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增秀
浙江省中医药研究院 浙江 杭州310007
中医药文化是我国传统优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集中体现在中医古籍中。据不完全统计,现存中医古籍达万余种之多,包含着前人防病治病的丰富经验和理论知识,蕴藏着大量科学性精华,堪称博大精深,弥足珍贵,有待我们进一步加以发掘整理,研究提高。众所周知,任何重大科学成就都是在继承前人已取得的各方面成果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研究综合前人有关成果,分析已达到的水平及其存在的问题,是近代自然科学研究的重要手段之一,中医学自不例外。笔者有鉴于“创新是原动力,发展是硬道理”这句名言,并结合自己多年实践经验和体会,认为古医籍是现代中医药创新发展的源泉,兹分以下三个方面予以论证。
中医学术的发展,需要新学说、新学科的不断建立,当然这种新学说、新学科的建立,绝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更不是凭空想像,主观臆断所能完成的。毫无疑义,借鉴前人的成就,并在此基础上,着力予以传承弘扬,创新发展,新学说、新学科才得以建立。以笔者亲身经历为例,在上世纪70 年代,本人与王琦(现为国医大师)合作,提出了倡建中医体质学,并付诸实施,其根据即来自中医古籍。早在二千多年前的《黄帝内经》中,就有关于体质分类、体质与发病、体质与治疗等问题的较多论述,无疑是体质学说肇其端者。后世医家对此多有发挥。回眸笔者在1974年撰写《温疫论评说》时,对《温疫论》原文“传变不常,皆因人而使”“种种(证候)不同,因其气血虚实之不同,脏腑禀赋之各异”等句,在评述时立足于“体质”角度,予以阐发说:“同一种传染病在不同人体的临床表现,除了相同的方面外,也有不同之点,这主要是由于机体反应性不同引起的。”又评曰:疫病的常证与变证,究其原因,“与人体的体质强弱”“个体反应的特异性”有莫大的关系。嗣后,我们又研读《医宗金鉴》《临证指南医案》《柳选四家医案》《医原》《医学源流论》《医理辑要》等书,其中有关“体质”的论述,给我们更多的启发,为我们撰写体质学说诸多论著打下了较扎实的文献基础。1982 年我们编撰的《中医体质学说》面世,日本学者还将此书翻释成日文在日出版,传播海内外。此后,《中医体质学》等书相继付之梨枣。期间我们还发表了多篇有关体质学说的论文。喜看今朝,经我们和同道的努力,中医体质学业已建立,并列入中医院校创新教材,中华中医药学会发布的《中医体质分类与判定》已得到推广应用,在人民卫生保健事业上发挥了积极作用。
又如笔者在50 余年的文献整理研究中,深感中医古籍对湿热病的论述特色鲜明,优势明显,并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提出了“应建立中医湿热病学”的观点,该文1999 年12 月1 日在《中国中医药报》发表后,引起较大反响。盖本人主张建立中医湿热病学的主要理由是古代文献内容丰富。早在《黄帝内经》这部经典著作中,就有“湿热不攘,大筋软短,小筋弛长”等记载,《难经》已将“湿温”列为广义伤寒的五种病证之一。此后,历代医家于此多有阐述,如元代朱丹溪尝谓:“六气之中,湿热为患,十之八九。”特别是明清时期,随着温病学说的发展和成熟,湿热病的研究有很大的进步,并有不少论著问世,如叶天士《温症论治》中有不少篇幅论及湿热(或湿温);薛生白《湿热条辨》可以说是湿热病的专著;吴鞠通《温病条辨》对“湿温”的论述更为详尽;雷少逸《时病论》“秋伤于湿”章列“湿热”“湿温”两个病种,专题予以发挥。凡此,均为今天研究湿热病并建立中医湿热病学提供了极为丰富和宝贵的文献资料。为了实现这个夙愿,本人工作室成员于2017年申报了“名老中医盛增秀中医湿热病学的构建”课题,并列入浙江省中医药科技计划项目。现已完成《中医湿热病学》成果专著的撰写,不久可以问世。
综观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医药事业的不断发展,中医新学说、新学科的创建不在少数,诸如中医心理学、中医脑病学、中医气象医学、中医络病学、中医风湿病学等均已初步建立,逐步完善。其共同特点都是建筑在中医古代文献基础上,努力予以传承弘扬、研究提高而形成的,从而有力地促进了中医学术的发展。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在中医新诊疗技术打造上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举例来说,针拨内障术历代薪火相传,如近现代国内知名的韦氏眼科(韦文贵、韦文轩等),就是以金针拨内障术闻名于世。中国中医科学院著名眼科学家、国医大师唐由之采用改进了的针拨内障术治疗眼疾,获效显著。这些重大的诊疗技术,实导源于古医籍龙树菩萨眼论》。
