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人类学的三个里程碑及在中国实践的三次接力

2020-01-16 20:56李何春张劲夫
关键词:人类学学科理论

李何春 张劲夫

自1940年迈耶·福蒂斯(M.Fortes)和埃文斯-普里查德(Evans- Pritchard)主编的《非洲的政治制度》(1)M.福蒂斯、E.E.埃文思-普里查德主编:《非洲的政治制度》,刘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以下简称《非洲》)一书问世以来,在非洲学派的影响下,学界对政治人类学的关注呈持续升温之势。“政治人类学”已经成为一门研究对象明确、研究方法成熟、研究范式不断提升的人类学分支学科。政治人类学在西方国家已经发展了近八十年,在国内发展了三十多年。这期间,中国学界对政治人类学的发展及其影响有了广泛的讨论。其中,董建辉在本世纪初期,先后发表了数篇有关中西方政治人类学理论发展的文章,对政治人类学的理论发展、研究对象以及如何进行政治人类学研究进行了分析和讨论。(2)董建辉:《西方政治人类学研究概观》,《国外社会科学》2000年第2期;《政治人类学研究的几个问题探析》,《民族研究》2000年第3期;《政治人类学研究及其理论的发展》,《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5期;《西方政治人类学60年的演进》,《国外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20世纪后期国外政治人类学研究的趋向》,《国外社会科学》2003年第1期。此后,范可的《政治人类学今昔》一文对政治人类学的要义、起源进行了介绍,尤其对结构功能、行动理论、政治经济学理论等几个主导范式对政治人类学理论发展的影响进行了论述。(3)范可:《政治人类学今昔》,《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 2008年第2期。此外,还有一些学者有过零星的论述,但是系统性的研究并未形成。近十年来,也有一些学者对政治人类学的研究进行了回顾和总结,也指出了政治人类学发展过程中存在的不足,重点指出本土化实践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如暨爱民、彭永庆指出政治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需要注意如何“西学中用”,以及学科的归属和专业分工的问题。(4)暨爱民、彭永庆:《当代中国政治人类学研究述评》,《广西民族研究》2008年第3期。也有学者指出政治人类学在中国本土化进程中“深度交流困难、应用性不足和理论创新欠缺等是当前政治人类学研究中存在的主要问题。”(5)汤夺先、李静:《回顾与反思:政治人类学研究述评》,《民族研究》2012年第4期。尽管如此,政治人类学在国内的研究从未停止,反而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本文的目的就在于:一是梳理政治人类学自开创以来,在西方人类学界,历经几任旗手努力出现的三个里程碑及其影响,并重点论述以卢埃林为代表的第三个里程碑的形成及其思想体系;二是提出政治人类学在中国实践的过程中出现了三次接力,分析这三次接力的具体贡献以及存在的不足;三是期待出现第四次接力棒的同时,提出政治人类学本土化研究需要关注的几个问题。

一、西方政治人类学发展的三个里程碑

西方政治人类学的发展,起于功能学派,以《非洲的政治制度》为标志形成政治人类学研究的第一个里程碑。1954年,埃德蒙·R.利奇的《缅甸诸政治体系:对克钦社会结构的一项研究》(6)埃德蒙·R.利奇:《缅甸诸政治体系——对克钦社会结构的一项研究》,杨春宇、周歆红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以下简称《缅甸》),实现了从静态平衡理论到动态平衡模式的发展,成为政治人类学研究的第二个里程碑;20世纪90年代初期,卢埃林吸收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完成了《政治人类学导论》(以下简称《导论》)一书,形成了政治人类学研究的第三个里程碑。

(一)静态平衡理论:第一个里程碑的出现

1940年,功能学派在伦敦出版两本民族志,一为专著《努尔人——对一个尼罗特人群生活方式和政治制度的描述》(7)E.E.埃文思-普里查德:《努尔人——对一个尼罗特人群生活方式和政治制度的描述》,褚建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以下简称《努尔人》),一为论文集《非洲的政治制度》。《努尔人》介绍了一种无政府而有秩序的社会。《非洲的政治制度》一书荟萃了第一代政治人类学家研究非洲殖民政治的成果,论文集中划出了两条基线:一是区分了国家式社会与部落社会、国家政治与部落政治,前者用A表示,后者用B表示;二是区分了两门学科及其研究对象,政治学偏向理性,用逻辑把握对象,政治人类学偏向感性,用经验(田野调查及其民族志产品)把握对象,政治学研究国家社会,政治人类学研究部落社会。这等于宣告政治人类学的诞生和政治学退出部落社会的研究领域,这是学科定位的起点。

