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 冯素英
中国医学科学院 北京协和医学院 皮肤病医院皮肤科,南京210042
大疱性类天疱疮(bullous pemphigoid,BP)是一种好发于老年人的自身免疫性表皮下水疱病,多数情况下,病因不明。药物诱发BP(drug-induced bullous pemphigoid,DIBP)是指由系统或局部用药后诱发的特殊类型BP,常伴有剧烈瘙痒,通常在正常皮肤或红斑、荨麻疹样斑块的基础上出现紧张性水疱、大疱,很少累及黏膜,累及黏膜时症状较轻。部分患者伴有多形红斑样皮损如掌跖部位的靶型损害,皮损酷似大疱性多形红斑。与一般的BP相比,发病年龄通常更年轻。DIBP的组织病理、免疫学特征与经典型BP相似,无明显特异性[1]。按病程通常将DIBP 分为2 型,一型被称为“DIBP 固有型(DIBP proper)”,是急性自限性疾病,一般停用诱发药物后,皮损短期内消退;另一型与经典的BP 相似,病程更长,皮损较为严重,是药物触发的BP(drugtriggered BP)。一般以第一型为主[2]。
自1970年首次报道的柳氮磺吡啶诱发BP以来[3],已有50多种药物被报道与DIBP有关。系统用药物包括抗生素、非甾体抗炎药、水杨酸类、抗高血压药、利尿剂、神经阻滞剂、抗凝剂等;局部用药物包括煤焦油、氟尿嘧啶、蒽三酚等[1]。DIBP 患者发病前可能同时使用了多种药物,而诱发潜伏期长短不一,加之不宜进行药物激发试验,因此皮肤科医师在临床中难以及时识别诱发药物。近年来,疫苗、二肽基肽酶4(dipeptidyl peptidase-4,DPP-4)抑制剂、肿瘤坏死因子α(TNF-α)拮抗剂、程序性死亡受体1(programmed death 1,PD-1)和程序性死亡配体1(programmed death ligand 1,PDL1)抑制剂等在临床上广泛运用,由这些药物引起的DIBP也不容忽视。
部分DIBP 与疫苗接种有关,常见的疫苗包括乙肝、百白破、脊髓灰质炎、B型流感嗜血杆菌、肺炎球菌、猪流感疫苗等。接种疫苗引起的BP多发生在儿童,尤其是1岁以内的婴儿。这种DIBP 潜伏期较短,从24 h 至4 周不等,平均7.5 d。掌跖部位最常受累,常表现为大疱,其次为面部、躯干,很少累及生殖器、口腔黏膜。疫苗引起的婴儿BP 预后很好,系统和/或局部外用糖皮质激素2 ~6 个月可痊愈,多数患儿再次接种疫苗时未复发,所以认为患儿出现BP并不是再次预防接种的禁忌证[4-6]。
疫苗诱发BP 的机制未明。由于基底膜蛋白结构与相关疫苗之间无相似性,因此由接种疫苗直接产生的抗体不会与基底膜发生交叉反应。有学者提出[7],一些遗传易感个体高水平表达BP 抗原,但无临床症状,呈现亚临床BP,接种疫苗后激活非特异性免疫反应,导致基底膜结构损伤,产生抗基底膜特异性抗体,诱发BP。
DPP-4抑制剂即列汀类药物(gliptins),是一类治疗2型糖尿病的口服药物。一项基于大样本的回顾性研究[8]发现,服用DDP-4 抑制剂的糖尿病患者中,BP 的发生率为0.085 9%,显著高于普通人群的发生率(0.002 1% ~0.006 6%)。法国的一项对比研究[9]也表明,服用DPP-4 抑制剂使发生BP 的风险增加,维达列汀是最常见的诱发药物。
DDP-4 抑制剂诱发的BP 潜伏期较长,平均10 个月[9]。临床多表现为非炎症性BP,没有红斑或轻度红斑,常出现小水疱,皮损分布较局限[10]。皮损中浸润的嗜酸性粒细胞较少[11]。抗原表位除了BP180 NC-16A 域之外,还位于BP180胞外域中段(LAD-1区域)、BP180羧基端[12]。酶联免疫吸附试验检测抗BP180 NC-16A 抗体阳性率约为65.6%,明显低于一般BP组(82.3%)[8]。治疗DDP-4抑制剂所诱发的BP,需首先停用诱发药物,一般停药数天(通常少于1周)后皮损可完全缓解,仅给予一般的治疗干预即可[13]。
DPP-4抑制剂诱导BP的机制尚不清楚。DPP-4可在多种皮肤细胞(包括角质形成细胞)中表达,参与细胞因子的产生、组织分化和胶原代谢。DPP-4 抑制剂具有潜在生物多能性,能够修饰和改变有遗传易感性患者的免疫应答,还可能改变表皮基底膜的抗原性。DPP-4抑制剂虽不具有明胶酶活性,但有潜在抗纤维化的作用,且可抗角质形成细胞增殖。因此,它可能在胶原代谢中发挥作用,从而导致BP[1]。
