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文化现代转型及其路径选择
——基于马庄经验

2020-01-09 23:07朱志平姚科艳
关键词:转型村民农民

朱志平 姚科艳 鞠 萍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根与魂。特别是在乡村社会中,文化发挥着凝聚、整合、同化、规范社会群体行为和心理的功能。它不仅是乡村文化活动的载体,其蕴含的伦理性价值和地方性规范是依赖着地缘、血缘、业缘与习俗形成的文化共识,对村民的行为规范有着巨大的心灵约束力,所富含的精神意义更是农民安身立命的终极意义追求和乡村社会共同体的精神气象。[1]乡村文化建设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重要部分,近年来,党中央从民族复兴和乡村振兴战略等角度高度重视乡村文化建设,倡导弘扬地方优秀传统文化。因此,“乡村文化”也成为多学科关注的热点问题,学者们从多学科、多领域对乡村文化进行了丰富的研究。张敏认为在新型城市化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同步推进的今天,大多数乡村文化建设步步衰退,已成为众多乡愁中难以消除的痛。[2]王燕茹基于当前乡村文化存在的困境,提出了“继承性和创新性相统一”的乡村文化建设原则。[3]李军明指出“通过一定的条件干预实现乡村文化整体性保护是乡村文化重构的理想状态,而达至这一目标的最佳路径就是采取‘文化基因-文化事件-文化空间’的系统性保护措施。”即通过对传统文化的“扬”与“弃”,以及对现代文明的“吸纳”与“融合”,达到对乡土文化承继、拓展与创新之目的,为乡土文化的现代转型提供了借鉴。此外,“兴产业、重建设”也是乡村振兴背景下实现乡村文化现代化转型的有力举措。兴产业需以创新发展理念为引领,以文化为灵魂,以科技为支撑,不断提档升级;重建设需发挥政府主导作用,走乡村公共文化建设之路,丰富群众文化生活,充实乡村文化内生动力。可以看到,当前的研究主要是对乡村文化现代化转型的问题进行理论探讨,此种研究范式以对于厘清当前乡村文化的基本事实并为乡村文化现代化转型的具体路径提供启发。但现有的研究视角过于宏大,无法把握乡村文化的内在规律,也难以挖掘其深层次的转型逻辑。特别是,缺乏对某一案例的深入剖析,难以提炼出可供地方借鉴和复制的乡村文化转型路径。鉴于此,笔者将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选取徐州马庄村作为个案,采用深入访谈和参与式观察,从微观视角观察其文化转型的具体路径。马庄村一直以来坚持“以文化立村,以文化兴村”,用先进的文化带动了乡村的发展,是乡村文化现代化转型中一个优秀的范本。本文期冀通过对马庄村这一典型的研究,对乡村文化的转型逻辑及转型成效进行系统性的分析;并在此基础上从“延续与转型”的视角对当代乡村文化的转型进行总结与展望。

