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20世纪30年代末俄罗斯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研究(三)

2020-01-18 13:55卡门斯基赫
黑河学院学报 2020年12期
关键词:乌拉尔蒋经国华人

[俄] M.C.卡门斯基赫 臧 颖 译

(1.俄罗斯彼尔姆国立人文师范大学,俄罗斯 彼尔姆 614000;2.哈尔滨市社科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8)

接上文:

3. 1920年代末乌拉尔地区华人的日常生活及社会适应问题

尽管许多华人参与了国际运动,但华人社群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封闭性,这主要由两方面因素决定。首先,由于语言障碍华人无法顺利融入当地社会;其次,1927年后华人遇到较为严重的民族歧视问题。1926年的人口普查资料部分反映出华人通过掌握语言而适应社会的程度。1927年的人口普查资料记录有41名华人(占14%)把俄语作为母语,249人(占85.6%)把汉语作为母语,余下0.4%的华人所登记的母语既非汉语也非俄语。在上卡姆斯克区有96名华人(占94.9%)把汉语登记为母语,只有4人(占4.1%)把俄语作为母语;彼尔姆区有22名华人(占66.7%)把汉语作为母语,11人(33.3%)把俄语作为母语;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区这一情况分别为93人(82.3%)和19人(17.7%);塔基伊斯克区这一情况分别为39人(84.8%)和7人(15.2%)。①Bcecoюзнaя пeпeпиcь нaceлeния 1926 г. T. 4. Boт. P-н, УP. Обл.,Бaшк. ACCp. Отдeл 1. M., 1928. C. 103-123.由此可见,汉语是大多数华人的母语。

关于华人的教育水平(会书写)情况,有106名(104名男性,2名女性)表示会写字。根据人口统计资料显示,91人(90名男性,1名女性)表示学过本民族语言。从资料判断,有近一半的华人没受过教育,约占华人总数的57%(总数249人),掌握俄语的人约占总数的60%。“华工” 生产组登记的信息反应出华人识字情况与1926年全苏人口普查信息相同。“华工” 劳动组有8人受过不同程度的教育,其余33人为文盲。当1930年决定关闭 “华工” 生产劳动组时,该组织的领导李喜福在文件中写道:“……劳动组的华人都不会俄语,如果和俄罗斯人的劳动组合并,他们工作起来会更加困难”。华人李万东(音译)也说过:“我们华人大多数都不会用俄语说、读、写”。②ГACО. Ф. 171 P. Оп. 1. Д. 22. Л.4.

华人没有学习俄语的愿望或是不善于学习俄语,这种情况与本地人在日常生活中对华人表现出的不良态度有关。华人代表也反应过,本地人在对待华人态度上确实存在歧视。1930年 “华工” 生产组主席李喜福写道:“显而易见,华人和俄罗斯人中间存在不平等问题,俄罗斯生产组能得到食品和商品,我们华人虽然也提出了申请,但是却什么也不分给我们,而乌拉尔合作社联盟(УКC)也不想认真执行国家的民族政策”。②李喜福还投诉乌拉尔合作社联盟不愿协助华人获得开办洗衣房所需的设备一事。

以上这些因素直接影响了1920年代末华人族群内部的一体化进程。俄罗斯调查委员会解散后,“华工” 劳动组就成为华人的引力中心。从1920年下半期开始,“华工” 劳动组就开始向乌拉尔地区华人提出各种倡议,不仅涉及商业,还涉及华人生活的方方面面。1930年1月劳动组请求对乌拉尔地区华人的需求情况进行统计,请求分配合适的场地让华人开展文化活动,为华人子女开办学校,并提供教室场地,保障华人的居住条件,以及制定扩大售货亭规模的计划等。劳动组还请求在闲置的幼儿园为华工开办扫盲学校和 “红色之角” 学习点。这段时期劳动组的主要任务就是积极主张 “改善华人的生活条件,提高华人文化水平”。这些进程可以促进华人族群内部民族自觉的提升,促进社群体系化,以及最终促成整个移民群体的形成。但这一时期合作社运动在国家层面开始放缓,国家开始实行工业化和农业集团化政策,兴起于新经济政策时期的经营活动都停滞下来,“华工” 劳动组的倡议也无法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由于种种原因,最终决定解散 “华工” 劳动组,在劳动组解散报告中提及了华人的纪律问题及生产效率低下等问题。1930年8月 “华工 “劳动组最终被解散,整个编制转到 “生产者” 劳动组中。③ГACО. Ф. 171 P. Оп. 1. Д. 22. Л.36.