政治人类学理论范式的形成,为何最早出现在非洲地区的研究?这和19世纪英、法、德、美等国家相继完成工业革命之后,推行资本主义扩张有密切的关系。殖民地统治的危机在非洲地区爆发之后,非洲自身又无可供发展资本主义的基础。这样,马林诺夫斯基和拉德克利夫-布朗开创的功能理论,在殖民统治的策略上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对此,英国人类学家特德·C.卢埃林曾指出“不列颠对殖民地非洲的集中研究,推动了这个理论方向(功能论),这个方向反过来又促进了这种研究,……结构—功能主义和非洲经验这两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在1940年产生了一部对现代政治人类学的创立具有一锤定音之效果的著作,这就是迈耶·福蒂斯(M.Fortes)和埃文斯-普里查德(Evans-Pritchard)主编的《非洲的政治制度》。”(8)特德·C.卢埃林:《政治人类学导论》,朱伦译,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4页。可见,功能理论和非洲研究的经验,是推动政治人类学发展的主要因素。

《非洲》一书作为开创政治人类学研究范式的标志,主要在于提出了政治制度的分类学说。正如拉德克利夫-布朗在《非洲》一书的前言中所提到的那样:“政治制度的比较研究,尤其是涉及较简单社会,是社会人类学的一个重要分支,迄今为止还未得到应有的关注。本书的出版提供了简要说明这种研究性质的机会,本书的主编和我正是这样看的。”(9)M.福蒂斯、E.E.埃文思-普里查德主编:《非洲的政治制度》,刘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前言”,第3页。《非洲》一书的第三部分,对政治制度的分类学说进行了详细的阐述。这一部分由几位人类学者在非洲各地区进行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形成了八篇论文,主要涉及八个族群,其中祖鲁人、恩瓜托人、本巴人、巴尼扬科勒人和克德人组成A序列,即中央集权制度;洛戈利人、塔伦西人和努尔人为B序列,属于缺乏中央集权的制度。(10)M.福蒂斯、E.E.埃文思-普里查德主编:《非洲的政治制度》,第23页。A组代表的是“中央集权”,B组代表的是“非集权”。这一类型学的研究,对此后无论是第二个里程碑,还是第三个里程碑的发展,都有不容忽视的影响。

(二)从静态分析到动态理论的探索:第二个里程碑的形成

1954年,埃德蒙·R.利奇的《缅甸》在描述东南亚缅甸东北部克钦人和掸人时,阐述了这一地区的三种政治制度:一种是掸人的方式,即掸邦政府体制,类似于一种封疆等级制度;一种是贡劳的社会组织,它在本质上具有无政府和平均主义的特征;此外,还有一种叫贡萨的组织,这是一种即不属于贡劳,也非掸邦制的折中形式。利奇按动力学方法,“找出所有变量,再区分自变与因变,最后用自变解释因变”,将山官制、农村公社制、赘婿制、土司制等要素排成链条,确定赘婿制是隐性的自变量,构建成“钟摆”模式以解释克钦山区的治乱循环。利奇的“钟摆”理论,堪称开启政治人类学研究的第二个里程碑。这一理论的提出,如利奇本人所言,这是对结构—功能主义的一种挑战,认为“那些遵从拉德克利夫-布朗的社会人类学,用社会结构这一范畴对社会进行相互比较,实际上假定他们所研究的社会自始至终处于稳定的均衡状态。”(11)埃德蒙·R.利奇:《缅甸诸政治体系——对克钦社会结构的一项研究》,杨春宇、周歆红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8页。

1957年特纳的《一个非洲社会的纷争和延续》(简称《非洲社会》)一书,用象征表达冲突,认为恩丹布人有多种表达自身共同性(自然欲望、社会价值观)的仪式,通过这些刻意安排的渠道,冲突产生了教育或娱乐的剧场效果,伴随着情绪的发泄,纠纷也就化解了,所以冲突是可控的。卢埃林曾将利奇和特纳的两部作品进行了比较,认为他们的研究路径存在差异,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即“双方都一只脚踏在旧范式上,另一只脚试探走向一个新范式。”(12)特德·C.卢埃林:《政治人类学导论》,朱伦译,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02页。董建辉也曾指出利奇和另一位政治人类学研究者格拉克曼在对结构—功能主义进行“改良”时,“未能跳出结构—功能主义均衡论的窠臼,但他们对政治系统中矛盾和冲突的揭示,促使政治人类学家彻底改变以往的非历史立场,开始从对政治制度和政治组织的静态描述,转向对政治过程包括竞争、冲突、变迁、决策等动态性的历时性研究。”(13)董建辉:《西方政治人类学60年的演进》,《国外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

20世纪60年代出现了“凸显权力的行动论”。先是斯瓦兹、特纳与图登合编《政治人类学》,接着斯瓦兹主编《地方层面的政治学》,两本书都讲权力斗争。继而贝利强调,政治不仅是集权国家的事,也是草根阶级的事;后来又提出政治是运用权力调节公共活动的艺术。《政治人类学》《缅甸》和《非洲》三部论著的发表,标志着政治人类学研究的第二个里程碑的形成。