一、当代乡村文化建设困境

观察传统乡村社会的文化治理逻辑发现,乡绅是公共文化服务的供给主体,形成了“县下唯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造伦理,伦理靠乡绅”的文化治理格局。士绅和宗族作为乡村的内生性权威,向乡村引入各项资源,出资捐银、造桥铺路,弘扬善行义举,传播优良的道德文化观念。乡村内生性权威还充当综合利益表达的“中间层”,传达农民的文化诉求,借助中央的权威在乡村社会传播儒家文化,执行中央意志。正是通过正式的国家权力和非正式的乡村权威共存并行,营造了欣欣向荣的文化发展环境。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经历着从传统社会向现代化社会的转型,乡村社会的文化建设模式也在不断的变迁与重组。贺雪峰曾指出:“村庄秩序的生成有二元性:一为行政嵌入,二为村庄内生。”[4]一方面,政府是提供乡村公共服务的主体,而文化是公共服务的重要组成部分,政府文化资源的输入力度与供给能力关乎乡村文化建设成效。政府以行政手段推动不同的文化产品与文化样态嵌入乡村原有的文化结构,打破了原本乡村社会的原生结构、内在关联等文化基础,并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一个新的秩序。这种依靠外在手段,特别是政府行政力推动下介入的文化秩序即为嵌入性的文化生态。另一方面,乡村自身具有一套完整的文化治理系统,以乡村的自组织功能与历史文化传统为土壤,在乡村场域以道德交往维系和传播构建了“精神秩序”,以内生秩序与规范促使生成“自觉秩序”,呈现出一种内生型文化生态。嵌入型的文化秩序和内生型的文化秩序共同构成了乡村文化的基础结构,也是本研究的理论基础。本研究将以此为出发点找寻当前乡村文化建设困境的症结,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为嵌入性逻辑下乡村文化建设“悬浮化”。提供乡村文化公共服务是乡村文化建设中重要的环节。回顾乡村治理体系的变革与乡村文化建设主体的变迁,乡村公共文化服务的供给主体由一元转向多元,由内部资源整合为主转为外部资源嵌入为主。国家力量及政府有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且有合理合法性保障,能有效服务乡村公共文化,以满足农民的文化生活需求。然而,在当前“乡政村治”的治理模式下,在后农业税时期,国家提供公共文化服务的能力被大大削弱。2004年实行的“清费并税”和2006年全面取消农业税成为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以及实现城乡一体化的重要举措。原本国家试图通过取消农业税将国家与农民的关系向“服务型”转变,以有效提供乡村公共文化服务。然而,这一愿景并没有实现,反而使两者的关系转变为联系更为松散的“悬浮型”。一方面,地方政府内部关系发生极大的调整和变化,依靠农村税费收取维持运转的地方基层政府开始高度依赖上级财政转移支付,基层政府提供文化服务的能力被大大削弱。在此情形下,基层政权由过去的“汲取型”向“悬浮型”转变。另一方面,基层政府作为传达民众诉求的“中间层”,往往会为了完成上级行政任务而忽视、敷衍群众声音,导致其丧失其原有的资源整合与动员能力。正如有学者指出:“基层文化行政部门的公共服务意识与责任意识明显低于对上级执行使命的承诺,文化责任上行及价值逆向性内在地支撑着体制的行政存在方式。”[5]也就是说,政府在提供公共文化服务,举办文化活动时,具有强烈的结果主义导向,仅将其作为自身的治理政绩,盲目追求数量和规模,将文化建设等同于旅游开发,忽略了农民真实的文化诉求。在将传统文化资源转换为经济效益时,为追求其商业价值而过度消费传统文化资源价值,异化乡村本土文化的原生意涵。致使政府主导嵌入的公共文化服务常与农民的实际需求与喜好相脱节。此外,在乡村文化景观开发过程中,政府为追求“面子工程”,征地、重建,破坏原生的文化样态,甚至侵害了农民的利益,造成基层“官民冲突”频发,长此以往,群众对基层政府信任流失,离间了基层政府和农民之间的关系,对于政府提供的文化服务产生消极与抵触心理,缺乏文化活动的参与动力,文化建设失序,形成一种恶性循环。特别是,近年来各级政府以采购的方式推进公共文化服务,形成文化资源与文化景观的产业化开发趋势,以机器化的生产模式代替传统手工,在整体上呈现资本“俘获”文化的现象,反而对于一些农民喜闻乐见的民俗文化活动等形式缺乏关注,将文化建设与农民彻底割裂,过度行政化、商业化与市场化成为嵌入性文化建设的显性弊端。由此反思当代乡村文化建设的困境:后农业税时代,基层政府愈发依赖于上级财政转移支付,为在竞争体质中更好的获得认可,实际上并不能成为农民、农村的行动主体,一定程度上脱离了与农民原有的旧关系,在公共文化服务的提供上变为无关紧要。[6]长此以往,以政府为主要供给主体的乡村公共文化服务难免出现底子薄、资源少、后劲差和政治内卷化等一系列问题。

