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昀霓,唐 微,陈 清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英语联觉音组(phoneastheme),是音义联觉的辅音结构,它决定着联觉音所构词的主要含义。当前,英语联觉音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语素属性[1]、语音象征[2]、隐喻认知[3]、多义模式[4]和符号化[5]等方面。作为表音文字的基础语素,英语联觉音的相关研究很少涉及概念结构和文化规范。而联觉音所构词的概念结构研究有利于挖掘英语词群概念结构的生成理据;文化规约研究有利于揭示词群概念变迁中文化因素的制约,两者都非常有助于词汇习得和语言文化溯源,故本文尝试对英语联觉音组sl-的概念结构及文化规范进行探讨性研究。
概念结构往往表现为一定范围的群体对世界认知的一种共同感觉[6],是由概念以及概念之间的依赖关系构成,是人类进行一切认知活动的基础[7]。概念结构与人的物质经验、认知策略等密切相关[8]。概念既取决于人们对客观事物的理性认识,也取决于对客观事物的主观体验。在概念系统中,概念与概念之间存在着内在关系和外在联系。正是概念之间的这种依赖关系,才使得概念结构得以构成。概念常常体现着人们对某个客观事物的认知,反映的是概念的相对独立性;而概念结构则体现了人们对客观事物之间联系的体验和认知,反映了概念和概念之间的交互关系。借助体验和认知探索丰富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是人类与物质世界和文化世界互动的结果。
概念存在于语言中,并且可以用语言来表达[9]。语言中的概念结构直接源自体验,来自感知、身体运动以及对物质、社会的经历[10]。语言对概念结构的表征会涉及对物质、对社会、对文化的身体体验和认知联想。概念结构表达的对物质和社会的身体体验多具同一性,概念结构的文化认知因素和文化识解途径也多有相同,所以不同的语言表征同一概念时会通过相似的文化联想生成相同的概念结构。如:鼻子吭气的动作概念,汉语表达为“嗤之以鼻”,英语表达为“sneer at”,在英汉两种民族文化中都可联想到接人待物的态度“嘲讽”。相同的文化认知和识解方式使得鼻子吭气的动作概念在英汉两个语言体系中呈现出相同的概念外延“讥笑、嘲笑”,进而形成相同的语言概念结构“嗤鼻—嘲笑”。
文化规范是某种文化影响下的社会群体长期形成的心理或行为价值取向或价值标准,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文化积淀;是社团集体的态度、价值、信念、仪式与自我印象等,是潜在的、能解释社团集体现象和事实的一种“参考构架”,是能够影响人们道德和文化的一种规范力量。文化是一定社会的反映,是由特定社会人的行为和思维习惯模式构成的总和。文化作为社会发展的一种表征,是以社会为载体,其进步、丰富直到被人们认可与接受,都离不开社会的制约。因此文化规范可以使人们体会到什么是社会大众所认可的行为规范和价值规约,什么是社会所不认可的价值规范,这样使之自觉或不自觉地采取并遵守。文化的基本要素是传统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其中尤以价值观最为重要[11]。文化一旦形成,就成为一种具有客观力量的模具和生存环境,规范和制约着社会成员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情感世界、社会活动,以及社会结构和历史发展[12]。