1930年代初期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人数不超过300人,大多数华人已和本地人通婚。这段时期关于华人与当地政府之间关系的信息鲜有记录和报道。

四、1930年代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的社会状况

1930年代在国家层面两国关系几乎中断,关于这一时期苏联全国华人情况的资料几乎找不到,留在苏联境内的华人只能独自寻求生存之道。“与国内其他民族的人民一样,在激烈的社会变革中他们也受到波及,经历了私人财产国有化,消灭社会上拥有财产的各类经济集团,经历了新经济时期、集体化和工业化”。

关于苏联镇压政策时期的史料可以帮助探究这一时期华人的生活状况。相关文献对华人的记录非常少,只有学者B.Г.达奇山在个人专著中有一个章节研究了华人遭受镇压的情况。B.达奇山以法院的刑事案件材料为依据,对西伯利亚地区华人遭受镇压的情况进行了分析和总结。①Дaцышeн B. Г. Китaйцы в CибиPи ⅩⅦ —ⅩⅩвв.:пPoблeмы мигPaции и aдaпдaции. КPacнoяPcк, 2008. C. 235.由于许多资料和案件不对外公布,包括1937—1938年的资料,因此,希望通过史料对这一时期乌拉尔地区华人情况进行研究难度比较大。其他档案中也很难查询到关于被镇压者的名单资料,但从现存的一些资料中我们还是找到一些个人案例,可以间接还原1930年代苏联华人的生活状况及社会文化样貌。

在彼尔姆国立近代历史档案馆(ПePмГAHИ)留存80个有关华人的案例;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国立档案馆(ГACО)留存28个案例,这些案例可以帮助我们勾勒出这一时期华人社会文化及生活的大致情况。从这些资料中可以看出,大部分华人是沙俄时期抵达本地的华工,其年龄段略有下降。在上述案件中19人是1900年后出生,10人是1905年后出生。这批华人或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来到本地,或是在苏联政权建立之后来到这里。大部分华人都是来自中国东北地区的农民,对其进行全面的分析比较困难,因为资料中 “出生地” 一栏没有填写省份,有的只标注了 “中国”。从标注的出生地信息可以看出,31人来自山东省,4人来自河北省,6人来自哈尔滨市,3人来自北京市,大部分华人来自中国北部地区。来自 “北方” 也符合其他各个时期俄罗斯(乌拉尔)华人移民的普遍特征。

通过 “居住地” 信息可以看出,1930年代彼尔姆州的华人大部分居住在彼尔姆市和该州卡马河沿岸北部地区,如卡塞洛夫斯克区和索里卡姆斯克区等。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大部分华人居住在该州州府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市,除此之外,在拉雅市、第一乌拉尔斯克市,以及乌拉尔重型机械制造厂(УЗTM)也居住着一些华人。

关于 “民族属性”,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和彼尔姆州被镇压的华人都在这一栏填写了 “汉族”。这一时期华人参与社会生活的积极性非常低,彼尔姆州被镇压的华人中49人为无党派人士,7人曾是苏联共产党(布尔什维克)预备党员,5人为正式党员。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有29名华人,其中25人遭到镇压,只有1人为党员,其余均是无党派人士。华人的社会身份几乎相同,大部分为工人和农民。

与1920年代相比华人教育程度明显提高。苏联政权建立之初大多数华人只获得 “形式上” 的小学教育。通过彼尔姆州遭到镇压的华人案例看出,其中20人受过小学教育,38人没受过任何教育,1名华人有小学二年级教育水平,18人没填写受教育程度。对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华人案例分析得出,16人没受过任何教育,12人受教育程度不高。如此看来,大部分华人与之前的情况类似,没有受过太多的教育,但值得注意的是,有1/3的华人已具有小学教育水平。