二为内生性乡土文化价值的失序衰落。乡村内在文化价值体系是一种建立在村落历史记忆、精神文化、生产生活上的文化综合体,是乡村文化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7]然而,现代化推进了城市化与城乡一体化的进程,增强了农村文化、城市文化与现代文化的融合互动。但随之而来的是乡村文化失序和价值衰落。现代性的思维方式冲击乡村传统的价值理念,传统乡村文化存在和发展的基础被颠覆,丧失了认同基础。一方面,农民离土成为中国向现代化转型中显现的独有特征,乡村文化建设中农民主体缺失,削弱了乡村文化的发展后劲,甚至造成传统文化的断裂。根据2018年中国统计年鉴显示:1978年我国乡村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为82.1%,城镇人口仅占17.9%。及至2017年,城镇人口的占比已高达58.52%。教育水平较高、思想先进的一批青年农民被现代生活吸引,离开乡村,抛弃了传统乡土文化,消费城市文化。事实上,集体的乡村文化活动往往是建立共同价值的核心载体,例如风俗节庆、庙会祭祖和红白喜事等集中体现了乡村公共生活中的主导性价值规则。[8]城市化文化价值理念极大程度的影响着乡村的文化活动,普通村民受市场经济因素的影响,被利益至上的思想主导,开始逃离不涉及个人或家庭核心利益的传统乡村文化活动。丧失农民参与积极性的文化活动难以组织、公共文化活动发生的群体性基础的瓦解又进一步加剧了乡村传统文化活动的式微,甚至是消亡。另一方面,乡村共同体的建设既是乡村发展的美好愿景,也是新时代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理想追求。从历史的维度来看乡村文化的治理成效:“国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造乡绅。”由此可见,在传统的治理中,依托共同体建立的伦理、道德、乡规民约等是乡村社会治理的重要手段,也是增强凝聚力,获取社会认同感的重要手段。然而,现代化和城市化为乡村社会带来了工业文明与市场经济,但也加大了人口的流动。农民对地缘与亲缘的归属感逐步丧失,瓦解了宗族势力,打破了以“人情”和“宗法”维系的社会关系骨架,即乡村的“熟人”关系网络。社会关系格局逐步分裂,瓦解了共同体依存的传统社会关系,使乡土社会逐步向人情冷漠、社会认同感低的“陌生人”社会转变,村民们互相不熟识,关联度和互动频率的降低使得对村庄一致的认同感难以形成,农民的共同体意识愈发淡薄。共同体所内含的社会化功能被削弱,即共同体对个体的约束力降低。[9]在此背景下,当现代社会中开放多元的文化涌入乡村,现代文化和城市文化渗入传统乡村文化中,裹挟着享乐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等的腐朽文化在乡村生根、传播会使得建立在乡村共同体上的文化认同逐渐丧失。“当追求富裕成为乡村人压倒一切的生活目标,经济成为乡村生活中的强势话语时,乡村文化价值体系就会解体,利益的驱动几乎淹没一切传统乡村社会文化价值,而成为乡村社会的最高主宰。”[10]利益与物欲充斥着农民的精神世界,低俗的感官消费和庸俗化的面子竞争愈演愈烈,乡村文化发展的个体基础被侵蚀,乡村文化的内涵和价值只能逐步走向衰败。

从当前的实践来看,依靠纯粹行政力量直接嵌入乡村社会,会破坏乡村原有的内在结构和社会关联,所形成的是一种新的治理秩序,这一新秩序无法真正的在乡村社会落地生根。事实上,乡村社会有其自有的民间信仰、伦理习俗、村规民约等地方传统意识。因此,在完善乡村文化建设体系时,还需将村庄内生性秩序纳入思考的框架。当然,仅依靠内生秩序也是不行的,在现代化进程中,乡村文化价值的衰落愈发凸显,缺乏合理合法的制度安排无法强有力的推进乡村文化建设的现代化转型。因此,本文将聚焦于马庄村的个案,探索乡村文化现代转型的破解之道。