概念是以语言符号为载体,用词语将其相对地固定下来的。在语言符号体系中,一个词语或者具有相似结构的一组词激活的是其所涉及的概念结构。语言概念的认知和识解是受文化影响的,或确切地说,是受文化培养的[13]。
英语联觉音sl-所构词在形式上有着相似的结构,在词义上具有相近的含义,在整体上对应同一概念,呈现出家族性的语言概念结构。其所构词理据主要通过眼睛感受客观实物形成视觉体验、通过发音肌动模拟自然现象形成发音体验,通过皮肤体验客观事件形成触觉感知,从而构建语词概念。
从视觉体验上看,字母s弯曲的身形极像动物“蛇”,蛇有着细长的身子;字母l神似希伯来人使用的工具,其原始意义就是“棍子、赶牛棒”,赶牛棒短小而又轻便。因此,联觉音sl-所构词通过认知联想与“细、长”的特点联系在一起,构成语词“细、长”概念,如:slender(修长的)、slenderize(使苗条)、slice(薄片)、slim(苗条的)、slip(纸条)、slit(狭长切口)、sliver(长薄片)等。
从发音体验上看,/l/为流音,发音时舌尖抵住上颚,气流部分受到阻碍,部分从两侧流出,可持续不断。/l/发音轻妙,在多种语言的诗歌中都传达着“温柔、平静、流动、光滑、或逐渐松开或放弃”的认知联想[14]。/s/为齿龈摩擦音,气流连绵不断,呲呲之音轻而低,强化了/l/的松松垮垮的认知。联觉音sl-所构词便有了“松散”状态的概念,如:sloppy(凌乱的)、slack(松懈)、slacken(使…松弛)、slake(缓)、sleave(乱丝)、sleep(休眠的)、slipping(渐渐松驰的)、slow(缓慢的)等。
从触觉体验上看,字母s对应凯尔特欧甘字母S,传达水流动的直觉体验;l为流音,有“流动”之感。有水的物体表面因为潮湿摸起来会有“滑溜”的体验,联觉音sl-所构词在此基础上形成认知联想便有了“滑溜”动作的概念,如slip(滑,滑倒)、slide(滑行)、sleek(光滑的)、sleekit(光滑的)、slew(打滑)、slick(光滑的)、slither((蜿蜒地或不稳地)滑行)、slobber((食品)流质的)等。
语言意义依赖于认知主体的概念结构,任何语义结构的分析都必须依靠对概念结构的分析[15],语词的概念结构象征着人类在身体构造和动作的约束下所体验和感知的现实[16]。联觉音sl-词群的语词概念映射着体验感知的客观事物,集中表现为对物象“蛇”进行的多方位体验:“蛇”外形上又“细”又“长”,形态上又“松”又“散”,触感上又“滑”又“溜”。联觉音sl-所构词群以此为纽带,借助认知联想,从身体对客观实在的体验中了解、思索、理解,并归纳概念之间的关系,最终形成感性认知,实现从理性概念向感性概念的类推,分别从“蛇”的外形和质感之间的关系、“蛇”的状态和态度之间的关系和“蛇”的触感与人品之间的关系构建了三个主要概念结构:“细长—弱小”“松散—懒散”和“滑溜—狡滑”。
概念结构“细长—弱小”突显“蛇”的外形和质感之间的关系。物象“蛇”外形“细长”,在生活中与具有此特征关联的身体体验产生深层次互动,产生形状概念上认知联想:(1)细长的物体颜色灰暗,如 slaty(深灰色的;灰暗的);(2)纤细的人身量微小,如 slender(微薄的、不足的)、slim(差的);(3)狭长的痕迹表示有裂缝,如slit(裂缝)、slot(狭缝)、slickenside(断面擦痕)。这些形状概念都指向统一的质感特征“弱小”,如 slimsy(脆弱的)、slightly(轻微地)等等。蛇的外形和物体的质感之间的关系就构建了联觉音sl-所构词的概念结构“细长—弱小”。