又如小夹板固定治疗骨折,是根据《肘后备急方》等古医籍治疗骨折强调动静结合理论所取得的,较之西医绝对固定方法有其优越性。上世纪50年代,著名骨科专家方先之、尚天裕等人经过深入的研究与总结,使该技术得到了长足发展和进一步推广。我省富阳张绍富伤科及其传人运用杉树皮固定治疗骨折,其原理亦是本诸动静结合,实践证明疗效显著,名震遐迩。
再如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医大师石学敏发明的醒脑开窍法治疗中风等病的重大成果,也与古代文献有关。其中《本草纲目》“脑为元神之府”和《灵枢·宝命全形论》“凡刺之真,必先治神”等论述为其选题的主要依据,并结合经络和腧穴学说,加以创新发明而取得的。该新诊疗技术,救治了无数中风危重病人,功德无量。
举凡这些,足以说明古医籍是中医新诊疗技术的渊薮,今人本着“遵古不泥古,创新不离宗”的原则,予以努力发掘,深入研究,交出了一份份“源于古人,高于古人”的答卷,美不胜收。
3 古医籍是研制开发新药的不竭源泉
我国新药的研制和开发,中药可谓居于十分重要地位。回顾既往,诸如青蒿素、茵栀黄颗粒、清开灵、醒脑静、参附注射液、复方丹参滴丸、脑血栓片、通心络胶囊等中药新药,不胜枚举,其与古医籍的关系极为密切,兹举例说明如下。
青蒿素:这是抗疟新药,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究其出典,系晋代葛洪《肘后备急方》中一个治疟单方,经现代科技方法研制而成,救人百万计,厥功甚伟。
复方丹参滴丸:为治疗心脑血管疾病的著名中成药,其组成的药物如丹参、三七、冰片,均本诸古代文献中的有效方药,经过现代科学技术研制而成,疗效可观。
黄芪生脉饮:这是我院研制开发的中成药。生脉散(生脉饮)古医籍《丹溪心法》《兰台轨范》《医学启源》《景岳全书》等均有记载。我院著名中医学家潘澄濂研究员在本方的基础上加黄芪,名黄芪生脉饮,是其治疗气阴两虚心血管疾病的经验方。研制投产后,深受患者的青睐,至今畅销不衰。
生血宁:也是我院研制开发的治疗贫血新药,系根据古医籍《本草再新》蚕沙“治血瘀血少”等有关记述,加以发挥创新研制而成的。
诚然,既往中药新药的开发功不可没,但我们也应清醒地看到,在古医籍中蕴藏着大量的名方名药,源泉不竭。以治疫新药的开发为例,许多效果显著的治疫古方,还未能得到进一步开发和利用。笔者近年在编写《中医治疫名论名方名案》一书时,对此深有感触。举例来说,《东垣试效方》所载普济消毒饮子(黄连、黄芩、人参、陈皮、桔梗、玄参、柴胡、甘草、牛蒡子、马勃、板蓝根、连翘、升麻、僵蚕),治大头天行,活人甚众,人谓之仙方。古今临床实践证明本方治疗“痄腮”“大头瘟”“虾蟆瘟”(类似于现代流行性腮腺炎),的确历验不爽;五瘟丹(黄连、黄柏、黄芩、甘草、山栀、大黄、香附、紫苏),《韩氏医通》《伤暑全书》《万病回春》《济阳纲目》等书均谓其治天行瘟疫甚效;人中黄丸(大黄、黄芩、黄连、人参、桔梗、苍术、防风、滑石、香附、人中黄),是金元医学大家朱丹溪根据治疫“宜补、宜散、宜降”的经验而创制的,其制方法度曾被历代医家引为楷模;《肘后备急方》载破棺千金煮汤,方由苦参一味组成,云治“时行气,垂死”,《圣济总录》《济世全书》等均载之,对于救治瘟疫濒危病证,颇有研究开发价值;还有代赈普济散(桔梗、牛蒡子、黄芩、人中黄、荆芥、银花、蝉蜕、马勃、板蓝根、薄荷、玄参、大青叶、大黄、连翘、僵蚕、射干),《吴鞠通医案·温毒》谓其主治温毒、喉痹、项肿、发斑、瘟疫、杨梅疮毒等病证,恒多取效。观其组方,其清热解毒作用较之普济消毒饮子、银翘散等更强,而且方中板蓝根、大青叶等现代药理实验证实有较好的抗病毒作用。举凡这些,足见中医古籍中治疫良方多多,为今天开发防治疫病的新药提供了大量富有价值的文献源泉。
著名学者梁漱溟曾誉称中医学是“人类文明的早熟品”,这不仅寓意这门学科是我国的原创和具有前瞻意识,更指出了它对世界文明已做或将要做出重大贡献。回顾历史,正视现实,展望未来,我们要倍加珍惜和爱护祖先们创造的这份国粹,使古医籍中的精华不断创新发展,以造福于全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