二、困境的突破:马庄经验

马庄村地处徐州市北郊25公里处,西邻104国道7公里,东靠徐贾快速通道,南濒京杭大运河2.5公里,距徐州高铁站18公里。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全村现有5个村民小组,3个自然村,现有人口2 863人,党员120名。自1986年始,马庄村借助国营权台煤矿和一家地方煤矿的优势建立了运输队,为村里创造了几百万元的收入,增加了村民的就业机会,改善了村民的生活条件。1987年,马庄村借助地下资源丰富的优势兴建了一座年产量10万吨中心煤矿,为集体创造了近千万元的收入。此后,又先后办了砖瓦厂、化工厂、面粉厂、水泥加工厂、机械厂、仪器厂、塑料加工厂和化妆品厂等10多个企业。早年的马庄村有良好的集体经济基础,开发的煤矿产业和10多家集体企业也为村民们提供了众多的就业机会,提高农民的经济收入水平。但也因此滋生了不良的社会风气,愚风昧俗泛滥,打架赌博事件更是层出不穷。村里孟书记评价村民:“手里头有点票子就不安分,农村里又没什么其他娱乐活动,有些人就动起了歪脑筋,开始赌博消遣时间。”不仅如此,村民生活水平改善之后,攀比之风也席卷了整个村庄,红白事大操大办,谁都不愿“落了面子”。此外,在小农思想的影响下,村民的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时常产生矛盾与冲突,特别是有些上了年纪的村民依旧保留着部分落后的思维观念,造房、安坟都要先请风水先生掌眼,就怕“坏了风水”。2016年贾汪区政府在马庄村开展新农村建设,为美化民居需要拆除旧房,建设统一规制的新房。小农思想的趋利性引发道德观念的负效应很大程度上制约了马庄村的建设和发展。

马庄村文化系统已然显现颓败之走向。村庄内生的传统文化活动断裂、传统道德失威、人际关系淡漠、共同体濒临解体,使马庄村的乡村文化建设陷入混乱无序的状态。“嵌入性”文化治理模式下,文化发展呈现一种以行政部门为主体的“自上而下”的介入,完全忽视了乡村文化建设中的“农民主体”原则,村民对村庄建设与文化活动的开展不积极、不配合。在此境况下,马庄村将行政嵌入与内生发展有效整合,将代表国家力量的精英意识与代表乡土原生的“草根情节”互融互补,最终走出一条文化强村、文化立村、文化兴村之路。

一是以党建引领为核心,凝聚文化治理合力。孟庆喜是马庄村的原党委书记,亦是马庄村实现文化现代化转型的关键。借助党员的示范和引领作用开拓了一条独特的马庄文化转型之路。他认为:“一个村庄文化建设的好坏,党员干部是关键,多年来要求群众做到的,党员干部带头做;要求群众不做的,党员干部带头禁止;村里号召什么事情,党员干部始终领先在前,走在前,群众才能一呼百应。”在新农村建设期间,孟庆喜书记多次召集党员开会,并发挥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带头按照统一规制整修民居;其后发动党员入户走访,对村民思想进行正确引导,动员村民主动抛弃愚风昧俗,支持马庄村新农村建设。可以看出以孟庆喜为首的马庄共产党员们不仅自身思想觉悟高,更在关键关头成为团结和带动群众的一面旗帜,形成一股文化治理合力。另一方面,党员在建设优秀乡村文化,培育文明乡风,实现乡村善治上发挥突出作用。孟庆喜联合村里党员建立健全了一套规章制度、工作标准和奖惩办法,包含《党员干部从政清廉守则》《综合治理条例》《值班考勤制度》等十多项内容。这些规章制度实、细、严,且能公布于众,受群众监督。1989年2月2日,有一名队长喝醉了,又哭又喊,根据党支部新修订的《党员干部从政清廉守则》规定:“凡党员干部酗酒闹事,耽误工作,造成影响的罚款二百元。党员给予党纪处分,干部、工作人员一律撤职或除名。”这位队长违反了村规民约,有人来讲情,说是下不为例,但孟庆喜考虑到规章制度不执行,以后说话没人听,特别是对党员干部更要严。于是召开紧急会议讨论,通过表决,经上级同意,撤了职,民众肃然起敬。[11]以孟庆喜为带头人的马庄党员群体不仅充分发挥了道德模范作用,也将马庄的价值观外化为自己的实际行动,营造良好的自治和法治氛围,为村庄的政治文化建设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二是建立精神文化家园,重塑社会道德体系。1987年,马庄村兴办了一座中型煤矿,村里逐步积累了一大笔资金,农民的温饱问题得到了解决,但也滋生了一些不良风气。“那时候啊,家庭和邻里纠纷不断,常有人酗酒滋事甚至聚众赌博,甚至还会从事一些封建迷信活动。我就想,人们的口袋鼓起来了,脑袋却空了,这不能叫社会主义新农村,我们得把丰富群众精神生活当成大事,这才决定成立了马庄乐团。那时候质疑的、不支持人多啊,觉得管乐团吹不出票子,但我坚信乐团虽然不能直接吹出票子,但能吹出昂扬的精神、团结的力量!”1988年,孟庆喜书记提出了“文化立村、文化兴村”战略并组建“苏北第一支农民铜管乐队”。孟庆喜从丰富群众文化生活入手抓农村精神文明建设的角度来解决问题,建立起村民精神文化家园。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大多数中国农村依然在努力想办法物质上富起来,但是马庄村已经意识到精神财富的重要性,用积极健康的文化引导村民远离不良嗜好和习俗。通过社会主义主旋律和特色民俗文化演出,为村民们带来了健康向上的文娱享受。进入新时期后,农民乐团以村民们喜闻乐见的形式,编排了一系列正能量的节目,演农村事、讲农家话、道农民情,以寓教于乐的形式将良好的价值体系潜移默化的输送进农民的精神世界。此后,马庄村又组建“百人锣鼓队”和“马庄民俗表演团”,组织汉文化展示、神农祭祀表演等活动,排演舞龙舞狮、旱船跑驴、杨哥唢呐等民俗节目。不仅传承了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和特色乡土文化,也让低俗庸俗文化丧失了生存和发展空间。此外,自1991年,孟庆喜就开始组织举办周末舞会,坚持每半月出版一期板报、画廊,每月至少播放两场电影,每季度举办一次文化科学知识讲座,每年夏季举办乘凉晚会、冬季举办农民运动会,元旦、春节举办联欢会,元宵举办灯会,每逢村民会议或集体活动都要走场村歌《马庄之歌》。村里人评价孟庆喜书记:“老孟这个人最值得我们敬佩的一点就是坚持。”在孟庆喜的不断坚持和努力下,营造了马庄村人人参与、共建共享的浓厚文化氛围。1998年,文化部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文化建设的意见的通知。提出要加强文化设施建设,巩固农村文化阵地;积极开展文化活动,丰富农民文化生活;繁荣逐村文艺创作,为农民提供优秀的文艺作品;搞好重点文化建设活动,推动农村文化事业发展。而此时,马庄村已经开展了12年的文化建设活动,这一步,马庄村再次走在了时代前面。