关于华人职业范畴和工作地点的资料包含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大部分华人从事的职业与重体力劳动相关,还有一些人从事社会服务工作或是做小生意,这些职业范畴反映出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的基本特征。

在苏联镇压政策的大背景下,华人遭遇的镇压事件不能独立出来单独论述,与当时全国各地人民遭遇的境况一样,于1932—1933年及1937—1938年先后遭遇两波镇压浪潮,而后一波浪潮对华人的冲击更大,还有一波规模较小的镇压事件发生在伟大的卫国战争(1941—1945年)结束后这段时期。

从事 “间谍活动”“颠覆活动”“反革命活动及反苏维埃宣传活动” 成为这段时期针对外国人发起镇压活动普遍利用的理由和借口。此外,镇压华人的理由还有非法越境,走私货币和私售鸦片活动,不可否认的是,其中一些理由是有事实根据的。1930年代彼尔姆的华人李西山(音译)的个人遭遇能够反映出针对华人的镇压的事实与情况。对其指控是“从事与日本有关的间谍活动,并且在多家工厂从事颠覆和破坏活动 “。通过分析个体案例可以看出,镇压行为没有特定的刑事主体,一个法律案件可以同时指向几位华人被告,相互之间指责、揭发,最后在这些若有似无的证据支撑下对其中一人或几人做出有罪判决。②БoPтник Л. C. Beликиe coceди- дPyжбa нa вeк? Китaйцы в ПPикaмьe нa иcтoPичecкoм фoнeⅩⅩвeкa// ФeдePaльный вecтник ПPикaмья. № 12 (36), 2006 г. C. 38.

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遭遇镇压的华人基本上是那些在国内战争期间没有参加红军队伍的人。被镇压的29名华人中只有1人为红军挖过战壕,另外1人参加过红军,但信息不详,其余均未参加过红军。显而易见,多数案件都是捏造的事实,因此,对这类案件的公正性进行评价就变得毫无意义。我们还注意到,1930年代初期乌拉尔中部地区的华人共有291人,其中40%以上的华人遭到镇压。

谈及1930年代乌拉尔中部地区的华人,不得不提到曾居住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市的蒋介石之子——蒋经国,记录其命运的资料非常之多。1925年蒋经国来苏联求学,当时国民政府与苏联的关系还比较友好。蒋经国进入莫斯科一所大学学习,由列宁的姐姐安娜·耶莉扎洛娃·乌里扬诺娃对其进行监护和管理。蒋经国毕业于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后,又进入军事政治学院学习、毕业。1926年,蒋介石的政治立场发生转变,此时蒋经国实际上已成为苏联的人质。大学里也开始对蒋经国及其朋友进行迫害,将其开除出青年团,并指责其是托洛茨基主义者(译者注:托洛茨基主义源于托洛茨基反对斯大林主义对列宁主义的修改,以主张工人阶级先锋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反对斯大林主义、布哈林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③Heизвecтный УPaлмaш. ИcтoPия и cyдьбы. ЕкaтePинбyPг, 2003. C. 227.1927年,蒋经国公开登报与父亲断绝关系。1932年,蒋经国从莫斯科被遣送到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在乌拉尔机械制造厂工作并成为机械车间主任的助手。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生活的这段时间,蒋经国(俄文名字叫尼古拉·耶利扎洛夫)还曾担任过报纸编辑,被选为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市奥尔忠尼启则区苏维埃代表。1935年他和俄罗斯姑娘芬娜·瓦哈瑞娃(汉语名为蒋方良)结婚,1936年他们的儿子降生。1936—1937年间蒋经国的多位朋友遭到镇压,如张博林(音译,俄文名字为伊万·乌戈列夫)和蒋国勋(音译,俄文名字为米哈伊尔·列奥诺夫)。1930年代末张博林和蒋国勋曾不止一次遭到镇压和打击,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两人分别离世。①ГAAОCО Д. 18435. T. 1. Л. 7.