(三)卢埃林《政治人类学导论》的出版与第三个里程碑的形成

20世纪70-80年代,摩尔根的《古代社会》推出三个版本。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在美国出版,水利文明论、酋邦理论、民权理论、妇女理论纷纷登台,政治人类学又遇到前所未有的机遇。1983年,卢埃林推出《政治人类学导论》一书,吸收了马克思、恩格斯对东方社会和妇女的论述,以追溯学科史为起点,经过展示重要问题,以推出词汇表为终点,每章布置思考题,末章有结论和展望。此书分别于1992年和2003年修订,至今仍是公认的好教材。

卢氏第三版《导论》(2003年修订版)的出现,标志着政治人类学研究第三个里程碑的形成。其原因包括三个方面:一是该版论著成为卢埃林留给后人的最后一版,对其学术生涯来说,算是可以盖棺定论了;二是第三版《导论》,无论是从政治人类学研究的内容还是体系而言,均比其他两个版本内容更加丰富和研究更具系统性,学界好评如潮;而国内翻译卢氏的成果,主要依据的是《导论》的第二版,并未接触到第三版,这是一个遗憾;三是《导论》实现了理论对话,重点讨论了后现代和全球化带来的影响,拓展了政治人类学传统研究的领域。

卢埃林在《导论》第三版序言中谈到“对于以前版本的读者来说,这次的第三版将是全新的。”(14)Ted C. Lewellen, Political Anthropology: An Introduction, London: Praeger (Greenwood Publishing),2003,p. 5、131-132.为什么是全新的?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去解释:一是正如作者本人在序言中所言,除了保留了一些原始的章节之外,作者扩大了关于性别问题的材料;二是增加了两个全新的章节,一个是关于当代理论,特别是后现代主义,另一个是关于种族和民族主义的政治;三是在第八、十、十一章中运用了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全球化等理论,将其引入到政治人类学的研究领域。

在第八章“性别和权力”中进行了精彩的论述。卢埃林指出:从非常广泛的意义上说,人们可以从对妇女的权力和政治的独特人类学观点中区分出三个相互重叠的阶段。其中,第一阶段是“革命”阶段,始于20世纪60年代初,其特点是在民族志写作和人类学理论中,人们逐渐才认识到男性偏见的存在,这个时候对亲属关系和出生的兴趣确保了妇女的代表地位,但通常是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被动和无力的附属物。第二阶段,对生物决定因素的兴趣逐渐消失,重点从妇女转向性别。即从文化的角度来分析两性的社会地位。第三阶段,是三个独立但相关的理论取向的融合,即后现代主义、后殖民理论和全球化。④显然卢埃林试图在第三版要改变这样一种现状,那就是“文化人类学界普遍认为女性在政治生活中处于屈从地位。”(15)特德·C.卢埃林:《妇女与权力》,何国强、张婧璞译,《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

在第十章中,卢埃林探讨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卢指出“在与结构—功能主义的最后残余进行了长期、艰苦和成功的斗争之后,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初的过程理论家和以个人为导向的政治人种学家很可能相信,他们可以期待一个当之无愧的艳阳天。但事实并非如此。当过程和结构—功能似乎是两极对立的时候,无法预见的是,赢家和输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致命缺陷,即启蒙思想认为他们在客观地描述社会。人们的兴趣很快就从前途光明的早期范式转向了对人类学本质的争论。”于是乎,“二十世纪末的30年是人类学中极度激荡的时期。在后来被人们以某种轻描淡写的方式称之为‘表述危机’的时期,一场激烈的自由运动在唯物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科学家和反科学家、现代主义者和后现代主义者之间肆虐。”(16)Ted C. Lewellen, Political Anthropology : An Introduction, London: Praeger (Greenwood Publishing),2003,pp. 181-182、182-184、211、13-14、227-233.卢氏认为后现代权力概念的一个关键要素是它并非完全基于武力。此外,提出对政治人类学影响最大的是皮埃尔·布迪厄和米歇尔·福柯,两人对权力如何无形地体现在表面的良性制度中以及如何渗透到文化的非政治性方面,有着非常相似的担忧。①这一章,卢氏主要讨论的是后现代主义将权力从个人、阶级和国家官僚机构中重新分配,并将其嵌入到话语和知识的结构中。

在第十一章中,卢埃林认为除了后现代对政治人类学研究的影响之外,全球化是另一个主要因素,它正在将权力向其他方向转移,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向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全球性经济机构转移,向民族主义、种族主义以及妇女权利组织和生态团体等地方非政府机构转移。这些变化是如此深刻,以至于政治人类学已经是一门不同于仅仅十年前的学科,而且还在迅速变化。①卢埃林还特别强调“全球化虽然在人类学研究中还不成熟,但可能产生比后现代主义更大的影响。先进的通信和旅行技术,以及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在世界各地的传播,使贸易、金融、文化、思想和人的流动日益增加,这迫使人们对文化、地方、社区和身份的人类学概念进行根本性的修改。……对于政治人类学来说,未来的挑战将是巨大的,但正如我希望这本书将显示的那样,子学科是从一个实质性的基础上工作的。”①