三是发挥乡村精英在文化建设中的示范力与协调力。历代马庄人倡导的“立德树人”“勤俭持家”“孝悌忠信”等传统美德与现代乡村的精神文明建设齐头并进,在乡村精英们以身作则的示范中根植于马庄人的思想深处。“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正如马庄村的道德典范夏莉,已连续10年获得马庄村“十佳媳妇”的荣誉,她用心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庭,影响着整个马庄村的文明风尚。显然,马庄村充分发挥了社会精英的道德教化作用,将道德典型培养成名人、带头人,通过其带动作用在马庄村村民间弘扬优秀的传统美德,以此来引领村庄价值取向,引导村民将优秀的品质外化于行,内化与心,构筑德、善、美的精神文化世界,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在道德精英的示范引领下,多年来营造的良好婆媳关系更成为马庄村“三宝”之一。此外,马庄的乡村精英充分发挥对乡村事务熟悉和了解的优势,对村庄的各类民事纠纷进行调解。在孟庆喜工作室下特别成立了乡贤小分队用于调解邻里纠纷,文明乡风。徐传贵是马庄乡贤小分队的一名成员。他是村委会一名已退休会计,受孟庆喜书记“退职不退责”思想的影响,现仍在马庄村发挥余热。如今他不仅是马庄村委会老年活动中心的负责人,也是备受村民们敬重的一位好乡贤。徐传贵因其知识水平、“体面的工作”以及热心的形象在村中建立起威信,能受到村民们的信服与认同。凭借其乡贤的身份在进行纠纷调解时,民众心理上更容易接受和服从,最终有效化解矛盾与冲突,涵育文明乡风。

