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虹
(江西财经大学现代经济管理学院,江西 共青城 332020)
1895年,弗洛伊德著名的“冰山理论”问世,他指出:人的人格就像海面上的冰山一样,露出来的仅仅只是一部分,即有意识的层面;剩下的绝大部分则处于无意识的状态。37年后,海明威在他的纪实性作品《午后之死》中,提出闻名世界的“冰山原则”。书中他也以“冰山”为喻,认为作者只应描写“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水下的部分应该通过文本的提示让读者去想象补充。
在文化冰川模型中,水面上小部分的文化被学者们称为“凸显文化”,即外在表现出来的文化,可见、可习得,具体包括美术、文学、戏剧、古典音乐、流行隐喻、民间舞蹈、饮食、服饰、目光、语境谈话方式、社交频率、面部表情等。据说这些只占民族文化的百分之十,但这百分之十正是不同文化间的交流必须被学习和同化的部分(王维波、车丽娟,2008)[1];相反的,淹没在水面下的绝大部分文化则被称为“隐形文化”,是存在于人们的潜意识中却不会直接言明的文化价值观:包括谦虚观念、美的概念、子女抚养标准、罪恶的定义、求爱方式、工作的积极性、友谊的性质、时间观念、控制情感的模式等(周小微、陈永丽,2011)[2]。总而言之,“凸显文化”是相同文化群体内人们自以为的处理方式而“隐形文化”指的是相同文化群体内人们普遍默认的实际处理事情的行为。
《喜福会》于1989年发表,1994年被改编成电影。主要以旅美的四对华裔母女为中心,讲述了好几个家庭近百年来的不同人生遭遇,从而对比出中国女性从受尽辛酸屈辱的祖母辈逐渐成长为拥有独立人格和经济地位的新一代女性。数千年来,中华文化在继承中不断发展、历久弥新,其思想观念和价值体系早已深深融进了中国人的血液中,不论身在何处,都能成为炎黄子孙最深沉的精神追求。而随着电影的进一步叙述铺陈,观众不仅能了解“凸显文化”在这些移民女性生活中的细节体现,更能发现这群移民身上不尽相同的“隐形文化”。
喜福会其实是代表妈妈们打麻将的聚会,而麻将正是一种起源于中国的搏弈类游戏。“四户人家是四个主要部分,每个部分的中心都是从一个家庭转向另一个家庭。”这样母亲和女儿们就可以像打麻将一样轮流坐庄,依次用第一人称讲述自己的故事(程爱民、张瑞华,2001)[3]。电影中的四位妈妈热衷于通过这种故乡的娱乐形式来交际,从而暂时地忘记生活中的辛酸苦楚,在嬉戏怒骂中分享彼此的故事、加深相互的友谊。在君的妈妈素元去世之后,正如君在电影中所说“妈妈四个月前去世了,我第一次感觉到她们要我取代我母亲的位置,所以我在东首坐下,和我母亲的好友一起打麻将。”作为女儿辈的代表,君从小就受到了这种“凸显文化”——麻将的熏陶,这种游戏的规则是可以很快学习和掌握的,即使对于另一种文化的成员而言。因此,在母亲逝世后不久,她就有能力并且无障碍地进行文化内部的交流,即打麻将。甚至在麻将进行过程中,林多阿姨还在教授这种“凸显文化”,她说:“中国麻将讲究技巧,你得看清楚每家扔出的牌,把它们全记在脑子里,若四个人都很蹩脚,那就和犹太麻将没二样了,没技巧可言。”由此可见,不论是从母辈的角度还是从子辈的思维看,麻将这种娱乐形式是可以被观察和习得的,即为冰川的水面可见部分。
其次,在电影讲述母亲素元和女儿君的人生时,还交代了素元在故乡中国四川的悲惨经历。故事中素元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双胞胎女婴,离开之前她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留给女儿们和好心人。当镜头拉近,观众可以发现很多中国传统的佩饰,例如黄金手镯、珍珠项链、玉镯和其他金镶玉类饰品。此外,在贯穿全电影的其他近镜头中我们也不难发现,即使来到美国后,电影中的母亲们都继续穿着中国传统服饰,每个人都手戴玉镯、耳挂玉坠。对于其他民族而言,这就是典型的中式着装风格。正如北京的烤鸭、李小龙的功夫一样,优美的旗袍也是中华的代言之一,识别度极高,但属于“凸显”文化,只占民族文化的百分之十。
在当今世界格局中,各国的文化和人才竞争日趋激烈。我国的文化输出,除了依托强大的综合国力和优良的传统文化外,同样也离不开几代海外华裔们的不懈努力。影片中,从小出生、成长于美国的四位女儿们都很好地继承了母辈们的传统中式服饰文化。以君为例,在母亲素元去世之前不久,母女俩人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女儿抱怨母亲每次都给自己太大的期许去完成一些自己不能做到的事情而委屈落泪,母亲于是将脖子上的玉坠项链取下交给女儿,“自从你小时候起,我就一直戴着它。现在交给你,它能有助于让你知道,妈妈了解你”。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西方,当谈及“玉佩”这个文化符号时,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君子如玉”,这就是典型的“凸显”文化的继承与传播。