TNF-α 是由巨噬细胞、肥大细胞和激活的Th 细胞分泌的一种致炎因子,参与系统性炎症过程。TNF-α 拮抗剂类药物被广泛用于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银屑病、强直性脊柱炎、克罗恩病等炎症性疾病。研究发现[14],TNF-α 在BP 的发病中起重要作用,BP患者的血清和疱液中TNF-α水平异常升高,血清中TNF-α 水平与疾病的严重程度和皮损数量有关。采用TNF-α拮抗剂治疗BP,尤其是合并银屑病的患者中,两种疾病均能得以改善[15]。然而,使用TNF-α拮抗剂亦有可能诱发一些自身免疫性疾病,近年来不断有报道称[16-18],在应用TNF-α拮抗剂如依那西普、英夫利西单抗、阿达木单抗等后出现BP。据报道,短期或长期使用TNF-α拮抗剂都可能诱发BP,1 例银屑病患者使用依法利珠单抗治疗6 周后出现大疱、水疱[19],另外2 例类风湿性关节炎患者各自使用依那西普治疗2年、阿达木单抗治疗3年后才出现BP[17,20]。此类患者在停用诱发药物,并给予系统糖皮质激素治疗后皮损明显改善[1]。
TNF-α 拮抗剂对Th1 和Th2 细胞归巢的调节可解释其既能治疗又能诱发BP的现象。Liu等[21]研究了TNF-α对嗜酸性粒细胞的影响发现,这些细胞根据微环境特别是干扰素γ(INF-γ)、白细胞介素4(IL-4)水平的不同,可产生大量的Th1、Th2趋化因子,TNF-α和INF-γ的结合可以诱导分泌CXCL9、CXCL10 和Th1 趋化因子,而TNF-α 和IL-4 的结合可以导致CCL12、CCL22和Th2趋化因子的分泌。这可解释抗TNF-α药物在血清INF-γ浓度升高的慢性炎症性疾病如类风湿性关节炎、银屑病中可抑制Th1 反应,在血清INF-γ浓度很低的Th2 优势型疾病如BP 或特应性皮炎等疾病中又可抑制Th2反应[17]。TNF-α 拮抗剂即可治疗又可诱发自身免疫性大疱病,这主要取决于患者的免疫背景尤其是体内INF-γ、IL-4水平。
PD-1/PD-L1免疫检查点抑制剂是癌症治疗中的一项重大突破,这类药物在转移性黑素瘤、晚期实体肿瘤和血液系统肿瘤中取得了显著疗效。但在治疗过程中常会引起免疫相关的不良反应(immune-related adverse events,irAE),其中包括BP[22]。一项大样本回顾性研究[23]发现,使用PD-1/PDL1抑制剂抗癌治疗的853例患者中9例(1%)出现大疱样皮疹,其中BP 7例,线状IgA大疱性皮病1例,大疱性苔藓样皮炎1例,潜伏期2周至20个月,平均6.25个月。PD-1/PD-L1抑制剂诱发的BP,主要临床特点是顽固性瘙痒,通常先于或与BP 同时出现,使用派姆单抗(pembrolizumab)、纳武单抗(nivolumab)出现瘙痒的平均时间分别为19 周、21 周,而水疱通常在用药6 ~8个月后才出现,还有一部分患者为非大疱性BP,使用1 ~1.5 年都未出现水疱[24]。这类DIBP 的抗BP180 自身抗体在水疱形成前甚至瘙痒阶段就可存在[25]。因此,在接受PD-1/PD-L1抑制剂治疗的患者中,若出现持续性且不断加重的瘙痒,应尽早做相关免疫学检查,评估是否为BP的前期症状或非大疱性BP,给予治疗[24-25]。
Lopez 等[24]综述了此类DIBP 的研究进展,21 例患者中16例需停用诱发药,其余5例给予BP治疗的同时继续使用PD-1/PD-L1抑制剂,有4例患者在停用免疫疗法长达1年的时间内,仍有新发水疱出现。这种停用PD-1/PD-L1 抑制剂后仍出现新发水疱的现象,可能因体内抗肿瘤反应仍持续存在,这种持续的免疫激活状态导致了BP 长时间不愈[25]。另一项研究[23]表明,PD-1/PD-L1抑制剂所诱发的BP患者需要暂时或者完全停用免疫疗法,影响癌症治疗,该研究中一半的患者需要完全停药,停药平均11.75周(8 ~16周)皮损消退,另一半患者在暂时停药平均4.75周(2 ~8周),皮损消退,在给予BP 治疗的情况下,恢复PD-1/PD-L1抑制剂抗癌治疗。此类DIBP的治疗以系统使用糖皮质激素为主,尽快控制病情,鉴于皮损具有持续、复发性,超过一半的患者需维持治疗。
单从临床表现、组织病理学、免疫学特征上,DIBP很难与经典的BP 相鉴别,应警惕药物诱发的可能性,特别是DPP-4 抑制剂、TNF-α 拮抗剂和PD-1/PD-L1 抑制剂等新型药物。对于TNF-α拮抗剂的使用,应注意其既可用于BP治疗,也可诱发BP。对于发生在儿童尤其是在婴儿期的BP,应排除是否由注射疫苗所致。
利益冲突所有作者均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