“将家缘家计,都分付与”李四两口儿,“往华山出家去”寻找心灵的解脱。这些对自己生命的珍视,虽与传统的封建伦理道德不符,但更凸显了对生命存在的重视。究其原因,草原文明与中原文明的碰撞,使中原传统的封建礼教和儒家的伦理道德受到冲击,元统治者伦理道德观念也较为淡薄。随着经济的复苏和发展、城市的兴起和市民阶层的壮大,生命本身越来越受到重视,这种异于前朝的生命意识也得以在关汉卿的杂剧中体现。元代汉人官吏地位低下且升迁之路被阻,因此有一部分人看破名利,寄情修道。《鲁斋郎》中的张珪,放弃“铜斗儿家缘、桑麻地土”,不肯还俗。这并不是对家庭和功名的毫不在意,而是对黑暗现实不满,对权豪势要怙恶不悛、心灰意冷。在鲁斋郎被斩首,儿女获得好姻缘,夫妻重会后,“还俗的也不误了正结果”也说明这种美满的世俗生活才是个体生命所向往的。
关汉卿的杂剧作品中,作恶的权豪势要形象有很多,他们视下层民众的生命如草芥。《蝴蝶梦》中打死人“只当房檐上揭片瓦相似”的葛彪,《望江亭》中“他妒我为冤,我妒他为仇”的杨衙内,《鲁斋郎》中骄傲于“街市小民闻吾怕”的鲁斋郎。他们作威作福,肆意践踏平民百姓,不把平民的生命放在眼里,但是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又千方百计地想要免于受罚活下来。《望江亭》中为了一己之私就瞒奏圣人,企图害得白士中家破人亡的杨衙内,失去了势剑金牌和文书后,也只能立刻告饶,求白士中“我也饶了你,你也饶过我罢”。他们面对平民百姓的生死,毫不记挂;面对自己的生命,又珍而重之,无法掩饰地表现出心底对于生命的留恋。[2]
而普通民众对生命的珍视,不仅体现在对自己生命的看重,也体现在对别人生命的维护上。《救风尘》中宋引章嫁给周舍后,经常被羞辱和暴打,饱受折磨,赵盼儿接到求救信后虽然犹豫过,但还是冒着风险“割舍了一不做二不休”,为宋引章赚得休妻文书,拯救她脱离苦海。身处社会底层的人们同舟共济,互相扶持,体现了对生命的热爱和珍视。
关汉卿的杂剧中,对生命价值和生命意义的追求是多样性的。在爱情剧中,多处体现了对爱情自由和生活幸福的向往。《调风月》中的燕燕,作为贵族家身份低微的婢女,敢于大大方方地与小千户交好,平等地追求爱情。发现自己被骗,即使地位低下,也不放弃维护自己的感情和尊严,揭露小千户欺骗她的事实。《金线池》中的杜蕊娘作为济南府的上厅行首,与书生韩辅臣定情后,三番五次地向鸨母争取从良。她厌恶轻薄的行为,即使韩辅臣中了解元,在误会解开前也不愿意嫁给韩辅臣。可以看出,虽然身为社会的底层,个体生命仍然不放弃对爱情和自由的向往。《拜月亭》中,作为兵部尚书家小姐的王瑞兰,战乱之中与蒋世隆相遇,结伴逃亡,患难相依,进而相爱。被父亲强行带回家,抗拒父亲让她嫁与的武状元,最终得以嫁给蒋世隆。这种热爱生命,向往和追求爱情与自由的勇气,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密不可分。
前文提到,元代草原文化对中原文化带来冲击,“存天理,灭人欲”的禁锢被打破,人们能够直面自己的情感需要。商品经济的发展和生产力的进步,使女性地位有所提升。同时,城市兴起,市民阶层得到壮大。市民阶层较之地主阶级,受到封建思想的影响较弱,而他们对新鲜事物和思想的接受程度又比农民阶级高。元代统治者本身就不遵守传统的礼法观念,市民阶层的思想也趋向于开放,逐渐与传统思想相背离,燕燕和杜蕊娘等底层人民勇敢追求爱情和自由的行为符合市民阶层对生命价值的追求。而王瑞兰作为高门贵女,受到的传统观念的束缚较深,不可能一下子就摆脱礼法和道德观念的束缚,所以,当蒋世隆表示想与她结为夫妻时,她觉得这样私定终身不符合规矩。