卢埃林的《导论》第三版还有一处闪光点,即为读者提供了62个概念,①形成了研究政治人类学的“概念群”,这比第二版多了24个。这些概念可概括为四个方面:一是政治人类学研究的基础术语,如种族、性别、男性主导、合法性、母权制、生产方式、政治、权力等概念;二是国家演化过程中的重要概念,除了队群、部落、酋邦、国家等常见的概念之外,卢埃林还提出来“原生国家”“次生国家”“复归部落化”“分裂式派系政治制度”“分裂式世系”等重要概念;三是有关权力、政治制度方面的一些核心概念,如竞技场、补充性反对、协商一致的权力、权力依赖(Dependent power)、派系、领域、独立权力(Independent power)、集约化、合法性、男性主导、母权制、权力/知识等常见概念,以及诸如“领导制度化”(Institutionalization of leadership)、“规范性规则”“实用主义规则”(Pragmatic rules)、“朝贡精英”(Tributary elites)等政治人类学分析权力和政治制度的重要概念;四是研究工具或分析方法所使用的概念,如历时研究、共时分析、惯习(Habitus)、正反馈(Positive feedback)、负反馈(Negative feedback)等。

总体来说,卢埃林的《导论》不仅运用了丰富的资料,还将众多的概念和理论融入到整个研究体系之中,实现理论对话和整个理论体系的建构。这些是卢埃林《导论》一书在政治人类学研究领域上值得探讨和挖掘的地方。显然,他的理论贡献不限于上述几点,但限于篇幅,不再冗述。

(四)西方政治人类学三个里程碑对中国政治人类学实践的影响

西方政治人类学三个里程碑的出现,吸引了国内对政治人类学理论和学科范式的探索,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推动学科建设。学科是理论探索和实践的前提,也是巩固学术研究队伍的最好方式。政治人类学学科是通过西方政治人类学家不断探索之后,最终形成的一门人类学分支学科。学科形成的意义在于:明确学科的研究对象,寻找学科的理论基础以及学科发展的潜力。西方政治人类的三个里程碑,不断在解决上述问题。第一个里程碑解决了政治人类学应该研究什么;第二个里程碑,实现了理论探索的飞跃;第三个里程碑则将政治人类学提升到学科范式的高度。从学科发展的历程,给中国政治人类学研究的启示则是如何在中国的语境下进行理论探索和形成政治人类学学科,以此服务于民族和国家发展。这一方面的论述,在以下有关中国政治人类学实践的三次接力中,将进行深入解读。

二是中国进行政治人类学研究的可行性。从政治人类学关注的是传统的部落社会来看,表面上现行的社会制度和经济发展水平,已经很难再和部落社会扯上关系。但是,基于中国悠久的历史以及中原和边疆在具体的发展过程中,呈现出“先中心,后边缘”的关系和发展的不平衡性,政治人类学可以为边疆民族地区的发展提供理论关照。例如,将政治人类学的研究,同关注国家视野下的边远乡村的地方社会组织紧密结合起来。何国强在利奇的“钟摆理论”基础上,以金沙江两岸“三岩”地区为田野调查点,通过分析,提出了三岩社会的“内部钟摆结构”和“外部钟摆结构”,内部通过帕措(17)一种无政府组织下的自发形成的社会组织。来调节地方社会的械斗,而外部结构则形成了“生态系统”“生产力”“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顺时针相互影响和制约的关系。(18)许绍明、何国强:《整体稀缺与文化适应:三岩的帕措、红教和民俗》,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34-135页。实践了“在时间尺度中看待政治因素引起的生产资料变更、劳力交替和技术交融等问题,借鉴政治人类学的范式,用A、B两种体制来放大部落社会与民族国家中的盐业问题,”(19)坚赞才旦、王霞:《百味之首在澜沧江源头——青海囊谦泉盐产销调查》,《青海民族研究》2018年第1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分析了青藏高原东部囊谦地区在部落时期的政治因素如何影响了当地的盐业生产。此外,随着乡村振兴和基层社会治理的深入研究,人们发现政治人类学理论范式依然可以为其服务。(20)参见管前程、熊坤新《政治人类学视角下的乡村治理研究路径回顾》,《黑龙江民族丛刊》2016年第5期。可见,政治人类学的话语体系,依然可以通过今天社会中的某些地区,通过历时性的研究方法来实现其理论的现实意义。

二、政治人类学在中国实践中出现的三次接力

政治人类学引入中国之后,在西方政治人类学研究范式的影响下,一批学者围绕“政治人类学”学科理论基础和学科范式不断实践和探索,这一过程形如一场接力赛。如果用系统化研究作为衡量一门学科发展的标尺,即以论著为参照点,则在最近三十年里,政治人类学在中国的实践出现了三次接力。