概念结构“松散—懒散”突显“蛇”的状态和态度之间的关系。物象“蛇”状态“松散”,在认知联想上与人的着装体验有关联,表现为衣裤不合身slacks(宽松的裤子)和面料不讲究slub(织物有粗节的),进而达成与之有关的一系列共识:(1)着装宽松显得懒惰,如:sloth(懒惰)、slatternly(懒散地)、slack(松懈)、slothful(懒散的);(2)着装宽松显得散漫不积极,如sleep(不积极的)、slouch(缺乏活力的人)、slow(缓慢的)、slumber(不活跃);(3)着装宽松显得邋遢,如 sluttery(邋塌)、slattern(邋遢女人)等。这种由物象状态到人的生活态度之间的联系构建了联觉音sl-所构词的概念结构“松散—懒散”。
概念结构“滑溜—狡滑”突显“蛇”的触感与人品之间的关系。物象“蛇”体上鳞片,触感“滑溜”,在体物认知的过程中联想到人的“狡猾、油滑”品格,如:sly(狡猾的)、sleight(狡猾)、slick(光滑的,狡猾的)、slippery(油滑的)等。“滑溜、油滑”体现在为人处世上就显得“不可靠、狡猾”。故,物象“蛇”“滑溜”的触感和人的品格之间的关联建构了联觉音sl-所构词的概念结构“滑溜-狡猾”。
联觉音sl-所构词的三种概念结构显示了物象“蛇”和质感、态度、人品之间的关系,从本质上表达了认知主体对物体认知、生活体验等社会文化因素的识解结果,揭示语言的概念结构受社会文化的规范和制约。
语言的概念结构传承着文化积淀,反过来又受到这种文化积淀的规范和制约。在英语文化中,联觉音sl-所构词的概念结构在文化根源上就带有“死亡”的阴影,附有“恶”的涵义。从字母起源上看,英语字母s与希腊字母表上的第十八个字母相对应,读作Sigma,意为“死亡之神”。从字母S物象“蛇”的文化根源上看,蛇是《圣经》故事里伊甸园中里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诱因,《农夫与蛇》故事中知恩不报而反咬一口的恶根。联觉音sl-所构词群受此文化根源的制约呈现出“不好”的价值规范,其概念结构表达了三种“不好”的文化价值观:“弱小不好”“懒散不好”和“狡滑不好”。
弱小不好(Being weak is not good)。在近代世界史中,西方社会对外实施强权政治,弱小的国家要挨打。英国侵略过的国家遍及欧洲、拉丁美洲、非洲和亚洲;对内实行白人霸权文化,弱小的民族要受其欺辱:美国黑人长期处于社会的底层而饱受歧视,黑人、穷人和女人是美国社会的弱势群体,是失败者。“弱小”在西方文化中隐含着“不好”的文化价值规范。
从历时性变化角度来看,联觉音sl-语词概念内隐“弱小不好”的文化价值规范并受其规约。slim在16世纪50年代起就表示“瘦小”的概念,1845年引入slimsy表示“脆弱,不真实”,而1887年起进一步强化“瘦小”的概念,表示“非常瘦的人”,蕴含了“过于瘦小不好”的文化价值规范。其中,词义“脆弱,不真实”介入slim的语词概念显得有点突兀,然追溯词源可发现该词来自于中世纪的荷兰语slim,含“坏、歪”的概念,或来源于德语“坏、狡猾”的概念,这两者都蕴含着联觉音sl-共同的文化价值规范“弱小不好”。
同时,联觉音sl-“弱小不好”的文化价值观规约着其所构词群概念结构“细长-弱小”的词义表达。在体物感知的实践过程中,联觉音sl-所构词群共同表达了身体体验的实证结果“不好”。细长的物体质脆slimsy(脆弱的);细长的物体质轻slightly(轻微地);细长的物体质薄sliver(长薄片);细长的物体量少slight(少量的)、slender(微薄的、少量的)等。因而,对于联觉音sl-所构词概念“细长”而言,“脆”“轻”“薄”和“少”等“不好”的文化认知联想既是身体体验实践的结果,也是文化价值规范的制约的结果。
懒散不好(Being lazy is not good)。西方文化对于“劳动”有不同的概念识解方式,如在古希腊劳动是获取生存必需品的工具;于新教徒而言劳动是获得救赎的途径;洛克等认为劳动是获得财富的手段;斯密等人指出劳动具有生产性;马克思则提出劳动可以自我实现。总之,在社会发展历程中,劳动是各民族的传统美德,更是非常重要的文化标杆。因而在西方文化价值观中,“懒散”是理所当然要受到批判和指责的。“懒散”阻碍社会发展,“整个社会的游手好闲将迅速造成整个社会的毁灭”[17]。“懒散”是愚蠢的行为,“体愚则懒,思懒则愚”都是这种文化规范的具体诠释。
