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 争,巩 勋,崔家康,姜 泉Δ
(1.浙江中医药大学,杭州 310000;2.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北京 100053)
朱丹溪,元代医学大家,先儒后医,毕生精研素难,后尽得罗知悌真传,融攻邪、补土、河间等学派之长,结合自己的临证经验提出“阳有余,阴不足”理论,创立滋阴学说。此外,朱丹溪对痹证亦有独到的认识和见解,散见于《格致余论》《金匮钩玄》等诸多医籍中。
痹证是指邪气闭阻经络,影响气血运行,导致肢体关节发生疼痛屈伸不利等症状的一种疾病[1],包括多种风湿性疾病。目前,我国大约有2亿多风湿性疾病患者[2]。由于疾病早期难以发现,病情进展缓慢,因此在诊疗方面具有一定的难度。故笔者试对朱丹溪痹证论治特色进行浅析,以期为临床诊疗提供思路。
痹痿两病最早见于《黄帝内经》的《素问·痹论篇》《素问·痿论篇》,均对其进行了详细论述。而金元以前及朱丹溪时代痹证与痿证不辨同于“风”, 不能将两者截然分开,使得在认识与诊疗产生偏差而滥用辛香温燥之品[3],故朱丹溪另辟蹊径以“痛风”命名痹证。
“痛风”一词明确指出痹证的主症即是疼痛。朱丹溪著作中痛风疼痛症状的描述颇多,有“两腿痛甚,动则甚痛”的寒痹之证;有“痛有常处,其痛处赤肿灼热”的热痹之证;有“四肢百节走痛”的行痹之证;有“走注疼痛,或麻木不遂,或半身痛”的着痹之证。清·吴谦云:“痿病足兮痹病身,仍在不疼痛里分”[4],指出痹病以肢体关节酸楚、疼痛为主要症状,与痿证有着鲜明的区别,不能一概从风而论治,足以证明朱丹溪痹痿分论在其所处时代富有先见。
痿痹分论对后世医家辨治痹证提供了正确的方向,具有鉴别诊断的宝贵价值。如明代医家虞抟评价其扫尽千古之弊,随后楼英、孙一奎、王肯堂等诸多医家大量引用朱丹溪原文分而论述痹证与痿证,纠正《和剂局方》痹痿不分、滥用温燥之弊。
《黄帝内经》不但确立了痹证病名,还详实地论述了痹证缘何发病。《素问·痹论篇》指出:“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也。[5]”后世多以此为痹证成因并沿用于今。朱丹溪宗《黄帝内经》之说,提高痹证在病因上的认识,如《脉因证治》提出:“三气致痹之原,或外兼他患有之。若舍此而能痹,未有也”[6],指出痹证发病的内外因素分别是“三气杂至”和“乘虚而入”。痹证发生的根本在于先天正气虚衰,风寒湿邪乘虚侵袭,使得经脉不通、气血运行不畅。朱丹溪在《格致余论》中对痹证的内因作了进一步论述,认为痹证内因更具体则是“血虚内热”。血虚内热之人身处湿地,遇寒受冷,从而导致“寒凉外搏,热血得寒, 瘀浊凝涩”[7]。此外,朱丹溪阐幽发微,示人之《黄帝内经》所未见,提出痰瘀是痹证发生发展的重要因素。朱丹溪多次在其论著中阐明痰瘀对痹证的发生发展起重要作用。《格致余论》痛风篇称痹证乃恶血入经络。《丹溪心法》言痹证是有痰所致,肥人肢节痛则是风湿与痰饮流注于经络。因此看来朱丹溪痹证病因除风寒湿外,更重视痰瘀以及内因之血虚。
痹证内因是“血虚内热”,其人又身处湿地,遇寒受冷,从而导致“寒凉外搏,热血得寒, 瘀浊凝涩”[7]。“血虚内热”需要养阴血、清内热,同时兼顾其标。“寒者热之”即治寒用温热之法。故朱丹溪在治疗痹证时常加入生姜,或少许酒,或趁热服药以流散寒湿,开发腠理,使得血行、气和、病安。《格致余论·痛风论》评价邻人用草药研酒一案中认为,应当忌用采石丝、过山龙等燥热劫阴之品。病情较轻患者湿痰得燥热之性可开,血得热则可循行,能够取得一定的疗效。病情较重且素体血虚者服用燥热之品,唯恐“愈劫愈虚,愈劫愈深”以致流害无穷。
朱丹溪燥热劫阴的思想对后世治痹有重要启发。国医大师路志正在总结前人经验基础上提出“持中央,运四旁,怡情志,调升降,顾润燥,纳化常”的学术思想,而顾润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路志正在著作中常告诫在临床中尤其在痹病辨治过程中,不宜过用乌、附、辛等大辛大热等刚药,以免助热生火加重病情[8]。