(一)引介:卢氏论著的翻译引发的第一次接力

政治人类学在中国的研究,三十年来经历几场接力赛。第一棒由厦门大学的董建辉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人类学研究所的朱伦来领跑。这一棒一开始便从西方人类学家那里接过来,因此,主要表现为对西方政治人类学论著的翻译和引介。

20世纪末期,为了弥补国内早期政治人类学研究的不足,更无教材可言,厦门大学的董建辉翻译了卢埃林的《政治人类学导论》第二版,(21)按照董建辉翻译的《政治人类学导论》第八章标题“工业社会中的政治”,猜测其翻译的是卢埃林所著《导论》的第二版,因为第三版中并无此章内容。形成了油印本。1999年,董建辉在吸收油印本精华的基础上,结合教学取得的成绩,在国内出版了《政治人类学》一书,这是国内第一本系统介绍政治人类学的论著。为了弥补了油印本的不足,在《政治人类学》的第十章“政治人类学发展的新趋势”中,增加了“女性与权力”“世界体系”和“人民的权力”的内容。

董建辉对政治人类学的研究走了两步:第一步是引入西方政治人类学的思想,发表论文,不断探索,引发国人思考;第二步是引入教学,进行实践。从今天的视角来回看其《政治人类学》一书,依然有以下三个方面的贡献:一是将系统性政治人类学研究的成果介绍到国内,引起了人类学界广泛的关注,具有开拓意义;二是推动政治人类学学科的建设和发展,将其引入教学,使得国内一些院校开始单独开设这门课程,有了可供参考的教材;三是促进国内政治人类学研究第一梯队的形成。当然,董建辉的研究也有不足之处,如学者指出其对相关理论的诠释缺乏非西方主义的关怀,鲜有中国本土化的实践研究,(22)暨爱民、彭永庆:《当代中国政治人类学研究述评》,《广西民族研究》2008年第3期。特别在引入中国之后,如何应用在具体的文化背景中,这一方面的工作还不够。

2009年,继董建辉之后,朱伦又翻译了卢埃林的《导论》的第二版。可以看出,中国政治人类学的研究,第一棒以董建辉为排头兵,朱伦跟随其后。从研究来看,后者主要是翻译,前者则将翻译和实践结合起来。

(二)本土化实践:政治人类学研究的第二次接力

政治人类学在中国发展的第二次接力,以中山大学人类学系的何国强为代表。2011年,何国强的《政治人类学通论》(简称《通论》)(23)何国强:《政治人类学通论》,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面世,作为教材形式的成果,首先界定学科,接着铺设概念范畴,然后展示基本问题:从政治的生物性到描述网络秩序,从社会整合到地方政治组织,从教育到宗教都有所论述。

《通论》发表的时间和董建辉的《政治人类学》相比,整整晚了十二年,同朱伦的译作相比也晚了两年。作者从1989年开始在中山大学开设《政治人类学》课程,次年为教学所需,编写了油印本,到《通论》的完成,可谓二十二年磨一剑。何国强先是进行政治学方面的研究,继而接受民族学和人类学的教育。在教学、科研两步走的前提下,形成了系统性的政治人类学研究成果。

《通论》一经出版,学界反应良好。有人曾做过评价,《通论》“全书信息量大,创新性强,有理论深度,从严格意义上说,是我国出版的第一本政治人类学本土化教材。”(24)蔡红华:《一部政治人类学的力作——评〈政治人类学通论〉》,《出版科学》2013年第3期。在出版界也深受好评,因各高校教学所需,《政治人类学通论》第一版很快售罄。2016年推出了《通论》的修订版,(25)何国强:《政治人类学通论(修订版)》,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此次内容与形式更加合理。《通论》作为政治人类学在中国实践的第二棒,作品本身除了推动政治人类学学科发展之外,还表现出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一是学科情怀。政治人类学作为一门单独的学科范式,坚持学科方向实为重要,即研究传统社会或非集权社会,是学科基本的属性;因此,在《通论》中,作者指出政治人类学研究国家范围以外的政治形式,集中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国家产生以前的原始(初民)社会中的政治;一是国家产生以后,其权力辐射圈以外的政治,诸如边远的乡村或城市、工业区的下层社会中的权力关系;一是研究‘异文化’(相对于研究者自身的文化而言)中的政治。”(26)何国强:《政治人类学通论》,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页。