至于对个体生命尊严的看重和追求,在关汉卿的剧作中更为明显。《窦娥冤》中窦娥被张驴儿要挟时,她宁愿见官。楚州知府贪赃枉法,被张驴儿买通,胡乱判案,滥用酷刑。窦娥受尽拷打,也要捍卫自己的清白和尊严,但为了让蔡婆婆免受拷打,最后只得抱屈招认。《蝴蝶梦》中的王婆,得知丈夫横死街头,决心讨个公道,“便是他龙孙帝子,打杀人要吃官司”。见三兄弟为报仇失手打死葛彪,虽然担心儿子,但仍肯定自己的孩子 “你为亲爷雪恨当如此”。即使身份低微也要捍卫作为人的尊严,在法律面前要求平等。她们这样奋不顾身地维护生命的尊严与人格的平等,令人动容。
关汉卿杂剧中对生命尊严的维护,与社会现实的因素密不可分。在元代等级制度下,权贵横行无忌,官吏贪赃枉法,地位低下的百姓被欺凌、被冤屈的情况时有发生。人生来具有的尊严和传统推崇的气节使这一追求在关汉卿剧作中得以体现。传统的命运观使剧中的人物承受压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朴素伦理观念也渗透在下层人民的信仰中。因此窦娥选择替婆婆承担死罪,发下三桩誓愿证明清白;王婆据理力争,叮嘱石和死后父子相见也要报仇。这种善恶观命运观让人们有勇气用生命坚强不屈地抗争,追求生命尊严,捍卫生命价值。
梦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是释放压抑的主要途径。现实世界的不圆满,通过梦境来表达。关汉卿的杂剧中,梦的介入,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现实生活中某方面的缺失。梦境意象的虚幻色彩又为关汉卿杂剧带来神秘浪漫的氛围,同时,这种将希望寄托于梦境的手段也让其生命意识显示出悲剧性的色彩。
梦是情感的潜意识流露,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不可抑制的情感召唤和潜意识的自我释放。[3]每个人主客观条件不同,情感和欲望亦有所不同,其得到满足的程度也因人而异,而现实中无法满足的愿望,就常常在梦境里得到反映。《西蜀梦》中刘备西蜀称帝,思念他的结义兄弟关羽、张飞,但是两人已相继被害,阴阳两隔。两人的阴魂相遇,共赴西蜀,给刘备托梦,在梦中缅怀手足之情,诉说横死经过,请刘备为他们报仇雪恨。所以说梦是积攒已久的情感潜意识的宣泄,是不受约束、不受抑制的情感召唤。“贼星增焰彩,将星短光芒”的天象,梦境与现实的交错,也给关汉卿杂剧中的生命意识带来了虚幻和神秘的色彩。
梦是现实生活境况的折射,其内容多来源于现实,是对现实曲折的反映。元代社会黑暗动荡,权豪势要作恶多端,官僚的腐败和暴政造成了大量的冤假错案。当人们处于走投无路的困境,往往只能求助于幻想与梦境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使得关汉卿笔下人物的命运蒙上了悲剧的色彩。
《蝴蝶梦》中,包拯昼寐,梦到蝴蝶坠在蛛网中,大蝴蝶救了两只蝴蝶,对最后一只小蝴蝶却见而不救,这一枕蝴蝶梦正好与自己正在处理的案件呼应。得到了梦的暗示,包拯认为是“天使老夫预知先兆之事,救这小的之命”,才最终救下了王婆的小儿子。如果不是梦的点化,那王婆的亲生儿子可能就要送命,人的生死和命运就被一个梦决定,生命的希望寄托于梦中所含的“神谕”“冥示”。[4]《绯衣梦》中,李庆安的案子要被判斩时,两次三番有苍蝇抱住笔尖,钱大尹认为事有蹊跷,又苦于没有其他线索,只能让李庆安夜宿寺庙,祈求神谕。李庆安在梦里求来神示,经过推解得知凶手的名字和住处,最终抓到真凶,使李庆安洗脱冤屈。是否能保住性命洗脱冤屈,人的能动性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只能寄希望于飘渺的梦,这一情节具有浓厚的悲剧色彩。但是梦作为难以实现的希望的载体,又具有超越现实的特性,它可以打破现实的阶级限制,冲破时空的界限,使现实中不能实现的愿望成真,又使悲剧意识得到暂时的消解。[5]