正如学者们所说,“从第一批华人抵达美洲大陆之日起,中美两种文化之间的交流与碰撞就开始了”(程爱民、张瑞华,2001)[3]。不同于水面上的“凸显”文化,两种藏在水下的“隐形文化”之间更是存在看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因为这是群体内部价值观的关键所在,中国人有“百善孝为先”的家庭观,西方人则认可“个人至上”生活方式;中国赞赏“勤俭持家”的美德,西方则持“提前消费”的金钱观。电影中的四位母亲都是在成年后移民美国,她们身上带着很明显的本国隐藏文化的特征。以阿姨林多为例,她从小生活在中国农村,幼年时代还被定了娃娃亲。母亲给她的教育都是以传统中国女性的“三从四德”为主。即使来到美国生活,她也不改勤俭的习惯。女儿薇莉甚至向发型师这样评论母亲,“她的发色是家中最廉价的药水染的,好像上美容院会遭天谴似的。”在跨文化适应中,母亲保留了本国的“隐形文化”,强调本国文化对移民生活的渗透,“我为何要花90美元变成你那样?”“这么重要的事都穿牛仔裤。”
同时,她的“隐形文化”思想还体现在择偶观上。在我国古代,适龄男女结婚基本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随着社会的高度发展,早婚早育的观点已经慢慢淡薄出新一代年轻人的视野,但曾经的观念,诸如“门当户对”“相亲”等依然得到进一步传承和发展。这就是“隐形文化”的魔力,流传于祖祖辈辈之间,就如同一道菜肴,父母烹饪的味道才最可口。可以说,社会内部的价值意识启蒙于家庭、于学校甚至于居住的小区。那么,已经拥有健全“隐形文化价值观”的林多要求自己的女儿找一个中国男人作为伴侣,不接受女儿与人同居、尤其是与外国男人同居的观念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两种隐形文化的正面交锋体现在生活的细节上,林多对于理查德送给薇莉的礼物——貂毛大衣异常挑剔,“这质料不是很好,全是用剩皮毛拼凑的。”但是当薇莉带理查德回家庆祝生日,理查德表现出来的对中国传统的高度接受以及对女儿的珍惜后,林多终于打开心扉,“准他娶这样的女儿。”在这样的家庭观念的适应中,不难发现“隐形文化”的调节作用。以传统的中华文化为例,不论何朝何代,即使身在他乡,中国母亲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一样可以奉献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爱好、自己的一生。既然是女儿的真心爱人,即使他是黄发碧眼的文化外部人士,母亲也会调和心态,最终接受。对文化外部元素进行磨合和吸收,使之与本土文化协调、融合,这就是标准的文化濡化过程(Gudykumst,Kim:2007)[4]。
薇莉小时候精通国际象棋并获得冠军,还为此上了杂志封面,成了母亲林多的骄傲。林多之后常常一手牵着薇莉一手举着杂志向路人介绍自己的天才女儿。最终导致女儿脱口而出“你别这样,逢人便说我是你女儿。”“你为何老拿我炫耀?若你想夸耀,干嘛不自己下棋?”[5]显而易见,这里的薇莉,虽然具备一些中国的“凸显”文化,例如容貌、饭桌礼仪等,但是说美式英语的女儿们,已经全然拥有了西方人的思维,具有独立的思考方式,不会随便让别人左右自己的人生,包括亲人。在西式思维中,一个人的成功完全是个人能力的体现,而不是来自于“家庭”的培养。西方的父母,也没有必须将孩子教育成才的社会压力,他们更看重于下一代是否具备独立的生活能力。反观中国,“父母教育孩子,孩子赡养父母”这是基本的社会共识,无论哪一方,没有完成自己的义务,都将被社会唾弃。因此,母亲林多,在四岁的年纪就已经被定亲,到了16岁,按照家人的安排嫁给素未谋面的小少爷。电影中的这两代母女,虽然血浓于水,但内心隐形的文化早已南辕北辙,一个要求独立为自己而活,一个循规蹈矩为他人而活。
在恋爱观上,女儿们的选择充分地向观众展示了西方文化水下的隐藏部分。莺莺的女儿李娜虽然嫁给了黄皮肤的华裔中国人,但是双方都具备典型的美国思想,家庭每一项开支都平均分担。这种西方的AA制生活方式建立在“平等”的社会氛围上,男女平等,老弱平等,法律平等。人人具有独立且平等的社会地位,那么经济独立且平等就再自然不过了。这与中国传统认知相悖,集体主义认为大家长应该照顾家族内族人的生活,而族人也应该听命于大家长。久而久之,我们形成了内部的团结互助,也形成了内部的共同分享。虽然不被母亲莺莺所接受,但女儿李娜和她的朋友们内心已经认可经济平等意味着自由和独立,这也是西方“隐形文化”的核心所在。
而阿姨安美的母亲一生被命运捉弄,在自己的丈夫死后无奈成为了别人的四姨太,被自己的家人所不耻。即使割肉救母表达决心,安美之母也未能得到家人的谅解。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活得堂堂正正,她最后吞食鸦片而亡,说到底也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牺牲了自己。安美从自己的母亲身上得到勇气,在女儿罗丝婚姻遇到问题的时候,告诉她不要自怜自哀!于是,在吸收了祖母和母亲自我奉献的中国价值观的基础上,进一步融合了西方文化的谈判精神,罗丝最终赢得了美国丈夫特得的尊重。这不仅仅是罗丝的胜利,这更是水面下的“隐形文化”的价值观在中西方文化中的完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