二是系统性。《通论》在吸收西方政治人类学的精华后,形成自己的独特观点。1.厘清研究对象,这在上述第一点已经作了阐述。2.弄清学科归属,即政治人类学是归属于人类学,但是同政治学有一定交集的一门学科。3.形成概念塔,即政治人类学研究的五个层面,从低到高,第一层为政治行为(含权力、权威、合法、仪式、象征等内容),是政治人类学研究最基础的内容;第二层为政治整合(含婚姻、收养、结社、稀缺、卷入等概念),这一层已经涉及社会组织的内容;第三层为政治演化,涉及继嗣群、部落、酋邦、国家等概念,是政治人类学研究的重要内容;第四层为政治体系,主要讨论的是血缘、地缘、业缘、平等、分层等影响政治组织的因素;政治人类学研究的最高层是政治文化,作者没有罗列研究的具体内容,但是可以理解为政治组织运作的场域或惯习。这样,整个学科需要研究的体系就被系统地建构起来。

三是凸显本土化研究。在《通论》还未问世以前,学界曾评价“总体看来,国内的理论研究还处在引进阶段,以介绍国外人类学理论和方法,运用其中的相关概念进行实证研究为主,这样造成了对国外人类学理论与概念进行消化吸收并转化为本土话语上的问题。”(27)暨爱民、彭永庆:《当代中国政治人类学研究述评》,《广西民族研究》2008年第3期。应该说,《通论》自出版以来,对上述问题作了回应。主要表现在:1.紧扣国情,以政治人类学的视角深入研究边疆民族地区为己任,推动政治人类学研究基层社会;2.运用考古学知识,以中国为实例,分析中国社会的政治演化过程,其有关“从民族志和考古学资料看中国国家的起源”(28)何国强、曾国华:《从民族志和考古学资料看中国国家的起源》,《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3期。的论述,受到学界的关注;(29)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编:《中国文明起源研究要览》,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年,第132页。3.坚持“洋为中用”,具体来说,“用中国读者喜闻乐见的材料——婚姻、地域组织、宗教、教育、因特网等来阐述西方理论,从中国的实际材料出发来诠释理论,又用理论框架透视和过滤中国材料,较好地突出了社会文化人类学的应用精神,从而赋予教材现实的关怀,为本土化教材的产生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①因此,可以说这是一部将西方理论同中国实践紧密结合的论著,不能简单地等同于一般性的教材。

(三)创新与探索:中国政治人类学发展的第三次接力

政治人类学在中国实践的第三棒,是由上海师范大学接过去的。2015年10月,由该校政法学院教授陶庆主编,通过以书代刊的形式出版了《政治人类学评论》(以下简称《评论》)。这是国内首次形成专门研究政治人类学的阵地。创刊的宗旨是:“一方面,试图破解中国学界实际存在的政治学与人类学之间在某些共同研究领域里实际存在着的自说自话,互不买账等‘两张皮’现象;另一方面,试图融合跨学科诸要素,探索源于政治学与人类学等学科内涵,最终超越两个学科并形成新型交叉学科的可能性与可行性。”(30)陶庆主编:《政治学·人类学的对话与融合》(政治人类学评论 第一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5年,第2页。应该说,寻找政治人类学在人类学和政治学两个学科之间的平衡点,主要目的在于如何定位这门学科,也是对政治人类学在国内发展了三十多年的回顾和总结,同时为今后的学科发展提供方向。

《评论》目前共出版了八辑,整个过程实为不易。正如刊物主编陶庆所言:“目前,政治人类学在国内还是一门缺乏高度学术认同的学科,即便是在京畿重地,特别是在一些政治学与人类学都有高深造诣的名门学府,能够对于政治人类学给予足够学术重视者亦不多见;何况在上海师范大学这样一个地方性高校,且其政治学、人类学和社会学等学科均尚不足以‘独立门户’或甚雄踞一方,因此,它能够安然‘顺产’,实在有幸。”(31)陶庆主编:《政治学·人类学的对话与融合》(政治人类学评论 第一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5年,第299页。从主题来看,八辑亦不相同,内部有隐形逻辑来贯穿。

《评论》作为国内政治人类学研究的第三棒,呈现出以下特点:一是集结国内政治人类学研究的学者、专家,搭建了供大家交流和讨论的平台,以此推动政治人类学学科的发展;二是提出了“新政治人类学”研究的可能,试图希望通过“政治学科学化”和“人类学政治化”的对话,来实现政治学、人类学、公共管理等跨学科的研究,并对“政策人类学”进行探索。尽管在《评论》中,并未对“新政治人类学”进行详细的论述,但是在陶庆等人所著的《新政治人类学与国家—社会关系》一书中,阐述了新政治人类学的思想,提出与旧式的政治人类学不同的研究路径,发掘了具有范式内涵的“有序元素”,包括了“权力要素”“田野要素”“民族志要素”和“扎根理论要素”。(32)陶庆,等著:《新政治人类学与国家—社会关系》,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2页。

《评论》除了取得上述成绩之外,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笔者认为,《评论》可能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不足。

一是政治人类学研究的显性主题并不连贯,转化过快。从出版的八辑来看,主题转化过快,从第一辑提出进行“政治学”和“人类学”对话开始,第二辑讨论“民族志”和“政治学”如何科学化之后,又转向了“新政治人类学”,涉猎了“公共管理”以及乡村治理等领域。