鬼神观念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经萌芽。在关汉卿生活的元代,统治者推崇宗教,以麻醉人们心灵。祭祀风俗盛行,鬼神的迷信拥有广泛的受众基础。在这种社会现实的基础上,关于鬼神的书写也体现在关汉卿的剧作中。
《蝴蝶梦》中入包拯梦的蝴蝶,《绯衣梦》中两次三番抱笔的苍蝇,在当时的民间都是被看作有灵的。《西蜀梦》中诸葛亮夜观乾象,见到贼星明亮、将星微弱、白虹贯日的凶兆,与关张屈死贼人手中的现实吻合,也反映了当时被广泛认同的天人感应等观念。
《窦娥冤》中,窦娥含冤而死,痛斥天地,发下血溅白练、六月飞雪、亢旱三年的奇愿。生前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要死后苍天证明她的无辜,借这些异象向世人发出警示。关汉卿将申冤的愿望寄托在天地神灵上,又将不屈的幻想赋予窦娥的鬼魂,以期让冤屈者为自己讨回公道,沉冤昭雪,使恶人遭到报应。窦娥三桩誓愿相继应验。窦天章任“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时,窦娥的鬼魂现身诉冤,当面与张驴儿对峙,为自己伸张正义,使张驴儿、赛卢医、桃杌等人受到惩罚。在黑暗的现实中,鬼神存在,善恶有报,是人们在被压迫的环境下追求正义和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景。
在传统的鬼神观念中,鬼魂是与死亡密切相关。生存和死亡是生命的两种形态,生是作为人而存在,死则是脱离了肉体的鬼魂的形态。从生命意识产生,伴随而来的就是对死亡的认识,人们对死亡的感情无一不是恐惧和忧虑。面对终将死去的命运,即使有儒家“未知生,焉知死”和道家“死生一体”的观念,还是令人担忧和恐惧。一方面人们知道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否认死亡是生命的终结;另一方面又害怕和避讳谈论死亡,将注意更多地放在现世生活上。
关汉卿的杂剧中,对死亡没有避而不谈,反而多处出现死亡的情节和成为鬼魂后的描述。如《窦娥冤》中,窦娥死后,“每日哭啼啼守住望乡台,急煎煎把仇人等待”“被这雾锁云埋,撺掇的鬼魂快”,只能等待天道实现自己誓愿和证明自己清白的时机。她向父亲申冤,被门神户尉所拦,还差点被窦天章挥剑斩杀。《西蜀梦》中,身为一代英豪却横亡于贼手的关羽张飞,“天曹不受,地府难收”,只能赴刘备的梦请他帮忙报冤仇。这些死去的鬼魂,怀着对生的向往和留恋,抒发自己的愁苦,更加突出了对生命存在的肯定和珍视,洋溢着浓郁的生命意识。
同时,在追求“大圆满”结局和中国传统的乐感文化的影响下,死亡也被理想化。死亡使人成为鬼魂的形态,摆脱了生前受到的社会阶层和伦理观念的束缚,不受时空限制,超越了现实条件而存在。元代社会的混乱,种族和阶级的歧视,权豪势要的横行无忌与官僚的腐败,使得大量冤假错案产生,人们的生命得不到保障。在关汉卿杂剧中,有许多这样生前遭受冤屈或无故横死的人。《窦娥冤》中的窦娥,被昏庸的滥官污吏拷打威逼,被迫屈认,无辜遭斩;《蝴蝶梦》中的王老汉,只是上街买纸笔,就无故被葛彪撞死,他的三个儿子失手打死葛彪按律需偿命。他们生前只能被动承受无法抵抗的命运和艰难的生存环境,在死后丧失了拥有生命的权利,作为无法被束缚鬼魂,反而更坚定了抗争的决心。《窦娥冤》中,窦娥向窦天章诉冤,现身与害了自己的张驴儿对峙,使恶人受到惩罚,捍卫自己的清白。《蝴蝶梦》中,王婆的亲生儿子要被处死,王婆叮嘱儿子死后父子相见“把那杀人贼推下望乡台!”由此可见,虽然是面对死亡,但是关汉卿杂剧中仍然显现出对生命价值的重视和追求,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生命的延续。把死亡理想化,营造的“大圆满”的结局,能够稍稍驱散死亡带来的阴霾,体现了关汉卿对生命的关怀。“戏剧人物的死亡启迪了我们对生命价值的确认,从而去重新审视生活,挖掘生命中的那些美好的东西。死亡在这里作为一种否定性背景参照,将生命置于前景并因此突现生命的价值。观众通过这种生死之间的审美对比,从而强化生命的价值观念。”[6]杂剧的舞台表演形式,也带给了观众独特的死亡体验,让观众感受到生命的珍贵,更突出对生命的自我肯定。