解析马庄村文化转型的内在逻辑发现,其整体上搭建了政府主导,群众自治的框架。以马庄村党委书记孟庆喜为代表的党员群体充当乡村文化建设中综合利益表达的“中间层”,既能传递国家权威意志,又能表达乡民意愿,实现了两者之间的平衡,正是通过正式的国家权力和非正式的乡村精英力量共存并行,互相依赖补充,从而缓解了“国家权威与农民主体”之间的矛盾。有学者从经济理性角度将地方精英分为“赢利型精英”和“保护型精英”,而保护型精英正是马庄村文化建设的主体,他们与普通村民共享共赢实现“正和博弈”,是承接“政府-精英-普通村民”的桥梁。[12]正如杜赞奇指出的,乡村精英们并非是为了追求物质利益或政治权力,而是为了提高社会地位与威望,获得荣耀,其权威或权力主要来自乡村社会的“文化关系网络”,而不是国家政权。也就是说,嵌入型文化治理“悬浮化”与内生性乡村文化价值衰落的大背景中,马庄村找寻到乡村精英这一特殊群体的文化建设功能,在“行政主导”的体制下,兼顾农民立场,根植于乡土文化深厚土壤,借当地优秀传统与习俗,垒实文明乡风的基石,筑起村庄精神文明的大厦。在马庄村的实践中,乡村精英作为文化产业的建设和开发中的主要引领者,其在传承和发展乡村传统文化中具有重要的指引作用。他们通常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易于调动村内各种社会资源,受基层政权和当地权威认可,熟知当地人们共同遵守的行为模式,并能用自身的人格魅力来感染周边人,他们用村民们能够接受的方式来传递现代知识,使现代的法律和契约精神与传统的价值和伦理得以协调”。(1)张颐武.重视现代乡贤.2015-09-30/2019-11:06.http://views.ce.cn/view/ent/201509/30/t20150930_6617607.shtml。以孟庆喜为代表的马庄精英们,将党建与精神文明创建有机结合;逐渐走出了一条以党建引领为核心的文化振兴之路;组织乡村文化活动,在潜移默化间传播了优良的传统文化和先进的现代文化,也在集体活动中缓解了农民在文化建设中的失落感和边缘感。

三、超越内卷化:乡村文化现代转型的可能性

中国乡村文化是随着社会经济和政治形态而变迁的。前文描述的是当前乡村文化转型正在遭遇的困境,即嵌入式治理逻辑下,乡村公共文化服务的“悬浮化”与内生乡村文化价值的失序衰落,演化的成为一种“内卷化”的文化模式。“内卷化”指某一种文化“当达到了某种最终的形态以后,既没有办法稳定下来,也没有办法使自己转变到新的形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地在内部变得更加复杂”[13]中国乡村文化就是一种“内卷化”的文化。[14]处于现代化转型困境中的乡村文化就表现为只维持历史的发展状态,而没有扩张发展的文化。乡村文化本就有封闭性、稳定性、多样性与复杂性多重特征。传统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时代催生了以情感和血缘为联结的文化关系网络,养成了农民封闭的文化心理,也决定了农民对传承千年的乡土文化有着特殊的感情,铸就了中国农民朴实淳厚、勤劳奋进的精神。但在不断推进的城镇化过程中,乡村文化的发展和转型受到严重制约。特别是在现代化进程中,在当前乡村文化转型的困境中,乡村文化已然濒临解体的边缘,乡村传统优秀的文化内容缺乏品质与激情,盲目模仿与跟风,缺乏农民主体性与主体意识;在行政化手段推动的乡村文化内部乡村社会的信任,存在破碎和消亡的风险。可以说,乡村文化的“内卷化”是与现代化异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内卷化”模式是排除发展的,实际上它是按照既定的方式在内部复杂精细的变化。由此看来,目前乡村文化建设正在“进化”与“内卷化”二元对立的生态文明发展阶段,进一步说明当前的乡村文化转型正处于艰难的选择与挣扎阶段。但可以明确的是,乡村内生文化价值中所蕴含的精神文化、行为文化、制度文化,都是乡村生产体与自然间的人文关系表达部分[15],也是激活农民认同感与参与感的核心。因此,要想成功实现乡村文化的现代化转型,必然要从乡土社会的内部推动,以农民“自我导向”为发展进程,以构建地域认同和内生文化资源有效利用为方式,在区域内尊重农民参与的主体性,增强农民的文化自豪感和地方认同感。当然,我国乡村文化既有积极的一面,又有封建残余的糟粕,保守性与封闭性并存的乡土文化养成了大部分农民因循守旧、安于天命的个性,也为愚风昧俗创造了传播的土壤,衍生出乡村治理和建设中尖锐的“官民”矛盾和冲突,正是乡村文化“内卷化”模式中最显性的特征。因此,在乡村文化的现代化转型中,也不能完全脱离“嵌入式”文化治理的模式。政府是公共文化服务的推动主体,承担着文化产品资源配置的职能,能赋予其公共性、“非竞争性”与“非排他性”的属性,通过一系列管理制度和治理机制能满足农民的基本文化需求,形塑公共价值理念。此外,行政主导模式下的乡村文化建设以国家认同为出发点,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合理性构建和农民实现文化认同的有效途径,有助于构建国家认同方面的“公共性”[16],是缓解基层矛盾,推动乡村文化现代化转型的关键。这样看来,只有“民间力量的积极参与才可实现官民之间相得与相补的治理格局”[17]前文提到,在当前乡村治理结构下,政府提供公共文化服务的能力被削弱、乡村文化建设中农民主体性缺失等问题依然严峻。在国家主导乡村文化建设的框架下,找寻内生性力量、采取内源性举措,凝聚乡村文化建设的精神力量和灵魂,是现阶段乡村文化转型中的重要手段。事实上,官民结合的互补形式是我们宝贵的历史经验,在我国传统“双轨政治”的治理模式下,士绅以保护型经纪人的角色在乡村场域传播儒家文化,弘文励教,维护社会秩序稳定。在“延安文艺”时期,通过自上而下的“文化革命”和自下而上的文化诉求传输,最终以艺术活动生活化为手段,采取“旧瓶装新酒的形式”,达成农民对新意识形态的认同。从历史经验来看,要想实现乡村文化的现代化转型,国家强有力的资源配置、动员能力与内生乡土文化的传承、重塑都必不可少。从马庄村的经验来看亦是如此。笔者总结了马庄村文化转型中的几点经验,为现阶段处于转型期的乡村地区提供具体的路径选择。