1930年代末中国正遭受日本侵略,此时的蒋经国对于苏联而言已经失去价值。1937年,苏联政府用蒋经国交换两名1935年在汉口被俘的苏联情报人员。②Гaлицкий B. П. Цзян Цзингo: тPaгeдия и тPиyмф cынa Чaн Кaйши. M., 2002.回国后蒋经国很快投入反苏阵营,1949年与国民党残余逃到台湾。在台湾蒋经国当选国民党主席后,对苏联政权进行大肆的批判。在蒋经国执政时期台湾开始进行经济改革,这些改革措施决定了这座岛屿的未来发展方向。

综上所述,由于1930年代大规模的镇压活动导致乌拉尔地区乃至整个俄罗斯境内的华人数量急剧减少,许多华人在这里死去,还有一部分华人返回祖国。在这种情况下,使华人族群恢复到从前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1939年,全苏人口统计显示,命名的少数民族只有朝鲜族,华人因数量极少被归类到 “其他民族” 之中。尽管如此,这一时期乌拉尔地区的华人并没有完全消失,档案资料显示1938年末乌拉尔地区仍然生活着一些华人,而且这些华人还是共产党员。当时全苏华人党员一共是577人,其中6人在乌拉尔州(3名正式党员,3名预备党员)。③pГACПИ. Ф. 17. Оп. 7. Д. 316. Л. 27. Д. 370. Л. 67 oб.到1930年代末期,组织化、机构化的华人社会群体在国内各地区已不复存在。

苏维埃政权建立之初及苏联建设初期(1917—1930年)是第一波移民浪潮下的华人所经历的第二个生存发展阶段。这一阶段具有一系列复杂性和特殊性,与苏维埃政权新的社会经济体制、新的政策和意识形态息息相关。1918年后华人的社会地位发生很大变化,两国关系在国家层面也得到很大提升。一方面,这种形势使得国内又出现新的一批不同社会属性的华人群体,如大学生、社会活动人士等;另一方面,这种形势为华人创造了更多的可能性,使其能够积极参与本国的社会生活和经济生活。与第一阶段不同的是,1920—1930年代来到苏联的华人并非是国家层面计划及调控的结果,因此,这批华人移民具有自然形成及自由流动的属性。

1920—1930年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的历史与苏联华人的历史息息相关。苏联政权确立后第一个十年间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积极参加少数民族人民委员会组织的活动,参与各类社会民族运动。1917年在各地区成立了全俄华人组织的地方代表机构,并实际投入运作。在国内战争时期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积极参加红军,在东线英勇作战。

尽管华人的来源有很多相似性,但第二阶段抵达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的社会组成发生很大改变,1920—1930年代的华人展现了多样的职业,从事和经营的活动范围更加多样。这段时期一些华人担任社会职务,有些人是军人,或是肃反委员会工作人员,还有一些人从事小商品贸易,另外,还有一些华人是合作社家庭手工业和农业劳动组成员。与过去相比华人社群仍然比较封闭,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会与本地社会保持着微弱的联系。生存及适应本地社会的进程在华人群体内部悄无声息地发展着,华人的领导者也谨慎地协调各类内部关系,并与 “外部世界” 保持着必要的联系。

有一点值得注意,华人社群与本地社会之间存在着不可跨越的文化障碍,包括语言障碍,心理气质差异,以及文化传统的不同。无论20世纪初还是整个1920年代华人都遇到语言障碍的问题,掌握俄语成为华人适应本地社会过程中的最大难题,甚至有些华人在苏联生活了10年仍旧不会说俄语。

综合分析可以看出,这一时期华人已经较好地融入本地社会,与俄罗斯人一同工作,积极参与社会文化生活。1920年代末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移民群体的形成进程逐渐加快,出现许多华人组织和社团,把周围的华人凝聚在一起,同时,也承担起保护华人本民族文化的责任。至此,华人移民群体的形成已进入最后阶段,但由于1930年代的镇压活动及中苏政治关系的剧变,到1930年代末,华人移民群体得发展进程被迫中止。最后,留在苏联的华人完全 “融化” 在本地居民中间,其命运如何已无从得知。

注:本文摘自《19世纪末—21世纪初俄罗斯乌拉尔中部地区华人史》一书,作者: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卡门斯基赫, 圣彼得堡,201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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