受此制约,联觉音sl-所构词群的概念结构“松散—懒散”集中表达了“懒散不好”的文化价值规范,具体表现为:(1)“懒散”有损人物形象,为人不喜。如:slattern(懒散女)、slacker(偷懒的人)、sloven(懒鬼)、slug-gard(懒汉)和slut(懒妇)等;(2)“懒惰”阻碍财富积累,是贫穷的根源。如:slum(贫民窟)、slumism(贫民窟)、slum-my(贫民区的)等。
狡滑不好(Being cunning is not good)。“狡猾”是通过“欺骗、欺诈”之类的小聪明获取某物的能力。在西方文化中,说谎、欺骗等问题通常被认为是除了结束人的生命之外对大多数道德体系的严重违背,粉碎了维持人际关系所需要的信任,违背了社会诚实守信、公平公正的原则,影响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不好”的。所以,即便是政府官员也得一言一行谨慎小心,否则就会因为“狡猾”行骗而付出代价,如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因在“水门事件”中说谎而引咎辞职,德国前国防部长古滕贝格因博士论文抄袭而下台等。可见,“狡猾不好”的文化价值观在西方是根深蒂固的。
词的形式产生于本质,但又因约定而发生变化[18]。联觉音sl-部分所构词的语词概念结构“滑溜—狡猾”,因受西方文化价值规范“狡猾不好”的制约而呈现出语词概念的贬义化趋势,如slippery在公元1500年左右表示“光滑的平面”,现为“狡猾,不可靠的”等。从词源上看,“狡猾不好”的文化规范源自“聪明”,如sly来自古挪威语的sl gr,原意为“聪明,狡猾”;sleight来自古挪威语sloeg,原意为“聪明,狡猾,含羞”等。从词义分化上看,“狡猾不好”可表现为“聪明”相关的行为概念。一是善言,但“言多变,则不信”,如:sleek在中古英语中表示“健康的动物毛发”;1590年既表达“光滑”的概念;1630年起表示“丰满光滑的皮肤”,同时形成贬义概念“奉承”,形成概念结构“滑溜—狡猾(奉承)”,内隐文化价值规范“花言巧语恭维人不好”。二是智谋,但“诚实比一切智谋更好,而且它是智谋的基本条件”,如slick在16世纪20年代初指“使得皮肤变得光滑”的化妆品,到了1849年泛指“油在水面而形成光滑的地方”,1959年表示贬义概念“一个骗子”,从而形成概念结构“滑溜—狡猾(欺骗)”,内隐文化价值规范“耍小聪明骗人不好”。可见,“狡滑不好”的文化价值规范在联觉音sl-所构词概念衍变中起着规范作用,同时也隐含着对社会诚信、公平的文化价值观的肯定。
人类对世界的感知和理解是人类语言结构的基础,也是文化价值观形成的基础。联觉音sl-所构词群受身体体验和认知联想的影响,与意识化的物质世界相映照,并根据概念之间的内在关系和外在联系,构建了三个概念结构:“细长—弱小”、“松散—懒散”和“滑溜—狡滑”。同时,联觉音sl-所构词群的概念结构受到西方文化规范的制约,在词源上蕴含“死亡”和“罪恶”的本质,体现“不好”的文化价值取向,表达了“弱小不好”和“懒散不好”“狡猾不好”的文化价值观。联觉音sl-概念结构中内隐的文化价值观不仅可解释其所构词语词概念贬义化的文化根源,还进一步揭示西方强国频频干涉弱小国家内政的文化渊源;同时国人要明白一个真理:在当前复杂而又紧张的国际局势中,国强则国立,国强则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