政府主导是基础。在马庄村文化转型的过程中,离不开国家力量的推动。从孟庆喜出任马庄村党委书记,介入马庄村文化建设开始,就离不开区政府的政治动员,通过自上而下的体制认可嵌入乡村的文化治理结构,增强了乡村文化建设的活力,打造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文化治理景象。在政府主导、社会参与的形式下,选拔出一批具有先进文化管理理念的人才,增强乡村文化建设的成效。此外,政府提供了资金、物质等保障,出资800万打造文化礼堂、民俗文化广场、村史博物馆,为当地村民提供文化活动场地,即通过加大对农村文化基础设施的支持力度,完善硬件,改变广大农村地区基层文化落后的现状。有一点值得指出,马庄村以党建为核心,利用党员的带动能力,在村内弘扬和推广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增强村民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认同感;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肃清乡村内残留的封建落后思想。尤其是基层党组织,作为国家在乡村治理中最基本的单元,应当充分发挥文化建设中的引领和衔接群众的功能。因此,应当“俯下身”,发挥党组织在在乡村文化事业发展中的作用,是国家对乡村组织与整合的做法,体现出国家与乡村之间的互动结构优化,也在弥补政府在乡村文化建设中的缺位,使政党的意志真正被底层群众所接受,实现“政党下乡”到“政党在乡”的转变。[18]