与前代的文学作品相比,关汉卿杂剧中的生命意识更加张扬生的价值和肯定生命主体的情感欲望,具有浓郁的主体化色彩。在中原文化中,长久以来都推行禁欲主义,重视礼教,尤其是宋代理学盛行,推崇“存天理,灭人欲”,人的情感和欲望一直是受到压抑的。而草原文化的冲击,市民阶层地位的提高和元代统治者不重视礼法的态度,使人们开始怀疑封建礼教。人们逐渐意识到自己作为生命主体的重要性,挣脱“天理”的束缚,直面个体的情感和欲望需求。
燕燕和杜蕊娘,作为社会底层的婢女和妓女,跨越阶级勇敢地追求爱情。谭记儿寡居三年,也不是因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守节观念,而是想找一个知重的人。这种重视自我的感情需求,追求幸福的行为,是出于人的本性而合理存在的。肯定生命主体的需要,就是肯定生命自身,肯定生的价值和生命的价值。这种主动追求生命价值的自我肯定的精神,使生命个体即使遭遇坎坷,也保持对生命的热爱。而关汉卿部分剧作中虽有低沉犹疑的情绪,也没有磨灭对生命的热爱和对生命价值、生命尊严的珍视。
基于元代独特的社会背景,关汉卿杂剧中生命意识也更为深沉和现实。元代社会黑暗,关汉卿作为被阻断晋升途径的士子,进退无门,社会地位也一落千丈。历经的朝代更替,身份境遇的落差,生存的艰辛,关汉卿对生命困境、生命价值以及对死亡和社会产生思考。因此在他的剧作中经常体现出对社会下层人民和弱势群体的关注和关怀。如《窦娥冤》中因还不起债而被卖作童养媳的窦娥,《五侯宴》中被偷改典身文书被迫弃子的李氏,《蝴蝶梦》中无缘无故横死街头的王老汉等。关汉卿在他的杂剧中揭露社会黑暗,批判骄横跋扈的权豪势要、昏庸的官府和不公的社会现实,赞扬生命个体为了维护自己生命尊严和生命价值做出的抗争。对于剧作中展示的现实,关汉卿也试图提出解决的途径。在他的公案剧和历史剧中,寄希望于不惧权贵、能匡扶正义的清官和有勇有谋、骁勇善战的英雄。这些形象,一定程度上可以为百姓主持正义,洗刷冤屈,使百姓免受战争之苦,但仍受限于传统的封建等级观念和现实的制度。《蝴蝶梦》中,包拯欲救王三,却不能依法释放王三,而是用偷马贼代替。斩杀作恶多端的鲁斋郎,也要通过冒险篡改圣旨。连清官的代表包拯都受制于封建等级和皇权,何况其他的官员,只能希冀鬼神和梦兆。窦娥靠誓愿的应验、鬼魂的显灵来证明清白,李庆安靠神谕洗脱冤屈。关汉卿对社会状况的关注,体现了其生命意识的现实性;而对未来生命路向的探索,体现了他的社会责任感和人道主义情怀,也体现了其生命意识中不可避免的悲剧色彩。
关汉卿的杂剧创作和生命意识,呈现出鲜明而复杂的特点。一方面,他非常关切下层民众的生活,深刻揭露社会的腐败和黑暗,控诉下层民众受到的压迫和悲惨命运,赞扬百姓奋起反抗,维护自己的生命和生命尊严的行为,写出了《窦娥冤》《蝴蝶梦》这样震撼人心的公案剧和《单刀会》《单鞭夺槊》这种慷慨淋漓的历史剧;另一方面,他又张扬生命主体的情感欲望,肯定男女双方对自由爱情的追求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在《调风月》《拜月亭》《玉镜台》等爱情剧中用不同的笔调赞颂爱情和世俗的幸福。关汉卿杂剧创作中对生命意识的书写,对后世的杂剧、南戏,乃至明清小说的创作都产生了影响。而关注生命本身,高扬人的情感和生命价值这一理念,也催生了以戏曲小说为主要体裁的通俗文学蓬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