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全

文/倪菀景 左琰丽 高俊平

吴孟超教授曾说过：“我们医护人员可能就是在成全，成全一对对父母与子女的缘分，让他们的人生尽量圆满些，少点儿缺憾，我们无法左右疾病悄无声息的到来，但我们可以与死神做殊死搏斗！”初次听到这句话，我并没有完全理解吴教授话中的意义，直到那天，我才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蕴意，有多么的意味深长……

那是我实习期的第二天，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夜班。我换好衣服跟着带教老师去接班，交班的护士对我老师说7 床是刚刚接收的病人，情况不容乐观，血氧一直持续在87-90 之间。老师用手摸了一下7 床病人的身体，眉头紧皱着对我说：“你来摸摸看”。我学着老师的样子去摸了病人，当我触碰到7 床的身体时，我条件反射地把手迅速缩了回去，那是一种又黏又凉的触感，冰冷的触感像是死神伸出无数双手要拽住我，这是一种我从来都没有感知过的触感。老师看出了我的紧张与无措，对我说：“他现在一直出汗，浑身湿冷，今晚我们得特别加护，随时准备应急！”

我听着老师们交接着病人的液体、管路、皮肤……不由自主地朝7 床看去，他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呼吸机、监护仪、输液泵、注射泵……

交班护士再次对我老师说：“病人的血氧低，一直持续在87–90。”老师说：“这怎么能行，一晚上这个血氧是不行的。”说完老师沉默冷静地站在床旁紧紧的盯着监护仪。几分钟后，老师对着交班护士说：“我们给病人换个姿势，让他趴着，看看血氧能不能上来。”说完6 个护士整理好各个管路，齐力给病人翻身，换成了俯卧位。我们看着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字慢慢地由88、90变到了92、94。老师松了一口气，对交班护士说:“终于上来了。”交班护士说：“是啊，今晚你们任务重了，加油。”这一声“加油”，尽管是对着我们说的，但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是对着病人在说“加油！”这声加油，让我明白了，在老师们的心中，这个病人今天与病魔抗拒的艰难；这声“加油”，是一个普通的医护人员面对死神威胁时的支撑，我们必须面对恐惧，在这个漫漫长夜里，我们无时无刻不是在与死神争抢生命，一个极小的疏忽，随时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看着各项平稳的指标数字，我也在心里真诚地说了声：叔叔，加油！

巡视过各个病人的情况后，出于好奇的我站在7 床的病床前，认真地看着病人身上的每一个管路所连接的药物及治疗。突然监护仪报警声响起，我看着闪烁的字符，心里一惊，室颤！是室颤！我赶紧告诉老师：“7 床报警室颤！”老师立马放下手上的记录单，赶到病人床前，经过仔细查看后说：不是室颤，这个机器偶尔会接触不良产生了误报，还给我画了室颤的波形。我戏称这不就是毛毛虫嘛，老师也说确实挺像的。就在我愧疚因为自己基础知识不扎实，才搞得虚惊一场时，老师说：“把治疗室的除颤仪推过来放到7床。”我疑惑地问老师：“为什么要把除颤仪放到7 床，他的各项指标都正常，而且也不是真的发生了室颤？”老师说：“提前备好除颤仪，以防万一。”我心里想还是老师想得周全，面对潜在的紧急状况，做好完全的准备，有备而无患，这不仅是专业的表现，更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

老师忙完10 床的护理工作，也和我一起盯着7 床的监护仪。清醒着的凌晨1 点的夜晚，它没有白日车水马龙的喧嚣，夜晚带来的是宁静——沉寂如死水一般的宁静，这样的宁静让我心里发慌。我想跟老师说说话，以此驱赶心中的慌乱。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眼睁睁地看着7 床的心率从80、78、76 一点一点地往下降，好像看着病人生命的进度条就那样在我眼前流逝。老师立即给病人重新测量生命体征，并告知我去找医生，给医生办公室打电话。医生看过病人情况后，快速地对我说：“去一楼告诉其他医生，二楼病人抢救，让他们马上过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无法做出任何理性的反应，只有像个机器人一样木讷地执行老师发出的指令。

等我再次回到7 床时，老师和医生们已经在7 床两旁排好队对7 床实施给药、心肺复苏、除颤仪除颤这一系列的抢救流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面对死神，老师们专业的应对让我开始明白吴教授那句话背后的含义。那时的我默默地看着，看着老师们与死神做殊死搏斗！病房中的气氛随着抢救的进程严肃了很多，就连之前一直吵闹的3 床阿姨也都安静地闭住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我感受到了，人对生命的敬畏是不由自主的。经过1 个多小时的紧急抢救，老师们终于战胜了死神，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医护人员被称为白衣天使了。

凌晨的夜晚又恢复了宁静，像错觉一般，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比刚刚的沉寂多了一线生机，叫人心中漾起波澜。宁静的夜晚发酵着我的好奇心，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开始打探7 床的情况。原来7 床叔叔是在去幼儿园接孙子的途中发生车祸，在急诊处理后住进了ICU。一切发生的都很突然，家属接到消息匆匆赶到医院时，叔叔已经被送到了ICU。人生真的是一连串的随机事件，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虽然叔叔的人生是意外先来，但是我还是希望明天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叔叔的脸庞。

我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看到清晨的阳光，好像有了阳光的照耀，一切黑暗就不攻自破。嘀、嘀、嘀……的声音传来，我的心跳伴随着嘀嘀嘀的声音也一揪一揪的。这次我不需要老师的叮嘱便飞快地跑到一楼叫医生。

就在我跑回楼梯口时，我看到我的老师猛得一下跪到床上迅速做起心肺复苏，边做边大声地喊着：“叔，你不能这样啊！家里还有老伴呢，你这样走了，让老太太怎么办呀？”一个医生对我老师摇了摇头，沉痛地说：“一侧瞳孔已经散大了。”老师声音哽咽而又坚定地说：“叔叔，你要坚强，想想小孙子，他在等你回家。”看到老师竭尽全力地在挽救生命，在努力拼凑一个家庭的完整，我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流淌。我死死地盯着监护仪，生怕漏过任何一个小细节，我终于明白老师为什么会紧紧地盯着监护仪了。老师盯的不是监护仪，是生命，是希望，是对一个家庭的成全。

毛毛虫样的波形出现在监护仪上，慢慢地变成了一条直线。医生通知了家属，老师无奈地离开了7 床。我默默地跟在老师身后，看着她给9 床换液体、给10 床吸痰，好像刚刚那个声嘶力竭呼唤7 床叔叔的是另外一个人。忽然间老师回过头眼含泪水地对我说：“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家人该多难过，真的好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一刻，我顿时觉得护士的工作虽然平凡，但却因守护生命而伟大！我之前看护士工作只有上不完的夜班，学不完的医学知识，考不完的试，无数次的后悔当初选择护理这个专业。但就在老师那双含泪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护理工作的意义所在，护士的形象因老师的行为在我心中高大了起来。

人生中的第一个夜班就这样过去了，阳光透过指尖洒在脸上，心中好似有股力量随着阳光的照射在蓬勃生长，那是一种坚定、一种无悔的力量，给了我们救死扶伤的责任感。愿你我在看尽生死离别，不忘当初悲天悯人的初心。