精英引导是手段。乡村精英的个人权威在乡村文化转型中的作用至关重要。马克斯·韦伯认为:“权威是组织赖以存在的基本条件,也是建立有序社会的政治基础。”权威概念有威望、威信的含义。马庄村长期以来采取的乡村精英动员治理模式显然就具有内生权威作用和动员的特征。上文中我们提到的徐传贵调解事件和孟庆喜执行《党员干部从政清廉守则》事件是乡村精英合理且有效地运用权威的体现。当然,乡村精英们之所以在乡村社会拥有好口碑和高威望,不仅仅是因为其控制和拥有某种资源或地位,更是因为其满足了民众对当地社会核心价值观念与本土文化观念的期待。因此,马庄精英权威建立的核心是加强培育精英团体和本土村民对当地文化的满足和尊重。随着农村物质生产生活富足,精神世界急需得到提升,一味地以经济资产作为农村社会分层标准是行不通的,提升乡村精英权威,进而提升乡村精英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资本优势,构建出科学发展观为指导的,以经济分层为中心,权力、声望、教育、知识、先进文化、美德修养等综合的科学合理的农村社会分层标准体系[19],有利于乡村文化的现代化转型。此外,乡村精英还是连接农民与国家的重要角色,其代表着极具地域特征和民族共性的乡村文化和精神,发挥着粘合剂的作用,增强凝聚力和向心力。当村民个人利益和村庄集体利益发生冲突时,乡村精英可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在乡村社会长期建立起的威信劝解村民,也在民众和基层政府间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使乡村社会的各种意见和声音有了表达的渠道,并促使基层政府加强回应。在两者的互动中,既快速有效地表达了村民的文化利益诉求,又合理有序的达成基层政府的文化建设目标。同时也能借由精英群体传播积极服务乡村建设的价值观,创造良好乡村文化建设环境,营造和谐社会风气,打造美丽乡村。

农民参与是关键。乡村文化现代化转型中最基本的一点是实现现代价值的传播,把村民塑造成现代公民。[20]而传承千百年的乡村文化亦具有独特的价值和魅力,其经过现代化的转化,成为当代乡村建设中转化村民思维、构建和谐乡村社会中最重要的文化基因。因此,要实现乡村文化的现代化转型,不仅要将乡村文化所蕴含和倡导的和谐共处的道德品质和规范意识传递给村民,提高思想道德修养,引导民众自觉遵守社会公序良德,实现自我管理;还要立足当代农民的切实需求,将农民们喜闻乐见的传统文化形式进行现代化“包装”,重新建立独具特色的乡村文化品牌;更应注重在乡村文化资源挖掘和传播的时候推广乡村人文精神。传承和发展乡村传统文化资源,有机结合中国传统文化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使现代乡村文化更加开放,更具活力。这就需要充分发挥农民文化传播者和文化参与者的主体作用,通过加大宣传,打造乡村文化品牌等方式,唤起群众的文化建设热情,激发村民们对本土文化的认同感。马庄村通过“十佳婆媳”“最美家庭”等系列评选活动和农民乐团的广泛宣传,扩大了村民参与文化建设的社会效应,促进了乡村的精神文明建设。一方面,马庄村每年的系列评选活动成功打造了一个文化品牌,它以传播慈孝文化、德贤文化为主要目的,受到了广大村民的拥护,吸引了村民积极参与。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马庄的荣誉评选活动被赋予了“品牌文化”的重要理念,获得荣誉的村民则承载着宣传和推广的责任,作为“品牌代言人”,成为传递“马庄文化”的重要载体。另一方面,马庄村农民乐团深入农村、贴近农民,将好人好事编排成节目,推出了众多独具马庄特色、充满正能量、深受村民欢迎的文艺作品,成为一种独特的扩大影响的宣传教化手段。对外不断提高优秀乡村文化影响力,凝聚村民共识,振奋集体精神,汇集各方面力量,推动更广区域的乡村文化发展;对内不断深化主体意识,拓展群众广泛参与的文化形式,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大众文化与积极向上的精英文化相结合,展现村民们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激发乡村文化现代化转型的内生动力。

四、结束语

随着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乡村文化的振兴潮流正在蓬勃的兴起和发展中。在政府力量主导下推进的乡村旅游开发项目、乡村整体规划与文化基础设施建设,在农民参与下实现的乡村文化发展和社会重建等等,这都是中国当前正在面临的并且成效突出的一种文化转型,也是一种文化创新的机遇。对于乡村文化建设过程中遭遇的困境和当前正在涌现的新现象,都具有深刻的研究价值。本文通过深入的田野调查,以徐州马庄村为观察对象,见微知著,在点滴线索中总结出一条把握乡村文化转型的路径,即将乡村的内生文化资源与国家力量有效整合,相互作用,在乡村文化场域产生一种治理合力,生产出符合乡村实际生活且与农民具有实质性联系的文化产品。需要明确的是,在文化转型这条道路上,政府主导是不可或缺的,这是外力直接嵌入乡村结构,推进大包大揽的文化改革。但同时农民的主体性参与和发挥也是关键因素,只有真正参与其中,才能与外力实现优势互补、互惠共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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