二是“新政治人类学”的提出,需进一步商榷。陶庆主张从传统的政治人类学研究转向新政治人类学的研究,但是所谓的新政治人类学主要是政策方面的研究,这是否脱离传统政治人类学的初衷,有待商榷。如在第三辑的后记中指出“自本辑起,本刊才正式回归本位,即新政治人类学的‘评论’”,并认为“新政治人类学之提出,一方面,对于传统意义上的政治人类学,已是‘游离’,即政治人类学是交叉跨学科的一种尝试,包括政治学(公共管理学)、文化人类学、政策科学(领导科学)等学科领域的广泛参与和重塑建构,其核心内涵在于传统意义上的人类学走出‘自我’,回归到‘人’之定位的‘本我’世界。”(33)陶庆主编:《政策人类学:新政治人类学与公共政策》(政治人类学评论 第三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5年,第320页。这一论述,似乎尝试一种新的路径,或者是为政治人类学在民族—国家语境下,提供一种研究工业化之后的社会组织和政策制度的学科,这似乎已经超越了政治人类学研究的传统范式。

三是随着《评论》的不断刊发,稿源遇到瓶颈,出现若干质量不高的文章。如在第三辑主要刊登了数篇行政管理研究生的文章,但是一些作者并非受过人类学的专门训练,难以体现学科的“科学化”。又如,在第七辑和第八辑中,吸收了较多社会学、政治学、人类学、法学和民族学等学科后起之秀的最新成果,这自然能为辑刊增添光彩。不过,仔细读来,这些文章共同探讨的主题是什么?运用了政治人类学的哪些理论?研究主题还是不太明了。当然,《评论》遇到的问题,也有客观的因素,例如辑刊在现行的学术评价体系中,并不占优势,一些高校甚至不承认辑刊发表的论文,所以难以获得学界的“芳心”,导致稿源有限。

另外,在第三棒的接力过程中,还有一些学者做了一些工作。云南大学廖林燕的《政治人类学》,试图从政治学的视角建构政治人类学学科体系,同传统的进化论对话,以期阐述具有发展中国家特色的政治进化理论;将结合公共管理的知识,试图从人类学的视角为推进现代民族国家的有效治理提供理论之源。(34)廖林燕:《政治人类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总体来说,要看到在引入政治人类学的过程中,一方面学界不少人表示理解和支持,另一方面也有不同的看法,甚至有人故意贬抑。对此,参加接力赛跑后两棒的学者都泰然自若,坚持“百家争鸣”,积极构建自己的学理体系。

三、政治人类学在中国实践中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政治人类学的研究在国内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三次接力棒的出现,表明国内学者对这个领域是持续性关注的,但是以中国的实际问题作为分析的要素来看,学科定位存在争议,本土化的实践还不足,中西对话还未形成,理论探讨明显跟不上。

(一)“政治人类学”的学科定位

“政治人类学”的研究,起初是以人类学的调查方法,分析政治制度或社会组织的学科。然而,近些年学界存在一些分歧,认为“政治人类学”是一门既有人类学的属性,也有政治学属性的学科,甚至有些学者还提出归属于政治学科。客观来说,“政治人类学”同人类学和政治学之间的确存在一个强弱的关系,但是,绝不是平分秋色的结果,也非过多强调政治属性的学科。以笔者的观点来看,更倾向于政治人类学是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这一方面董建辉、何国强、范可、和少英等人持同样的观点。如董建辉提出“政治人类学(Political Anthropology)是文化人类学的一门分支学科,它运用文化人类学的理论、方法研究政治制度和政治行为,从而为社会科学对政治现象的研究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35)董建辉:《政治人类学》,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页。何国强认为“政治人类学是一门新兴的边缘学科,它运用社会文化人类学的理论方法,兼顾政治学的视角探讨政治文化,侧重于前国家的政治结构、权力象征及其风俗制度。”(36)何国强:《政治人类学通论(修订版)》,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页。范可指出“政治人类学是社会文化人类学中的一个领域,研究的课题涉及人们的决策行为、权力控制、社会整合等许多方面。”(37)范可:《政治人类学今昔》,《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和少英也坚持政治人类学是“一门以人类学为主、融合政治学以及其它行为科学而成的年轻学科。”(38)和少英:《政治人类学浅论》,《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89年第4期。

任何西方理论的引入,其最终的目的是要为自己的国家和社会服务,即要经历本土化实践的过程。表面看来,似乎中国的政治人类学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也存在一些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成果形式主要以教材为主,这体现在民族—国家范式下对具体社会组织的研究明显不足。学习西方人类学界的学术传统,通过人类学调查,形成经典民族志的作品非常少。二是受中心—边缘传统观念的影响,往往人类学的研究重视核心区,对边疆或边缘地带的民族关注较少。然而,这些地区的社会组织形式,恰恰可以运用政治人类学研究范式进行解读,可以为政治人类学研究者提供良好的样本。