“阳有余,阴不足”理论贯穿于朱丹溪学术思想。朱丹溪在痹病诊疗中处处体现这一思想。尤其重视调理血分,顾护阴液。如《丹溪手镜》认为,肢体不仁的主要原因是气血虚,由邪气壅盛、正气不能正常循行所导致;麻木则是风湿热等邪气陷入血分导致。朱丹溪还认为血虚、痰逐经络而致“痛风”。认为血属阴液,难以行成但容易亏耗,致病容易但调治困难。“治血必血属之药,欲求血药,其四物之谓乎”[9],故在治疗上常用四物汤加减。
《格致余论》痛风论篇从所举3个医案看, 东阳傅文案与鲍六案所处方药均是四物汤加活血通络药物[10]。另外这三则病案均使用了潜行散,即用酒浸黄柏,然后曝干研为细末。其中两则病案合四物汤,黄柏泻火补阴,火热祛则阴不耗,与四物汤同服更具滋阴养血补虚之效。《医学纲目·卷十二·诸痹》说:“潜行散,治痛风……兼四物等汤相间服妙。”四物汤具有温而不燥、滋而不腻的特点,补血而不滞血,行血而不伤血,因此朱丹溪常用四物汤作为补血调血之方。
外感六淫、饮食不当、情志刺激等诸多因素影响到肺脾肾等脏的气化功能,导致水液停聚不能正常输布而凝结成痰[11]。痹病必挟瘀[12],血滞又可生痰,痰瘀胶结,阻滞络道,气血不通,由经入络、由筋入骨则发为痹。日久脏腑功能衰退,正气损伤日剧,邪气盘踞日深,经脉闭阻日甚。朱丹溪在临证中重视痹证从痰论治。如《丹溪心法·痛风》认为治上臂疼痛,必以二陈汤加酒炒黄芩、苍术、羌活。认为麻木因痰所致则用二陈汤治疗。用二陈汤为底方治上臂疼痛和麻木等症状,一则可以燥湿理气祛已生之,二则可健运脾土以杜生痰之源。
朱丹溪在调理血分及痹证治痰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痰挟瘀血,遂成窠囊”[13]之说。痰浊和瘀血两者均为阴邪,相互夹杂、相互胶着。痰可阻碍血的循行,血积既久亦能化为痰水[14],形成痰瘀同病而迁延难愈。因此治痰的同时需要活血,气血流畅则津液循行,无痰以生则血活痰化。如在上中下疼痛方中,南星具有散风、祛痰、镇惊、止痛的功效,姜制后可增加化痰之功,桃仁、红花活血祛瘀,川芎为血中气药,四者所以治痰与血共奏化痰祛瘀、搜风通络之功。
类风湿关节炎属于尪痹范畴,姜泉等对475例RA患者进行中医临床证候分析,研究中发现痰瘀痹阻型占有很大比重,痰瘀痹阻型、瘀血阻络型、其他证型合并瘀血阻络型共占28.96%[15]。由此可见,朱丹溪主张痰瘀以化痰、祛瘀并举,这对后世治疗顽痹产生了重要影响。
朱丹溪辨治痹证讲究圆机活法,同病异治,依据体质不同提出肥人肢节痛与瘦人肢节痛不同治法。用胆南星、半夏配伍治疗风湿与痰饮流注经络而致的肥人肢节痛,四物配合羌活、防风治疗血虚所致的瘦人肢节痛,同是肢节肿痛但依据脉象滑涩不同,提出滑者当用苍术、胆南星以燥湿;脉涩数者需用桃仁、红花微利瘀血。不但如此,朱丹溪还擅于根据肢体疼痛部位加减化裁,即《丹溪治法心要》提出的痹证分在上在下治疗。羌活、威灵仙、桂枝相配伍治疗上肢病患,牛膝、防己、木通、黄柏等治疗下肢病患。《丹溪心法》云:“薄桂味淡者,独此能横行手臂,领南星、苍术等药至痛。下行,用炒黄柏引领胆南星、苍术等治。[16]”朱丹溪圆机活法,针对相似的症状、病因病机的不同而采用不同的治疗法则,这对后世痹证诊疗具有指导价值。
《格致余论·痛风论》记载鲍六先患血痢后患痛风疼痛异常,诊断为恶血入经络之证,给予四物汤加减化裁。又刺委中穴,出三合黑血后病情得愈。朱丹溪以四物汤活血化瘀,通行经脉,委中为膀胱经合穴,膀胱经气血汇合处,通过刺委中引瘀血外出,采用针药结合、内服外治收效甚好。郝明等[17]通过针刺委中穴放血治疗膝骨关节炎66例,发现委中穴针刺放血治疗膝骨关节炎具有良好的临床疗效。
《格致余论·痛风论》认为,平素血热者涉水或久立湿地, 或扇风取凉、或卧而当风等容易导致寒凉外搏而发痹证。由此可见,生活起居对于痹证的发生发展有很大的影响,故服药时及病愈后患者应注意防寒保暖, 远离水湿之地,切勿卧而当风、贪凉取冷。
朱丹溪在朱宅阃内案中描述患者食味甚浓,性躁急,患痛风,这从侧面提出痹证的饮食禁忌。朱丹溪认为偏浓之味有致疾伐命之毒。在《格致余论·茹淡论》提出了“茹淡”思想。另外所载东阳傅文案与朱宅阃内案分别叙述平素性急作劳和性躁急,可见调畅情志的重要性。朱丹溪弟子虞抟其著作《医学正传·卷四痛风》中提及能慎口节欲可使病安[18]。可见,朱丹溪对痹证患者调摄要求为“起居有常”“茹淡”“畅情志”“节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