(二)中国政治人类学发展的几点思考

通常一场接力赛要跑四棒。目前已经跑了三棒,第四棒该如何跑,这是摆在人类学和政治学研究者面前的问题,也是学界不断探索的动力所在。在期待政治人类学研究第四棒出现之前,不防对国内政治人类学研究的三次接力作一个概述。

第一棒的出现,处在改革开放初期,正是学习西方各种学科范式和理论的时候。因此,借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当然,存在的问题也是比较明显的,即西方理论的本土化研究的成果相对较少。

第二棒的接力,尽管开始研究的时间比第一棒还要早,但是其沉淀的时间长,经过二十二年的实践,时代主题发生了变化,中国正在崛起,政治人类学的任务已经转化为实现中国化和本土化的研究,因此,建立在实践基础上呈现的教材,即《通论》,正是对这一时代主题的较好回应。

第三棒的接力,时代主题又发生了变化,中国正阔步走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道路之上,在“一带一路”的背景下,学科的研究更加需要良好的传媒作为载体,显然《评论》较好地利用了时代特点,各门学科之间不再是固守边界,而是需要走向跨学科合作道路,这正是“新政治人类学”提出的背景。

三次接力,除了上述所具有的殊相之外,也有其共同特点,这就是在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持之以恒,朝一个方向去努力,推动中国政治人类学的发展,不断实现本土化研究。

第四棒将以什么样的姿态呈现在学术界面前,显然就是要在前面三次接力的基础上,解决新的问题。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一是紧扣时代主题,继续学习西方理论。翻译和介绍西方作品,从学科发展的历史来说,特别是西方世界走在前列的学科,这一步国人需要坚持下去。目前来说,这方面的工作还不足。比如,卢埃林就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研究主题,他指出全球化意识还通过其他几种方式对政治人类学的主题和理论观点进行了重大的重新概念化,因此,全球化过程中权力的日益扩散和疏远引起的对全球性组织的公众态度,还包括地方、地区和国际非政府组织的权力转移关系,以及民族主义和其他利益集团对全球化的适应或抵御等问题。(39)Ted C. Lewellen, Political Anthropology: An Introduction, London: Praeger (Greenwood Publishing),2003, p. 211.

二是实现中西对话。从前三棒来看,所做的工作主要是介绍、学习和借鉴,走本土化的道路,但是如何实现对话,这方面的工作还不够;况且,政治人类学研究的学者之间,很少有交锋和对话,这不利于学科的发展和新的理论探索。

三是要出现政治人类学理论实践的代表性论著。多数有关政治人类学的论述,主要体现在教材中的一个章节或某个部分。三次接力棒有了一定的探索,但是教材的影子还是抹不去,系统性研究的不足始终是国内政治人类学面临的主要问题。因此,鼓励发扬人类学调查研究的传统,植根于中国的文化传统,开展对边疆民族地区社会变迁的研究,发挥政治人类学研究范式的优势。当然,也可以在全球化的理论下,就国家、地区或社会组织当前面临的重要问题开展研究。

(三)西方政治人类学思想对中国政治人类学实践的持续影响

最近二十年,国外的政治人类学在继续发展,大致分为西方与非西方两股势力。西方学者侧重于研究:1.权力组织的性质、作用、合法性与有效性;2.精英人物与决策;3.冲突与控制;4.象征与身份;5.教育、娱乐、意识形态、大众传媒与政治的关系;6.在都市化过程中,宪兵、警察对贫困化现象的执法问题;7.将“赞米亚”概念推广成中层理论,把国家卵翼下的贫民窟、地下会社等法律死角也包括在内,扩大了B社会的涵义。

俄罗斯、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的学者则关心以下问题:1.民间各种政治组织的结构和功能;2.头人或政治精英在村落和现代行政体系间的中介作用;3.基层社会的民主与权力,如决策的制定与执行;4.冲突的解决样式等。以上两股势力并非互不来往,彼此间有些问题是共同关心的。中国的政治人类学隶属于非西方阵营,许多问题也是中国学者所关心的。因此,中国的政治人类学与西方、与国外存在着相当多的对接点。譬如,用“赞米亚(Zomia)”概念深化“中心”与“边缘”的研究;意大利科西嘉岛牧民成立保安公司,与宪兵、警察并肩执法,肃清偷窃的经验对于我国城管部门执法的借鉴;我国的村民自治对国外村社治理经验的吸收,等等。不过在对接中始终要坚持我国的历史文化与马克思主义的国家性质,不能随意接受西方民主制或联邦制的经验。因此,中国政治人类学的研究,可继续吸收西方政治人类学的思想,让该学科走得更远。

(致谢: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中山大学人类学系何国强教授的悉心指导和资料馈赠。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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